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褐色的髮原本就已經頗翹的,現在被風攥得可緊了,直指天際。
一身節哀的黑裝,長擺子拖在後頭。太妃快步地跑下微斜的山丘,在衝過一排圍欄之後弓下腰喘個不停。身後那扇老舊的大門最上方,標榜著公共墓園。
急促的吐息未歇,她就急著抬頭張望四周,像是算準了某個人一定會現身。
「呦,妳找我啊?」
果不其然,是那個她光聽就會不悅至極的小女孩嗓音。驀然回首,那人就在陰冷欄杆處。沛迪亞絲一副不干己事的模樣玩弄垂在一邊肩頭的金髮束,那態度更讓太妃覺得自己的臉頰被氣得滾燙。要不是因為知道對方法力精深,她早就把人從牆上拉下來痛打一頓了。
「為什麼,妳還是讓她死了?」憤慨與不諒解,表露無遺。
「我沒讓她死,只是這種方法需要比較多時間。」
「妳光用這句話就想把責任給推卸光嗎?」太妃的音量大了起來。「是妳答應我要在一天之內讓她活過來的!妳現在就給我把契約解掉!」
「妳以為靈魂綁約是什麼?小孩子遊戲?」聽了這些話,沛迪亞絲不屑地恥笑一聲。「從我施下這種咒開始,妳的靈魂就已經被視為『有罪』了,解除就等於是妳有意想脫罪,到時候搞不好會被一堆正派審問搞得要死不活,妳覺得我會讓事情變得這麼複雜嗎?」
沛迪亞絲不願意惹麻煩上身的心態,看在太妃的眼裡全成了自私跟無賴,可是事主不想動,受害者根本一點辦法都沒有。
「妳……」
「信不信由妳,反正老子感應得到那女孩的體質有了變化,現在下葬了反而方便得多,不然妳想看她忽然醒來嚇死一堆人,然後被媒體渲染得更莫名其妙嗎?」
「早知道,當初就不要答應妳……」
「噫嘻嘻嘻!對嘛,妳早就該讓那個女孩順其自然的死了嘛!一命換一命按照常理來說是很公平的,我又沒說我會用哪一種方法,只要達到目的就可以了啊!況且當初明明是妳很肯定的說沒問題的,結果現在還站在我面前該該叫是什麼道理呀?」
「因為……」
後話哽了。究竟為什麼?因為她是人類嗎?因為她對魔法一竅不通、探究不了生死的界線嗎?
因為她不相信嗎?
「總之我的任務結束了。妳要是不相信我的話,明天就再來這裡一趟吧!妳會看到不可思議的事情呦!」
沛迪亞絲走的時候,太妃沒有去追。她只顧著思考自己到底做了多大的犧牲,才換來如此不確定性的結果。
直到隔天,她真的因為徘徊不去的不信任而重返此地的時候,遠遠就看見卡蕾的墳墓只剩下碎裂的石碑和不規則的窟窿。
就算看見了由裡而外被撞破的棺蓋和空空如也的棺木,她還是認為遺體可能是被人帶走了;就算聽見公墓管理員用發顫的蒼老音色抖出的證詞,她還是覺得這個人是被收買的。
奇怪的是,這個消息一直沒有上當天的報紙。第三天她不死心的又去明查暗訪,竟發現墳墓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回了還沒被破壞前的樣子,連管理員都換了人。
她想起可能是那個金髮小孩動的手腳,可是沛迪亞絲再也沒有出面跟她解釋任何事情。
「卡蕾,妳真的已經活了嗎?如果是的話,現在的妳又在哪裡……」
時間可以讓人淡忘很多事情,包含這一項。當她呼吸到校園熟悉的空氣之後,繁忙的課業、工作和社交,讓她漸漸忘卻自己已經開啟了一趟注定達不到目的地的旅程,如世上的每個凡人走完終將成為泛黃歷史的幾十年。
在她真的如期陷入界於陰與陽之間的尷尬狀態時,她才聽見了只有亡者可以隨時在任何一處耳聞的,那名少女的歌聲。十九歲那一年做下的傻事,因而又鮮明起來。
當初結下的淵契已經完滿了,但是如今還有誰可以幫她出一口冤氣呢?
※
「叮鈴!叮鈴!」
掛在玻璃門把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招呼聲,讓站在櫃台邊擦桌子的她轉身看向進門的客人。
「歡迎光……咦?妳來啦!」
看見紫紅髮的少女動作看似開朗,神情卻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她面前時,太妃並沒有露出驚喜的表情。
因為她們早就約好了。正因為太妃在社群網站上一句「妳可以帶清月來我這裡約個會啊」,玫瑰才精神奕奕的動身,把清月一起帶來她打工的西餐廳。
「呃,嗨!」剛剛在清月面前表現的主動全消失了,面對眼前這個平時都用簡訊和網路文字來聯絡的外場服務生,以及第一次來訪的室內用餐區,玫瑰實在覺得有點格格不入。
「坐這邊吧!」太妃指了指離門口最近的一張兩人位的歐式座椅。「啊妳家清月咧?」
「她要晚一點才會到……吧。」其實人還被她丟在外面,真是糟糕。
「妳跟她約得好好的她怎麼可以遲到呢?」一張長方形的菜單塞到了玫瑰眼前的桌上。「妳先看看妳要點什麼,我去那邊忙一下。」
在太妃離開她的視線範圍之後,玫瑰才偷偷地拿出手機撥通清月的電話號碼。「好了清月姐,可以進來了啦!妳一進門就可以看到我。」
電話才剛掛上,清月就緩緩地維持著她的招牌樸克臉推門進來,直接走到玫瑰的對面坐下。把紊亂的椅子整理好的太妃看見清月來了,便不急不徐的遞來另一張菜單和兩杯水。
「咦?原來太妃在這裡工作嗎?」清月看見了熟悉的身影,這才恍然大悟。難怪玫瑰會這樣故做神秘的把她帶過來。
「是啊!決定好要點什麼了嗎?」太妃回答後,看著很明顯還在思考的玫瑰。
「唔,我不知道……」
「要試試看我們的冰可可嗎?我還蠻喜歡喝這個的。」
「嗯?好啊,就給我一杯這個好了。清月姐呢?」
把菜單上的條目掃了一遍後,清月便直接把菜單交還給太妃。「冰可可。」
「什麼嘛!清月姐幹嘛學我!我還以為妳又會點咖啡欸!」
「不行嗎?」清月單手撐頭,把問題丟了回去。
「沒說不行!當、當然可以啊!」
她們的對話讓太妃看了忍不住發笑,之後的時間,她都靜靜的看著面對面親密互動的那兩個人。
在阿斯嘉特城,這座不可思議的城市裡,那名因為沛迪亞絲而成為吸血鬼的少女找到了真愛,而她自己也得到了他人的幫助,才能繼續像個人類一樣的生活。
她不再擔心懷疑任何未知的一切,也鮮少怨嘆過去,並不單純是她的所見所聞增多,只是體認到享受額外賺來的人生,遠比這些事情重要太多了。
「對了,太妃!這個送給妳!」
玫瑰將一張護貝過的紙遞給了她,太妃相當意外的看見一個與她相仿的臉在上頭對她露出淺淺的笑。
以前曾為了不讓自己感傷,而燒掉了那名少女給她的所有的字跡和圖畫,如今這張畫對她來說,已經算是一種失而復得的驚喜了。
「好、好漂亮!卡蕾妳怎麼還是這麼有心!」
「生日快樂!這應該是我第一次畫妳長頭髮的樣子吧?」玫瑰靦腆一笑。
後來,事隔一天,也就是太妃真正生日的那天。
坐在書桌前,像是想起了三百多年前的種種,她讓那張畫像倚著牆面,臨隔著泰佩理恩‧藍莓送她的香水瓶。
這些,不需要什麼解釋,都是她一定會好好珍藏的禮物。
(全文完)
跟上集隔了一年啊啊啊啊!!!!一年了啊啊啊!!!
人家太妃都322歲了,這個下集才終於生出來(#
淵契完結了,也總算是補足了《斷情深藍》和《屍變之殤》中間的劇情部分
剛剛把斷情完結篇又看了一遍,還是會湧起一股懷念的感觸呢......
或許,從這些過往的作品中,我還是能學習到一些什麼,
也能找回一些足以感動自己、也感動他人的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