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聯三百年的鄰塔NW-B-173，正是今日科學技術交流團隊前來訪問，永動發電機的修復有望了！民眾集結成遊行隊伍熱烈歡迎，大使與隨行者們沿途揮手致意，一層一層下降至地底深處。
「吵死了。」耳力靈敏的墨逍一向受不了敲鑼打鼓的喧鬧聲勢。
他一肩扛起重達百斤的機具，也不在意工人們的投射而來的驚訝視線，直接朝起重機的位置走去，碰巧遇到遊行隊伍經過，被迫讓路退到一旁待命。
工程組主任跟隨在總理身側，輪到他說話時，興高采烈的向大使團介紹支持這座塔運作的永動發電機機組，以及過往的豐功偉業。墨逍嗅出一絲危險氣味，龍的眼瞳忽地擴大施展透視，將隊伍中央特異的白化人類解析透徹。
這些生物用衣著裝扮隱藏身體過長的四肢，特化的視網膜能在黑暗裡視物，他們頻頻交頭接耳，十有八句都有能源二字，視線落在機具旁邊的岩壁礦物，藏不住貪婪的心思，朝接待他們的原居民裂嘴而笑。
墨逍也覺得有趣的上揚嘴角。這座塔的居民毫無具備適應環境的特徵，像一鍋慢慢加熱煮死的青蛙，而目前為止的這些白化人類，算是他看得順眼的生物。
「嗯？」墨逍豎起耳朵，聽到遠方傳來細微爆破聲響，壓抑於意識深層的山崩地裂情境浮現一角，令他不自覺皮膚寒毛直豎。
這樣詭異怪誕的地方，更應該時時保持警覺心，墨逍有些後悔不將石靈留在身邊，難保那塊石頭疏忽自己的身分，滾落地面引發大爆炸。越擔憂越是心思煩躁，索性把扛在肩上的機具隨便一扔，也不管砸到哪個倒楣蛋，他匆促跑到岩壁邊，立刻抓住垂吊岩壁的梯繩，三腳併兩腳踩踏岩石凹處飛躍而上。
突如其來的兇殺案害得眾人亂成一團，急著拯救被壓在機具下的鄰塔大使，顏面盡失的警備隊長命令副隊長率領小隊追捕兇手，不論罪責當場處死。
墨逍腳程飛快，猶如一道疾風倏地爬回30樓，淡淡血腥味瀰漫整層樓。
「才剛離開不久，竟然變得比密封罐子裡的死魚味更加難聞。」他嫌棄的捏住鼻子，獨自在走廊上直走左轉右彎，徘徊了一會，依舊在單調相似的走廊打轉，找不著傳送室的位置。「……怎麼全是一個模樣！」
正當墨逍焦躁的抱怨哪個傢伙設計這種走道，興起徒手強拆牆壁的念頭時，本能反而被附近的敵意與殺意所刺激。墨逍冷哼一聲，繞過轉角口，迎面撞見數名鬼鬼祟祟移動的武裝蒙面人，雙方直接大打出手，他毫不留情地一個個打斷手腳，逼問出石靈的所在處。
傳送室門戶大開，墨逍跑了進去，跨越幾個被子彈打中、半死不活的蒙面人來到石靈面前，見到她好端端坐在原位，像個小家碧玉似的縫補身上破損的衣服。
「那些凡人對妳出手了？」
石靈聳肩回應，舔舔線頭，成功將線穿入針頭。墨逍盤腿坐在石靈身旁等她補好衣服，屁股下凹凹凸凸的方塊坐起來很不舒服。
「這夢境著實詭異，難道就不能儘早脫離嗎？」做為自由奔放的龍，墨逍已經厭倦待在這座封閉的高塔。
「奶昔應該是結束夢境的關鍵，想走也得帶著她。」石靈順手打了個線結，咬斷線頭，繼續縫補另個破洞。
「妳沒聽那個小鬼誇口的大話，可麻煩了，想帶走她還得附帶一整座塔的居民。」墨逍語帶嫌棄的說：「衣物等等縫補不急，妳先把小鬼的位置找出來吧。」
石靈一臉拿你沒轍的表情，停止手邊的針線活，手掌貼平牆壁，元靈融入混凝土，探查塔的各處景象。
警備隊副隊長逮捕一群手腳骨折的武裝傭兵，卸下他們的蒙面，竟然和來自NW-B-173區的賓客外貌特徵十分相像。
醫療人員極力救治被壓扁、性命垂危的鄰塔大使。
奶昔房間只有一堆書籍和圖紙，沒有人。
總理心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背地裡催促助理尋找不知去向的奶昔。
石靈沿著管線四處探尋，標示編號NE-Y-205的門牌、傳送室、資訊組主任、平民百姓、連結門，很快地，十歲小女孩的身影出現在電椅上。
「放開我！」奶昔被強制戴上頭盔，上半身被皮帶緊緊束縛在椅背，即使她兩腳拼命晃動，身體還是動彈不得。
「乖，不要掙扎，好讓我方便讀取妳大腦裡刻印的開門密碼。」資訊組主任坐在控制台主電腦前，熟練地輸入開門指令。
首次進入傳送室的平民們滿懷好奇心態分散在各處觀察，水電工拿著鉗子廚師握著菜刀在連結門周邊敲敲打打，試圖找出開門的機關。
密碼遲遲無法讀取，資訊組主任重複輸入數次指令，往常維持的甜美臉孔逐漸扭曲，終於耐心全失的她，用力拍桌朝奶昔咆哮：「叫妳別動是耳聾嗎？就把讀取功率調到最大，即使燒掉大腦，也要取得密碼。」
「你們全部都是烏托邦社團的成員，對不對？」奶昔隔著面罩大喊：「你們不能綁架我，這樣子對待我，除非告訴我理由！」
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般大吼大叫，在這些人聽起來就是恐嚇，個個害怕的身體瑟瑟發抖，甚至有人腿軟癱倒在地。
「怎麼發現的……一直以來這麼隱密，我甚至調換監視錄像……」資訊組主任試著維持鎮定，但聲音卻免不了顫抖。
「我是塔王，這座塔發生的大小事情我都清楚。」被頭盔罩住看不見驕傲面孔，奶昔一副理所當然的說：「放心，相關烏托邦社團的監控畫面都被我屏蔽掉了，卡辣姆久不知道你們的活動，感激我吧。」
「喔？所以只有妳知情和我們知道而已？」資訊組主任恢復回鎮定狀態。
「對呀。可以告訴我為什要偷渡到NE-Y-205區的理由嗎？」
「五年前，我接收到NE-Y-205區的訊息。那是一座高度機械化的塔，機器取代大部分人力，所以人類不必為生活煩惱，不限制出生階級，可以自主選擇配偶、生育、學習和職業。去到那裡一定能擁有比現在更好的生活待遇和平等地位。」
「如果NE-Y-205區真的像妳說得這麼棒，妳是資訊組主任應該清楚我們的塔設備老舊，又缺乏資源可以製造汰換的機器，通知卡辣姆久開放交流，才是造福人民最好的辦法。」
「呵，我巴不得十年前的大地震把這座塔徹底摧毀。妳出生被捧得高高在上，享受最好的資源和教育，根本不理解生存在地底沒得選擇，日復一日、永遠、到老死只能做同樣工作，像個沒有心的機器！」
「可是楓糖……」奶昔直接了當的說：「妳串通其他人這樣做等於技術偷渡，絕對會被判死刑！」
資訊組主任臉色一陣青白交替，忽然另一側傳來驚訝的叫喊聲，在連結門邊敲敲打打的廚師，或許是外層鋼殼金屬氧化的緣故，極為巧合下打穿一個洞，其餘同伴七手八腳幫忙破壞擴大破洞，撬開門的卡榫，強制拉開足以讓一個成人側身鑽出的空隙。
找出目標後，石靈搜尋最短的路徑迅速回歸本體。
「情況似乎不太妙，奶昔現在與我們在同層樓，跟這裡外觀一模一樣的設施。」
「另外一座什麼連接的塔嗎？」墨逍記得在避難所時聽來的演講內容。
石靈二話不多說爬到墨逍背上，拉著他的脖子催促：「別耽擱了，快去帶回那個孩子要緊。」
由石靈積極指路，墨逍冒著被她扯斷脖子的風險跑到對面的傳送室，抵達時，連結門出入口處一片狼藉。
「如我所料，那些人一併帶著奶昔遠離這座塔了。」
察覺到石靈的擔心，墨逍走到那半開的連結門門前，雙手伸入門縫抓住門框，手臂肌肉爆起，猛然一用力將門左右推開至足以通行的寬度。他大步跨出傳送室，眼前是沒入黑暗的狹長隧道，地面鋪設的軌道表面泛著金屬色磨擦痕跡，應該是使用某種運輸道具並且離開得很倉促。
「唔……」墨逍難受的摀住耳朵，隧道內迴盪著嘰嘰作響如指甲刮抓瓷器般的低頻噪音，震得他的耳膜發疼。
「阿墨，別浪費時間，快跑起來。」石靈說畢，便將布條撕半揉成兩團球塞進他的耳洞。
「這麼愛使喚，有本事從我背上滾下來，隨便想滾到哪。」墨逍低聲嘟囔心聲，一邊嗅著人類殘存的氣味，不需要石靈偵測也能給出肯定推論，路線僅有一條。
墨逍沿著軌道奔馳，隧道沒有任何火光照明，黑暗無比，即使是龍的視覺也只能勉強識別形狀。他不敢大意，精神始終維持緊戒。
當轉過一個彎道時，迎面遇上一群集體移動、大大小小的活體，墨逍眼珠閃過一抹銳利鋒芒，匆匆掠過那些形似爬蟲的怪異生物，看牠們嚇得聚攏瑟縮看似無害便不再理睬。
蹲踞在牆面的生物等待這個凶神惡煞遠遠離去後，紛紛伸展四肢，軀體平舉地面，大隻背負小隻，健壯拖著老弱，繼續往NE-Y-205區的反方向匍匐前進。
墨逍跑了約一刻鐘路程後，腳步逐漸慢下至停止。
「怎麼了？」石靈注意到墨逍直直凝視著黑暗，正要詢問前方發生何事，突然想起塞了兩團布在他的耳裡。
隧道內一片死寂，石靈細細聆聽土元素的相互振動，腳步聲逐漸逼近……
八道殺氣直襲而來。
墨逍憑空接住一把鋒利刀刃，手掌觸感不太對，他稍加施力折斷刀柄，順勢將敵人踢向另一個襲擊者。
「什麼奇怪武器？」墨逍疑惑的檢查手中滲出溫熱液體的斷刃，刀鋒末端居然鑲著五個刀片。
一個上長下短的人形生物從後方偷襲，甩動過長的上半身，長著倒鉤的頭髮刷地鞭打石靈背部，結果像雞蛋擊石一碰就碎，反被墨逍的爪子扯住頭髮，連髮根帶頭皮血淋淋從頭顱撕扯下來。
像蛞蝓一樣滑溜的傢伙在攻擊範圍外游走，逮到空隙就衝上前補上一刀。
墨逍沒料到這種暗無天日之地，竟會遇上未曾遇過的奇形怪狀敵人，他們行動無聲無息，配合團體作戰，接二連三的偷襲拉長戰鬥時間。石靈不想拖延太久，出手織出一張大網，就如漁夫撒網一舉捕捉獵物，最後由墨逍負責收尾殲滅。
繼續沿著軌道奔馳，沒過多久，黑暗中出現一縷光線，鄰塔的連結門逐漸清晰可見。左右兩側牆面布置得相當溫馨，甚至還掛著一幅動態圖像，不斷重播介紹光線充足綠意繚繞的高塔生活，社區家家戶戶安詳和樂，面容愉快的老人們在公園做體操，父親整理小菜園，母親烘焙餅乾，孩子和小狗玩耍。
軌道終點停著一輛載客用箱型車，墨逍嗅出有奶昔殘留的氣味。
「放尊重，我是來自隔壁地塔的塔王！」
狂妄又稚氣未脫的大吼聲從連結門裡傳出。
「看樣子他們已經進入這座塔。」石靈目光被會動的圖像吸引，彎著脖子用各種角度去看。
「塔？沒被殺害算那小鬼夠幸運。」墨逍踢開擋在門口的人類屍體，大搖大擺走進塔內。
頭頂的燈管一閃一滅，昏暗空間裡，設備裝置與對面塔的傳送室相同，只是有許多樣貌體型各異的變異人占據地板、牆壁或天花板，無死角包圍住奶昔在內的人類。
一台裝備了多功能揚聲器的跑車駛進狹窄的空間，奶昔人小膽大，舉起雙手護住身後的人民，而車頭就在距離她身前十公分的位置停下，打開車門走下車的是一條用兩隻後腿站立的鱷魚。
「我要求與NE-Y-205區的最高統治者進行談話！」打從被帶進這座塔，奶昔知道地底三百年的演變不可能這麼劇烈。
「哼哼哼哼。」鱷魚止不住笑意，尖長鱷嘴發出低沉男性聲音。
「笑得好噁心，你一直盯著幼齒的我看做什麼？」
鱷魚的笑瞬間沉默，隨即誠實的說：「本紳士絕對不會對一個發育不全的小妹妹產生興致。」
「請你們的最高統治者與我進行談話。」奶昔挺直脊椎大聲說話。
「我就是新人類聯邦國NE-Y-205區的首長。」
「新人類聯邦國？」奶昔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彙，腦子不斷思索應對話語。「……我是來自鄰塔的塔王奶昔，對於我的人民擅自偷渡貴塔感到歉意，帶領他們回去後，我一定安排兩座塔之間進行交流。」
「否決，因為你們是舊人類。」
「你們和我們都是源自同類，為什麼不讓我們離開？」
小女孩的自不量力惹得鱷魚嘿嘿大笑，隨後其他變異人也笑了，嘲諷舊人類的笑聲迴盪在傳送室。
「你們通過連結隧道的時候，難道沒有遇到一群演化趨近野獸的劣等人種嗎？」鱷魚說：「那群劣等人謀劃各種辦法脫離這座塔，倒真的讓他們成功了。生存在另一座塔的你們被花俏的宣傳廣告騙過來，代表舊人類的智能比較劣等人更低劣。交流？沒有必要性。」
「……智商不足？」奶昔臉色微微暗沉。
「我們的祖先是偉大的先知，預言三百年前的大災害，提前躲進地塔避難。文明衰退，後代注定生存在地底，歸咎到底，錯誤正是人類過度演化大腦，退化肉體失去抵抗自然界的力量。」
奶昔耐心聽著這隻鱷魚喋喋不休說話，拖延時間思索逃生方法。
「先知臨終之時的遺言，人類必須適應劇烈變化的環境，後來的人類遵循這真理，加速基因演化過程，成為新人類。如妳所見，暗無天日的地底，卻有各式各種的樣貌生存繁衍，比起地表的生態系毫不遜色。」
「最好是啦，你們的眼睛……瞎了啊，最好看得見！」奶昔終於忍不住反駁這些變異人適應黑暗已經白化的眼珠。「基因演化是不可逆性。人為操控改變基因，加速經歷數代決定基因的過程，誰曉得……」
「小妹妹，不適應環境的物種被淘汰，是地底生存的鐵律。」
「為什麼、你把適者生存說得這麼、理所當然……」
「哼，竟是些廢話，多說無益。」墨逍殺氣騰騰的走向奶昔，光是敢靠近就幹掉的氣勢，四周的變異人緊張的避退兩公尺外朝他齜牙咧嘴。
「我的跟班A和B！」奶昔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沒想到有人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前來營救。
「誰是妳跟班，走囉，儘管感動的痛哭流涕吧。」墨逍豎起大拇指比向出口處，一副倍感可靠的模樣。
人們從沒想過一個總是自稱塔王的小女孩如此有勇氣願意挺身而出，當他們看到墨逍突然出現，開出一條沒有變異人的逃脫路線，不約而同的決定做最大努力──冒死逃跑。其中一人有動作並且朝向出口衝刺，其餘的人受到影響一個個爭先恐後往門外逃出，奶昔也在人群慌亂推擠之中被帶走。
墨逍抱胸佇立在出口處，凌厲眼神一瞪，那怕是變異人眼盲，也對他有所忌憚。此時外頭的運輸車已經啟動，以最快速度遠離NE-Y-205區。
「阿墨，現下那孩子平安無事，我們也離開吧。」石靈未曾看過這些似人非人的新型生物，不知底細的情況下此地不宜久留。
「放肆！」鱷魚大喝一聲，打破全體變異人陷入對峙而停滯不動的僵局。「你們擅自闖入我國，遵從聯邦自治區律法規定，合法公民以外的人種，只有屍體可以出塔。逃跑的舊人類身上已經做了標記，我派出去消滅劣等人種的執法戰士，回程時將會一併清除。」
「原來只是清潔工呀，他們別在身上的徽章，我還以為多了不起。」墨逍嘴角勾起一抹嘲笑，從口袋裡抓出一把戰利品，放在手掌拋擲把玩。
此番舉動激怒在場所有變異人。
「我早該猜到你會看準緊張時機挑釁對手！」石靈表情結上一層寒霜，這頭龍總是學不乖，不悅揪著墨逍一雙耳朵給予教訓。
「虐殺他們！」鱷魚冷血的下達指令，變異人聯合群起攻擊。
仗著背後有塊石頭防禦，氣焰十足的墨逍衝進敵群裡，左一爆拳右一猛踢，以一敵百打起混戰完全不落下風。
指揮作戰的鱷魚沒料到對手這麼強勁打不死，眼看同類的屍體越疊越高，他趕緊鑽進跑車，開啟車內的揚聲器，調整音頻幅度，透過聲波呼喚更多同類對抗外敵。
隨著參戰的變異人數目增加，傳送室變得異常擁擠，打群架你推我擠，困在跑車裡的鱷魚也不得安穩。一個擦撞，不小心把調整鈕切換到最高音頻，半數變異人承受不了刺耳聲波痛苦的肌肉抽搐，另外半數人則竅孔噴血當場昏厥。
「唔，搞什麼？」墨逍勉強站穩，同樣難受的摀住耳朵。他感受到背後的石靈頻頻顫抖，只是轉過頭，沒來得及反應，眼睜睜看著石靈身體炸裂，打回原形的碎石子如煙花般散落四處。
「石靈……？」
當飛濺的千百碎石觸碰地面之際，撞擊力量產生大小不一的複數震波，傳送室瞬間化為粉碎，擴及周遭建築一片一片瓦解崩落。
高塔發出悲鳴，所有的一切一切逐步塌陷，向下沉淪。
墨逍墜落著，瞳孔倒映著滿天碎石子。當一台跑車出現在他的視線，當跑車裡的鱷魚活蹦亂跳爬出車門尋找生路，當鱷魚拍掉礙事的石子，「啊啊啊──」墨逍迅速攀爬空中落下的變異人屍體，跳上跑車車頂，強而有力的下顎咬住鱷魚咽喉，啃碎脖頸，鮮血骨肉直吞入腹。復仇意念佔據心靈，渾身遍體染上比墨更加深邃的黑。
黯之龍本能甦醒，捨棄人形，解除束縛的體型無止盡膨大，膨大，再膨大。化為暗黑巨龍的龐大身形佔據塔內空間，壓扁殘存的建築結構，生命在巨龍身前一律同等螻蟻，無須悲鳴，無須懺悔，無從逃脫，全數因巨龍吐息的酸霧而腐蝕。
石靈第一次感受到何謂頭暈眼花。訝異身體組織竟然契合那台機械所製造的聲波頻率，配合著共振，毫無抵抗性的碎裂爆破。
小碎石不停的滾動，吸引附近的小碎石匯聚成石塊。看著這頭龍的體型越長越巨大，撞擊岩壁發洩憤怒，更是阻礙收集身體的速度。
「阿墨，消氣些！」石靈在覆滿鱗片的龍背上連滾帶翻，不畏巨龍吐出的腐蝕性鼻息，一邊組合拼裝軀體，一邊費了些氣力往頭部滾動。好不容易身體湊齊了八九成，誰知巨龍一翻身，已經滾到頭部的石靈被甩飛半空，一不小心落入龍的尖牙縫隙。
巨龍嘴唇閉合，咀嚼幾下，舌尖卻嘗到了熟悉味道，各種滋味交雜，難以下嚥卻又捨不得吐掉。巨龍型態有如回應此時的複雜心情，逐漸弱化能力，縮小變回人類外型。
「石靈？石靈？」墨逍雙手捧著石靈濕潤的臉頰，不可置信的凝視著她。
「嗯，是我。」
墨逍一雙龍眼瞧得仔細，彷彿確認真實般，再次俯身親吻她的唇齒，再深入品味專屬她的味道，覆蓋在她身上的手掌卻摸到了斷肢。
「手呢？」墨逍的腦袋有如被雷電轟炸，檢查石靈前前後後，樣樣完整無缺，唯獨左手少了一截。「既然是做夢，我的夢中，妳應該無堅不摧！」
「該是如此沒錯。」石靈未曾料到這些變異人製造的聲音，竟會成為克制自己的道具，確確實實給嚇了一大跳。
「如此沒錯什麼？妳的手呢？」
「我的手被你的尾巴掃飛，掉到塔的深底。別去撿，丟了就丟了，我不希望你沾染過多死氣。」
站在廢墟殘骸頂端的石靈瞭望下方，屬於她一部份的石塊在屍海裡載浮載沉。石靈閉眼不再探究墨逍無心造成的殺戮，消耗自體靈力，左手缺損處迅速地催生出新的肢體。
「我的衣裳也粉碎了，比起手，更捨不得呢。」
墨逍非常的愧疚，急忙翻找殘骸堆底下是否有替代的衣物。
「那件衣裳是十陽送我的禮物裡，最喜歡的。」
「事到如今，妳還惦記那個把妳當作妹妹供養的變態！」墨逍拉出一條沒被腐蝕的窗簾布，走回石靈身邊。
「咦？你們從未照過面吧？」石靈挺意外墨逍心裡這麼看待素未謀面的人。
墨逍隨便把窗簾布纏在石靈身上，確定不會滑脫，便屈膝彎腰將她背在身後。
「活了千年歲數，位居上神之列，更該了解何謂敬老尊賢……啊，妳敲打我的頭做什麼？」
「練練手感。」
僥倖躲過一劫的奶昔從桌子和柱子的縫隙鑽出來，摸黑翻找抽屜裡的手電筒，渾然沒察覺天花板的破洞掉下一隻形似爬蟲類的生物。
毫無預警的一場地震終究是將老舊的地塔建築震毀，供電系統短路造成設備癱瘓，多處區域因電線走火爆發零星火災。
奶昔手持手電筒，藉著微弱光源，小心翼翼走在隨時都可能坍塌的地面。她靠近半傾塌的牆壁邊緣，墊起腳尖爬上鐵櫃子，取回自己事先藏起來的厚資料夾。
她解開資料夾的扣環，翻動一頁頁圖紙，然後翻到收藏起來、石靈贈與的美麗絲綢。從塑膠膜裡拿出來檢查，攤平在手掌上，微光照射下隱隱透著黃昏火紅晚霞之美。
支撐地板的柱子突然間斷裂，「哇！」奶昔被突然的晃蕩所驚嚇，慌張地手腳並用往高處爬，但是地板傾斜的太快，房間的家具下滑撞破牆壁一個個掉落地底。奶昔鼓起勇氣縱身一跳，順勢攀附斷柱突出的鐵條，另一隻手抓住絲綢，只能不捨的看著裝在資料夾裡的圖紙散落出來隨處飛揚。
掛在半空動彈不得，奶昔正想辦法脫困的時候，忽然窗口內伸出一隻長手臂抓住她的衣領，輕輕地將她放在固定外牆的鋼架上。
「謝謝你救我。」奶昔仰頭看向縮回窗口的手臂，依稀看見對方面目似乎是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別走啊，我會報答你！」
「喂，小鬼，妳沒事吧？」墨逍睜得黑亮的龍眼來回搜尋，總算發現奶昔所在。
「我沒事。」僅受擦傷的奶昔目睹高塔變成斷壁殘垣的景象，她看見年邁總理被壓在鋼筋底下喘氣，這之下還有許許多多民眾受困在倒塌的建築物裡。
「我要去救人，你們跟我一塊來吧！」
「小鬼，這是妳第三次對我呼來喚去……不與妳計較了。我們不待這裡，跟我走，順道帶妳上去。」
「我不能拋下受傷的人，他們需要救援和治療。」
「阿墨，去幫幫那孩子。」石靈催促幾聲，但墨逍好比又臭又硬的磐石，雙腳直挺挺固定原地，絲毫不為所動。
「這樣好了，你們先到上層勘查安全路線，幫忙把障礙物清除，畢竟塔裡的人和可用資源都要遷移回地表，路太窄不方便。啊還有，記得要留明顯的路標，我比較好找呀！」
石靈趴在墨逍背上瞭望滿目瘡痍的塔。受限在墨逍背上，石靈只得眼睜睜看著奶昔矮小的身影不畏艱難移動至下層，恰巧目光看見掛勾在鐵條上的晶片鑰匙，便吩咐墨逍幫她將鑰匙取下。
「這是原本掛在奶昔脖頸的鑰匙，不注意遺漏的嗎？」石靈手指觸摸鑰匙光滑的外殼。
「這裡暗藏於妳不利的危害，收起憐憫心吧，總之我絕對不再停留。」墨逍這次鐵了心，絕對不再任憑石靈使喚。
「那孩子先前說過，開啟閘門的方法簡單到猴子也會做。」石靈頓時領悟地底的龐然大物傳達的話語，微微一笑：「阿墨，儘管走，我們去開啟通向地表的道路。」
奶昔靠著懸吊纜繩降落，爬過瓦礫堆來到總理受困的地方，老人的下半身被鋼筋壓著動彈不得，必須在下方挖洞才能救出。
「卡辣姆久，撐住，我會找到人救你！」
「不，不必。」總理及時拉住奶昔衣襬不放，將剩餘的力氣用在留住孩子上。「早該毀了……這座塔早該十年前跟隨塔王崩壞……」
「我會重新建立新的！」奶昔看他神智不清的樣子，急忙轉頭尋找可以幫忙的人手。
「不，妳辦不成。」總理呼吸漸漸微弱，撐著一口氣坦白十年前犯下的罪過。「塔王從高空摔死的那天，全塔電力停擺，孵化室也因為備用電源的電線短路起火，火災燒毀培育槽，包括塔王後繼人……我以為世界末日降臨，所以我慌了，我將資料庫裡全部知識和技能載入唯一存活的九個月胎兒的大腦。我錯了……因為妳不具備塔王天生優異的稟賦……甚至不屬於這座塔……」
「不要再說話了。」奶昔查覺到總理性命垂危，隨時都可能死亡。
「塔啊……終究崩壞……」總理闔上眼皮，嚥下生命最後的氣息。
「卡辣姆久，醒來，不可以睡。」奶昔哭喪著臉，不斷拍打總理的老臉，說著要他振作起來的話：「卡辣姆久，你的使命還沒完成，你還要嚴厲指導我治理國家啊！」
一聲槍響，一顆子彈飛過奶昔頭頂，射殺潛伏在陰暗角落的變異人。
「嘖，射偏了。」警備隊副隊長手持NW-B-173區傭兵攜帶的步槍追擊而來，變異人已經逃跑得無影無蹤。
「龍蝦，這座塔已經不能住人了，你去召集活著的人，跟著我往上層避難。」
「不，是妳要跟著我走，奶昔。妳是我們重要的塔王。」副隊長強硬拒絕，看著小女孩的眼瞳閃過一抹貪婪。「永動發電機的地底蘊藏一種新的礦物能源，跟鄰塔合作，活用妳的知識，開發地底的礦物，才是復興家園的唯一出路。」
奶昔生氣得直發抖，仰頭不讓眼淚從眼眶流下。她瞪著光線昏黑黯淡的塔頂，暗自發誓，總有一天必定突破地殼。
──────────
鳥群自由翱翔於無邊無際的藍天。
白雲悠悠，微風暖暖，一名黑衣青年穿越野花遍開的草原，步伐輕盈無聲，彷彿天地間的寧靜集中於此地。
「醒醒石靈，我找到些吃食帶回來給妳。」
差點與這塊土地融為一體的石靈坐起身，停佇在身上的蝴蝶成群翩翩飛起。她眨了眨眼，墨逍迷濛的身形逐漸清晰可見。
「阿墨，那些跳舞的人去哪了？」
「睡糊塗了吧妳。」
石靈左右探視附近一圈，尋不著任何人影。
她意識到剛才趴在方形石頭上休憩，做了夢中夢。夢境裡一個身強體壯的女人從地底鑽出，她和她的追隨者們疲憊不堪渾身骯髒，卻望著蔚藍天空發瘋似的又笑又跳又哭，之後選擇一塊方形石頭當作起點，扎根於陽光普照的大地。
「阿墨，瞧你狼吞虎嚥的吃相，還殘留血跡呢。」
一經提點，墨逍立刻舔掉嘴角的美味，接著像獻禮似的，從背後取出一塊純白如凝脂的白玉。
「打獵時撿到一塊上好白玉，認為妳會喜歡。」
見石靈吃得開心，好吃到臉頰兩側出現酒窩，坐在身邊的墨逍不禁心情得意。地表的自然資源充沛，野獸不僅肉質肥美，連同膀胱結石也優質不凡。
「妳認為那小鬼會爬上來嗎？」吃飽喝足的墨逍打了個呵欠。
「誰知道呢？」石靈揪了地下通道出口一眼，不確定的聳肩回應：「反正門沒關。」
飽足一餐後，或許懶惰會傳染，石靈也打了大大呵欠。
石靈與墨逍肩並肩躺倒在草坪，陽光很溫暖，很快地睏倦佔據他們的意識。
創作內容
突破地球表面(下)
班級幹部系列 (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