鍵盤聲劈哩啪啦地敲響,在寂靜無聲的室內打下了一連串無規律而持續的聲響,男子搔了搔一頭特意留長的湖水綠長髮,那有些凌亂的捲曲瀏海稍微遮擋過了他的視線。
他的目光專注地凝視著冷光的筆電螢幕,倒映的光線讓他的鏡片上也蒙上一層光,看不清楚底下的同色的眼睛。
立原伸手捉住了眼前轉身即將離去的男人衣物,咬緊下唇,臉上滿是不甘心的神情。他將草川猛力地摔在了沙發上。他的身高比草川這個一八零的大個子還矮上一些。光這一摔就耗費了不少力氣。立原喘著粗氣,壓制在了草川的身上。
「你這渾蛋!」草川的火氣也上來了,伸手揪緊了欺在身上的立原衣領。
「怎麼!動手啊!」立原怒吼,做好了被一拳打在臉上的準備。
「你!……」草川語塞,怒目而視。
立原提起草川的領口,粗魯而毫不留情地啃咬他滿是菸草味……
嗡嗡嗡──男人的手指在這裡頓住,看向了擺在桌旁的手機,上頭顯示的名字是森本。他的責任編輯。要是平常換做其他人在他趕稿的時候打來,他肯定是直接掛斷不接,但既然來人是責編,於情於理、於公於私,他都會接森本的電話。
「喂。」他接起電話,用單邊的肩膀抵住,壓在側臉,繼續盯著螢幕準備往下寫。反正這個時候打來,不外乎就是討論一些關於稿子的事情,也不會有什麼其他的。
「梶原。」電話那頭傳來的嗓音帶著一點沙啞。就像是晨起時的慵懶,帶著一點還未睡醒的迷濛,男人想像著,但現在的時間點是剛過下午兩點,而且肯定是因為他的責編又說了太多的話,導致他沒喝水而沙啞。
「小輝──找我有什麼事嗎?」被喚作梶原的男人開口就是沒正經地呼喚,輕浮的語氣與他看來很斯文的模樣有些不搭調。
森本一輝對於梶原的叫法已經習慣了,慣性地忽略掉了那甜膩的語氣,直接切入了正題:「來跟你報個好消息,你的出版印刷量可以再往上提了。」期間傳來了喝水的咕嚕聲,看來是終於找到間隙可以喝口水。
那吞嚥的水聲從電話傳來,不清不楚隱隱約約卻越加地讓人遐想。梶原想像著森本喝水時的表情,喉結隨之上下滑動,也許會有水珠沾濕他的嘴唇,積聚在嘴角,然後被他用手指隨意地抹去,口渴被緩解之後露出滿足的表情,眼睛會微微地瞇起零點三毫釐。
「這樣真是值得慶祝。」梶原的語氣聽起來還有後話,「那麼小輝要幫我慶祝嗎?」他知道森本絕對不會拒絕他的提議。
「好。」森本沒怎麼猶豫地就回答了。正如他所想的那樣。
「那還是老地方見?還是小輝想要換家店?」梶原故意親暱地喊森本的名字,到了幾乎每一句話,都刻意提及的地步。
「老地方見吧。」森本的背後傳來了吵雜的聲音,看來是有人在喊他了,「哎、又有人找我開會了,我就先掛了,梶原你什麼時候要回去寫奇幻啊,你原本的書迷可都很期待你再寫一本奇幻的。啊、不多說,真的掛了。」語速飛快地說完,森本就掛斷了電話。
握著手機,梶原看著面前寫到一半的稿子,忍不住地低笑了起來。
為甚麼啊──這還用說嗎?當然是計畫的其中一個環節呢。
梶原千夜,耽美界的當紅作家之一,以本名出道,出道作以《哈本斯的黃昏》獲得了知名文學賞的金獎,從此躋身職業作家,踏入了奇幻文學的領域,然而出了僅此一本的著作之後,下一本的作品卻是令人大跌眼鏡的耽美作品。
奇幻作家轉換跑道到了耽美界,這一點並不值得稀奇,以踏入更多領域的作家來說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以現在廣大的腐女作家來說,就算是開拓更大了市場,還是現在很當紅的一塊領域。
但是如果作家本身是男性的話,就成為了一個話題的噱頭。而乘著這一陣風頭,梶原的作品也獲得了關注,然後腐女子們在閱讀之後,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驚艷。
這也為梶原擄獲了廣大的腐女粉絲,自此的每一部著作都是耽美的作品。由於梶原的著作產量穩定、品質也穩定,因此書迷是日漸地增多。
當然,這也為梶原換來了一片的罵聲,然而就在這評論的中心點,他的人與書也更加得出名。時至今日,他已經是耽美界當紅男作家中首屈一指的了。
趁著時間還早,梶原又把稿子給趕了一個章節,這才停下來,存檔關機,挑了簡單的襯衫跟長褲趿了鞋就走向了幾個街口外的居酒屋。
遠遠地看到了居家屋暖橘色的光線,梶原加快了腳步,先走進了店裡。
老闆一看到他立刻笑著打招呼:「哎呀、又來了,跟以前一樣嗎?」
「一樣吧,謝謝老闆。」他坐在了往常的那個位置。看向了坐在臺前的兩個男人,腦海裏頭自動自發地為他們補足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哎、老闆,晚上好啊。」門唰地被拉開,傳來了森本帶著些許疲憊卻依然開朗的聲音。
「你來啦,梶原已經在位置上等你啦。」老闆笑著擺擺手,繼續為他們準備餐點。
「抱歉久等啦。」森本坐在了梶原的對面,拉鬆了今天以來一直梏住他呼吸的領帶,順帶解開了襯衫的領扣。
梶原大大方方地欣賞完了之後才開口:「小輝今天願意賞光實在感激不盡啊。」他給森本倒了三杯清酒,「遲到的人先罰三杯。」
森本也不推遲地乾掉了:「哪一次梶原你說要約我有拒絕的啊,再次恭喜你的銷量這次上榜。」
「那還不是有小輝的幫忙。」梶原笑著說。
作為責編的森本的確功不可沒,他幫梶原爭取了不少曝光的機會。
「已經好多年了啊。」森本幾杯酒下肚,伸出筷子夾了幾口菜後,感嘆了起來。
他們是高中同學,後來也上了同一所大學,從高中時期就是好朋友、好哥們。森本一直很清楚梶原想要成為職業作家的夢想,而他也希望以後能夠踏入出版業,於是就這麼地相互扶持走過了最一開始默默無名的時期。
一個作家、一個編輯相輔相成之下,獲得了一加一不只二的成效。
森本從梶原剛出道開始就是他的責編,就算後來他跳去了耽美界也是。出版社一開始想幫梶原找一個熟知耽美領域的編輯來負責,也被森本給力拒了。他希望所有梶原的作品都是由他經手,因此力排眾議,最後也從熟悉的奇幻領域踏入了耽美,一邊摸索一邊領著梶原前進。
剛記得剛開始踏入耽美的時候,森本拿到了著作,還曾經在梶原的公寓裡面,羞窘地掩住自己的眼睛朝著他大喊:「欸欸欸欸欸──你寫這個、也太太太……」森本不知道到底該用煽情還是要用什麼形容詞,反正總而言之是帶給了自己莫大的衝擊。
「你討厭耽美嗎?討厭同性戀嗎?小輝。」那時候梶原從筆電前抬起頭,語氣是少見的正經而嚴肅。
「不,並不討厭。」森本鎮靜下來之後,認真地回答。
「那就太好了呢,小輝。」梶原露出了一如往常輕浮的笑容這麼說,也是他心中最真誠的話語。
時至今日,過了幾年的光陰,梶原的感想依然是如此。
真是太好了呢,小輝。
他喝著清酒,看著對面的青年一杯一杯清酒下肚,臉上終於泛起了醉酒的薄紅。桌上一片狼藉,梶原付了帳,攙扶起了森本。
「森本小夥子喝醉啦,梶原你倆路上小心啦。」老闆來收拾杯盤的時候,看著森本的臉忍不住大笑。
「知道,謝了老闆。」梶原笑著,將森本往上提了提,將他的手鉤在自己的肩頸上。
「梶原,感覺好熱啊。」森本扯了扯領子,想離開溫暖的居酒屋。
「知道啦,走啦,去吹晚風。」梶原扶著森本的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吹著晚上微涼的徐風,梶原的心情很好。難得可以看到森本喝醉的模樣。
「小輝,跟我回去吧。」趁著森本意識有些朦朧之際,梶原放低了聲音,緩緩地詢問。趁人之危這種事情,他做的理所當然絲毫不覺得有罪惡感。
「呃、好。」森本沒怎麼思考,甩了甩被酒精給暈眩的頭腦,任由著梶原扶著他走向了公寓。
「小輝,你這樣我可就不是敲敲鍵盤就罷手了呢。」
後來,耽美當紅作家梶原千夜出了一本新書,作品的書名是《作家與責編的二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