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雅‧瑟琳薇安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何時開始討厭藍天的。明明願意盯著夜晚一片漆黑的黑色蒼芎一整夜,卻無法忍受那寶藍的天,連一眼都不想看見,漸漸的甚至討厭起索的眼睛。
不,或許應該要換個順序,她是先討厭了索的眼睛,才討厭藍天的。
「你好了沒?」站在雪白附有浮雕的房門外,帆雅不耐煩的拉高了音量喊道。這裡是教堂後方的準備間,狹窄的走廊堆滿了燭台、花環、乾枯的聖誕樹。她身上的粉紅色禮服讓她感到焦躁,袖口、領手的美麗蕾絲使她發癢,更不要提那條位置尷尬,刻意拖起她胸部的腰帶,還有包裹住裙襬力求低調的黑色薄紗,不斷絆住她走路的事實,都讓她恨透了這件穿在身上不過五分鐘的伴娘服。
「再給我一分鐘。」房間裡面的聲音說,語氣有點疲憊。
「為什麼你要花這麼久的時間?我確定你不需要愚蠢的束腰,也不用人幫你拉背上的拉鍊,或者穿著不可能彎腰自己穿上高跟鞋的襯裙,所以你到底在做什麼?」帆雅倚著門板繼續催促,「我忘了戴戒指,需要去找瓦希德,但是首先我得確定你準備好了。」這次裡面的人沒有答理,但是幾秒後們卻突然被打開,讓帆雅差一點點跌倒。
「領結,我沒辦法。」索扶助帆雅,用歉然的表情說。他已經將金色的短髮梳成服貼的髮型,可能還在嵐的要求下免強擦了點粉,還換了比較溫吞但是強烈的古龍水,訂做的白色伴郎服穿在他身上非常完美,唯有領口那條歪曲的領結,看起來相當令人失望。
「從小參加宴會的納希爾家的次子不會打領結?」帆雅愣了幾秒之後,掙脫出索的攙扶,主動把他推回房間內。
「我昨晚做了右手臂的調整,結果手指非常不靈活。」索說,挫折的試著幫金屬右手戴上手套,「沒時間再修理了,讓禮服沾到機油也很麻煩。」
「我猜你的袖口也沒扣好?」帆雅扯下那條失敗的領結,然後看了一眼索左手的袖口。
「麻煩你了。」索用帶著歉意的聲音說。
「我們本來就該讓對方準備妥當。」帆雅輕哼道,「低頭。」
索微低下頭,讓帆雅順利將領結繞過他的後頸,然後開始打結。上一次繫領結,是在父親趕著出席某個宴會的傍晚。帆雅回憶起來,手指也熟練的動作著;她驚訝於自己可以回想起有關於已故父親的記憶卻依然平靜,或許主要原因就是現在站在她面前,沒有辦法自己繫好領結的男子。
「我沒看到尹霞。」為索綁好領結,帆雅又拉住索的左手,幫他把袖扣扣好。
「她不會出席的,我想。」索苦笑,顯然是想到自己女友對公眾場合的厭惡。
「你應該要試著說服她。」帆雅說,確認自己的語氣中展現了應有的不贊同。
「所以艾格西會來嗎?」索問,打趣的抬高眉毛,這個表情讓帆雅皺眉。
「當然。」她咕噥,扣好袖扣之後,又將索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很刻意的避開了直盯著自己瞧的那雙眼睛,鮮藍色的眼睛,明亮到不可思議。
「他看到我們走在一起不會開心的。」索說,往正好擺在一旁的穿衣鏡前一站,最後一次確認衣著。
「我做這件事,不是為了讓他開心。或者說,我不覺得我有義務做讓他開心的事,因為他也是這樣,我們有各自的生活,以及共同的生活。」帆雅看了一眼時間,嘴上這樣說,但是心裡想到的卻是自己應該要打個電話給約翰,確定他已經到了會場。典禮快要開始了。
索沒有回話,但是眼神裡卻透露出不認同,帆雅沒有辦法躲避那明亮的眼神。
「你不應該不同意,因為坦白說,你和尹霞就是這樣,這沒什麼不對,只是你接受不了。」帆雅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攻擊性,不過索只是微笑,從梳妝台上拿起手帕,不太靈活地摺好,放進西裝前襟。
「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對任何事有所共識,對嗎?」索說,看起來就像聽起來一樣惋惜。
「我們有,音德特。就在我們初次見面那一天,我現在依然慶幸在那件事上,我們的共識從未改變。」帆雅嘆氣,轉身打開房門,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喊了索的真名。
「妳是指妳永遠不可能嫁給我?」索在帆雅後面回到走廊上。
「那真是可喜可賀。」一個冷淡的聲音回應了索的話。帆雅的男友約翰站在走廊上,穿著正式的西裝,一臉不悅,和他身後笑得燦爛的小天使雕像形成恐怖的對比。
「你怎麼……」「在這裡?我遇到你哥哥,他說你會在這裡。」約翰抬起下巴而且微瞇雙眼,但是並不是看著帆雅,而是瞪著她身後的索。
「好久不見,艾格西探員。」索禮貌的伸出手,但是約翰卻直接將他拍開。
「拜託,約翰,這很不禮貌。」帆雅扶著額頭。
「禮貌?下次我會嘗試。」約翰露出一絲冷笑,然後從口袋裡拿出瓦希德說要拿給帆雅的戒指盒,「他說妳把這個忘在他車上。」
「謝謝。」帆雅嘆了一口氣,接過戒指盒,盡可能不理會約翰瞪著她的眼神。
「那麼我就先失陪了。典禮後見。那個時候我會試著……禮貌一點。」約翰冷淡地說,在帆雅點頭之後轉身沿著走廊往禮拜堂走去。
「我為他的態度道歉。」約翰走遠之後,帆雅扶著額頭說。
「沒關係,某方面來說他對我的觀感很正確。」索關上準備間的門,神情和約翰出現之前沒有任何變化,「而且你對艾格西的評價也很正確,他有資格用那種態度對我。」
「沒有人有資格用那種態度對你。」帆雅生氣的說,「而且你也不應該看起來豪不在意。」
「我在意。」索說,但當帆雅抬頭,只看見他微笑並走過她身邊,「但是今天是很特別的一天,我想我們都應該保持在最佳狀態,不是嗎?」
索朝帆雅伸出平伸出他帶著手套的手:「準備好了嗎?」
帆雅看著索的手,有一瞬間她完全可以理解約翰將他拍開的理由。她看著索的眼睛,明亮的藍色,像天空那樣寬闊;她討厭那雙眼睛。
「你先去吧,我需要一點點時間,清理自己的頭腦。」
「……謝謝你幫我綁領結。」索收回手,微笑眨眼,然後沿著約翰離開的路離去,他的背影和約翰相比略顯消瘦,但減少的或許是某種沉鬱的氛圍。索的腳步輕盈,雖然不像嵐總是帶著跳舞般的節奏,但是卻足以讓人相信這個背影的主人心情愉快、無憂無慮而且對即將邁向的方向充滿自信與期待。
妳可能是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
帆雅想到上週尹霞對她說的話,也想起自己沉默以對。沒錯,她的確了解索‧音德特,就像是她對約翰的評價是正確的,約翰是個比外表或者他自己相信的,都還要好的人;然而她了解索,卻也因此討厭他的微笑、他的溫和、他明亮的雙眼。
為什麼永遠只有他,可以保持這種氣質,即便他們經歷相似;經歷戰爭、殺死自己家人、為了存活出賣人格、為了逃避現實沉淪;帆雅和約翰知道有一部分的自己死在過去,他們永遠沒有辦法毫無虧欠的假裝自己是個完美的人。但是索可以,就好像他其實從不在乎。
「我不值得。」帆雅輕嘆一聲,強拉起嘴角的笑容,以免等等遇到嵐,還需要解釋他為何心情低落。
越是了解索,只讓帆雅更清楚一件事:她不值得索的愛。而為這件事感到哀傷的自己,更是不值。
(或許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