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開雙眼,身躺在一片深深的野草地上。
水珠停留在沒過平躺身體的野草上,野草隨著風如浪擺動著,溫柔地拍打著臉頰,並發出令人懷念的沙沙聲,如家鄉的歌曲。
從草叢間隙中,映入她銀灰色瞳簾的是......
……是一片遼闊如同灰藍色的明淨寶石的天空。
她帶著無比期待的心情站起身來,觀察著故鄉的邊界草原。
向北方的盡頭眺望,無論如何都看不見邊緣,僅能見到那落為廢墟的陽炎城,視野極其遼闊。
她轉過身,卻本能般的抬頭,仰望著被鬱鬱蔥蔥濃密生長的植被而包裹的高山——天險之地,月影山脈。
步入森林之中,覆蓋樹木的長春藤帳幔生長過於茂密,而遮擋住了地表的陽光,地面的溫度明顯比森林外低了不少,抑或是泥濘崎嶇的道路,這些都是她所熟悉的一切。
身邊這些參天大樹歷經了幾百年的滄桑,長到如今的粗壯與茂盛。
它們佔有了所有可用的陽光,只給地表上的喜陰植物留下了生存的權利。
也許是因為這裡缺少陽光,四周顯得有些陰森。
但這樣的陰森氛圍一再是她母親等人所習慣的,聽見了有人快速穿越樹林的聲音,那樣的沙沙聲,還有葉中類似貓眼石的光芒,多雙又大有亮的黃色眼睛觀察著她。
她立刻抬起頭來,注視著眼前。
已走到快半山腰的時候,多少能見到那間有著生活的氣息,同樣經歷數百年的風吹雨打,這一座山間莊園,與山脈同名,但更多人稱呼其為鷹巢。
多數人以為獵鷹賽米拉已經離開動盪不安的本國,展開羽翼飛翔至東邊,事實上牠們並沒有離開天險之地月影山脈。
數百年一直在鷹巢長算遠略,如今白鷹旗再次屹立,代表她們就緒完畢。
在遠處微亮的燈光照耀下,她攀上山岩中的一條隧道,最後終於抵達了山莊陰影下的一處平坦潮濕的草地。
她輕敲山莊大門三下,等待僕從,甚至是雙親來迎接她的歸來。
「吱咋————————————」
一聲清亮的鳥叫聲傳遍了整個蒼藍蒼穹,這一瞬間,她感受到陣陣舒緩的微風迎來,隨後一種很溫暖的體溫鑽過她烏青的髮梢,最後停在她的右肩上。
一種超然的感覺讓她並不想立刻進入屋內,一手將那一頭遊歷期間又有些發長的過肩髮絲握成一尾歸在左肩,另一手撫摸著來者的身軀。
……這是翎羽的觸感。
…………既使過去龐大的家族早在上一代或更早之前收縮,不如鼎盛的時候,但是她的雙親辛苦地維持著,讓她出外歷練,是否有著一層含意。
聯姻雄獅,聯盟群狼,阻止衰敗,復興家族,這樣的擔子雖然一在是她的哥哥在擔著,但真實地落在腦中時,還是覺得極其難過。
她走近那豎立在中庭的高大樹木,如一座巨大的通天塔,莖根粗壯,樹枝堅固,樹幹高得頂天,從地面都看得見那綠葉華美,果實甚多。
鳥兒紳士地向她點點頭,隨後向天高歌,並飛入了那棵通天樹。
「小姐也真是的,居然被棘林劃到都沒留意到,傷口這樣處理就好了,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癒合的。」
雖然比起誕生日早了兩個月,不過仕女們見著她,個個都興高采烈的,除了看見左手臂上,像被刀割了一般開了一條長長的傷口,流著紅色的鮮血,她自是不想讓人見到,到底這座莊園中有些人是媽媽所帶來的,對於血也是相當敏感。
「嗯…………最近莊園有客人來訪嗎?」
她看著上了藥的左手臂包著一層層繃帶,心裡有些不太愉快,雖然爸爸從來不太介意,不過媽媽很期盼她能成為淑女,僅是巡林都會受傷的"淑女"?
她吐了吐舌頭,跳脫受傷的事情,看著很多僕役穿梭在廳堂間,眼前這名仕女也是跟她熟悉,才得以忙中偷閒,過來晃遊了一會兒。
「是啊,那位貴客也是跟小姐一樣從北方過來的,被老爺奉為座上賓,留在莊園好幾日了;夫人甚至稱她為"月之祭祀"呢。」
"月之祭祀",那多半是跟媽媽同樣的信仰,傳說賜給人永續長眠的紅神從啟源紀元就住在紅月殿,而能照入月影山脈深不可測的谷底中的也是
血腥般的月亮,所以媽媽所屬的血族深信著月神,自古不變。
講到媽媽母家,令她想到在人界歷練時的所見所聞,在蒸氣與鋼鐵之城———基爾克薩時所見到的人,與在轉搭快速簡便的蒸汽車後,所看到的人界對於血族的各種敘述。
以一名小國公爵,所謂的英雄事蹟卻有著血腥的黑暗色彩,其悲劇性故事吸引了人界各時期不同領域的創作者,其中最出名的,莫過於一本小說【德古拉】,書中將德古拉描述為是個嗜血、專挑年輕美女下手的血族。
而在葛加瑞的血族中,這種事極少發生,就像母親這樣純血的人,也是一年半載才顯出那樣的慾望,按著久久不見的菲力烏斯舅舅說法,純血的血族會與她的伴侶索要血液,那怕是指尖的微量鮮血呢。
【德古拉】有一再改編成為戲劇,成功塑造出德古拉公爵是「具有貴族氣息的血族」:永遠髮型整齊、臉色蒼白、身穿黑色禮服、披著寬大披風等數不清的特色,而這些形象在她的舅舅身上多半見過,除了少了別著金色花朵這點,也可能是因為金花便是葛加瑞純血的血族象徵吧。
「小姐?我該去準備晚餐了,小姐不仿等會在餐桌上見見那位"月之祭祀"吧,夫人她們也很期待您去人界遊歷有什麼收穫呢。」
「嗯嗯,趕快去吧。」
她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過久,中途仕女似乎有被使喚走,得到她的點頭回應後,對方便拉起黑白交階的裙擺行禮轉身離去。
而當初那個邀約她去欣賞那一切的金髮男子,她也想跟父母提提,那種感覺說不上愛慕,更像是她的哥哥一樣,也就是孩子之間簡單的友誼,父母肯定不會想那麼多的……
她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臉紅,即便清楚自己羞於談到婚姻情感這類的話題,甚至親兄長都會拿此去開她玩笑,但她還是清楚自己的宿命多半都是嫁到其他家族,只希望她不會遠嫁吧。
不管怎樣,月影山脈已經進入了深秋,雖然黑陽仍掛在天邊,帶給她有些慘淡的感覺,
雖然往年誕生日前夕皆是如此,不過今年有所不同,那會是她十七歲的第一天!
肯定會是個特殊而美好的誕生日,雖然她不期待會有盛大的晚宴,可是前往西方血門的哥哥一定會與她們盡忠職守、從不服老的爺爺一起過來,更別說最疼她的菲力烏斯舅舅也會即興與媽媽彈起那架擱在大廳多時的鋼琴,雖然自己也會一點指法,不過能聽到媽媽的演奏,也是一件好事。
因為已經接近日落,光線角度有些傾斜,穿過門扉的縫隙照耀在她的身上,她也流著血族的血脈,但她從不畏懼這樣的陽光,像是把黑溜髮絲變成像媽媽頭髮那樣的金色一樣。
她起身走入大廳,那架鋼琴的蓋子有一點落入灰塵了,悄悄的打開來,那一張散落的樂譜放在琴弦上,字跡相當樸素,甚至有些潦草,不過她算得上喜歡嘗試新奇事物,拿著樂譜坐在久逢的鋼琴前,按譜彈奏著。
清晰明快的曲風,讓她這個初學者有些彈不來,雖然外行人也聽不出有過多的錯誤音符,但是讓媽媽等人聽見,肯定會聽出哪處不夠和諧,不論是舞蹈、鋼琴,皆是媽媽一手教出的,期中說得上出色的,也剩下歌唱而已。
「高貴潔白天鵝守護自己殘存家園。
驍勇善戰猛虎雖以消逝但與睿智獵鷹一樣不被遺忘。」
那樣的歌詞也是那名男子所教給她的,不過睿智獵鷹可非是僅會歌唱的金絲雀,她們所擁有的,不僅是英雄世紀老祖宗所有的纏舌稱呼,美名的"言靈的支配者",何嘗不是在說她們強大的外交能力呢。
「
南方群狼須將真愛隱藏在心底。
這是紅月高掛在夜晚的國度。」
南方群狼意旨現被稱作衛狼的赫拉列斯一族,不過聽入爸爸耳中一定會再跟她說起冰雪女王的,冰雪女王———希兒比維絲是爸爸自幼的知音,而在更早之前兩個家族的同盟關係,也從未斷過。
「至今無名亡靈迴盪在奼紫嫣紅的花海。
被扣上頸環的獵豹是獵人?還是看門狗?」
她也很喜歡西北方的葛蘭蒂絲花海,不過在她出生以前,那處就被先皇改名為【皇后花園】,只有皇后生前的友人與家人們可以自由進出,到底有無亡靈這事也成一件謎團。
「威風凜凜雄獅坐在火焰王座上,以威嚴肅穆怒吼詔告自己是厄瑞比斯王者。
這是漆黑太陽壟罩在天空的國度。」
她出外游歷不過人類的一、兩年,而雄獅的皇子也在她出發前夕回來,那時可打亂了她的行程,因為爸爸很在意這名皇子,或許是關係到日後白鷹是否與雄獅恢復同盟吧,聽說皇子立了女王的紀念碑在曼海姆,說不定有時間爸爸還會帶她去看看呢。
不過獅子都是一頭金色頭髮,賽米拉有一群”夜騎士”,外人說那是白鷹的利爪用於抹煞政敵,不過時至今日,她們的存在,則成獵鷹取得第一手情報的重要來源,皇子也不例外,剛來到葛加瑞時還留著一把馬尾呢,身穿人界的正式服裝。
……馬尾,打扮體面,為何自己會直接想到那名男子?
滿抱疑惑的她,停下跳躍在琴鍵間的指尖,突然有一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大廳內,甚至站在她的身後,無聲無息的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哎呀!!!你可嚇死我了———」
本以為是仕女過來提醒她,可沒想到會是近期白鷹的貴客———"月之祭祀",失舉的話語,讓她愣在那好一陣子,四周沒有其他人,大廳安靜的出奇,心中莫名的生起警惕,但需要害怕什麼呢?
……被雙親視為貴客的"月之祭祀",她心裡的不安有些滿溢出來。
「白鷹的小公主,你可別緊張,是紅神指引我你在這的,紅神還有些事情想要我告訴你呢。」
這樣的說詞與詭魅的笑容,她下意識的起身向穿堂退後一步,那張虛大她幾歲的臉龐更是露出奇怪的神情,那一雙褐色的瞳色甚至像血族動怒時一樣散露金光,她趕緊把目光移開,能感覺到背上已經流著冷汗。
「家族不會是最重要的,但是,不要傾心於獅子,特別是被期許能夠救贖眾人的皇子。」
"月之祭祀"走到窗戶邊上,雙手撐著窗檯往外望去,彷彿口中所言只是論道家常。
「為什麼?」
口中所吐出的話語,是連她都察覺不到的不甘,或許是看不慣眼前這名自許為旁觀者的"月之祭祀",抑或是不甘於那份作為貴族女子的命運。
「因為不值得。」
她眯起眼睛,表示有些不高興也有些不認同,可是自己沉靜下心分析現在的局勢,何嘗沒有感覺到此話也有正確的,不過她不會就此認輸:「欲戴王冠,必先承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