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XX年07月02日0204 鈦貝市郊區某間民宅內
「渾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怒吼、槍聲,在死寂的房間內迴響。
當我打開房門的時候,只見到平時以嚴謹自律著稱的吳中隊長,拎著目標的衣領,失去控制地毆打著……即使目標早已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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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XX年07月01日2200 鈦貝市市警局禮堂
「現在開始勤前教育。」負責此次攻堅任務的維安特勤隊吳中隊長,用不帶感情的聲音開口:「情資指示,歹徒共有五人,為首的叫趙間人,具黑道背景,另外擁有多起殺人、傷害、公共危險、擄人勒贖等前科……」
我是今年六月中才來到這裡的新進隊員,沒想到才未滿一個月就碰到擄人勒贖這種重大案件。心理面應該很緊張的,可是聽著中隊長說話,卻讓我覺得很安心。
吳名士吳中隊長,在我進入特勤隊之初就有聽過不少他的傳聞:對自己和屬下嚴苛,以超出隊上規定的訓練標準來要求自己和隊友,有人因此說他是魔鬼中隊長;平時幾乎不與旁人互動,只有在出任務時才會和同仁有所接觸,有人認為他孤僻不合群;還有人說他是個瘋子,曾經為了自身的理念,於任務結束後當面頂撞上級,要不是吳中隊長確實有功有能力,大概早被撤換了吧?
總結上級長官的官腔與冗長的任務簡報以後,我得到的結論如下:五名擁有槍械的歹徒挾持了十二個小孩,藉以跟家長要錢。交易時間是明天早上0600,我們的任務就是在這之前潛入歹徒的交易地點,制伏歹徒。
「2330準時出勤,散會!」
局長的一聲令下,所有人都離開了禮堂,我正準備去休息的時候,背後忽然傳來吳隊長的聲音:「凌沂欣,妳來這裡才不到一個月吧?妳等會就跟著我,我帶妳。」
在警界上級的命令是絕對的,我也只有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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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XX年07月01日2300 警局休息室
「吳中隊長……」反正現在也不能做其他的事情,剛好趁現在丟出心裡面的一些疑問。
吳隊長雖然在檢查裝備,但他卻點點頭,似乎是准許我提問。
於是我開口了:「您的性格……在警界很難生存下去,您知道嗎?」
綜合其他同事對他的評價與外界傳聞,加上親眼看到吳隊長如利劍般剛直的處事作風以後,我如是說道。
吳隊長停止擦槍的動作,沉默了數分鐘以後,才說道:「妳想說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從他明白一切的語氣聽來,吳隊長不像是在說謊。
「那為什麼……」我正想問下去,卻被吳隊長接下來的話打斷了。
「我只為了貫徹我的理想而活,其他人要怎麼說隨便他們。」吳隊長的眼神中,沒有迷惑沒有迷惘,他是認真的。
「您的理想是什麼?」明知道問這種問題有點僭越,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對他提問。
「……成為拯救別人的正義使者。」吳隊長說完,他的手錶也響了,我也跟著看錶,時間剛好2330。
「出動。」看來談話時間到此為止。吳隊長揹槍,離開休息室,而我只能跟著他的背影。
對了,以嚴肅著稱的吳隊長,竟然在說出自己的「理想」的時候,露出了一點點略帶自豪與靦腆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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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XX年07月02日 0010 鈦貝市郊區民宅外
自此之後,吳隊長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剛才在休息室裡面看到的笑容彷彿根本不存在過。
現在的吳隊長,正手拿M16A2步槍,反覆檢查行動計畫與自身裝備。我除了在預定位置埋伏外,也順便重複思考他曾經說過的,想當正義使者的那些話。
『似乎真的可以相信的樣子……』我一開始聽到他所說的,原本以為他在開玩笑。可是我後來用手機上網查了查他過去的行動紀錄,發現吳隊長他參與的幾乎都是救人任務,重點是「主動」要求參與。哪怕自己的中隊不是該次任務的負責中隊,他會自己要求「隻身」參與該任務,然後像個普通隊員般執行所賦予的工作。另外,只要是吳隊長有參與的任務,都以成功告終。
然而,即使擁有全特勤隊隊員中,最高的任務執行次數與成功率,隊長本身的功獎卻少得可憐。有人在我詢問他對吳隊長的評價時,甚至惡毒批評:「只是個不懂得爭取功獎,做功勞給主官的大笨蛋罷了。」
假使不是身懷什麼無法被常人理解的信念,吳隊長又怎麼能忍受著外人的冷眼,默默執行維安特勤隊的賭命任務,卻又毫不爭功?
嗶--嗶--嗶--嗶,這是代表攻堅信號的電子音。聽到聲音後,吳隊長只用無線電說了聲「行動。」就從埋伏地點現身。
此時民宅內唯一的大門已經被人用乙炔燒融出一個可供一到二人通過的大洞,吳隊長搶在前頭,帶領連我在內共十五名隊員入內攻堅。
「妳走我後面。」話才剛說完,吳隊長就拿起武器,往首要目標,也就是趙間人的房間前進。
我也只能照著他的吩咐,一面戒備可能來自後面的危險,同時跟著吳隊長的步伐出發。
首要目標的房屋雖然很大,但在取得平面設計圖的情況下,我們很快就來到趙「奸」人的房間。一看到他的房間大門,我就有種不安的感覺:這個首要目標是個變態。而窗戶全部用不明的黑色塗滿,讓我們無法窺視裡面的狀況。所以只能闖進去了嘛。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吳隊長說道:「我進去,妳替我守外面,把門關好,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准進來。」
我看到吳隊長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安,看來他也跟我有一樣的感覺嗎?毫不猶豫地開門,吳隊長進去首要目標的房間,就在他打開門硬闖的時候,我聞到一股腐敗老舊的鐵腥味,迥異於武器的鐵銹味。
受到不祥的預感與鐵鏽味的影響,我沒有遵照隊長的吩咐(關門),只是保留了一道隙縫,透過隙縫去觀察裡面發生的一切。
即使只是透過門縫張望,我也後悔了……甚至失禮地大口嘔吐,自制力差點的,恐怕是當場逃跑了吧?
吳隊長手拿步槍,與首腦對峙,房間內充滿著「紅」與「黑」:鮮豔的血紅與凝固的暗黑。房間裡面沒有死人沒有屍體沒有殘骸,只有12件畸形的異物,有的異物甚至還發出有氣無力的,人類的哀號。
看起來像是屍體的異物,擁有人類外觀的異物,現在還擁有生命。
其中一個異物就在我看過去的時候,咚地掉下一顆眼睛,然而空洞的眼窩卻緊盯著我的位置不放。
救我,微微張開的嘴唇,彷彿這麼祈求著。
似乎是使用藥物延續生命保存作品們的存在,透過門縫,我還可以聞到包含福馬林在內的各式藥味。
「歡迎啊,這位警察大人。喜歡我的藝術嗎?」語氣充滿輕快,這個聲音的主人肯定就是首要目標。那種褻瀆的語氣,讓我只想一拳打下去。
「哎呀呀,別擺出這麼可怕的表情嘛。」目標裝出受驚嚇的樣子,可是語氣卻是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吳隊長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現在的表情。可是從勤前教育,到出任務與攻堅敵人據點,都異常冷靜的他,此時正不斷抖著雙肩。
「你要的不是錢嗎?」吳隊長開口質問,連聲音也發抖了。
目標繼續說下去,得意洋洋地好像小孩一樣:「傻瓜,警察果然都是笨蛋,那只是拖延時間,拖延時間用的!懂嗎?殺人、綁架、打人……那些普通的犯罪已經無法滿足我了!所以我找了小朋友來,為了嘗試一下讓人看到後,就超想按讚的藝術創作,怎麼樣,警察先生您還喜歡嗎?」
藝術?這種虐待孩子的行為叫藝術?這傢伙根本有病!
自誇地說著自己的「事蹟」,目標最後笑了,笑得很狂妄:「反正在這裡殺一兩個人又不會判死刑,只要我在監獄中裝出表現良好的樣子,過個幾年以後又能假釋出獄啦,哈哈哈……這就是這個國家的真相。」
不能再忍下去了,一定要給那傢伙好看才行……就在我打算違抗命令進入房間的時候,吳隊長已經先我一步動手了。
「渾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怒吼聲,吳隊長失控地按下步槍板機。比起違背命令殺死目標,我想吳隊長似乎著重在宣洩心中的情緒,我沒有阻止他,甚至打從心底認同吳隊長的作為。
一直到兩個彈匣都打完,他才肯罷手,隨後吳隊長放下步槍,拿起普通的小手槍,走向我們的「拯救目標」。即使目標變成了異物,吳隊長仍然打算救他們嗎?但緊接著我就知道我錯了,伴隨著裝上滅音器的手槍的細微聲響,不用看向裡面也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對不起,叔叔救不了你。」
「對不起,讓妳遭遇到這種事。」
「對不起,叔叔是個沒用的大人。」
「對不起……」
每開一槍,吳隊長總會先跟那些小朋友們道歉,然後就是一槍,快速果斷地結束他們的痛苦,那些小孩沒救了……即使還有一口氣在,但還不如殺了他們,讓他們得到解脫,這應該是吳隊長的判斷。
十二發子彈擊出,十二個生命消失,我想我以後的職業生涯中,還會看到很多類似的情景吧?
槍聲結束後,是啜泣聲,但我不會嘲笑吳隊長,畢竟有誰看到現在的慘狀還能笑出來的,我想我一定會揍他,狠狠的揍下去。
碰!碰!碰!毆打的聲音持續從房間內傳出。為了證實自己心中所想,我打開房門……只見到平時以嚴謹自律著稱的吳中隊長,拎著目標的衣領,失去控制地毆打著……即使目標早已死亡。
我傻住了,而吳隊長似乎也沒發現我已經闖入的事實,只是對著冰冷的屍體發洩怒氣。
「吳隊長你在做什麼?」有兩名隊員倏地闖入,出手阻止吳隊長。
「放開我!我要教訓那個人渣!」
兩眼流下清淚,被學長們阻止的吳隊長一點也沒有出任務前的冷靜,說話的語氣完全偏感性、激動、瘋狂、憤怒,還有……悲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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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隊長,您真的要辭職不做了?」站在隊部門口問道,吳隊長的送行會參與人數,一人。
轉過頭來,早已收拾好行李的吳隊長挑眉開口:「妳看我像在說謊?還有我現在不是妳的長官,連警察都不是,直接叫我的名字也沒關係。」
「上級當時給您的處分只有降調而以,以您的能力與努力,我相信您一定可以東山再……」
「夠了,無法拯救他人的正義使者,還能叫正義使者嗎?」轉身背對我,吳隊長如此回應。
隨意地揮揮手作為道別,吳隊長的聲音傳來:「妳保重啦,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
而我只能目送吳隊長的背影離開。從那次以後,我就沒有再看過吳名士了,有人說他跑去地下世界「混」,也有人說他在某個名為阿斯什麼的自由之都過得很快樂。但只有我跟吳名士知道,我所崇敬的,還有他所期望成為的吳隊長已經死了,死因是自盡。
一個自己放棄自身理想與信念的人,跟死掉又有什麼兩樣?
雖然吳隊長死了,但我還是誠摯地祝福吳名士能夠找到新的人生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