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無法再寫下去了。
我無法成為作家?
為什麼?
我把自己關在房裡,癱軟在地上,淚水一滴滴的染濕稿紙。
我一把將故事撕碎,坐在書桌前,拿起筆面對著稿紙。
腦袋一片空白。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我已經無法再像從前那樣,流暢地寫出那彷若從天堂降下、晶瑩透明的故事?
腦裡全是詛咒他人的惡毒話語。
───妳是當不成作家的。
這句話像夢魘似的,不斷在我耳邊迴盪著。
◇◇◇
當時雨講完過往發生的事時,臉孔苦澀的皺了起來,她雙手摀住自己的胸口,我知道那對於她而言是極其痛苦的回憶。
我將切好的紅蘿蔔和洋蔥放進煮沸的水裡,食材落入水中,濺起小小的水花。
「……其實妳願意跟我說這些事,我還挺開心的。」我轉頭看向她,她聽到這句話時,突然羞赧的低下頭來。
「我覺得好高興……終於有人願意聽我說話了......。」她以細若蚊鳴的聲音小聲的說著,從話語中可以感受到她那冰封的心正漸漸在融化。
「以後來學校就跟我們一起玩吧,叫我『小葵』就好了,如果有什麼煩惱可以跟我們說呦~!」我笑著對她這麼說著,她那雙漆黑的眼眸驚訝的睜大,最後她靦腆的笑著,害羞的點了點頭。
「啊~~~肚子超、餓、的~~~!!!」此時小樂走進廚房,正好跟時雨對上眼。
現場忽地有一股尷尬的氣氛,但時雨立即打破沉默。
「外國人,早上那樣對你真是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時雨刻意撇開視線,一副不自在的樣子。
「我才不叫什麼『外國人』勒~我叫文森˙威廉,在台灣的名字叫做畢常樂,叫我『小樂』就行了~!」
此時祈晴也走了進來,敲了下小樂的腦袋,對著時雨說道:「叫他『白癡畫家』就行了,最符合他的形象。」
「也可以叫他『窮酸畫家』、『借錢狂魔』、『喜歡在走廊上討飯的那位』。」祈晴勾起嘴角,揶揄的說著。
「你說誰窮酸啊啊啊啊!!!你這病態天才!!!祝變態!!!」小樂不悅的對著祈晴怒吼著,但被祈晴冷眼一瞪立刻乖乖閉上了嘴。
「看來......祈晴哥也在學校交到了朋友了呢......。」時雨面帶微笑地向我說著,我將咖哩塊放進水裡,聽著背後那吵雜的喧鬧聲,心中的雜音似乎也漸漸被消弭了。
「好了~晚餐煮好了,大家快趁熱吃吧!」我將咖哩端上桌,鍋裡的熱氣冉冉上升,替這微微發寒的四月增添些許溫暖的感覺。
「哇~~好香~~!!」小樂見著裝滿咖哩的鍋子,伸手就摸。
「白癡!不要用手去碰鍋子!」祈晴見狀想阻止,但出聲時早已太遲。
「啊啊啊!!好燙燙燙!!」
小樂拼命甩著那隻被燙傷的左手,吃痛的呻吟著。
我在一旁看著他們兩人,內心的回憶被輕輕撥撩著。
右手的手心漸漸發燙著,那是曾被他觸碰過的地方。
記憶裡的那個男人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他的家。
他的家裡有一個漂亮的女人,那個女人溫柔賢淑、臉孔秀麗,並且有著一雙天空藍的眼眸。
我看著祈晴的側臉,那令人懷念的記憶又從腦海裡湧竄著。
「怎麼了嗎?」
時雨似乎發覺到我的異常,我連忙回過神來,笑著對她說「剛剛只是在發呆」。
「既然明天是星期六,大家也都在,要不要出去玩啊?」
小樂咖哩吃到一半,便出言提議著。
「要去哪玩啊?」
我問著大家,此時眾人陷入沉默。
「那就去天文館吧。」
祈晴打破沉默,低聲說著:「好久沒去看星星了。」
◇◇◇
隔天一大早,我們四人搭上了公車,準備前往台北市立天文館。
「啊啊......好累......」小樂才剛上公車沒多久,便打了哈欠,懶洋洋的癱坐在座位上。
我坐在他身旁,看著他漸漸入眠的側臉,柔順的金髮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亮著。
雖說我跟小樂已經認識很久了,但總覺得彼此之間還是有著隔閡……
他那天在餐廳究竟想說些什麼呢?
───就像內心有個說不出口的秘密,一旦說出,現在的關係就會立即崩潰,所以選擇不說。
他們兩個也是如此嗎?
我抬眼看著坐在前方的兩人,他們的眼神沒有交集,彼此沉默著。
後來我們在天文館下了車,現在是四月,空氣中還是瀰漫著些許寒意。
「走吧。」祈晴邊說著,邊牽起時雨的手,只見時雨整個人抖了一下,並看到她臉頰泛起些許紅暈。
我們走進天文館,門一打開,有許多行星的模型高高掛在天花板上。
「哇……」我們抬起頭,看著掛在天花板上的天體模型,不約而同地讚嘆著。
「好怕那些行星會突然掉下來。」
「哼,只有像你這樣的白癡,才會無法計算球體的重力。」
「你說什麼───」
此時我看向時雨,她的眼眸裡參雜著些許悲傷,眼眶似乎有些濕潤。
「……其實我並不討厭爸媽。」她哀愁的說道,聲音小到我幾乎聽不見。
「小時候明明很快樂……,但越是長大,他們就越是在意成績。」
「我......我根本就不想進入A班,我想待在普通班,但、但是……」
她將臉垂下,淚珠一滴滴滴落至地板。
「爸媽一直說他們『這是為我好』……」
此時祈晴和小樂轉過頭來,祈晴睜大雙眼看著時雨,苦澀的吞了一口口水。
「時雨。」祈晴輕聲說道,用著溫柔的眼神看著她。
「我還以為妳是因為討厭我才不想跟我同班……。」
他嘆了一口氣,像是終於鬆了一口氣。
「我回去會幫你跟伯母說這些的……,就別再哭了,好嗎?」
「……嗯!」
時雨抽抽噎噎地回應著,此時門「磅」的一聲被粗暴地打開,穿著西裝的男人氣憤地看向我們,額上不停冒出青筋,憤怒的喘息聲瀰漫在空氣中。
「時雨!!妳居然躲在這種地方!!」
男人憤怒的嘶吼著,接著血紅的雙眼看著祈晴,似乎也想把他撕碎似的。
「真不該把時雨交給你這種人!!假日不看書還把我女兒帶到這種鬼地方,還真搞不懂你腦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祈晴只是淡然的聽著這些粗暴的話語,那天空藍的眼神澄澈得似乎能淨化所有的憤怒。
時雨躲在祈晴身後,害怕的發抖著。
「伯父,不是像您說的那樣,其實時雨她───」
男人抬起下巴,高傲的凝視著祈晴。
「期中考就快要到了。」
此時男人臉上面無表情,用著冷漠的聲音繼續說道:
「不是說好今天要帶著時雨複習的嗎?啊?」
我們幾個人見著這幕,面對這足以撕毀靈魂的憤怒,都害怕得說不出話。
面對那些在社會上老練的大人們,我們都像條狗似的,恐懼得不得不低頭。
「伯父───」
祈晴看著男人,眼神充滿憤怒。
「這樣好了。」
男人笑了,嘴角勾起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如果這次期中考,時雨能贏過你,以後她要做什麼,我都不會干涉。」
祈晴倒吸一口氣,雙肩微微顫抖著。
當祈晴正想駁回這提議時,時雨從他身後走向男人。
「好,我接受挑戰。」
時雨抬眼與男人對視,語氣堅定的說著。
語畢,男人眼裡充滿笑意,並且朝著祈晴說道:「我可是知道你的實力的,如果你膽敢放水的話……」
男人睜大雙眼,眼裡充滿著血絲。
「你知道自己會有什麼下場吧?」
他凝視著祈晴臉上憤怒的表情,似乎感到很滿意。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瘋狂大笑著,天花板上的星體也隨著聲波左右搖擺。
最後他輕蔑的看了時雨一眼,轉過身,緩緩的從天文館離開。
◇◇◇
我被生下來真的好嗎?
若我不曾來到你身邊,就不必互相折磨。
如果一切能回溯至當初,我希望自己曾未出生在這世上。
既痛又迷惘,又為何要生我?
「想要回到有天空的地方。」
鳥兒雙腳踩在高處,如此渴求著。
◇◇◇
後記:
寫不出溫暖的故事。
即使我能想像的出故事劇情,但卻寫不出來。
即使我並不覺得悲傷───但卻總寫得出那種故事。
感覺無論是多麼悽慘的事,我都能夠接受。
先說說很久以前發生的事好了。
高中時,某晚我看到一個女生蹲在浴室裡,很多人圍在她身邊。
她邊哭著邊說著:「我好想殺了她……我好想殺了她……」
她身旁圍了4、5個女生,連忙安慰著。
「真好。」
這是我當下的第一個反應。
「痛苦時還有人能理解,真好。」
誰都想被人理解,但也未必每個人都能被理解。
有很多事想說,但又能說給誰聽呢?
只能說給天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