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內容

3 GP

[達人專欄] 【耽美】《牡丹骨》第十七章 閣中鵲

作者:牧葵│2020-06-19 15:31:05│巴幣:6│人氣:90
第十七章 閣中鵲
  
  1.
  馮之鵲走下樓去,早些時候與他一同提水的孩子正在門口玩耍。聽說他要出去,轉頭幫他和廚娘借了幾枚錢,又指他去橋頭的茶館,說那兒有個晚上出現的說書人頗受歡迎。
 
  他便照著孩子的說法找去那間茶館,果真附近的街道入夜後仍燈火通明。他抱著心事,路過攤販,有好吃的好玩的、店家向他招呼,他一概匆匆走過,說來也不是非聽說書不可,就是怕停下腳步淚水會滑落。
 
  其實馮之鵲哪裡不知霍翦難處?只是心下淒惶難以自抑罷了。他自覺好像成了令人唾棄的樣子,作為梁國軍人從火海中救出敵將,而對霍翦,他又無理取鬧、令對方百般為難。
 
  「各位看倌,莫錯過今日好戲!上回說到精采處,楚工娘身分暴露──」
 
  馮之鵲低頭走著,一會兒已到茶館前。那說書的聲音穿過了黑壓壓的人頭,觀眾竟都圍到了門口去。有搬板凳來的,發現坐著看不見台上,便站到凳子上、拚命伸長了脖子。
 
  他被擋在後頭,只見前面人的衣袖在眼前晃動。想到當時在鴻安城看西域人變戲法,鼻頭便陣陣發酸,耳邊又無由地迴盪起陸廣英的預言。
 
  他這輩子能看幾場戲?聽幾次說書?又能喜歡幾個人?
 
  如若戰死沙場而什麼都未及明白,尚且不算命薄。可他有了這些開心的時刻、掙扎的時刻、無措的時刻,便覺得該再將種種事物體會得深刻些,人世才值得這一趟。
 
  「還是聽書吧。」
 
  他對自己喃喃地道,試著專心地聽了一會兒。找不到機會鑽到前頭去,乾脆就這麼抱著手臂躲在門邊。慢慢投入情節後心緒便隨說書人的口吻,時而緊張時而緩和,暫時將別的拋諸腦後。
 
  可聽到後半段馮之鵲實在忍不住哭了,這是個探子的故事,楚工娘愛上敵國皇子,終被識破身分而遭心痛的愛人送上刑場。行刑前兩人無言對望,她卻平靜地道了句:珍重。
 
  劊子手落刀,楚工娘的血飛濺至三呎外,獨獨不忍弄髒愛人的衣角,故事在皇子的慟哭中落幕,迫於家國背景的生離死別,引得台下不住唏噓。
 
  卻也只有馮之鵲一個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初次聽楚工娘的故事,好似便已認識了這名美麗的黑衫女子許久。她的寂寞、決絕,毅然赴死時的淡然的表情,馮之鵲都能想像。
 
  直至看倌們打賞完,人潮逐漸散去,他仍縮在陰影中愣愣地哭著。終於看見那台上的說書人,正慢條斯理地收拾著賞錢。
 
  馮之鵲紅著眼跑上前去,說書人看了他一眼,並不理睬。
 
  「楚工娘這輩子、覺得快樂嗎?」
 
  他的問題被對方無視,直到他慢半拍地從兜裡掏出了借來的銅錢,說書人才有些嫌棄地接過這少得可憐的打賞。
 
  「我想想──和皇子在一起時,大概快樂吧。」
 
  他隨口應付,馮之鵲卻認真地聽進了心坎裡。他低語道「也是」,說書人收拾好了包裹,便撇下他從後台離開。
 
  「記得再來呀!明日接著說劉俠客的故事。」
 
  空蕩的茶館剩馮之鵲一人孤伶伶地站著,恍然間,建築上的紅漆流動起來、成了楚工娘的血。馮之鵲驚駭地眨了眨眼,景色才恢復原狀,佇立良久,他慢慢地走出門。
 
  眼看周邊的攤販皆收起,明月高掛,樓房沉入暗色。樓上傳來了店小二的閒談,隻字片語無意地落入耳中,他在黑暗裡又是一僵。
 
  「……聽說陳家的秀才跑去旅店前貼佈告,洋洋灑灑地寫了千字,都在抨擊馮家那對姊弟……結果給那個渚國的將軍逮著,直接丟了命呀……」
 
  馮之鵲蹲下身,雙手捂住耳朵。身後的燈光過了一會兒便接著熄滅,他分不清回去的方向,只覺得全身冰冷,不住地打著顫,也未注意到長街彼端朝茶樓靠近的馬蹄聲。
 
  直到一件厚重的披肩蓋落,他才發覺自己方才閉上了眼睛。抬起佈滿淚痕的臉,霍翦被月光拉長的影子一路延展、鑽入了他眼簾。
 
  「這麼晚還沒回來,都以為你出事了。」
 
  「……對不起。」
 
  霍翦嘆了口氣,跳下馬,替他裹緊披風。馮之鵲仍抖得厲害,這天涼得未免過頭了,霍翦身上僅剩一件薄薄的單衣,找了找、沒什麼合適的能拿出來,遂取下腰帶上與配刀掛在一塊兒的酒葫蘆。
 
  「能喝嗎?有些烈的酒,暫時暖暖身子。」
 
  「嗯、可以的。」
 
  馮之鵲從他手中接過葫蘆,拔起蓋子,腥辣的氣味撲鼻而來。這和他嘗過的果酒不是同樣的東西,他有些退縮,仍屏住氣小小地啜了一口。
 
  酒水滑入喉嚨,燙得好似被人割開頸子。咳!他差點脫手把葫蘆摔到地上,幸而霍翦及時接住。他抱著手臂不停咳嗽,那股過於濃烈的酒氣直衝上腦門,他覺得自己似乎浪費了那人的好意。
 
  他忍住了咳,離開茶館前的對話同時撞入兩人腦海,一陣短暫的安靜在此刻都別具深意。側過身,霍翦無心地讓天上光線捕捉到馮之鵲泛紅的雙眼。
 
  愣了下,他隨即了然,稍嫌慢地補上一句:
 
  「人沒事就好。」
 
  馮之鵲無聲地拉住他袖子,霍翦忽地感覺喉嚨哽了下。看那無底的漆黑街道糊開一切景物,竟像辨不清此地何方。問他「走回去嗎」,馮之鵲點點頭,他便牽住韁繩,和身邊的人一道往旅店的方向去。
 
  心裡既希望能趕快回到燈火處,又恐同行的路途太快走完。吸了吸鼻子,馮之鵲抬頭望向天上彎彎的月亮,霍翦的側臉在視野裡搖擺。他復又閉上雙目,讓手裡捉住的衣袖主人領著他步伐。
 
  「如果……我和渚軍一道衝鋒,能不能當我是個尋常士兵、沒法提供你們更多了?」
 
  咚!他突如其來的話令霍翦停住腳步,一時不慎自己也撞了上去。馮之鵲退後半步,手指跟著鬆開,雙目緊闔就怕看到對方的反應。
 
  這幾秒宛若青絲白髮之長,霍翦開口的聲音顯得乾啞:
 
  「此話當真?」
 
  打開眼,倏地被霍翦攬入懷裡。繃緊的脊背正竭力壓抑胸口翻湧的浪潮,馮之鵲不知道惶恐的並非只有他自己。
 
  在說書人講到楚工娘的結局時,霍翦早已在街頭遍尋他不著。路過幾次茶樓,太過心急反而未發現藏在角落的人影。這段時間他做了最壞的打算,仔細地將自己在旅店中的話反芻了好幾遍,想著有沒有更合適的說法?最終仍無果,只道馮之鵲即便是逃了,亦在情理之中。
 
  沒料那人竟願意讓步。他難捺激動地又問了一次「此話當真」,馮之鵲只是縮在他懷中渾身發抖。
 
  鬆開臂膀,好好地將他的臉看進眼裡。馮之鵲的顫抖不再因為冷、而是有了其它原因。霍翦既覺鬆了口氣、又兀自心疼起對方。他試著撫去他頰上難褪的蒼白顏色,好不容易要乾的眼淚再度聚集於後者的眼眶。
 
  「你若願意,做做樣子給那群士兵看亦足矣。」
 
  馮之鵲沒有回話,忽然抱住霍翦手臂、挨著他的掌心哭成了淚人兒。
 
  越心慌越想抓緊霍翦。哪怕保家衛國對他只是個模糊的概念,這終是背叛了馮之鵲長久以來持劍的目的。今後他只剩下這個人了,就像楚工娘拋卻任務後唯餘下一份至死不渝的長情。
 
  這世上馮之鵲擁有過的東西從來不多,他怕孤注一擲最終落得不值的下場、卻更怕人生在茫然中草草結束。
 
  「咱們去看北邊的草原吧……你說過的事物,我每個都想見一見。」
 
  「待此役結束,霍某必定不令你失望。」
 
  他希望馮之鵲能破涕為笑,他的笑容大概極為剔透吧。可惜後者只是用力地抹掉淚水,挪開臉,若有所思地道:
 
  「那我們也得好好安置姊姊呢。」
 
  霍翦背對著月光,因此沒讓那人發現他忽然沉下來的眼色。兩人間的沉默在本不需更多話語干擾的時間點,自然也成了安心的靜謐。
 
  馮之鵲安頓好心情,重新拉住了他衣袖。走吧。他說道。霍翦好像從一片晦暗的思緒裡被驚醒,很快地藏起臉上不對勁的神色。這件事他得與他再談──過幾天吧、攻破梁國國都再說亦不遲。
 
  兩人一馬緩步踏過街道,他們行經高高的圍牆,方才皆不曾留意,街口竟是一處大院。霍翦調查過奐城的住宅,認出這是座荒廢不久的官舍,其主人早些日子便逃往它國。
 
  「這好像是……官舍?可沒看見燈火。」
 
  「已人去樓空了吧。」
 
  霍翦漫不經心地應道,馮之鵲卻忽然鬆開了他的手,跑向圍牆邊的枯樹。他觀察了幾秒枝幹的分布,便一鼓作氣地爬上去。待霍翦回過神來到樹下,他跨坐於粗枝,向圍牆內探頭。
 
  「怎麼?」
 
  「我想進去看看。」
 
  遲來的酒力讓他的聲音都有些含糊,霍翦皺著眉想將他勸下來,「嘩」的聲,馮之鵲竟已輕巧地翻到高牆另一邊。半晌過去不見另一人跟過來,他說:別擔心,這兒都是枯葉。
 
  霍翦不禁好笑,將方才幽深的念頭一下子拋諸腦後。他可不會爬樹──仍認命地將馬匹栓到枯樹旁,拉高音量向牆裡喊道:
 
  「等我走門進去吧。應當就在不遠的地方,你別亂跑了。」
 
  想來鬆懈了精神、潛意識中亦曉得這是戰前最後安寧的時刻,便由得對方胡鬧。霍翦稍微往前走了點,果真看見一道小門,門鎖早先遭人破壞,輕輕一推便進入了圍牆。
 
  這兒確實已無人跡,小門隔著一道迴廊直通中庭。馮之鵲站在庭中央,端詳建築上的彩畫與浮雕,等霍翦靠近他身邊,便見他臉上浮出了紅韻,迷濛的眼神煞是教人動心。
 
  「你喜歡漂亮的建築?」
 
  馮之鵲偏頭想了想,先點頭、後又覺得不對而搖頭。搖得太過用力、把自己弄得頭暈,又慢慢地靠到了身後的石柱欄杆上。
 
  「我只是覺得,它很像懷香閣。」
 
  像嗎?霍翦著實對那座青樓的樣子沒留下多少印象。他感覺馮之鵲有什麼要說的話,遂而走上前、亦不出聲打斷對方的思考。
 
  「……被抄家之後,我娘染上肺病、沒多久便去世了。家裡積欠許多藥錢,不得已地將姊姊賣入了青樓。唔、就是懷香閣。我也在閣裡幫忙,燒水送茶什麼的。認識了流蘇姊,她一直很照顧我們。」
 
  前次霍翦沒問出答案的問題,馮之鵲今晚卻主動說出來。三分藉了酒力、七分是他的真心,打算將一切交給此人了。
 
  「姊姊只會使劍舞,客倌未必喜歡。流蘇姊也勸過她學些琴棋書畫的功夫,但她不想碰那些。幸好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欣賞她的性子,慢慢累積了自己的客人。嗯──我這樣說是不是有點不著邊際?」
 
  「不會,你慢慢說。」
 
  馮之鵲努力想將話語理出順序,可有太多片段難以整理。看著他,霍翦自己心臟劇烈地鼓動,知道這些話都將成為託付,他全神貫注地想聽清每個字。
 
  「……就這樣過了幾年,姊姊和流蘇成了懷香閣的紅牌。我年紀小,處處讓她們保護著,所以雖在青樓生長也不覺得委屈。除了幫忙以外、我爹便敦促著我練劍。我猜他一定覺得相當冤枉,相信某天皇上會還我們清白。」
 
  「所以你其實在懷香閣長大?」
 
  「嗯,一半的時間都在那兒。直到先帝崩卒,懷香閣來了一位神秘的貴客⋯⋯你猜得到的。替我們家平反了罪名,也將姊姊迎入宮中。」
 
  馮之鵲陷入沉思,今夜他反常地多話,要把所有故事一股腦地說出來。環顧四周華美的庭院,他的語氣轉為嘆息般:
 
  「我們住回了將軍府裡,爹已無心打理房屋、便也不做太多的裝飾。我在樸素的院子裡度過剩餘的童年,可日後說起家,我會想到的仍是懷香閣的雕梁畫棟。」
 
  霍翦驀然瞪大了眼,他第一次看見馮之鵲臉上出現了笑容。滿載苦澀的弧度如一葉小舟漂向遠方,他在說的同時將過去推遠。此時此刻與從今往後,他注視著霍翦──只有霍翦。
 
  「我在那兒學寫字、習禮義、練劍法、知家國,漂亮的欄杆與閣樓就是我的天空。」
 
  攤開手,馮之鵲在石雕欄杆上靠著太久,欄杆的紋路都印到了他皮膚上。他把掌心遞向另外一人,輕道:
 
  「現在,你把這些從我身上抹掉吧。」
 

引用網址:https://home.gamer.com.tw/TrackBack.php?sn=4821538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保留一切權利

相關創作

留言共 0 篇留言

我要留言提醒:您尚未登入,請先登入再留言

3喜歡★gjo394 可決定是否刪除您的留言,請勿發表違反站規文字。

前一篇:[達人專欄] 【耽美】《... 後一篇:[達人專欄] 【耽美】殺...

追蹤私訊切換新版閱覽

作品資料夾

ROSEVEN1217大家
短篇小說【步步嬌】後宮第一妖豔賤貨蘭貴妃的宮鬥日常,歡迎大家光臨!!!^0^看更多我要大聲說昨天10:42


face基於日前微軟官方表示 Internet Explorer 不再支援新的網路標準,可能無法使用新的應用程式來呈現網站內容,在瀏覽器支援度及網站安全性的雙重考量下,為了讓巴友們有更好的使用體驗,巴哈姆特即將於 2019年9月2日 停止支援 Internet Explorer 瀏覽器的頁面呈現和功能。
屆時建議您使用下述瀏覽器來瀏覽巴哈姆特:
。Google Chrome(推薦)
。Mozilla Firefox
。Microsoft Edge(Windows10以上的作業系統版本才可使用)

face我們了解您不想看到廣告的心情⋯ 若您願意支持巴哈姆特永續經營,請將 gamer.com.tw 加入廣告阻擋工具的白名單中,謝謝 !【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