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不散的陰魂
今天林學修很忙,工作遲遲無法進入正軌,拖到其他組的時間,明明就是焦頭爛額之際,卻從林惠祥的高中學校來了一通電話。
「您好,請問是林學修先生嗎?」
「是,請問你是?」
「我是林惠祥的班導,敝姓李,惠祥在學校和人起爭執,可以的話希望能請您來學校了解事情的情況。」
「是,是,好,我會的,我會立刻趕到。」林學修有禮貌的向對方回覆,接著開始向上司解釋他要請假的事情,然後分配小組的工作,並承諾他回來後會向大家陪禮道謝。
等安排完後,他就開著車駛向林惠祥就讀的高中。
停好車,向大門警衛說明原委,寄放身分證件領取通行證,他就大步趕到了學務處,看到了正低著頭不發一語的林惠祥還有其他學生,他們的面前則是看起來很威嚴的老師。
一名女老師看到他到來,就立刻上前詢問:「請問是林惠祥的家長嗎?我是剛剛打電話的李老師。」
「我是,請問惠祥發生什麼事?」
李老師用著簡短且容易理解的說明陳述發生的情況,在傾聽的過程中,林學修愕然的感到歷史居然用這種急轉彎來了一次相似的重複。
林惠祥的校外朋友在幾天前欺負同校的學生,據當事人所說,是林惠祥所指使的。
對於這種指控,林惠祥否定,表示並不是他。
相較於林惠祥的否定,被害者卻拿出了更多的證據,像是當天拍到林惠祥就在校外朋友身後,睥睨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人證物證皆備,林惠祥根本無法解釋,如果真的不是他,那麼為什麼會拍到他的身影。
最後林惠祥只是陷入沉默,什麼話也不說。
聽著李老師的敘述,林學修感到了心灰意冷,腦海也隨著這些說明浮現了在高中時某個人狂妄的口吻。
『哈,你以為有人相信你嗎?只要我裝乖,根本沒人相信是我做的。』
──就是你做的!
『呦呦呦呦呦,怎麼,你家裡沒人啊?居然聯絡不到你家人,真可憐,沒父母的孩子。』
──不用你說!
『哈哈,今後也請多指教了,代罪羔羊同學。』
──不甘心,我不甘心!明明就不是我的錯,為什麼沒有人相信不是我的錯!
不堪入目的記憶從傷疤裡湧出,黏稠軟爛的,染黑了林學修的思考。
「向對方道歉!真是自己的錯誤,就不要死不承認!」林學修沒有發覺,自己的聲音是那麼的陰暗。
林惠祥咬緊下唇,倔強的什麼也不說。
「你就是不道歉是吧!那你要怎麼解釋,為什麼會有拍到你的照片?」林學修加重了口氣,狠戾的逼問自家的兒子,「解釋不出來了?還是想說是對方誣賴你?人家幹什麼要花這麼大的力氣誣賴你啊!」
林惠祥隨著自家父親的逼問,臉色逐漸灰白了下來。
「……」林惠祥低下頭,極輕極輕的說著些什麼。
林學修並沒有放過這個反應,破口大罵的怒吼道:「好好的不學,盡做這些有的沒有的,要道歉的話,就大聲點,讓所有人都聽到啊!向對方認錯,要對方原諒你啊!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兒子!」
林學修最後一句話,讓林惠祥抬起頭來,儘管已經流下眼淚,卻依舊堅定的說:「我沒有做的事情,就是沒有做,要我為沒有做的事情道歉,不可能!」
「混帳東西,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林學修掄起拳頭,正要揍自家兒子一拳,好讓對方為自己的大逆不道付出代價。
──那張臉要為了過去的事情負起責任。
「我會證明,我沒有錯。」林惠祥直直的看向林學修,被注視的林學修因為那雙眼神而停了下來,顯得有些驚慌。
──憑什麼,明明是那張臉,卻能流露出那麼正氣凜然的神情。
林惠祥不再看向自己的父親,反而看向這起事件的被害人,被注視的對象反而瑟縮的低下頭來。
「你說的,上禮拜日的下午五點,你被不認識的人痛揍,在挨打的過程中,拍到我和那些人交談、看著你的照片,所以認為是我唆使的,沒錯吧?」林惠祥一字一句的複誦整起事件的過程。
「對、對啊!難道不是這樣嗎,你以為你就能推翻自己暗地裡做的虧心事嗎?」被害的同學是一位男生,但是與林惠祥相比,顯得渺小且驚慌失措。
「你很確定,是2/2X的下午五點,在OO路的巷子裡,我唆使校外朋友揍你?」林惠祥與其說是生氣,還不如說是悠然自得,像是在逗弄老鼠的貓一樣。
「當然!」
「那我猜,你應該也很清楚,我在當天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在下午一點原本要去唱卡拉OK的時候,我臨時有事,離開了遊戲中心吧?」
「誰、誰會知道這種事情啊,我根本就沒有經過那裡,誰像你一樣會去遊戲中心玩啊!」
「喔?可是你說的那條路,離遊戲中心其實不到兩百公尺喔。」林惠祥儘管還有哭腔,還是愉快的說了下去:「你真的沒有經過遊戲中心嗎?這部分,老實說我也不清楚,就不再談論了,只是就算這樣,我還是能證明,當天的下午五點,我人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那裡。」
「憑什麼!你根本沒有證據!」
「有的,如果是其他時候還很難說,但如果是當天的下午五點,我有充足的證據證明我根本不可能在那裡。」林惠祥這時候轉頭看向林學修:「爸,請打給燒窯叔叔,在那天的下午,我和他在一間餐館用餐。」
林學修不敢置信,燒窯?張修堯?這小子是什麼時候跟他好友搭在一起了?
林惠祥接著轉過頭來,與其說是看著那位同學,不如說是看著學務處的老師,言辭鑿鑿的說:「那間餐館離那條路有10公里的距離,而餐館有監視攝影機,只要調閱紀錄,就能證明我從下午四點到晚上七點都待在那間餐館。」
林惠祥暗自感謝燒窯叔叔起來,如果不是燒窯叔叔堅持在一間有包廂的餐館裡面聊天,他說不定就真的百口莫辯了。
最後,林惠祥用愉快到要把對方逼入絕境的口吻,對那名拿出有他在其中的照片的同學提出詢問:「那麼可以請問你一個問題嗎?你到底是怎麼樣才能拍到有我在其中的照片呢?」
......
無法回答,就連回答說記錯日期都辦不到。
因為林惠祥在前面已經詢問,是不是那個時間、那個地點。
而他回答,是。
最後,同學在學務處老師的逼問下,只能囁囁諾諾的說,自己因為推甄成績輸給了林惠祥,對他懷恨在心,然後在路過遊戲中心時,發覺他一個人離開了身邊的朋友,不知道去哪裡。在那個時候才想到了這嫁禍對方的計畫。
如果林惠祥鬧出不好的風評,那他自然就推甄不上大學了,說不定僅僅輸給林惠祥的他就能替補上那個名額了。
一時的鬼迷心竅,讓他幹出了拍好照片,然後把林惠祥在其他照片的模樣,PS到那張照片上面。
就這樣完成了嫁禍栽贓的計畫。
聽到同學的自白,不僅僅是學務處老師,就連對方的班導和他的家長都感到震驚,不敢置信居然有學生會為了成績做到這種事情。
學務處老師謹慎的詢問林學修和被栽贓的林惠祥,想請教他們,希望怎麼處理。
當林學修還在考慮該怎麼處理時,林惠祥已經做出了回答。
「就這樣算了吧。」明明應該是事件受害人的林惠祥,就這麼雲淡風輕的說算了。
明明如果要追究起來,這名同學鐵定要移送法辦,已經年滿十八歲的他,只要受害者想要追究,根本不可能不被追究法律責任。
「這並不是我人很好,我只是想從這起事件取得我想知道的事情而已。」林惠祥擺擺手,不置可否的說道。然後他看向那個正被自己家長教訓的同學,也不知其姓名,憐憫的詢問:「這樣好嗎?也許在這間學校,只有我一個人壓過你,但在更廣大的地方,絕對不只有我一個人壓過你。你也要用這種栽贓嫁禍的方式擊倒其他人嗎?」
聽到林惠祥問題的同學身體顫抖起來,然後憤怒的開口:「又是這種自命清高的口吻,你怎麼會了解就算再怎麼努力也追趕不上的人的心情!我明明很努力,睡覺時間不到五個小時,結果卻仍然被你壓了過去,被你這個有一大堆朋友,還能開心玩耍的傢伙給壓了過去!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努力到這種地步!你怎麼能懂把什麼都犧牲出去,卻依然一無所獲的人的心情!」
這大概是這位同學的真心話吧,儘管班導已經在趕他回去了,但林惠祥仍然靜靜的聽著同學的肺腑之言。轉過身來,林惠祥要離開學務處時,不管對方懂不懂,留下了一句話。
「……我,說不定在之後別的地方,也能深切體會到你的感受吧。」
林惠祥在這起事件裡面已經確認了,自家老爸的內心深處,到底有多麼深的傷痕。
至今從未好轉,仍然在不為人知的地方靜靜的腐敗著。
惡化著。
……因為,只要他仍然在對方眼前打轉,林學修的傷痛就不會有好轉的時候。
無可奈何,真的是無可奈何啊,就算再怎麼不服氣,還是什麼事情都做不到啊……
林惠祥在內心深處作嘔著,自己的弱小,以及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