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無止境,你不這麼覺得嗎?高泉同學。」
「……你對我有很大的敵意呢,但這是好事,足以讓你上進。」
「你認為我是學園中最上位的存在,所以總想與我比較,你是個倔強的孩子。」
「那就,來試試吧?我是學園長卻維.甘納許。高泉同學……你就試著,贏過我吧?」
…………。
「……那又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拳心於怒火中捏緊,那湛藍髮絲被窗外送來的微風吹的飄揚;高泉皺眉下望躺在醫護室病床上的人,雖然體型與外貌都像個孩子,但那確實是令人尊敬的學園長——卻維.甘納許。
然而,此時此刻……『最強』卻虛弱的猶如真正的孩子,卻維……敗了,敗給了絕望。
對高泉來說,這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僅管不爽,但卻維一直是自己想超越的憧憬。
這樣的卻維,竟然在他不知覺的情況下,慘敗如此。
「不是最強嗎……」低咆出聲,高泉每字每句講的艱難,他最後單手掩面頹坐到一旁的醫療椅上:「不是要我贏過你嗎……開什麼玩笑!!」高吼迴盪,他不再出聲,僅是靜靜的以手托腮,默望仰躺床上的卻維,直到開門響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喀嚓』那聲響亮,是再會的信號。
「高泉……?」嗓音中伴隨著一絲無力,多瑪立於醫務室門口,手捧水盆與毛巾。
回望門口那蒙上一層陰影的金耀,高泉挑眉無奈的笑笑:「嗨,我回來了。」
「……回來幹嘛。」然而多瑪卻無法回以笑容,她捧著水盆越過高泉,來到了卻維的病床邊:「學園已經封閉了,你沒接到通知嗎?」邊以溫柔而憐惜的動作輕拭卻維面頰,她邊繼續說:「……所以,趕快離開吧。」
「不行啊。」面對多瑪的勸退,高泉什麼也沒打算辯解,便直接給了答案。
啪!
擦拭卻維用的濕毛巾毫無懸念的砸在高泉臉上,將他整個視線都蒙蔽了;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能透過微微的光影看到多瑪激動的站起身:「煩……煩死了!迪蘭受傷了!雅克也不見了——就、就連老爹都……你們都是這樣子!都是這樣子!」
衣領傳來了向上的施力,高泉不抵抗的被扯起身子,蒙眼毛巾順落而下,視線恢復後,首映其黃瞳中的,是那澤光盪漾的濕潤紅眸:「都只考慮自己!都只考慮自己——!」隨著咬牙的低吼,麥色小手握緊成拳,一擊一擊的捶在高泉胸口。
咚!咚、咚……
「逃跑啊!為什麼每個人都不逃跑……」捶擊的力道漸趨微弱,多瑪沮喪的垂下腦袋,她用極細微而顫抖的嗓音低語著,出拳化為無奈的情感:「為什麼剩我被留下來了啦……」隻字碎語挾帶著多瑪的絕望,以無力之拳傳入高泉胸懷。
「……這樣誰還敢把妳留下來啊。」承受多瑪釋放情緒的捶打,高泉面無表情的俊容上勾勒起一抹淡漠的笑;手起,溫和的擱在那柔順金髮上,高泉輕輕以掌心蹭了蹭眼前微顫的金耀:「老師也好、學生也好、卻維也好——」
「沒有人,會把妳拋下的。」笑意逐漸暈開,他開朗而傻氣的笑容衝破絕望,再次高掛。
「包括我。」溫暖由掌心傳遞至多瑪的全身,於胸口中散發出來的熱湧上其面頰。
「誰——」耳根發燙,在那麥色的肌膚上一抹赤紅繚繞,多瑪掙扎甩脫高泉的手,咬牙高舉雙臂發出抗議的喵吼:「誰准你亂摸我的頭啦!」「不讓我摸嗎?」與那抹輕浮微笑無語相望,多瑪的羞怒逐漸平息,最後她猛然前傾,以腦袋瓜輕撞高泉的胸口:「只、只准你再摸一下……」
「悉聽尊便。」
「……你要走嗎?」感受那舒適溫暖的觸感再次覆上頭頂,多瑪輕語。
而高泉沒有立即回應她,他面無表情的注視著窗外,像是在思考什麼,久久不語。
亞莎.薇奧拉——毒蜂事件的主謀,擊潰卻維的人,同時……
是高泉曾經挺喜歡的,一位老師。
「喂……留下來好不好。」又再度問了句,多瑪低垂的面容上一抹無奈的笑。
她是知道的,高泉的個性、與那個性所伴隨的選擇。
「……總得有人去打壞亞莎的翹屁屁吧?」深思了許久,高泉最終決定用往常那輕鬆自若的態度,來回應這件事,他開朗的瞇眼一笑:「而且亞莎那傢伙的身材那麼性感,實在不想把這個殊榮讓給其他人啊。」
「……變態嗎你。」「唔喔!?」額冒青筋,多瑪重揍高泉的腹部後抽離身子,眼望高泉疼痛的摀著肚子跪下,多瑪認知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於是她皺眉微微笑:「別死。」
「……哈。」也不再裝模作樣了,高泉拍拍膝蓋站起身:「放心啊,跟往常一樣。」
往常一般的背影,往常一般的裝帥揮揮手告別,高泉也說出了往常一般的台詞。
「我去去就回。」
「所以,高泉同學就找上我了嗎?」
細雨綿綿,是追擊斯凡與妮拉的那座森林;一樣的場景,不一樣的敵人。
白衣在陰暗的森林中顯得更為顯眼,她腳踩精緻的高跟鞋,卻踏在水軟的汙泥上;這份反差同樣沾染於她的白袍,那本該象徵白衣天使的衣裝,此刻遍佈他人血污,在擊潰卻維後她又殺了多少人,高泉已然不得而知了。
亞莎﹒薇奧拉——勾著人畜無害的微笑,卻是瀰漫於學園的絕望元兇。
「……妳似乎不驚訝我會來啊。」的確,亞莎的泰然自若讓高泉額冒冷汗。但他依然是那張逞強而狂傲的笑:「還是妳已經做好敗給我的心理準備了?亞莎老師。」言此,他手放後腰刀柄,蓄勢待發。
「……為了什麼?我需要敗給你呢,高泉同學。」天真的笑容綻放,亞莎疑惑歪頭。
而面對這份明知故問,高泉迅速比起食指:「因為妳把我變成燈籠魚過。」
「唔!沒想到高泉同學意外的記仇……不過是小事嘛。」
「對。」高泉的笑容瞬間收斂,他認真的低語:「的確是小事。」
那根比起的食指緩緩移動,最終指向亞莎的笑臉:「我真正不爽的……是有個我喜歡的老師每次在我挫折後、在我狼狽的從醫務室甦醒後!她總是安慰我!鼓勵我!說著『高泉同學其實是很棒的!』這種話——!」
「——那個人!是我唯一會加上『老師』這個稱謂的人——!!」
高吼迴盪於漆暗的樹林中,高泉緊握著拳頭,比起憤怒,他此刻更像無奈的悲傷。
不再吼叫了、不再咆嘯了、不再當個任性的孩子,高泉掛著悲傷的微笑,揚首凝望。
「但是,她卻背叛了我、背叛了大家……亞莎……『老師』。」
「……那真是遺憾。」微笑變的冰冷而平淡,亞莎的白袍被細雨浸濕而沉重。正如她心中的沉重一般,她抬起被雨水沾染的面頰,對高泉輕語:「比起她的背叛……更為久遠……這世界,早已背棄了我。」
『嗡——!』冷語瞬間被狂亂的振翅聲掩蓋,高泉睜大雙目,望著那從森林四處湧現的百千毒蜂,那碩大的振翅之響甚至震擊了他的心臟,毒蜂如同一場暴風雨,圍繞著亞莎這颱風眼旋轉撩亂,亞莎於這瘋狂的響宴中高聲笑著,如同孩子的天真、如同絕望的低鳴。
「高泉同學——那些誇獎,並不是虛偽的哦——?」
毒蜂瞬湧,吞噬了高泉的身影,就像爭先恐後的食人魚般,啃盡高泉的一切。
最初,僅是一抹紅。
隨後爆炎如狂蛇,捲襲了整座蜂柱!
火龍捲高竄而上,就像毒蜂群啃噬高泉一般,火焰吞吃那數百千隻的毒蜂!
而立於狂焱的中心,高泉一語不發……輕呼熱氣,眼中的戰意如纏身的烈火般濃厚。
「……生命之火!?織羽紅雀嗎——!?」面對那不合理的力量,亞莎的笑容反而越發綻放,就像盛開的花朵般,美艷而妖異:「這就是雅克說的奇蹟!這就是擊敗他的力量——很有趣哦!高泉同學!很有趣!」絲毫不感畏懼,高泉的特異她早已明白了!
「你似乎很得意自己的奇蹟!不是嗎?」
「……?」
……不對,怎麼了……到底怎麼了!從剛剛就——
「亞莎……!」就不太對勁,雖然自己佔了上風,但高泉完全沒有自己會贏的感覺。
那抹不安並不是因為自己的弱小,而是——連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反感!身子在反抗著!
黑暗壟罩著亞莎,絕望孳生於她的笑容中。
是悲傷、是痛苦、是殘酷——那份笑容該如何解釋,高泉不明白。
但是……就算不明白!就算身子在抵抗著!還是必須——
「亞莎——薇奧拉——!!」眼望亞莎從白衣內袍掏出無數的手術刀,高泉強忍者身體的不適與抵抗感,他箭步如狂風奔出。『唰噹』一響抽出雙刃,狂吼使之瞳孔緊縮,眼望迎面飛擲而來的刀雨,高泉手起刀落,宛若一場龍捲般將之攪下!
噗哧!
嚓!
唰!
然而,無數的刀尖穿體而過,鮮血噴濺,在空中綻出美艷的紅花。
鳳凰之火不再燃燒,高泉僅憑著意志力,一蹬步飛躍起身!刀鋒咆嘯著殺意!
「高泉同學。」仰頭望著那飛刺而下的兇鬼,亞莎欣喜的張開雙臂:「你要攻擊我嗎?」
「哈啊啊啊啊啊啊——」冷刃不予回應,直朝亞莎的笑容劈斬而下!生命的價值何在!?
『這下總算把燈籠消掉了呢,是老師的不對……老師請你吃飯,好不好呢?嘻嘻。』
可惡。
『黏呼呼的英雄也沒什麼不好呀?老師覺得高泉同學挺身而出是很帥的行為哦。』
可惡啊……
『不要沮喪。』
『高泉同學,其實是很棒的。』
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
刀鋒止步,滯空的高泉咬牙發出了無聲的悲吼。
他那張扭曲皺褶、無法言喻的複雜神情映在亞莎眼中。
那是第一次,高泉掛上了『絕望』的面容;那是第一次,高泉屈服於『絕望』。
「再見,高泉同學。」溫柔的皺起眉,亞莎的笑容就如往常一般……令高泉憧憬。
刀鋒呈圓弧,在空中閃過銳利的寒光——那份無情……卻是來自於亞莎的手術刀。
世界宛若靜止了,亞莎閉眼低下了頭,迎面灑下的腥紅為她做了漂亮的化妝。那份溫熱被亞莎感受到了,她用僅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柔和輕語:「要是我與雅克,有早點認識你,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呢?」
「高泉同學。」抬眼,亞莎望著氣管被俐落割開,正茫然摀著頸子的高泉:「真遺憾。」
鮮血如泉,無法止歇,鋼刃落地發出清脆的噹響,為戰鬥畫上休止符。
高泉踉蹌的立於血泊中……雙眼逐漸黯淡的他,望著正悠悠抽出十數把手術刃的亞莎,他虛弱而痛苦的偏頭笑笑。想說些什麼,想對亞莎說些什麼,然而能發出的只有血水四溢的咕噥聲……
「奇蹟,不會發生。」冷言,亞莎以指隙夾起無數的刀刃,對準高泉。
拋出去的,不止是刀刃;也是亞莎最後一絲的感情——她,不再是亞莎.薇奧拉。
「老爹……」
輕握卻維的手,多瑪平靜而落寞的微微一笑:「高泉那傢伙,很特別對吧?」
平躺於床上,卻維安詳的閉著雙眼,沒有、也無法對多瑪的話語做出任何回應。
「……他說,不會拋下我。」所以,多瑪只能握緊卻維的手,喃喃續言:「他說,老爹也不會拋下我。」將頭首埋入覆蓋卻維的被單,多瑪虛弱無力的低鳴悄悄迴盪於病房中,如同孩子般許下了願望:「所以,快點睜開眼睛好不好……」
「不要丟下……多瑪一個人。」
她期望著一個奇蹟,一個人人都能幸福的奇蹟。
那份呼喚,從滴答落下的雨水,靜靜淌入高泉空洞的眼中。
血水與雨水交纏,在地上湧出一抹奇異的色彩,高泉寬廣的胸口被手術刀掏空,取而代之的是銀刃與腥紅勾勒出的殘酷畫作。在那期望的雨水滴入其眼眶的那一剎,意識平淡的消散而去,僅留下寂靜的空蕩。
今天。
奇蹟,沒有發生。
選擇路線B。
學園NO.39——高泉,不敵亞莎.薇奧拉,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