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自古以來，天才在人類族群裡本身就是寥寥可數。當然，天才之中，有的是為人人津津樂道，有的卻是默默無名，最後在釐米短的人生路上走完。以前是沒有智力測驗的，行為舉止是當時判定“天才”的唯一方法，也就是說天才們常會做出令人們感到意外的舉止。
也可能是令他們恐懼的舉止。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冠上“天才”這個稱號的，記憶中好像是在輕易解出矩陣運算這類問題的時候吧（似乎在四歲的時候），題目也是從任職於高中數學老師的媽媽那邊拿來的。然後媽媽看到以後，就是現在這樣的狀況。說實在也真是令人感到困擾，從小就是被他人以著異樣的眼光對待著，像是老師就會說：「戶田君，你算你自己的題目就行了喔！可以不用聽老師講的。」他說的也對，黑板上稀稀疏疏的數學公式，好像淺意識下都早已盤跟在腦海裡。
但是好像少了什麼，我一時之間卻也說不出什麼。就好像飽實的腦內知識中，空出那麼一大塊的窟窿，不管我怎樣地填補，卻是愈填愈大。一開始還一度為此感到無力，直到後來才慢慢發現這是每個“天才”都得走的路。
反正不管別人怎麼想，我打從心底就沒喜歡過這個名詞。
以致後來是徹徹底底放棄上學這樣的事情。但是最令我感到驚訝的是，逃學這樣的事情，事實上卻是被長輩們所默認。毫無一絲責備，像是說我這樣做很對，以後繼續下去這樣子。
對此我的態度等同於原先允許秋天刮盡身上的秋楓，後來反悔想收回早已鋪陳滿片大地的紅葉是一樣的。
所以我又回到了學校。
回到那種空蕩蕩的靈魂所不願多留的場所。
新教室位於整個校園西邊五層大樓的第四層。整個學校共分作五個區塊，分別為中央教學區、西邊教學區以及東邊教學區，然後外加供學生運動的場地（棒球場、體育館、泳池、操場）。其中較為特別的就是位於學校後面管轄區的“菁英籌備部”，此團部佔用了學校後半部份的轄地，後半部區域整整估計也有校園前半部的兩倍大。
顧名思義，這個團部專門吸收學校精英份子，作為學校名聲的有效提升。當然，不乏大多數從此團部畢業以後，事業有成的校友回校捐款，習慣性地幫學校納入了不少資款。
總之，這間名為“川代高校”的學校，在這當地確實具有一定的名聲。
雖說原本考上了東大寺，但因先前的暈倒事件，長輩們各個都擔憂起我的身體狀況，說是讀離家近的學校就好了之類的，所以只好作罷。事實上，不管是東大寺也好，川代也罷，所謂的學校品質對我來說毫無影響。或許你認為這是我的一面之辭，想進而彰顯我的高人一等，但實際上卻不盡然都我說的，家裡長輩們、初中時老師們、同學們，以及流言蜚語裡大可聽到這樣的傳言。
這樣的認可真是非常榮幸，但就某方面來說卻是非常可悲。
「吶，你不要緊吧。」
火舌持續竄燒著，那種感覺更確切來說更像是短路。也不知道是憑著誰的肩膀，感覺那個人肩胛十分纖細，身高應該比我矮，因為隱約之中感覺不到比肩的程度。我勉強站穩了腳步，眼前依舊是霧濛濛一片，但也可大略看出這個人留著長髮，下巴尖尖的，應該是張瓜子臉。
嗯，應該是一個女孩子。
「……」
「喂，你怎麼了？」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聽到很像是小鳥低鳴的聲音。而原先灼燙的大腦，似乎有股清流沉澱，而且不久之後，已經隨著血脈暢走於我身上的每個器官。
班級分配表前依然擠滿了人群，像是那些苦候機場的影迷們見著了影星出機場的樣子。他們尖叫著、呼喊著，詮釋著非常奇怪的現象。反正看板前的簇擁，在我眼裡也只不過是雛鳥們爭鋒搶食的模樣罷了。
真是可悲。
我脫開那個人的手，想極力表現出毫無狀況的模樣，儘管身上意識不過來的手腳還微微顫抖著。好在腦袋已經清醒不少，眼前視窗也逐漸明亮了起來。
「……」我依舊不作聲響。
「呃……該不會是……不會說話？」
本來我也沒刻意去注意川代高校的校服是怎般地模樣。不過現在映在眼帘前的是一位身著川代校服的女孩子。黑色的四角方塊領巾，上頭有著白色方形稜線襯著，前胸的凹領繫著一條不知道是綠還是黑的領帶，裙子的部份好像是叫做百褶裙的東西吧，一搖一擺的極像是夜晚裡的波浪。
好像是被那條色彩不清不楚的領帶影響的關係，我張著口一動也不動。
「好像真的是耶……嘿－－！」
右邊的臉頰突然一陣酥麻。我視線仰起一看，只見那女孩纖細白皙的食指戳在我臉上。
「妳……幹嘛？」我感受到侮辱。原先打量著領帶是黑是綠的心思頭上，早已亂哄哄地竄跑。
「這不是會說話嘛！哪，生氣了嗎？」
本來也只是看到手指而已，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視線拖引著我的視線往她朦朧不清的臉上看，不知覺下兩眼焦點已投在那女孩的臉上。
她皎白的兩頰像是抹上紐西蘭進口的奶油，熠熠生輝。兩綹鬢絲在大太陽下溜滴滴的，猶如剛沾濕了水一般地濕潤。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的視線正好映在她那盤桓著惡作劇之後愉悅的瞳孔內。也不知道為什麼，周圍的空氣都變得輕鬆了起來。
我緊繃著臉，但心裡頭卻莫名得想笑出來。
「你也是要看新班級的？」
我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戶田清彥。」
她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側著身子往人群較為稀疏的方向走去。就在她側著身體鑽入人群中時，我才發現到她後腰綁著黑色的緞帶。如果進一步想像的話，就像是黑蝶駐留在她纖細的蠻腰上一樣。
「喂！好了。」
我再次點了點頭。
有些事情其實是我們永遠做不來的。但是是誰拉扯著我們－－是不甘心還是不願意承認？在孤黑的夜裡，我們只是無能為力，所以想藉著自己嗚嗚咽咽的聲音沖淡一切。好像眼前伸手可得的東西，頓時間漂流至遙遠的天際。還是說對這些容易得手的人事物，感到厭煩？
這是很可憐的問題，在人與人之間就是這樣的問題。
毫無疑問。
但是對此我們都有一定的覺悟，深深地、緊緊地，這麼相信著。
緊蹙著的眉間，總會有鬆弛的一天。
她帶著我走過中央教學區，我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在後頭跟著她，我想是因為她那句好了，引我至此。中央教學區比東西兩區大得多了。從大門進入，左右手邊就將近有兩間教室的空曠，在往裡面走十公尺左右，就是學生放鞋的鞋櫃。它們就像是骨牌那般齊整如一，共分作九排，每排兩邊都可以放置鞋子，而一邊可能有四、五十個櫃子吧，大概。通過鞋柜排之後，就是分成兩路讓學生各自往自己教室。
「你連我名字都還沒問。」她走在前頭。端莊的走路方式更增幾分嫻雅。不過老實說，她是那種端莊又走得快的那種人。
「嗯。」
「嗯？」
「嗯。」我連回了兩次嗯，在我聽來很笨拙的聲音。
「嗯什麼啊？來，你問我名字。」
「……」
「問啊！」
「妳……叫什麼名字？」
我想這個人她的邏輯一定怪怪的，怎麼會有人莫名奇妙指使他人問自己姓名。雖然並不在我的邏輯中，但也沒到令我有厭惡的感覺。清晨白茫茫的朦朧偷偷混入，整個走廊瀰漫一股只有早晨才有的淡香氣味。她停下腳步，朦朧的霧氣像是注入她瞳裡，那樣的糢糊不清。疑惑、緣分、抒懷就在此處鬥艷著。
「伊竹香取。」兩顆自湛藍海洋撈起的珍珠曖曖含著我從未看過的光芒。
我楞楞地像盤根深林的老樹，被她眼中那異樣的光芒給驚愕著。不，或許說是靜靜灌溉著也說不定。這樣的沉默把時間拖住腳步，任我們兩人注視著彼此很長一段時間。
「喂，你還醒著吧。」
「唔……嗯嗯……」
「嘻，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到底是驚奇抑或是好奇，我已經分辦不出來了。我想我們之間一定有某種叫做“緣分”的東西牽纏著，或許它繫在手腕上、腳脛上，抑或是心瓣上我們未可得知，但是只要清楚知道一點，就足夠了。對，只要清楚地、抓牢地不讓它黯淡下去就足夠了。
那道蔭庇著這樣相遇的光芒，我想我已經緊緊地抓住了。
創作內容
白面：二、緊緊抓住
肯普法同人創作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