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場長夢。
那夢非常真實,非常非常真實。真實到我醒來之後,我還以為我還在夢裡
面。我還記得我醒來之後,整張臉像是被海嘯襲擊過後的海灘,被汗與淚
水浸濕。
我夢到我弟弟,正在趴在客廳的地板上玩粘土。
我們不再我們原本的家,我能感覺的到,不一樣的氣氛,不一樣的家具,
不一樣的弟弟,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不記得我有個弟弟,我是獨生女
啊,但是......
我堅信他是我的弟弟,這大概就像是你明明知道吸菸對你的身體不好,但
是你還是止不住慾望,每天跑去樓下便利超商買了兩包煙一樣。我的記憶
好像是某個人改造了一般,「我有個弟弟」的記憶被灌入我的腦中,那感
覺非常奇異。
弟弟擁有一張與一般人都不一樣的臉頰,不一樣的身軀,要我描述的話,
我第一眼以為他是一條蛇,基因突變長出雙臂的蛇。
讀我日記的人,你如果覺得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你並不是孤獨的,因為那
時候的我,夢裡的我,我並不認得那樣的我,我連我到底是誰我都不知道。
他說他可以用粘土蓋出一棟摩天大樓,至少三十五層而且還有地下五層停
車場,但是我怎麼也都不相信他嘴巴說出來的那些話,於是我從廚房拉張
椅子,反坐那張椅子,把手臂掛在椅背上,然後把頭無力地架在上面。
我記得客廳角落擺著一座老爺鐘,比我高,上面有歲月刻劃的條紋。老爺
鐘發出的滴答聲我好像記得在過去什麼時候聽過,那種紓緩的頻率,甚至
有點慵懶。弟弟冒出微笑。
那客廳有扇巨大的落地窗,我緩慢地抬頭,我看不到這扇窗戶的盡頭。我
眼中只存在著無限延伸的透明牆壁。
我繼續坐在椅子上,看這地板上的粘土不斷改變形狀與顏色。一會兒我看
到汽車,一會兒我看到行道樹,在下一刻,我發現弟弟已經把大樓的地基
弄出來了。
我感覺到我在微笑。
夢裡的「弟弟」也在微笑,那微笑非常含蓄。但是奇異的是,我瞥見弟弟
臉上的微笑之後,我居然因為這種荒謬的原因流下兩行眼淚。不是因為痛
苦與傷感,也不是因為我的淚腺比其他人更發達,我是因為一種無力、無
助與納悶的感覺,我看到弟弟在笑的時候,你知道嗎?好熟悉,我好熟悉
,那個笑我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人身上見過,那個笑會讓人跟著笑,但是
同時也感覺到無力感襲上身。
然後他低頭繼續蓋房子。
我們兩個人都不發一語,心中的某部分卻是相連的。我知道他感受,而我
猜他也了解我。
三聲鐘聲敲響這空間,有一抹陽光從落地窗外照進我的眼睛。
然後,我聽到大門口被某個力量粗魯地推開。
我下意識抬起頭,正想把頭轉向大門口的時候,兩隻大手把我的身體緊緊
握住。
又是那個味道,來自煉獄的味道,讓我渾身打寒顫的味道。
我聽到廚房那裡傳來一陣騷動,幾個五、六尺的怪物從那邊走出來。與其
說是走出來,我更想用「把牆壁炸開來然後走出來」來形容。
我又感到一陣無力,膝蓋那的部位突然感覺上像是鬆脫了一般。那些怪物
就是把爸爸推向地獄的那幾隻手。
「算了吧!」在夢中的我輕聲地說,簡直就跟羽毛一樣沒有重量。那個聲
音非常惹人厭,要是我有在夢中有意識的話,我一定第一時間握起拳頭向
我的嘴巴揍過去。
我看到弟弟也被幾支大手抬起,五顏六色的粘土從他手中脫落並且散落一
地,他正在叫,我卻是看著他被抬起,我的嘴唇緊閉,牙齒把下唇刺出血
來。
我發誓,那是我第一次嘗到血液之後,我的嘴角冒出深沈的微笑,我不知
道我怎麼搞的,但是遇到那場面我完全悲傷不起來,血的味道充滿甘甜與
芬芳,我一口吞下,那跟我印象中的血的味道差了十萬八千里。哈哈,我
知道這很奇怪,但是我得說,我挺開心的。
我第一次聽到的弟弟號叫聲,是我即將被那兩隻雙手把我的身體扭轉到不
可思議的角度之後,直接扔向落地窗的前一刻。
弟弟的叫聲好.....好......怎麼說,讓我想到小時候的冰淇淋車的老闆的說話聲
,老實說有點充滿磁性,或許有點性感,或是有種很令人陶醉的音頻。
我的臉面相我的股溝,看來我今天早上忘了擦屁股了呢,連在夢中也一樣健
忘。手指嘛,我記得是少了兩根,還是五根?或許我整隻手都不見了,被那
噁心的怪物當做下午茶搭配的比士吉,也許還會塗抹著兩種起司。
我的夢在被我即將被拋到窗戶的那一刻嘎然停止,夢中的最後一幕,我看到
弟弟被一群群穿著一身從頭黑到腳的服裝的人圍住,他的號叫聲幾乎就要把
夢給穿破了。
我醒來,然後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