若是走進一間未曾光顧的咖啡廳,你會期待在這裡遇見什麼樣的邂逅呢?
本作為塔客公會塔塔夏之祭的參賽作。
根據賽事規定五的注意事項,於截稿日後便能公開作品。
所以,就扔上來讓各位評一評了!
本文使用了幾種比較特殊的寫作手法,希望能博得各位的喜歡。
總字數約莫一萬七千字,若是分割成多篇上傳,便會失去本作的有趣之處。
所以,時間方面,還請各位自行拿捏。
要特別注意的是,本作被施加了「只能看一次」的魔法!
至於為什麼,就請各位詳讀本文的內容吧。
那麼,還請各位前來光顧的客人,選好一本書,找個適當的位置,享受著空氣中瀰漫的咖啡香氣,盡情體會邂逅的美好吧!
這座城市之中,有著這麼一間藏身於巷弄的咖啡廳。
匆忙的腳步、往來的人群,這間咖啡廳看上去是這麼的不起眼。
時而,會有人推開那扇玻璃製的大門,使得門上充滿古風的鈴鐺發出叮鈴聲響,意味著人們正在尋求著自店內不住散發的咖啡香氣。
這間既沒有招牌,也未擺出看板的咖啡廳,卻有著一個奇怪的名字。
──「陌生人咖啡廳」。
※ ※ ※
「叫個便當吃一吃就好,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身穿公司的制服,兩位年輕女性正站在陌生人咖啡廳的大門。
其中一位女性,臉上掛著不滿的表情,略顯不悅地望著自己的同事。
「那是因為這間咖啡廳很特別啊。」
「……特別?」
相較於同事樂天的個性,以及臉上始終不曾消失的笑靨,她可是一點也提不起勁──尤其是得在簡短的午休時間中,走上個距離公司有著十五分鐘的路程,來到一間既沒有招牌,也沒有任何看板,簡直就是莫名其妙的咖啡廳。
「嗯!」
在那好比天上那萬里無雲的晴天,同事臉上那滿懷的笑,看似對方是不願意回答自己這渺小的問題了。
一聲飽含著無奈的嘆息,女性只能跟隨在同事的身後,推開了那扇玻璃大門,就在清脆的叮鈴聲之後。
往店內望去,裡面早已有著來客。
初次來到陌生的店家,女性對這近乎賭博般的行為,可說是相當感冒。
但身為同事的女性卻彷彿早已是這裡的常客般,直指櫃檯走去。
「店長,我今天帶著同事來了!」
「……是嗎?」
看似有氣無力的模樣,站在櫃台後方,那身穿一襲黑色服裝的男性,眼神從手中那反覆擦拭的玻璃杯中,緩緩轉移到了走進店裡的兩名女性。
「唉呀,今天又來了呢。」
同樣站在櫃台後方,有位身穿墨綠色連身裙的女性,活靈的雙瞳之中,連連閃爍著好奇的情緒,來回地在眼前穿著相同制服的兩人身上不住打量。
「……真的沒問題嗎?」
她輕扯兩下同事的衣袖,放低了音量,在對方耳旁不禁如此問著。
看著店長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臉上表情不禁換上了無奈。
「沒問題、沒問題!相信我吧!店長,我今天要兩份商業午餐,還有照慣例的『那個』。」
「……嗯。」
態度近似是隨口敷衍,她開始擔心起這間既沒有招牌,客人上門也不曾問候的咖啡廳,真的能夠端出什麼美味的餐點嗎?
內心懷抱著無限的疑惑,隨後在同事的帶領之下,她們前往的地方,並非是這間咖啡廳中佔據了大多數空間,僅為提供給客人安心休憩的座椅。
「來吧,妳也挑一本。」
「挑一本……要怎麼挑?」
站在同事帶領自個前來之處,女性望著那散發著壓倒性存在感的東西,不禁便是撫額與嘆息,並以無奈的目光,迎向了同事滿臉的笑容。
先不論眼前那巨大的書架,就算掂起腳來、伸直了雙手,說不定還無法攀上那書架的最高層。
好歹這裡也是間咖啡廳,店裡面會放個幾本藏書、一些當期雜誌,她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
眼前所有薄厚不一的書物,卻是每一本,都被包覆在看不見內容的書面封套之中。
不明紋路、花格子、條紋型……她根本無從判斷,當自己伸出手來,從那書架上取下的書,會不會是自己想去閱讀的內容。
「放心、放心!」
同事拍著自己的背連連安撫,同時口中不住催促著要自個上前,從那書架上隨便挑選一本書。
「這間咖啡廳,有個很特別的規定哦!」
「……規定?」
越聽,越是模糊。
自己的確是曾聽說過,每間咖啡廳都會有著不成文的規定。
這些看似無理取鬧、莫名其妙的規定,除了構成吸引客人上門的手法之外,也會有其深藏在背後的意義。
但是,女性可一點也不想把珍貴的午休時間,拿來應付這些多半只會惹毛自己,使下午工作情緒降至低點的「規定」。
「只要借一本書,就可以喝一杯免費的咖啡哦!」
眉頭不禁緊蹙。
女性望著情緒高漲的同事,懷疑她為什麼得為了一杯免費的咖啡,就帶自己來到這裡。
算一算,來回就得耗上將近半小時。
扣掉用餐的時間,以及稍事休息的悠閒時光,這杯免費咖啡的價值,是否值得自己稍後得急急忙忙的趕回公司呢?
「這裡的店長,他泡的咖啡很好喝哦!」
回頭一望,兩人看著好似沒有任何幹勁,如今正拿著材料開始準備起今日商業午餐的男性,她又是一陣嘆息。
「好吧,就當被妳騙一次好了。」
「我才沒有騙妳!這裡不只咖啡很好喝,店長的料理也很好吃哦!」
「是是是。」
女性隨手從書架上抽了本書,隨後便看著同事那彷彿走進了傳統市場,正在攤位前撿挑新鮮蔬果的行徑。
「今天的感覺……是這本!」
那是什麼感覺啊?──她不禁在內心裡如此說著。
手上拿著本多半不會閱讀的書,視線在店內仍有數處空缺的座位中徘徊,女性不禁心想,看起來這間店,是不會有人替自己帶位了。
隨意地在一張對面座位的沙發上坐下,同事則是滿心歡喜地,用雙手將方才挑選的書緊緊擁在懷中。
「妳選這麼厚的,看得完嗎?」
為了打發上餐前的這段時間,自己特意挑選了本較薄的書物,卻沒想到同事手上拿著的,是本有著不亞於文庫厚度的書。
「嘿嘿……」
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同事卻是煞有其事地,將手中的書攤到了桌面。
果不其然地,從書頁中那密密麻麻排列著的文字,那僅有黑與白的世界,看起來的確是本小說之類的書物。
「剛才那個書架很神奇哦!」
頭一歪,露出了不耐的神色。
女性現在只想趕快填裹肚子,然後在剩餘的午休時間中,回到那張仍堆著好幾份位處理文件的辦公桌前,稍稍打個盹養精蓄銳。
「我上次跟上上次來的時候,也選到了這本書呢!」
「……是嗎?」
「很奇怪的是,明明書面的封套根本就不一樣,每次來的時候,就是會選到這本書哦。」
這裡的店長也太勤勞了吧?──這是她心中唯一的想法。
雖說這機率,的確是足以令人吃驚的程度。
但光是如此,仍舊不足以勾起自己正迅速消沉的興致。
「是說,這裡雖然叫做陌生人咖啡廳,但好像沒有什麼人在等著跟陌生人聊天哦?」
不太想繼續在這話題上和同事繼續糾纏,隨口提起了心中的不解,目光望向其他店內的客人,以及他們手上捧著的書。
「因為這間店,並不是為了和人邂逅。」
這時,一道男性嗓音響起。
將今日午餐的三明治組合送上桌面,廚師兼任咖啡師那位男人,目光卻是放在從剛才開始,就未曾被借取之人打開的書。
「在這裡期待邂逅的並不是客人們,而是那些書。」
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啊?──略顯不屑的目光,女性開始懷疑起這位店長,是不是長年專注在咖啡上頭,就此連腦袋也一起泡壞了。
「不只是人們會從書架上,挑選自己中意的書。就連書也會抱持著期待,希望能夠遇見一個願意好好愛惜,細心閱讀書頁文字的人哦。」
這時,未曾見到她幫忙身為店長的男人,幫忙進行料理,或是泡製咖啡等工作的那名女性,看似和男性相當熟稔地,緊貼在他身後如此說了。
從肩頭僅僅露出一顆小腦袋的她,雙手環著男人的腰際,帶著憐憫的目光,望著仍自躺在桌面上的書。
「總之,不管是看,還是選擇不看。客人妳既然已經被這本書選上了,商業午餐的咖啡就是免費提供。」
將洋溢著焦香的咖啡端上桌面,身為店長的男人,臉上始終是副興趣缺缺的表情,令人難以捉摸他此刻心中的思緒。
「……那麼,還請慢用。」
僅以這句話,結束了話題。
彷彿刻意忽視了女性眼中的不滿,兩人就此轉身離開,回到了櫃台後方。
那位店長繼續磨拭著手中的玻璃杯。
女性仍是隨興地看著男人機械性的動作。
「什麼跟什麼嘛……」
方才耳中聽見的話語,可說是不明就裡,讓人摸不著頭緒。
書,就只是書。
怎麼可能會想跟人類邂逅?
回過頭來看著已經伸出手,將盤中三明治送入口中的同事,她免不了地又是一口嘆息。
所幸,眼前擺放著餐盤中,那道特製三明治看起來相當美味。
一旁白瓷杯中的黑褐色液體,也是不住散發著令人垂涎著香氣。
雖覺無奈,但至少來到這裡的理由──填飽肚子這件事情,是不會落出期待之外了。
有些自暴自棄地,女性咬下那紅白綠三色交織的火腿鮮蔬三明治,在口中頓時綻放的美味,令她不禁感到訝異。
「……好吃。」
「對吧!」
正在誇耀著勝利的同事,臉上得意的笑容竟不會讓人感到任何的憎惡。
端起了咖啡杯,將白瓷湊近了紅潤的雙唇,那獨特的香氣,好比是顆填塞著無數美好的炸彈,瞬間就在口中爆發了開來。
「……為什麼那種店長,可以做出這麼好吃的料理?」
折服在美味之下的女性,不禁收回了先前心中的質疑。
光是這份餐點背後隱藏的價值,的確就擁有能讓人在匆忙的午休中,刻意撥出時間前來光顧。
「聽說,這裡的店長會跟咖啡說話哦。」
「說話……?」
「妳看嘛,不是有『唱歌給蔬菜聽的農夫』,還有『聆聽作品心聲的陶藝家』之類的人嗎?我猜這裡的店長,應該是屬於這種的吧?」
那種抽象的描述,是不是真的能夠讓經手而過的事物,變得更加完美,她認為這些都還值得透過科學去加以驗證。
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眼前的料理的確相當美味。
至少讓她朝向第二份三明治伸手的理由,光是這點就夠了。
當眼前的盤子已然見底,女性緩緩喫飲著杯中僅剩的咖啡,視線不自覺地左腕之上──那只手錶的位置。
「吃快一點吧。再不回去的話,午休時間就會結束了。」
「別急別急……啊──原來是這樣啊……」
已經完全陶醉在幻想世界之中的同事,看這樣子,她的腦袋裡面全然忘了還有工作這回事了。
分量恰到好處的三明治,如今正開始在身體中分解,化為一日所需的必要營養,以及令人不禁略感倦意的慵懶氣氛。
這間店並不像時下的咖啡廳,會撥放著輕鬆愉快的樂曲,僅讓世界充斥著的雜音,成了城市之中最美的和絃。
看似每位客人都早已沉溺在書卷的世界當中,短時間內難以自拔,唯獨啪啦啪啦的翻頁聲,成了耳中清晰可聞的伴奏。
看著仍自靜靜躺在桌面上的書,那黃色條紋的書本封套底下,女性不禁開始想像起,印刷在其中的文字,究竟是想要像自己述說著什麼。
「真是的,快一點哦!」
口頭上是如此說到,她卻拿起了書,隨意地翻開了其中一頁。
「……這是在捉弄我嗎?」
孰料,雪白的紙頁上,出現的卻是充滿諷刺的圖樣。
「嗯?我看看……《如何在宴會上令人捧腹大笑》?」
同事讀起了書頁上,標明著書名部位的文字,這舉動同時也迎來了女性更加深切的不滿。
「為什麼我就會拿到這種莫名奇妙的書啊……」
不管是小說,還是某種事物的解讀導本也好。
偏偏自己手上拿著的,卻是一本不知道何時何地能用到,光看書名就顯得相當微妙的工具書。
「啪!」的一聲,女性有些惱怒地闔上了書頁。
若不是這裡的餐點的確美味,多半此刻她早就已經將心中的不滿留下,自這間徹頭徹尾,就只有莫名其妙可以形容的咖啡廳中揚長而去。
「說起來……今天晚上不是要幫三課的老課長辦退休的送別會?」
「就是說啊,我還被課長指名要當送別會的主持人呢。等一下回到公司之後,還要上網去找找該怎麼炒熱會場的氣氛……啊!」
這瞬間,女性的目光落在了桌上被自己闔起的書。
──以《如何在宴會上令人捧腹大笑》為名。
「……不會吧?」
這一定是巧合!
就連自己直到數秒鐘前都忘記了,怎麼可能會有這麼恰巧的事情,發生在這間毫不起眼的咖啡廳之中,就在自己的眼前。
「天曉得。」
同事聳肩,並闔上了尚未閱讀完畢的小說。
「不過呢,我想我有空的時候,還是會再來把這本書看完。」
「……說的也是呢。」
午休的剩餘時間不多,就算這一切只是巧合,也無所謂了。
望向戴在左手腕上的手錶,內心裡開始估算了下還有多少時間,能從眼前這本書中,記下多少能應用在今晚送別會中的小訣竅。
女性的雙唇,不經意地翹起了小小的弧度。
「下次……再一起來吧。」
※ ※ ※
這天,當太陽又在肆虐起城市裡的人們,毫不留情地炙燒著大街上那一個個,會在中午時分在外遊蕩的傻瓜們。
男人將脫下的西裝外套掛在自己的手臂上,看著一一佇立在街道旁,那一棟棟窈窕的水泥大樓,其身影正在烈日之下不住搖曳,接二連三地跳起了魅惑的舞蹈。
若是一個不留神,只顧著看著變幻無常的姿態,意識可能會那深藏於誘人舞姿背後的陷阱所被吞沒,落得了個中暑的下場。
「……真是有夠熱的。」
不禁脫口而出的怨言,僅憑他一人之力,卻也無法改變天氣。
默默沐浴在陽光的拷問之下,才剛從客戶那準備回到公司的他,低頭看了下手腕那只精緻的腕錶,得知距離那場會議的開始,還有一小段能忙裡偷閒的時間。
今天,對自己而言,是個大日子。
在這間公司努力了這麼久,付出了無數日夜與汗水,總算是得到了上級的青睞,得以晉升前幾天甫剛空出的課長之位。
就在目光不住在街道的兩旁徘徊,視線迫切尋找的,是一處可供人休憩的好去處。
這時候,男人的鼻子突然抽動了幾下,看似他正透過了嗅覺,尋覓起混雜在空氣當中,那難以辨別的一絲焦香氣味。
宛若老練的獵人般,男人銳利的視線環視著周圍的水泥叢林,探尋那美妙香氣的由來,究竟是藏匿在何處。
直到,那間既沒有招牌,也沒有放置看板的咖啡廳,落入他的視野之中。
「……是這裡了嗎?」
從玻璃櫥窗往裡頭望去,稀疏的幾位客人,以及在櫃台後方沖泡著咖啡的店長,這裡或許是個很適合現在的自己,用來打發時間的選擇之一。
(記得總務課那兩個小姐,的確說過公司附近有這麼一間咖啡廳。)
回想起前幾天在跨部門的業務聯絡時,和其他部門的同事聊起公司附近有哪些值得光顧的美味餐廳,不久前才曾光顧過眼前這間咖啡廳的同事,給予了此處相當高的評價。
「……就選這間吧。」
低語呢喃了陣,男子也不願再尋他處。
違逆了長年在外跑業務累積下來的直覺,挑戰走入陌生店家必須肩負的諸多危險,腳步筆直朝向那間奇妙的咖啡廳,推開了那扇玻璃大門,令門上造型優美的鈴鐺發出清脆聲響。
「哦?有客人上門了。」
毫不忌諱他人目光,大辣辣地坐在櫃台上的那位女性,望著走進咖啡廳裡的男子,面帶饒富趣味的笑靨,提醒著正將滾燙的熱水淋在吊掛式的沖濾杯中,專心一意沖泡著美味咖啡的那位男性。
「……請問要點什麼?」
仍舊是副有氣無力的模樣,身為店長的男性連頭也不回,目光始終牢牢鎖定在眼前不住膨脹起的咖啡粉。
「咖啡就好。」
也是見多識廣。
對於世間之人有何怪癖或個性,或是在洽談業務時,客人那些莫名其妙的行徑與想法,男人可是看多了。
對於店長那愛理不理的態度,並不會因此就露出不滿或慌張的神情。
找了個櫃台前的位置,拿起手機設下不得不離開這間店的最後期限,就在等待餐點送上的同時,突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手指下意識地在具潔淨感的木紋桌面上連連敲打,不住發出咚咚聲響。
「這個人好像很煩躁的樣子?」
「……妳不用管這麼多。」
將方才那杯剛沖泡好的咖啡送到其他客人面前,那名女子似乎對那咚咚聲響很在意的模樣,卻是被身為店長那名男性所說的話堵住了她的嘴。
「這位客人,只要在我們店裡選一本書,就會免費送上一杯咖啡。」
無視於女性隨之而來的各種怨言,男性在遞上點餐表的同時,指向了店內那只存在感相當強烈的高聳書架。
男人順著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臉上表情並未有所變化,僅以一個頷首與諾聲,表示自己願意接受「只有這間咖啡廳才會擁有的規定」這項特殊菜單。
等待自己所點的咖啡送上,他索然無味的望著店內其他客人,見那些人一個個專注在手中的書物,彷彿對周圍、對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興致,眼中僅剩手中黑白相間的世界,不曾對自己的到來提起一絲一毫的興致,勾起自那書頁之中抬起頭來的慾望。
「…………」
這間店還真寂寞。
以前曾經到訪過的咖啡廳,不免俗地會撥放點柔和的音樂,能讓客人們藉此感到放鬆,無論身心皆陶醉在一段午後的休閒時光之中。
然而,這間店卻是從走進門口前,就透露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氛。
沒有招牌,甚至連記載著店家訊息的任何看板,都沒有見到。
若不是曾聽總務課的同事提起,在這座城市之中有這麼一間奇葩的店家,否則自己會主動走進這間咖啡廳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對了,要給總務課的那份報表還沒交上去!)
想起其他部門的同事,當腦海中一旦浮現有所關連的辭彙,就連記憶深處近乎遺忘的存在,都接連被拉上了思緒的最前端。
應該是放在辦公桌的抽屜裡吧?──腦海中才一浮現未完成的工作事項,男人隨即拿出懷中的筆記本,記錄下待完成的工作。
然而,他又很快地把才剛寫下的文字,劃上了好幾條橫線。
(不對、不對,等一下還要開會,結束之後──)
才又補上了筆「開會後要交報告」,隨即又劃上了新的橫線,刪去了預定行程的事項。
(開完會都不曉得幾點了,總務課的人應該通通下班了吧……)
如此,男人反覆在筆記本上寫上,隨即又劃去筆墨未乾的文字,他這奇妙的行為,惹來了女性莫大的好奇心。
「這個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我一點也看不懂。」
拍了拍正在沖製咖啡那名男性的肩,卻在一陣冷回應過後,女性對他不理不睬的態度似乎感到相當不滿,尖著嘴鬧起彆扭地,讓那張精緻面容露出不滿的神色。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我在做精細的工作,不要吵。」
仔細觀察著咖啡粉膨脹的情況,適當地調整手中那緩緩倒入的滾水,讓美味的咖啡緩緩成型──女性見得不到男性的回首,這才勉強閉上了嘴,卻又很快地將注意力轉向櫃檯前那名男人不尋常的舉動。
腦海中仍自反覆安排著行程的男人,無暇注意眼前發生之事。
他不曾將這筆雜音放入心中,僅專注在筆尖落下之處,而空出來的左手食指正下意識地敲打桌面,再次發出咚咚聲響。
一件,接著一件。
一旦想起手頭上還有未完成的工作,就像是堅固的水壩突然產生了道裂縫,眨眼的瞬間便已潰堤。
更多不得不去處理的事情不住浮上心頭,蜂擁而至。
好像有著做不完的工作似地,眼前的筆記本又一次寫下了全新的文字。
自己的人生,什麼時候只剩下工作了呢?──他早已不是第一次,為此這件事發出嘆息。
忙碌的生活,全都是靠自己的力量掙來,幾乎不假他人之手。
即便獲得了相符的地位、名聲與金錢,卻是發覺在心中的「自我」變得越來越渺小,幾乎不見蹤跡。
伴隨著難以聽聞的嘆息,筆記本旁突然竄入的白色身影,男性將手中的咖啡刻意放在他視野所及之處,提醒著他所點的咖啡已應要求送上。
那刻意為之的舉動,如他所願地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
「這個人好像還沒有選一本書吧?這樣的話,可是要收費的哦。」
在女性親切提醒的聲音當中,男性並未隨之起舞,僅給予了一記白眼,並要求眼前之人的注意力,放到了擺在一旁的菜單上。
「客人,如果只有喝咖啡的話,本店的價目表就在菜單上。」
不厭其煩地再次提醒,迎著對方思緒遭到打斷而略顯不滿的目光,男性卻是不發一語,刻意忽視了眼中那無聲的怨言,轉身離去。
在此投以情緒性的字眼,無助於解決自己那難以數計的工作,以及煩躁不已的內心。
男人喫了口杯中之物,內心訝異於罕見的美味,同時也一掃方才腦海中幾欲爆炸的困擾之事,望向了不遠處的點餐表。
「隨便選一本書就好了吧?」
前一刻還在沖製自個眼前那杯美味飲品的男性,這時卻是抄起了平底過,正在處理其他客人點取的餐點,並未正面看向自己,唯以頷首作出正面回應。
「真是莫名其妙……」
如此待客,若非眼前那黑褐色之物,那杯正飄散美味焦香氣息的咖啡是如此美味,多半這間店早就淪為市街上那僅剩冰冷的鐵門,並在其上貼著張「待租售」店家的行列之一。
(聽說這裡的料理也不錯,還真虧她們能夠忍耐。)
還記得當時的討論,在同事們讚不絕口的話語當中,除了「店長會跟咖啡說話哦!」那略顯微妙的評語外,幾乎是一面倒地稱讚這裡提供的餐點,有多麼引人垂涎、食指大動。
仍在猶豫著是否會再次光顧,挑戰聲名之中飽受好評的料理,男人估算了下自個還剩多少時間,能繼續享有私人時光。
並且慶幸著自個並非是立於會議當中之身,得小心翼翼地窺竊高層的臉色,沐浴在一道道冰冷的目光之下,站上會議室前方,向眾人宣表議題。
即使如此,這只是在不久之後必然發生的預定事項──無法逃避的未來。
還能擁有「選擇」的喘息空間,竟是如此美好!
謳歌著自由的美妙,不禁自嘲的男人自座位上起身,走向那只高聳書架。
「……這是在整人嗎?」
望著眼前無數包覆在封套底下的書物,男人內心頓時陷入煩躁的狂嵐之中,難以遏止不快的感受隨之表露在外,緊緊蹙起了雙眉。
光從那圖樣五花八門的書頁封套,全然無從判斷底下所包覆的內容,會記載著何種令人興奮的資訊,又或者是讓人茅塞頓開的實用知識。
男人滿是猶豫的思緒,讓他的手始終無法伸出。
「你說那個人,會選上哪個孩子呢?」
「……我哪知道。」
坐在櫃台上,雙腳不住在半空中晃啊晃的,女性滿是期待的目光,望著那名男人站在書架前挑選書本的姿態,隨口問了不起任何一分興致的男性。
而,就在受到冷漠的對待,她只蹶了下嘴,興趣很快地又轉移到了書架前的男人,微微敞開的櫻唇之中,頓時流洩鈴音般高亢的歌聲。
「會和哪本書相遇呢──?會和哪個孩子認識呢──?」
悅耳的音符令人不禁起舞,女性即興而起的曲調,歌頌著在這間咖啡廳之中具有的特殊規定,期待著能讓男人選上一本深受喜愛的書。
「會選上誰呢──?會見到什麼樣的世界呢──?」
晶靈的雙瞳之中,除了孩童般滿是純真的期待,亦飽含了女性的慈愛,期許著今天的「陌生人咖啡廳」,能夠再次締結一場完美的邂逅,讓挑選書物之人,以及被選上的書物,彼此間都能相互喜愛。
男性只是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內心的情緒並未在此多加著墨,任由女性天籟般的樂曲,繚繞在耳際。
沒有人為此刻的任何發展做出反應──無論是走進店裡來的男人,又或者是遊走於桌椅間的店長,只是個個都陶醉在文字的迷宮當中,充耳不聞。
對於這間咖啡廳,來客們多半是抱持著見怪不怪的態度,不願耗費多餘心思,將注意力自手中正讀到精彩之處的書物移開。
反觀不遠處,礙於時間實在是無法配合,就在男人不悅的面目之中,最後仍是屈服在免費二字的誘惑之下,一絲一毫仔細精選眼前書物的想法都不得而起,僅隨意從書架之上抽出一本,挑戰著不可視的命運,是否能確切地引導自己,讓賞閱底下文字的過程,成為短暫,但令人感到愉悅的讀書時間。
隨後,他拿起手中那本書,向著男性的方向揚了揚──看似這番舉動,是為了宣示自己已經獲得了免費咖啡的權利。
回到座位之後,男人又喫了口有些冷掉的咖啡,不以為然地看著方才所選的書,隨即抬起頭來,眼神中略顯不解之色地望向櫃檯彼端之人。
只要到那連圖書館都自嘆不如的書架上選一本書,就能讓眼前這杯不再冒著熱氣的咖啡免費,還是得要翻開來看裡面的內容,甚至於閱讀完整本的內容,這筆帳單的內容才會算數?──男人開始有些後悔一開始沒有問清。
(看完這本書,我想會也不用開了吧。)
自個大可現在就回公司裡,然後在上級催命般的叫喚聲中,乍看之下頗為親切地不住耳提面命,反覆說明著稍後這場會議的重要性,接著就像隻被拎著後頸的小貓搬,跟在那趾高氣昂的上級後面,走進氣氛沉重的會議室裡。
這麼一想,待在這間店裡的時間,可是珍貴的如同沙漠之中的綠洲。
視線望向那寫滿了待辦事項的筆記本,內心不知不覺陷入低沉的情緒。
現在倒想找個麻痺思緒的事物,催眠自己不去在意工作的事情。
「……還是稍微看一下好了。」
大不了,自己仍舊保有隨時可以離去的權利,只要說出一句「還有要事」向店長告辭,也做出了下次光顧這間咖啡廳的理由,想必對方無法也無權要求自己必須得看完眼前那厚度較薄的書。
想到這裡。
既然已經為後路做好準備,男人伸向那本包覆在封套的手,就像是頑皮的孩童正在拆封聖誕節的禮物般,帶著無比期待的心情──
「這、這個是!?」
孰料,打開了那本書才過了數秒鐘的時間,男人頓時發出了忘情的悲鳴。
「喂!老闆!」
大聲叫喚著這間店裡的負責人,男人一擺不久前那冷靜、沉穩的樣貌,如今的他,雙眼就像是快要噴出火似地高高吊起,滿腔的怒火讓店內的其他因叫聲而抬起頭的人們,不禁回避起那洋溢著瘋狂的目光。
「……怎麼了嗎?這位客人。」
「什麼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男人手指著那本敞開的書,胸膛之中幾欲炸裂的憤怒,令指尖不住顫抖。
但,身為店長的男性,卻是面露不解的神色,讓男人不得不解釋起自己此刻激昂情緒的由來。
「你、你們這間店,是從哪裡弄到這本書的!」
男人沒有想到,這輩子居然還會再次看到這本書。
──身處於年輕氣盛的時代,曾自費出版的文集。
在那仍有著諸多憧憬的年代,內心受到了惡魔在耳際低語的誘惑,將不成熟的內心世界化為黑與白的拙劣文字,在專業職人之手趨於現實,妄想著能在聚集著無數同好的會展當中,立下眾人口中不住讚美的理由。
直到理解夢想與現實那條難以窺見的界線,耗費無數時光撰寫而成的文集,竟是落得了乏人問津、無人過問的下場。
最後,當年的自己不得不抱著無限悔恨的心情,將那堆淌著心血之筆的文集,化為火紅烈焰過後的一片殘渣。
當年鑄下的一場悲劇,男人沒想到會在多年以後的今天,再次面對不願回想起的過去。
旁觀者們永遠無法想像的,是那名男人內心所湧上的劇烈情感,並不只是單單的憤怒──那本文集當中流露而出的青澀,正提醒著自己當時不該選擇背離現實,投身於一場近似不可能的殘酷世界,才會淪為夢想的失敗者。
彷彿遭人刻意提起過去之事狠狠嘲弄了番,使得這些年來的辛勞、默默付出的諸多汗水,全部化為烏有。
因此,男人惱羞成怒了。
高高舉起暗藏於肉身之中的凶器,緊握著五指,讓慣用的右手化為殘暴的象徵,讓具有無限創造能力的雙手,如同享有滿月之力的狼人般,渴望著在這間咖啡廳中,來一場僅有骨頭與肌肉相互碰撞的盛宴。
成為怒氣直指的對象,男性面對彷彿隨時都會落下的拳頭,臉上的表情絲毫不為所動,彷彿早已看透一切的精湛目光,聚焦在男人不住抽動的臉部。
(可惡的傢伙!連你也看不起我嗎!)
他的眼神,就像是曾經鄙視過自己的那些傢伙一樣。
目光之中,帶著滿懷的惡意;言語之中,飽含輕蔑的意圖。
一句句嘲諷的話語,彷彿被有心之人刻意錄下,如今再次迴盪在耳旁,不住煽動著心中那把熊熊燃燒的怒火。
「不、不要這樣!」
見到如此景象,先前還興致高昂地哼著即興小曲,此刻臉上慌亂的神色,讓女性驚慌失措的放聲大叫,想要制止男人即將釋放的衝動。
「冷靜一點!不要做出傻事來啊!」
柔弱、嬌小的身軀,僅在電光石火之間,就已佇立在兩名男性的中間。
女性此刻的言語與其行為,就像是暴風雨之中的一艘小船,沒有人知道何時會淪為海中的藻屑,慘遭一段殘酷的暴行。
小小的咖啡廳中,陷入了近乎永恆的寂靜。
少了書頁翻動的細微聲響,人們不住噤口、屏住呼吸,內心驚覺象徵著和平安祥的環境雜音,會是如此美好。
隨時可能發生的悲劇,就像是條繃直的絲線,隨時都可能為了一道小小的契機瞬間斷裂,引發不可挽回的後果。
男人眼中火紅的血絲、猛烈脹紅的臉龐,以及陷入狂亂之潮的情緒,正在掀起一場小型風暴,將安穩的氣息渦捲其中,釋放出使人陷入緊張情緒,不禁提心吊膽的恐懼因子。
如此僵持的兩人,以及將自己置身其中的女性。
相互對立的空氣,令人不禁寒毛直豎的緊張氣氛,就在這迫切的情況之下,咖啡廳裡卻是突然響起了尖銳的鬧鈴聲響,頓時毀壞了微妙的平衡──那是男人走進店內時,為自己不得不回到公司開會而設下的最後期限。
遭人遺忘的,那台擺在櫃台上的手機,恰巧於此時此刻響起了。
不懂得判別氣氛的無機物,在沒有主人的操作下,那只手機接連發出刺耳的噪音,殷殷期盼著來自其主的寵幸,能夠止住光憑自身無法控制的瘋狂。
「呿!」
受到預料之外的阻撓,男人也順勢找到了台階,隨之走下。
「這種地方,我不會再來了!」
一把攫起成為轉折點的手機,撈起了放在地上的公事包,男人順道帶走了那本文集,僅僅留下恰巧一杯咖啡的零錢,就此消失在受到殘暴對待的玻璃門外,身形漸漸消逝在街道當中。
明明沒有人發出聲音,但所有人都能聽見那鬆了一口氣而發出的聲響。
「……抱歉,打擾各位了。」
向著各自癱軟在座位上的客人道出歉意,令男性感到頭痛的,並非是剛才那突如其來糾紛,而是該怎麼為這場鬧劇,劃下最後一個句點。
仍自望向店外,那個男人離去的方向。
女性目光之中的悲傷,是為了他一同帶走的文集,以及引發了一連串騷動時,她從對方眼中見到的,深藏在那怒氣底下的無限感傷。
「……他還會來嗎?」
「客人要不要來,這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可是──」
「……別說了。」
自她身旁經過時,男性只留下了這麼句話。
無法探知其內心的想法,男性僅僅帶起了一陣微風,輕微挑撥著女性垂落在身體兩側的細長髮絲──他的冷淡,彷彿時光早已倒轉,回到了男人還沒走進這間店的前一刻,默默繼續方才未完的工作。
又或者,是在雜亂的劉海之中,那看似無神的雙瞳,早已看穿了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情呢?
結束了累人的會議,歷經諸多形式上的必要措施,總算是獲得上級願意給予首肯,在數天內向所有部門發佈自己的晉升公告,正式成為接替前任退休之後留下的課長空缺。
若是要問自己,會覺得開心嗎?
答案是肯定的──如果只看今天那場會議的話。
目光,不自覺望向了扔在一旁,自己愛用的那只公事包──黑色的皮革外表下,裡面正藏著一隻惡魔。
對自己來說,今天所遭遇到的事情,在那間咖啡廳中所發生的一切,就是那場噩夢的化身,仍然糾纏著自己不放。
一喜、一憂。
這可不是簡單的四則運算,在單純加減之間,就能讓一切化為零整。
心情的份量,無法用任何高深理論來計量。
若是真的要說,這十幾年來的在工作崗位上付出的努力,以及當年夜半時分,苦思該如何寫出下一個文字,這兩者之間,共同點可是遠大於相異之處。
──迎面而來的,無論是他人的讚賞祝福,或是鄙視嘲弄,那都是自己費盡心力、苦心耕耘過後,得來不易的心血結晶。
噠的一聲,男人打開了公事包上的金屬扣。
這與每天回家之後,仍然消費著私人時間作為燃料,繼續埋頭在未完成工作上的行為不同──他猶豫了下,還是拿出了那本書。
包覆在紫與黃二色,帶有迷幻風格書頁封套之下的書物,內心頓時變得沉住,彷彿眼前之物如有千斤重,正垂掛在心頭,讓不久前那場晉升會議上,沐浴在眾人掌聲之中,雀躍不已的心情瞬間沉入了深幽的黑暗。
「可惡,如果沒有你的話──」
人生之中,極力想要抹去的汙點。
現在仍願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人,若是知道了此物的存在,究竟會露出何種面容呢?
嘲笑?
鄙視?
或是內心之中懷抱著惡意,語氣絲毫不掩針鋒地送上大把大把的諷刺呢?
男人搖搖頭,不願為了這事再多想。
目光仍舊持續盯著那本書,此刻心頭不禁便是湧上許多回憶。
「是說,我居然帶回來了……」
當時也是礙於心中的煩躁、焦急,隨手便將這本書,從那間奇怪的咖啡廳裡帶了回來。
對於一時的衝動感到後悔之餘,男人另隻手在抽屜之中探尋著打火機,想要讓手中之物,享有與其兄弟相同的命運。
「………………」
就在指尖碰觸到了冰冷之物,接下來只要點起一篝澄火,便能讓自己的噩夢再次消逝在火紅烈焰當中,繼續回歸到平凡、無趣的生活。
但,只消數秒的行為,緊握著打火機的手,卻是遲遲無法做出點火的動作,只是靜靜的、靜靜的看著那本書。
對自己而言,這也是睽違了十數年的再次重逢。
當年的幼稚,與此刻的老成。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可笑之意,自口中流瀉而出幾許乾竭無比的笑聲。
「再……看一次好了。」
一個念頭,馬上就能讓手中的書化為一攤灰燼。
但在此之前,男人卻是決定先與這位老友來場橫跨時光的重逢,再次面對當年心中仍是抱持著夢想,對未來有著無限可能性的自己。
到底,現在的自己,會想對沉寂於過去的亡靈述說些什麼呢?
似乎這一切,早已盡在不言中。
現在,就只要讓手中的書物、上頭記載的文字,來進行一場心靈的交流。
「你說,那個人還會來嗎?」
「……就算再問一百次,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
操弄著鋸齒狀的金屬銳器,男人握著麵包刀,正在將麵包店送來的吐司,製作成足以在中間夾上火腿、鮮蔬與奶油的三明治專用吐司薄片。
直在旁不住打轉,就算過了好幾天,女性心中仍對當日之事有所芥蒂,不住問著不曾顯露出不耐煩,但語氣當中早已對她這番行徑是司空見慣,總是隨口應答的男性。
一個假日的午後,來到咖啡廳裡的客人可比平日要來的多。
特別是檯上那一張張的點菜單,不難窺見來店的客人,大多早已決定在此耗上個一整天,細細詳讀那座書架上取來的書物,盡情來場與文字之間美妙的邂逅。
嗚呼,人生至此,實是妙哉。
叮鈴──
此時,那熟悉的鈴聲響起,剝奪了女性的注意力。
「有客人上門……是他!?」
女性提醒著仍在準備吐司的男性,後者僅是抬起頭,看向了走進店裡,腳步直指櫃檯的男人,語氣依舊地說了一聲。
「……歡迎光臨。」
「哦、嗯……」
仍是選了櫃台前的位置,男人應答的語氣唯唯諾諾,眼神不住漂移。
「這是本店的菜單,如果需要點餐的話,請通知我一聲。」
送上了印載著各類食物與飲品的菜單,男人故作鎮定地埋首其中,卻是不時窺探身為店長那名男性的一舉一動,不住蠕動的喉頭,看似有話將欲脫口而出,卻又不知該從何談起。
「我、我好緊張。他這次來,是為了什麼呢?」
「……怎麼樣都好。」
抱持著莫大興趣,卻又不禁憶起前日的騷動,女性直盯著男人的一舉一動,擔憂他又會在此鬧出什麼事來。
早已光顧此店的人們,幾位常客也已認出了坐在櫃台前那人,便是不久前才在這靜謐空間裡,流放了眾人心中安寧的傢伙。
來自四面八方,無數飽含怪罪的目光,有如一道道火熱的光束,欲將男人以無言的舉動,排除在視野之中。
他知道,自己不該來這裡。
但,還是來了。
「這個……那天隨手就帶走了,不好意思。」
「嗯。」
簡短的應答,男性接下了那本藏有一段往事的書,隨意放在一旁。
他的淡然,反倒是掀起了男性心中不安的狂潮,身處在此時此地,變得更加地坐立難安。
「我、我還可以,再借其他的書嗎?」
「只要是從書架上借了本書的客人,我們就會送上一杯免費咖啡。」
男性淡然的口吻,不住煽動著男人的罪惡感。
這番應答,只是讓他的頭更加低垂,深深埋進了唯一能遮掩目光的菜單。
「說起來,他上次好像有付帳的樣子,明明都說是免費了。」
輕蹙著雙眉,女性思索著當天的情景,口中如此說道。
「不過,算了。就像你常說的──誰知道。」
模仿著身旁那名男性的口頭禪,眼神當中閃逝而過一絲鬼靈精而故作聳肩貌的她,卻是不知男人當日心中曾對這間店裡那項特殊規則的一絲猶豫,以及這幾天以來的心境轉變。
那天夜裡,內心之中曾無數次,想要使眼前雪白的書頁添增一絲豔紅,使其染上無盡的黑。
但,男人最終仍是無法做到,將手中不住把玩的打火機,靠近自己所寫下的那本文集。
十幾年了。
在無數夜裡折磨不住自己的夢靨,總令自己夜半夢迴之際,在那虛幻的嘲笑聲中驚醒。
如今,掌握在手中的書,看上去竟會是如此的渺小。
若是在當時,得到的不是眾人的譏諷,而是無數的掌聲呢?
那麼,現在的自己,又會是什麼模樣?
苦思許久,男人最後還是得不到個解答。
因為對於不可理解、無法推論的存在,仍舊只能劃上一個問號。
想到這,嘴角不禁泛起苦澀的笑。
「寫的還真無聊。」
與過去的訣別,唯一能夠說出口的話語,是男人拋棄了時間,直至看完整本文集之後的感想。
到頭來,手中的書是無辜的。
就算文字能夠被人記載下來,在無數人手中不斷流傳。
就算曾經的青澀,難以受到另一顆不住跳動的心寄予認同。
但,一段往事,能夠透過如此形式,再次傳達到自己心中。
這,應該就是所謂的「邂逅」吧。
──與無法預期的存在,穿過了時間與空間的拘束,產生了交集。
過去留下的眼淚,換來了今日的笑容。
那是一種傷痛過後,得來的美好。
因為,人們就是以無數回憶作成的。
一種既無趣、又可悲,卻會在未來的某一天,不禁露出會心的笑容,笑著說出「是啊,還真懷念呢」的生物。
為此,男人才會再次造訪。
來到這間曾經留下痛苦、憤怒與悲傷,想要撫平自己造下的罪孽。
為此,道歉的話語,早在心中轉了千百十回。
「老闆,我──」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要坦白心中的思念。
孰料,迎接他而來的,是在話語尚未脫口而出,就先放到自個眼前的一只白色瓷杯──裡頭裝滿了黑褐色,不住散發焦香氣味,令箇中愛好之人魂牽夢縈的至高美味。
「只要借了書,本店就會招待一杯咖啡。」
那名男性送上的,是看似與平常沒有兩樣,單純無比的一句話語。
這番舉動,也令男人感到不解。
「可、可是,我今天還沒──」
話,尚未說出。
心,卻已經懂了。
「你啊,真是個糊塗蛋。借到了今天才想到要還書,這是個壞習慣哦。」
看向男人眼中的錯愕,嘴角揚起了一絲狡猾,女性拍了拍放在桌上的書,心情甚佳地吐出了口欣慰的嘆息。
「下次,要記得在借書期限內歸還哦。」
對於這項並不存在的規則,男性將先前放置在一旁的書,交到了男人手中,隨後說出了句令他不禁發噱的話語。
「還請記得,本店並未提供任何的外帶服務──不管是料理,還是書架上的書。」
※ ※ ※
夜深了。
於街頭降下的黑幕,那是在天上那不起眼的無數繁星,以及人工光源塑造而成的華美之色。
「欸?課長有出過書!?」
「哼,只是以前的興趣罷了。」
僅存的客人們,仍自愉快的談天說地,又或者是沉醉於書本之中的世界。
「我想看、我想看!哪邊可以看到?」
「這間店就有哦──只要妳運氣夠好的話。」
「真是的,妳先把手中那本小說看完吧。都已經跟妳來這麼多次了,每次都只能借到這本。」
「欸──我也不是自願的啊!誰叫我看書的速度,就是這麼慢嘛!」
「這不是能夠驕傲的事情吧……」
撫著額頭,看似一臉無奈的女性,望著自己好友兼同事,視線轉向了同桌的男人。
「不過,我也蠻想看看的,課長寫的書。」
「連妳也!?」
若是前者所說的話,倒還能一笑置之。
畢竟對方的個性,與其說是樂天,更接近是毫無邪念、單純無比的感想。
然而另外一位女性說出口的話語,以她那認真的個性而言,可就不能等閒視之了。
「今天也待到這個時間了呢,那三個人。」
讓疲憊的身體任由重力所吸引,向後一倒的姿態,正巧迎上了站在後方的男人,兩人便背對著背,軀體緊密貼合著。
「……就只是在添我麻煩而已。」
蠕動了下身體,向女性抗議著那親密的舉動,使其退開一步,解脫了此刻美好的窘境。
拿起櫃檯旁雪白的毛巾,將手中清洗餐具留下的髒汙抹去,男性來到了最後的客人面前。
「不好意思,本店今天已經打烊了。」
「已經是這個時間啦?」
男人看著手中索價不貲的腕錶,語氣當中難掩落寞與不捨的心情。
「欸──這本小說,我又沒看完了。」
「哪一次不是這樣?」
不住反駁著好友的話語,女性正準備拿起桌上的帳單,卻被同行而來的男性所阻止了。
「今天算我的吧。就算不是同部門,但好歹我也是課長職,只不過是請妳們吃頓飯而已,算不了什麼。」
「可是……」
「不過,下次午餐休息的時候,可別忘了找我一起來。」
「那有什麼問題!」
「為什麼是妳來答應啊……」
看著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好似相聲般的對談,遠在櫃台那的女性早就連連發出清脆的笑聲,不住嚷嚷著「這三個人實在是太有趣了!」。
「……感謝惠顧。」
接過了帳單與餐點的費用,男性目送著感情甚篤的三人,再次約定好將會再次拜訪這間咖啡廳後,便各自消失在街道的彼端,那深夜的黑暗之中。
不知不覺,聯繫起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男性並未對此感到自豪,就只是做著他應該要做的事情。
收拾好碗盤,男人遂將客人們遺留在桌上的書,一一排放回那只高聳的書架之上。
「來吧!看看你能不能找到那個孩子!」
「我又不是在玩遊戲。」
然後,盯著眼前那一本本,光是從書面封套,不可能看出內容之物的書。
「……是這本吧。」
或是隨興,或是刻意。
男性自書架上抽出了其中一本書,順勢攤了開來。
「還是老樣子,第一次就能找到。看起來,這孩子真的很喜歡你呢。」
「被討厭的話,是要我該怎麼辦才好啊?」
看著書頁之上,那記載著品項名稱、數量,以及當日營業額的文字。
男人找了個最近的位置,拿出口袋中的筆,開始了今天在咖啡廳的倒數第二項工作──在業務日誌上寫下工作內容。
「不過,還真虧你可以撐這麼久呢。」
「撐什麼?」
「我是說開咖啡廳的事。」
來到男性的身旁,充滿興趣地眺望著正一筆一筆記載其上的內容。
「我也沒想到會這麼久。」
闔上了桌上的業務日誌,男性再次將其放回到了書架之上。
隨後,輕嘆口氣,退開了數步。
他看著女性一個跳步,隨後又是原地轉了一圈──如同舞躍的步伐,走向了書架旁。
「會覺得累嗎?」
「……還好。」
說起開咖啡廳這事,男性也和這間小小的店面,相處了數年之久。
然而,明明應該早已見慣了的,男性卻還是為了眼前即將發生之事,那平淡表情之中的雙瞳,仍帶著些許不可置信的眼神。
就在女性將手搭上了書架的瞬間,架上的書突然散發出淡淡的光暈──如同冬季降落的銀雪,又似夏天出沒的螢火蟲般,小小的光球不斷從書架上飛舞而出,圍繞著女性的身體不住轉圈。
「不管看幾次,我還是沒辦法習慣。」
「是嗎?」
女性有些不以為然的回應,臉上不禁帶著頑皮的笑容望向了他。
「難道,你不覺得每天都有著全新的邂逅,是件多麼美妙的事情嗎?」
這話,一說完。
當女性回過頭來,緩緩抬起了右手,指向了書架的瞬間──
「該回家了。」
彷彿一位慈母的叮嚀,溫柔的口吻,命令著光球們回到本應存在之處。
下一秒──
在空氣中來回飛舞的光球,如同在這間咖啡廳裡降下了一場美麗的流星雨般,來不及追上的視線,在視網膜上留下無數的光芒軌跡,光球們拖曳著長長的尾巴,迅速回到了書架之上──正確來說,是書架上的書本當中。
「……真虧妳想得出這種惡作劇。」
「這才不是惡作劇呢!」
不斷解釋著「這是一種祝福!」的理由,女性強調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希望這些孩子們──書架上的書,能夠遇見真心對待他們的人,那些懂得愛護他們的人。
「……要說會覺得累的地方,大概就是什麼事情都要我來處理吧。」
男性突然將談話的內容,帶回到了一開始女性一開始提起的話題。
「如果說某個遊手好閒的傢伙,不只是每天整理書架上的書,就連清掃之類的工作也能幫上忙就好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
刻意忽視了男性話語當中帶刺的部分,女性從左到右,她看著除了他倆之外並無他人,空蕩蕩的咖啡廳。
接著讓視線越過了男性的肩,將目光投向了玻璃櫥窗外無人的街道,與那黑夜的寂靜。
最後,女性回過頭來,看著眼前的男性。
「──誰叫,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看見我,也沒有人能聽見我的聲音呢?」
她無奈地攤開雙手、聳動雙肩的模樣,卻是迎來了男性不以為然的神情,惹得女性接著又是一陣抱怨,讓他不得不捂起自己的耳朵。
不只一次,男性思考著自己原本只是想開間普通的咖啡廳,一切看似完美的準備計畫,卻在開店的第一天,遇上這位「自稱喜歡書的幽靈小姐」後,全都變了調。
無論是方才眼前所展現的神祕力量,又或者是為什麼書架上偶爾會出現看似根本用不上的工具書,這些都不是自己所擁有的常識,能夠去理解的存在。
「……真想看看那些客人知道這件事情後,還會不會想來這裡。」
「身為店長的人說這種話好嗎?再說,這間咖啡廳還有什麼吸引人的?」
「當然是為了我的咖啡跟料理,不然還有什麼理由?」
「過分!好歹、好歹我也……也……」
想不出任何足以辯駁的理由,女性到最後連話都說不出,只是伸出小巧的舌頭,裝出了副可愛的模樣「嘿嘿」地接連笑了好幾聲。
「妳喔……」
嘴巴上看似抱怨,但男性想起了這些日子來與她的相處,雖稱不上是多麼愉快的回憶,但至少不覺得日復一日的工作中,有她在身邊會因此覺得無聊。
於此,他不免無奈地笑了幾聲。
「等等!我想到了──」
他與她的談笑聲,就這麼迴盪在深夜的咖啡廳之中,成為了宣告結束今天營業的最後一份工作。
※ ※ ※
這間既沒有招牌,也沒有放置任何看板的「陌生人咖啡廳」,當門上的鈴鐺發出了清脆聲響,那是意味著又有人走進了這間擁有奇妙規定的咖啡廳裡。
──今天,又會有什麼樣的邂逅呢?
城市裡不起眼的角落,在這裡發生的所有奇蹟,不就是走進這間店的人們,在那平凡無趣的生活當中,內心裡正默默期待著,期待能夠在碰上一場預料之外的美妙際遇嗎?
Fin.
走進陌生的店家,遇見的不僅是陌生的面孔,環境、擺設、氣氛等,同樣是這場美妙邂逅中的演員之一。
只要這麼一想,在門口躊躇不前的舉動,就只差一點點的勇氣,推開那扇大門。
ステキ……
嗯,這是這兩天,網路不安穩的情況中,看了兩季的ARIA留下的後遺症。
每逢大雨,家中的網路就會開始傲嬌,讓我想起十多年前,還存在著「網路塞車」這種嶄新文明科技誕生時,才能體會到的感觸。
因此,本週《節慶》得在此宣告暫停一回。
明天的《戀。繪》希望能正常上傳。
別又到了晚上,就開始強迫我回憶當年的窘困。
塔客協會
(聽說要放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