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和的日光把蠶絲棉被曬得暖烘烘,夏洛特因為開門聲從睡夢清醒,坐在床上讓女僕服侍更衣。
白皙的女性手臂從床座外伸了進來,稍顯吃力的拉開重重帷幕。女僕低著頭,夏洛特沒見過她。直順的銀色頭髮恰好碰在肩上,個子稍高,柔弱的身型讓夏洛特聯想到藝品店的陶瓷娃娃。
銀髮女僕似乎不熟悉服侍更衣的動作,她拉扯夏洛特的衣袖,但一下就放棄了。皺起眉瞪著夏洛特,那厭惡表情反而是想……殺了她?
「貴安,大小姐。」說話的是另一位,夏洛特所熟悉的女僕『美玲』,鼻梁上的細寬眼鏡讓她看起來格外嚴謹:「早餐準備完畢,修斯老爺先開始享用了。修斯老爺吩咐讓您多休息……」
「喲!小姑娘身體有沒有不舒服?魔女姐姐幫妳看看。」美玲被身旁散發危險的氣息的女子打斷,夏洛特印象深刻,她是『死花』。
「我好的很,昨晚……」
夏洛特張開手心,有一條癒合的傷口。她記得是死花割的,自己高唱了某些莊重的語句後,意識就被刺眼的光線奪走。
「昨晚妳宣誓完就昏倒了,畢竟一下子承受到神的力量。放心吧!契約順利完成,在妳面前,」死花歡呼:「恭喜獲得殺神一隻!」
原來如此……夏洛特想起奉獻鮮血給瀕死的神明,所以床前這名生面孔的女僕即是被救贖必須效忠自己的殺神。
難以置信,那個毀滅眾生的殺神竟然沐浴在晨光中,臉龐一塵不染,既安靜又細緻……等一下,有點奇怪!?
「為什麼是女僕呀!?」夏洛特驚嚇得從床上跳起來,連忙用被子遮蔽曝露的肌膚。
昨天見到的不是男孩子嗎?如果是男孩子,那服侍更衣豈不是……
「哦!神不受諸多人類的限制,因此外貌、性別可以自由改變。特別配合青春風華的妳,魔女姐姐將殺神定制為少女風格。在契約失效前都只能保持這個姿態。」
「這……還挺方便的,不過妳無所謂嗎?」面頰緋紅的夏洛特問她的新僕從。
「雖然出身男性,實際年齡也和妳差不多。但不要妄以凡人狹隘的眼介評斷我。我是神,超乎世俗之上。」銀髮女僕拍著胸脯高傲的說。
「不過現在是小姑娘的女僕了。」殺神無語反駁,任憑死花繼續戲謔:「小姑娘,妳最好先為她取名子。我們姐弟倆,呃……姊妹倆,成為殺手時就捨棄了真名,妳應該以主人的身分賦予新名字,才方便使喚她。」
「就叫莉娜吧。」
不經半秒思考,誕生出代表世間最強大存在的新稱呼。
「這什麼難聽的怪……」當事者似乎極不滿意。
「莉娜不許說髒話,坐下。」
「是的,主人。」
殺神恭敬回應完坐在房間地毯上發怒,似隻豎毛的貓。
儘管身為千金大小姐的夏洛特習慣命令僕從,她仍然驚訝效果出奇得好。順從又嬌柔無力,夏洛特不禁懷疑莉娜真的是殺神嗎?
一旁的死花收起竊笑,慎重的說:「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理論上,神的位階於萬物最高,無法當人的僕從;為了完成契約,魔女姊姊只好將其封印,所以現在殺神與普通少女無異。」
她毫不憐惜,將莉娜纖細的手扯過來,左手腕上清楚印著四條湧動的漆黑鎖鍊。死花繼續解釋:
「殺神的力量被封印在四層『血鎖』,只有妳的命令能夠解開。第一層血鎖是體能,第二層是施展魔法的能力,第三層是魔力無限,最後則是完全解放,莉娜將重回神的位階,當然妳們的契約也隨之崩潰。」
眾人移往別館餐廳,雪鬢白髮的德曼修斯在主座上等待她們許久。夏洛特外貌瓏妙的新女僕受到他一番稱讚。美玲動作優雅的替賓客死花拉開椅子,死花點頭表達謝意。另一位女僕拖動椅子時發出吵鬧的噪音,不理會主人便自己坐上去享用豐盛早餐,只好由美玲又重覆一次服侍夏洛特。
在德曼宅邸,僕從可以與主人共進餐宴,因為他們並非貴族;財產遠勝大部份的貴族就是了。德曼修斯雇傭的僕從也非常少,照顧夏洛特起居的貼身女僕僅有美玲一位。
緩緩搖晃著酒杯,德曼修斯說:「親愛的夏洛特,對於妳的新女僕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除了埋頭大吃的莉娜外,美玲放下刀叉,巫毒魔女也極為興趣的關注夏洛特。
四百年來,各種族在『日神』與『月神』維持的均衡下尋找戰爭以外的共存方式。
不需要擔心任何一方過份強大,崇高的力量會去消弭,迷惘則會受智慧指引。只要抬起仰望,溫暖的太陽和皎潔明月都在那裡守護眾生。
兩年前『殺神』出現,僅憑一己之力就毀滅一座國家,殺死了兩位神明,日月崩落,世界陷入完全的黑暗。逼不得已,主祭神降臨世間,接收『日』的力量才重新升起太陽;至於『月』由初興起的魔法科學藉由碎片勉強塑造一個反光假象。
信仰、道德、殺戮,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一切突然被顛覆,世界至此被壓迫在『祂』的恐懼中從未停歇。
任何凡人得到這無與倫比的力量又會怎麼樣?
昨天爺爺沒有和夏洛特一起慶祝生日。
僕從一早就開始慌忙,面色凝重的爺爺囑咐她到德曼豪宅的別館。她知道發生大事了,比她的生日更重要,足以危害到她生命的大事。
關在別館一整天,和美玲兩人吃著訂製的巨大蛋糕。夏洛特並沒有使大小姐脾氣,反之她更擔心爺爺的安危。沉悶的氣氛使她無法入睡,近午夜十二點時發生地震,一開始只是把櫃上的擺飾弄倒,接著越來越大,幾乎要被摔下床。
魔力撕裂空氣的聲音響徹,窗外異樣的光芒將宅邸本館照亮。夏洛特再也忍不住了,房間外有美玲守著,於是她從二樓窗戶爬出去,蹌踉到了本館後院,她看見成堆的屍體。為了避開它們,先上二樓。夏洛特的呼吸十分急促,擔心的著念一步一步推進她,終於看見在一樓宴會廳安然無恙的爺爺,身邊是美艷的魔女,還有一個……生物?
『它快死了-』
夏洛特接收到訊息。
瞳孔中只剩下這個生物瀕死的畫面。血液流動的速率,細微抽動的筋,佈滿割裂痕跡的皮膚上千萬個毛孔在縮放,眼球裡的虹膜被稀釋得如此黯濁……
胸肺一絲起伏,上,下,上,下……
『快救他-』
夏洛特只有這個思緒。
毫無來由地想延續這個生物的心跳。身分,罪孽,力量,殺戮,代價,理由……什麼都無所謂,這個生物不能在她面前死去……
「我想帶莉娜去英華學院。」拉回現在餐廳中,坐在莉娜正對面的夏洛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