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這個數字重重的敲在灯珸心頭,他知道今日的刑期告一段落。
一盆冰的椎心刺骨的冷水澆在他頭上,接著又是一盆燒開的熱水接踵而至,幾乎全身上下都有皮肉傷的他感受到一陣劇烈的痛,然而已經沒有氣力可以哀號。
他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過了多少天這樣的生活;他寸步難行,被限制在椅子上。時間像是過了好幾年,連日的折磨讓他失去時間觀念,甚至連感知都將被吞噬殆盡。
他問,今天是第幾天?而那些明明近在咫尺,他卻高攀不著的人們操著亦是男亦是女的音調說,孩子別急,這種事情是沒有終結的。
灯珸已經不害怕了,或者該說他已經失去了情緒,成了單純對疼痛有所反應的囚人。他這時候便感嘆人類這種生物的適應力之強,即便每天的刑求都不一樣。
第一天他安然無恙,只是被綁在椅子上頭。第二天,他們拿起刀,在他身上割下數十個傷口。第三天,他們用鉗子拔斷他的指甲。
第四天,他們拿起一桶又一桶滾燙的熱水潑在他身上。第五天,他們折斷他的腳趾與手指。第六天——昨天,他們說不能殺死他,所以決定把他搞的半死不活,折斷了他全身一半的骨頭。
今天是第七天……灯珸睜著那雙已經混濁的金黃色眼瞳盯著濺灑上他的血液的地板,變形的腳趾,白銀色的髮絲上沾滿血漬。也就是說,如果他們不打算食言的話,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天——又或者是,他身為「一般人」的最後一天。
但是灯珸就在那時候,突然感到迷惘了。
就在那個瞬間、黑虺族的人們站在他面前,詢問他究竟想活還是死的那刻。原本應該對這條已經作廢的廉價生命無所希冀的他,卻後悔了。生物最原始的本能開始作用,取代了人類的道德良知。
他明知道這個選擇是他身為「人」的那面最不希望他所面臨的結局;然而他想活,拖著這副已經殘廢的身體也想活下去,即便只是單純的呼吸著也足夠。
他們對他說,「即便是奪走別人的生命也無所謂?」,而他近乎崩潰的放聲哭喊,「無所謂。只要讓我活下來就好。」
這種自私的回答,連他想起來都覺得罪惡;但他知道這是他們想要的,在不讓他死去為前提之下,帶給他最大程度的痛苦,一點一滴地將他人性的良善那面抹消。只因他們知道人類的最大限度在哪,他差點忘了他們是過來人。
他們要的不是溫柔的人;而是一個甘願為王付出生命,冷血無情的同類。
※
「啊啊…已經不行了嗎…」黑虺族的人們站在一旁,由上而下的盯著他,是支配者對於被支配者的態度,口中喃喃自語。蟲體自鑽進他體內後久久沒有動靜,他們理當懷疑,懷疑他早已死去。
蟲族畢竟不是個簡單的種族,想成為那樣,也不是好說的。
與希望星上其他種族——諸如人類、精靈、矮人等,像是「天造」般的種族不同,他們不知從何而生,沒有源頭,更沒有終結,就像是「人造」一般。
相比起其他種族,蟲族擁有更加強韌的生命力與身體——
然而想要以那種姿態活下去,總是必須付出或失去什麼。
「吶、那個,」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沙啞著聲音開口,像是乾涸至裂開的大地發出的悲鳴,他抬起頭,原本應該潔白的臉上不知何時浮現出墨黑的紋路。他被反綁在椅背後的雙手動了下;能動了。「我還活著。」
黑虺族的人們露出了訝異的神色,有驚亦有喜,也許是因為他仍保有自我意識;這代表著他與他體內的蟲體形成完全的共生關係。他既是人,也是「白蜮」,蟲族之中受到寄生而得以存活的種族,是保留了自體的意識,同時擁有了蟲族的強韌軀體的物種。
「我已經、可以動了。」他的語調虛無飄渺,一時半刻有些無法置信。前幾日受到拷打而斷裂亦或粉碎的骨頭已經復原,皮肉上的創傷也已經癒合,甚至連疼痛的感覺也消失了,完整的幾乎不像是有受過傷的模樣。「如果可以的話,請放我走吧,我想吃點東西。」
飢餓,這是他睜開眼睛後所有的第一個感知。這種感覺是真實的,他雖早已忘了自己究竟幾天沒有進食、沒有吃到完好的食物,然而這由內而生的渴求絕對是真的,這就像他與生俱來的本能,令他口乾舌燥。
他要的不是單純的食物,米飯、蔬菜、甜點,不是。而是血肉,活著的、還有氣息的、有溫度的,生物。
一名黑虺族的成員拿著刀刃走近他,割開了那束縛他將近一星期的麻繩。獲得自由後他活動了下那長期被限制行動而痠軟的手臂,失去對疼痛的感知讓他有點不適應,倒也無所謂。
「孩子啊、你餓了對吧…」又是那熟悉的聲音,他在閉上眼前最後所聽到的,像極了他已然逝去的親生父親的聲線,猶如惡魔的低喃,一步一步引導他走向歪斜的道路。
那雙覆蓋著外骨骼的手是尖銳的爪狀,輕輕的覆蓋在他銀白色的髮絲上頭,像是慈父對待親生骨肉。他頷首,表達自己確實餓了的事實。
然而若不好好說出自己想要什麼,沒有誰會懂的吧……他突然不在乎自己仍餓著肚子;這樣渴求著血肉的自己……是誰?
他體內的蟲體躁動,纏繞在他心臟上,隔著軀體似乎想與外界有所聯繫。「原來如此,是這樣啊。」那名黑虺族呢喃,彷彿只需藉由蟲體就能得知他的思緒。
蟲體究竟想傳達什麼情緒,灯珸不太能以言語表達,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他與自己的心緒是相連的。
如果說這裡在場的每個黑虺族都代表某種昆蟲……那給他蟲體的那個黑虺族,代表的是什麼呢?這是他的疑問,也代表著蟲體對自身的懷疑。牠如同初生的嬰孩,沒有名分,著急的想尋求認同。
他的思考被突如其來的龐大聲響中斷,有誰拖著一個高大的壯漢走了進來,看那樣子應該也是白蜮族……然而似乎又有哪裡不一樣。他與他不同,行動呆滯,如同沒有靈魂的傀儡,一舉一動都倚靠著誰牽動絲線。
灯珸愣住了,然而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眼前的高大男子在他眼中成了盤中飧。對方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屬於弱者的氣勢,而他急欲彰顯自己是強者——是擁有掠奪別人生命的權利的那個人。
「別急、別急…我族的新生兒…」那名黑虺族依舊是那樣溫和,他拍了拍他的背,要他放鬆。「昆蟲們是很殘酷的…太過急躁,會害了你自己。」
「……」他沒說話,只是回頭看著對方,眼中明顯透露出些許不耐煩。他是鮮少會有這種情緒的人。
「呵呵,不如這樣吧。」對方想到什麼似的提議。「用你的實力打敗他。」
單純的打敗就夠了嗎?
不,不夠,他還得將對方吃下肚才行。
「他們說,螳螂是會自相殘殺的物種。『我們』自從『卵鞘』之中誕生,便永遠都是敵人……」
無視了黑虺族的目光,他的衣衫染血,嘴角邊都是鮮紅的液體,雙手也變成了覆蓋著外骨骼的爪狀,但後腰際卻冒出了四條狀似觸手的器官——據說是類似昆蟲的四隻後肢的器官。他盯著那身軀各處有著窟窿、被啃食的血肉模糊的軀體。
「你這麼弱,變成我的食物也是應該的,對吧?」
黑虺族的成員們從旁走進來,方才他們像是在看一場表演,上演著大自然最殘酷的戲碼。他就看著他們走過來,獎賞似的拍手,然而他不領情。
「我……是誰?」他唐突地問,然而並不是為他自身,他自然清楚自己叫做「灯珸」,這是為他體內那個蟲體所問的。牠很不安,因為不受到認同。「我該做什麼?」
「屬於我們蟲族的孩子啊…」那名黑虺族伸手撫上他的臉頰,那無法分辨究竟是男是女的身軀與體態,此刻在他眼裡是無比的熟悉。
「從今天開始,你就叫樁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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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我有個壞習慣,
就是會寫沒有意義的番外篇補充角色的背景或是一些梗(ry
總之這篇是現在的樁婪,或是要叫他灯珸也可以,的番外篇
大概就是在講他成為蟲族之後的一些事情,在那之前的故事我不想提,有點無聊,反正就是隨處可見的一般人啊,所以…(´σ-`)
預計應該也是三篇啦……
我習慣寫三篇,就是開始、延續跟終結這樣(從夜暮保留下來的習慣
然後這篇如果覺得看了很爽或很血腥之類的…我可能要合理懷疑你是S(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