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歌：遺物集》〈暗潭〉

〈暗潭〉

致白塔：

　　這回的旅行一開始，就在罅隙之中遇到了提燈人。

　　自我覺醒成為書人，以書人時曆計算年日後六百年至今，是第二次遇見它們。初遇提燈人時僅有驚鴻一瞥，這一回，有幸於難得冗長的罅隙行路，使我總算有機會與對方討論：

　　到底該如何稱呼它們？

　　話說在前，請別誤會，選用「它們」並非我抹滅其所存生命意義。這是提燈人的要求——就像我們在某些世界當中同樣不具備真名和形體。它也只是為了讓我容易進入狀況而容許我暫且稱它做為「提燈人」，如同我們的族類代稱。書人。

　　在罅隙中穿行的它們與時間共存。提燈人在時間與世界的罅細中誕生、選擇進入某個隨機的世界裡凝鍊，然後回到時間與罅隙之中，在死亡之前進行一次「提燈的儀式」，又在洪潮裡重生。關於它們在世界中的凝鍊，提燈人與我概略分享了一些，我在此簡單地給予一些例子：腳前的燈，路上的光，幽暗中的希望，雲層後的光芒，同時也可以是突來的念想、潛藏的意識、一瞬的靈光，又可以是溺水前的最後一口氧、臨死前的一次掙扎。

（洪潮：我們稱為歷史、時間、過去、未來……一切關於時間的單位詞在它們的語言之中並無分別，它們的語言中僅有「暫停」與「永恆」的時間意義，但這兩個意義使用同一個詞彙：塵埃）

　　我們耗費了一些時間——它稱為「暗潭」——而並未提及我們為此消耗的時間，來釐清「我上回遇到它的族類（也可能是再生前的它自己，在這裡它的意思是：它的族類是那樣稀少，可能就只有它。（它只存有凝鍊的記憶，而沒有在罅隙中的。）是多少年前？」。這是一件極為有趣的事情，由於我的能力尚且不足以支持我快速返回尋你拿當時的旅冊，於是我只能苦哈哈地一一梳理這百年之間踏足的各樣世界，並勉力回想那些世界對應的時曆、事件和種族，以盼我們曾有相同的際遇。這百年之中，我們去過了多少個世界，看過多少世界衰滅和新生，你發現了嗎？我們與提燈人殊途同歸：我擅長記錄，卻不擅長回憶。

　　寫到這裡，我明確感受到瑞瑪從濕漉漉的鹿鼻子中噴出落井下石的氣息……

　　你看見墨漬了，這是牠瞧見這一句後呸過來的唾沫。你的朋友真壞。

　　縱然書人一族總能橫跨時間，對上時間的共生者仍然感到吃力；我能在這趟路程中深切體認到我們彼此終究是何其不同並為此讚嘆，而成為罅隙一部分、生死枯榮循環往復的它們始終保有純善及天真，且仍存著滿是智慧的耐性，它在這一趟提燈的儀式當中向我嶄露無法度量的好奇心。

　　「進入暗潭」並沒有成功歸納出我們仨到底在哪個世界前方碰過面，也在我回想到第七十二個世界曆法時，我來到了我們這一次所將前往的世界。唯一的好處是，它的提燈儀式宣告成功。它聽聞了你的事情以後給了我們一點「粉末」，據說我回程時就會回歸罅隙之中，因此或許我也沒有辦法給你什麼——我嘗試將「粉末」夾在收存世界的紙張裡頭。可是誰曉得呢？它甚至「直到今天」才聽說自己的送行儀式被稱為提燈。

　　臨別之前，我問它：你們一族用什麼字彙敘述自己的重生？

　　它化作罅隙間的塵埃，向我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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