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時值戰爭過後十餘年，被破壞的國家逐漸復甦之際，由於接觸西方先進的文化思想，國內無論城市或鄉下皆先後興建鐵路、西式國民學校等現代化建設，逐漸往先進國家的方向邁進。
儘管國民教育水準提高，國人識字率只來到六成左右，部分國民的知識水準依然有限。
在如此和平又有些騷亂的時代，有一則流言傳遍大街小巷，近乎舉國皆知。
這則流言便是──鬼之書傳說。
全國沒有人能保證他確實看過這本書，但全國所有人都知道這本書的功效。
傳言翻閱鬼之書的人將化為鬼人，啖食人肉禍害人間，縱然那人不識字亦然，只要翻看一眼便不再是人。
知識分子對此嗤之以鼻，好事分子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已有地方報社對此做過幾次專題，最終結論都是不了了之，在愈發繁華的都市裡，謠言對人心影響的效果有限。
然而對資訊落後的偏鄉地區而言，或許不是那麼回事。
圍繞著鬼人吃人的傳說，部分地區出現新興職業──驅鬼師。
顧名思義，驅鬼師便是自稱能夠驅趕、甚至消滅鬼人的人。
這一天，是陰雨綿綿的初春之際。
「為何鬼人的謠言能夠傳到舉國皆知……」
一名右手撐著油傘的青年，一邊左右張望，一邊低頭喃喃自語。
「雖說這樣對我來說確實比較方便就是。」
青年身上穿著西方傳來的黑色套裝，左手提著皮箱，在落雨的小鎮裡踱步。
儘管進入小鎮後只走了幾步，不過已經可以發現鎮裡比較醒目的建築物只有兩件，其中一棟大概就是發函邀請青年的地方政府。
在進入目的地前，青年先不急著往前，反而轉往街上的路人探詢，他朝其中一名婦女招了招手。
「這位太太，我可以請教您幾個問題嗎？」
「呃、嗯？」
突然被叫下，對方表情有些不知所措，雙眼更是露骨的直盯青年的衣服。
青年見狀笑了笑，緩緩開口：
「抱歉，您現在有急事嗎？」
「沒有！沒有沒有！你……你講！講吧！」
見到都市人便反應誇張的鄉下人，青年算是見多了，還好對方聽得懂自己的話，為了避免太引人注目，青年正打算將心裡預想的疑問說出口時──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街上怎麼有個奇怪的人啊？」
背後傳來了另一個有些老邁的低沉聲音。
嘖。
青年暗自在心裡咋舌，他知道自己的問題大概是問不成了。
「阿麗，我剛剛聽見妳老公在家裡大聲嚷嚷，趕快回去比較好喔。」
「啊！對喔！」
背後的聲音說完，婦女便頭也不回的往鎮裡跑去，獨留撐傘的青年停在原地。
「……」
「看你的穿著，外地來的？」
能夠冷靜地分辨出自己是外地人，同時又對鎮裡居民擁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力。
青年已經推測出背後男人的身分，不是鎮裡的警察就是村長，或是──聘請他來到此地的委託人。
青年轉過身，稍微彎了彎腰行禮。
「您好長官，我是接受地方政府委託而來的──」
青年話還沒說完，面前老人便像是恍然大悟那般拍了拍手。
「喔！我知道！我知道！原來就是你啊，早說嘛真是，等你很久了。」
「？」
青年抬起頭，這才發現眼前是位年約花甲的老人，身旁還站著兩位穿著巡警制服的青年。
老人臉上笑得和藹可親，他朝身旁的兩位青年擺了擺手。
「這位呢，就是我之前和你們說過的那個，那個……」
「我是驅鬼師環青。」看見老人一時說不出口的模樣，青年忍不住插了插嘴。
「喔！對！好像就是叫這個名字！」
在細雨之中，被旁人保護的老人開心伸出雙手，青年只好伸出右手讓他和手提箱一起上下搖晃。
「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很懂最新流行的！你們年輕人現在都這樣打招呼對吧？」
「對，沒錯。」
「哎喲！哎呦！你們看！我就說吧？」
「……」
短暫自我介紹過後，自稱驅鬼師環青的青年、兩位警察和老人，一同步向城鎮裡，其中一棟最醒目的建築。
老人的身分是村長兼任警察局長，同時也正是委託環青的那個人。
進到警局的會客室之後，環青和村長面對面坐下。
方才和藹微笑的老人臉孔瞬間扳正。
「那麼，環青先生，請容我說明邀您至此的原因和目的，以及您之後該做什麼事情。」
「……好的。」
儘管對方態度突然大變，環青卻連眨眼都沒眨，僅是口氣淡然的附和對方。
村長見狀點了點頭。
「環青先生，你的教育水準很高啊。」
「哈哈，我只是這一行做太久了，什麼地方會有什麼規矩都大概清楚罷了。」
「喔……明明看起來還很年輕啊，難怪您在國內小有名氣。這麼說，我不用特地解釋你也懂吧？」
環青微笑著點點頭。
「我知道追捕殺人犯這種事，其實是警察的工作。」
當天下午，天氣略為放晴，村長召集了鎮裡大部分村民來到郊外的野路。
在人群前方的其中一位警察，指了指道路角落大聲嚷嚷：
「大師！這裡便是前幾天鬼人出沒的地方！」
村民聽見警察的發言後，後方的民眾開始了騷動。
「旺仔怎麼叫人大師？」「什麼大師？」「你沒聽見嗎？鬼人啊！驅鬼師！」「啊！」「真的？」「村長終於聽進我們的建議了！」「村裡有救了！」「有救了！」……
身上從西裝換成醒目道士服的環青見狀，趕緊跟上警方的腳步，來到田野之間，手中舉著他這輩子沒摸過幾次的桃花劍，往天空亂揮幾下，有樣學樣的大喊：
「沒有錯！這個氣息……正是鬼在作怪！」
後方的村民見狀，又是另一陣騷動。
「大家安靜！不要擾亂驅鬼師的注意力！太吵的話就追蹤不到鬼往哪跑了！」
負責安撫村民的警察讓村民的聲音降下來後，偷偷在背後做了個手勢。
環青繼續揮舞桃花劍，他覺得這一次應該有揮得比前一次好看，除此之外心中沒有其他感想。
隨興揮舞一陣之後，環青閉上雙眼。
七秒過後才又睜開，並且開口：
「七天。」
村民聽過之後又是一陣譁然，環青繼續開口：
「大家放心！七天之內！我必誅殺在此地撒野的邪鬼！請村裡的各位這幾天盡量待在家裡不要亂跑！」
底下警察見狀跟著鼓譟：
「沒錯沒錯！環青大師是有實績的驅鬼師，相信他說的準沒錯！大家這幾天注意一點！」
村民聽了之後，不安的聲音漸漸轉變為安心。
直到最後，甚至形成了一陣歡呼，響徹田野之間！
一直到夜晚來臨，村裡四周的民宅都還洋溢著不同於白天的歡快氣氛。
「辛苦您了。」
除了警察局以外的另一棟建築，似乎是接待賓客的旅館，裏頭有許多客房，同時也是村長的家。
在其中一間會客室裡，村長正和環青面對面的坐著品茶。
「沒有沒有，我本來就是來幫助村里的人，如果這麼做能對這個鎮有幫助就好了。」
村長舉杯的同時，臉上露出些許皺紋層疊的苦笑。
「哎，我們對村裡宣導過好幾次，警察很拼命在追查犯人，要大家別驚慌，可是……」
「村民寧願相信鬼人傳說也不相信警察，對吧。」
「呵呵，不愧是環青大師，想必您一眼就看穿我方的窘境了。」
「……」
環青稍微停了停嘴，聊到這裡已經可以確定，儘管村長是個老人，但教育程度非常高，難怪能兼任警察局長。
邀請環青來村裡的目的，只是想利用他驅鬼師的名號讓民智未開的村民放心。
警察能夠快速有效追緝犯人的觀念，在部分鄉下地方還沒有展開，儘管民間傳說比警察更沒根據，大家還是寧願相信鄉野怪談而不願相信警察。
「這裡發生了凶殺案，但一直沒有追查到犯人，於是村民便聯想到鬼人傳說……」
村長聽完後用鼻子哼了口氣，環青暗自在心裡認定村長屬於不相信鬼人的知識分子。
「確切來說，是鬼書……對我們來說都一樣，不過是無聊人士瞎扯的故事罷了，相信這種事的人們……唉……」
「您看起來挺勞累啊？」
村長緩慢的笑了笑，臉上皺紋感覺又多了幾筆。
「為了破這個案件，我們警局也是努力了好幾天……安穩人心的效果卻都比不上大師剛來半天，真是慚愧。」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請說。」
「白天我們去的那裡，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案件？」
「……」
「啊、抱歉抱歉，我突然這麼問有點奇怪對吧？其實我呢，未來想要考警察，畢竟驅鬼師嘛，說穿了就是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實際上對殺人案的進展一點幫助都沒有。所以我想多了解一下警察的職務，好做為未來的參考。」
似乎是聽見了討喜的話，原本扳起臉的村長又放鬆了笑：
「原來是這樣！早說嘛早說嘛，我還想說你……老實說，這不是可以和外人說明的東西。」
「我明白，不能說也不勉強。」
村長搔了搔頭，低頭看向茶杯喃喃自語：
「像我這種上了年紀的人，常常會不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話……你懂嗎？」
「當然當然。」
「哎，老實說死者家屬都不在了，就算被發現也不會被究責……嗯？我剛剛說了啥來著？」
「今晚的月亮真美啊。」
「哈哈哈，你說的對，從那扇窗外聽見慘叫……已經是十天前的事情……」
……
和村長閒聊一陣過後，時間終於來到深夜。
環青被一名小小年紀的少女領著，來到木造走廊邊的其中一間臥室。
進入打理整齊的客房後，環青拉了拉差點走出房間的少女。
「小妹妹，妳今年幾歲啊？」
「十歲……應該。」
「應該？」
「那是爺爺告訴我的，他說有人問就這麼回答他。」
「爺爺？妳是說村長？」
「爺爺就是爺爺。」
「……那妳叫什麼名字？」
「小茜。」
「爺爺告訴妳的？」
「爺爺告訴我的。」
「……」
這位小妹妹的爺爺真會教，把一個小女孩教得像機器似的。
環青搖搖頭，正當他打算放開小茜時。
咕嚕嚕嚕──
環青的肚子響了。
「客人，肚子餓？」
面對轉過身來的小茜，環青擺了擺手。
「沒事、沒事，只是衣服的皺褶不小心拍到肚子而已。」
「原來如此。」
別真的相信啊。
環青有點不敢置信，眼前點點頭的少女是真不懂還是裝笨。
「我說，小茜妹妹……」
「？」
小茜歪了歪頭，這個模樣倒是十分可愛。
「……」
心裡經過一番掙扎之後，環青還是決定閉上他的嘴。
「沒事，妳去忙妳的吧。」
「嗯。」
說完，小茜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喀鏘。
客房裡的環青偷偷打開門縫，看見外頭沒人，接著又稍微大膽的將頭伸出去張望，確認四下皆無人，才將門縫關上。
「呼──終於啊──」
躺到鋪好的棉被上，環青大大鬆了口氣。
咕嚕嚕嚕嚕嚕──
然後摸摸自己又開始打鼓的肚皮。
「還要等……七天嘛……」
雖說村長邀請環青只是讓他表演一段形式上的亂喊亂叫，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請求，不過村長還是要求環青在村裡待滿七天。
犯下連續凶殺案的犯人是誰，村長他們的追查究竟有沒有底，這些複雜的事情，環青全都不了解。
身為一位驅鬼師，環青心裡唯一確認的事情便是──
在這個偏遠的小鎮裡，確實有鬼。
創作內容
七日大逃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