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椅子被拉開的細微聲響在靜謐的圖書館裏面顯得異常的清晰。
林茵從登錄借閱資訊的電腦螢幕前抬起了頭,看向聲音的來向──背對著服務台的少年埋著頭,書包放在了身旁的椅子上,微寬的肩膀看來仍然削瘦──那是看過了很多次的身影。
幾乎每次都會看見的少年,是圖書館的常客。不論颳風下雨或是晴天下雪,照例出現,從不缺席。
每一次少女的值班時刻,總是會看見他。坐在慣常坐的那個位置,不多不少,疊放著四本書,也許是在寫作業、又或是在閱讀,不變的是少年微彎的專注身姿。
偶爾在非值班日到來的時候,少年也會在。肯定是全年無休的吧,除了圖書館關門未開的時候。久而久之,少女對於他投注了高於他人的關注度,不為別的,只因為這少年是特別的。
荒木哀,少女很清楚地知道他的名字。包含他的班級。1-C班。是她的學弟。寫得一手好字,擁有足以在同齡人間自負的文筆。
值班的時候是很無趣的,所以少女總是把注意力擺在手上看到一半的小說與觀察荒木哀的身上。
少年每次借書不多不少,一定是四本、一定是在圖書館閉館之前、一定是在星期四。
「我要借這四本書。」荒木哀拿著一疊書來到了櫃檯之前,連同借書證一起遞給了林茵。
「好的,請稍等。」拿過了書,林茵瞥了幾眼書名。把書的編碼給登錄進了電腦,刷過了借書證。
荒木哀安靜地等待,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你的書,還書日期是O月O號哦。」她說著,將書整齊疊好遞了回去。
「謝謝。」少年低聲道了謝,將四本書塞進了他夾在櫃檯間的書包裡,就匆匆離去了。
他們的視線從未對上。至少在林茵直視荒木哀的時候,他未曾回應。
《悲劇的誕生》尼采的處女作、《愛之工》祈克果的倫理學著作、《物性論》羅馬共和後期的著作、《理想國》柏拉圖以蘇格拉底為主角的對話體作品。
全部都是哲學性質的作品。
荒木哀總是借閱相關類型的書籍,不是哲學、就是小說。倒是非常符合了他給人的氣質與印象。
帶點厭世地遠離人群,以著似乎在俯瞰著甚麼的清冷眼神看望周遭的同學。文學少年也許都是這樣子的。
◆
一樣的星期四。只是似乎有甚麼地不同。
少年坐在圖書館的桌前,手裡握著筆,從彎曲的姿勢看來是在寫著什麼,但不多時,就看到他半撐著頭,一副陷入煩惱之中的模樣。
最近的星期四,荒木哀似乎都在振筆疾書。林茵抬頭看他的時候,他總是維持著筆尖欲落未落的僵持姿態。
隱藏在細框眼鏡底下的眼睛不知道會呈現出甚麼樣的色彩漩渦,但想必會是沉浸在思緒中的色澤。
焦躁的氣息從空氣裏面擴散了開來,雖然沒有出聲,可是卻能夠感受到少年埋首的懊惱。
是因為甚麼而煩惱呢?她看到他的那一副表情時,總是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埋藏在層層疊起的書堆之間,文學少年構築起了一個無法讓人侵入的領域。
◆
還是星期四,但是平凡的日子又有了些許的差異。
少年的筆不再停駐半空,而是不停地書寫。那揮毫的姿態像是在傾注甚麼,想要把某一種無法言喻的東西通通都透過筆尖的墨水一點一點地書寫在紙張上頭。
應該是好事吧。少女看著。
她很喜歡少年的文筆,甚至是在暗地裡,私自地抱持著期待。期許能夠看見更多少年的作品。區區的作文無法滿足她渴求文字的慾望。
在眾多天真而光明如烈日的稚嫩文筆之中,荒木哀凜冽而哀艷的文字是黑夜裡流轉著光華的未雕琢原石。假以時日,也許文壇上會擁有他的一席地位也說不定。
「學姐,我想借書。」一旁有陌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林茵轉過頭,是一個還算經常出現在圖書館的學弟。不過借書的次數倒是頗少。
她拿過了學弟遞來的書,低下頭登錄借閱,以至於錯過了荒木哀抬頭看她的視線。
◆
最近林茵總覺得有一股視線在看她。在她沒有對視到的時候。然而當她想要尋找這視線的來源的時候,又會在倏忽之間失去了線索。
少女平常也感受到很多的目光,幾乎可以對於眾人的眼神洗禮很習以為常,然而那道目光是不一樣的,帶著更加凝聚而沉實的一些甚麼。
那來源的方向像是來自於少年。然而荒木哀從不與她對視。林茵也很困惑。但也就只能將疑惑繼續保持下去。
懷疑的對象很快地收拾好了桌上的書本,一樣的星期四、一樣的四本書、一樣的閉館之前,站在了她的面前。
「我要借這四本書。」荒木哀連同書與借書證一起遞給了林茵。
「好的,請稍等。」拿過了書,迅速地登錄好了,再遞了回去。
本該與往常一樣的例行事項,這一刻卻有了極大的變化。
砰地一聲,少年的書包落在地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裡頭的東西隨之散落了。
語文、數學、日本史、還有無數紛飛的活頁紙筆記……
還有二十封,署名寫著林茵的信。被整齊地黏貼好,封裝在信封袋裡。
全部都攤在了圖書館的白熾燈下。
連同著少年五彩斑斕的臉色,僵直的身體一同地──
全部全部,攤在了少女的面前。
◆
那些是甚麼呢?林茵充滿疑惑的目光從那堆寫著自己名字的信件,轉到了荒木哀的臉上。她自服務台後起了身,走出來撿起了信。
荒木哀僵硬著身軀,在她把信拿在手裡的時候,反應了過來。
「那是……」
「這是寫給我的嗎?」林茵將整整二十封信握在手中。
首次從一直以來平靜無波的少年臉上看見了手足無措的表情,這個頗為新奇的體驗,讓少女起了惡作劇的心思,她刻意地不將信還給他。
少年只能倉促地抱起書本,將那一堆散落的東西通通亂七八糟地塞回去,然而最想要討回去的卻被握在當事人的掌心。
「我可以看嗎?」在這麼詢問的當下,少女已經動手撕開了封口,將信給拿出來攤平了。
「欸──」荒木哀來不及阻止,信件的內容卻已全部落入對方的眼中,他簡直想要立刻就落荒而逃。
林茵,我今天碰到了……
林茵,如果是妳,妳會怎麼做?……
林茵,要是和妳在一起的話……
林茵……
林茵──
林茵。
洋洋灑灑的筆跡上面全部都是少女的名字,充滿了少年未曾說出口,深埋在心底的那些狂戀暗慕,全部全部,一覽無遺地呈現在了她的眼底。
「你──」少女嬌俏的臉龐上,浮起了鮮豔如蘋果的紅暈。
荒木哀的一張臉也紅透了。
羞意與竊喜混雜著在她的心底,化學作用成了一種甜甜的變化。
高傲的少女將二十封信通通壓在了自己的胸口,不讓少年搶走。
「既然這樣……」
「那我就答應你了。」
少女紅著臉,卻抬起了頭,對著少年說。
◆
於是,後來的一切就是如此的順理成章。
少女戀慕的心被少年給搶走了;而那二十封情書被死死地扣押在少女那裡。
作為搶心的罪犯,少女宣判了少年無期徒刑的監禁,期間的役行勞動是必須要將情書裡面寫過所有承諾事項都給履行一遍。
表現不良,刑期就繼續延長。
少年錯過了春天的情書投稿比賽,卻在春意盎然的東京得到了少女的心。
戀花在春城肆意飄舞,林茵在荒木棲息綻放。
芳茵棲木。
春城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