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車廂,只有一排座椅可以曬得到日光,雖然有點霉味。
地面舖有紅毯,可以想見原先待在這裡的人待遇如何;現在毛毯上則滿佈苔癬,甚至長有蕨類,也堆散沙礫及野獸腳印,攪和著屎臭味。
這節車廂恐怕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在這,遭受扔置已有好些時候。毫無鐵軌鋪陳,它再無法前進,亦無退路可去。日日破敗,演變為地下交易的隱性標的。
男子手持一包東西,左顧右盼後步上早已鏽蝕的階梯。在那裡另有三名男人,看來已等候多時。
「東西呢?」塊頭較為精壯的矮小男人質詢。
男子很快便交出那袋鬼東西;矮個看了一會後,便歪頭示意身旁傢伙。
高個子隨從信手將東西扔給男子,便尾隨矮個三人往車門移動,但肩膀卻突然叫人從身後按住。
高個額際的青筋幾乎立即便顫動起來。
「數量不對。」男子滿臉無措的盯視高個,兩眼無神,起音小聲得宛若講給自己聽的。
「啊,我忘記和你說,今後便這個價。」矮個像現在才想到似的抬顎看了男子一眼。
「什麼?」男子愕然:「不,不行,我們當初講好的,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現在不能夠這樣搞了,今後就是這個數量。」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這跟說好的不一樣,這跟說好的不一樣……」男子表現得過於憂慮,使得矮個歪唇一笑。
「瘋子。」
當矮個側身準備下車,男子突然一個箭步上前,揪緊了離他最近高個的衣領。
「嘿!嘿!」其他人連忙出聲喝止,只見男子神情焦慮的直視前方,用充滿哀求的口吻說:「拜託了,我真的很需要那筆錢,你們必須要付錢的!當初說好的就是這樣。」
「我、我底下還有個弟弟,他才十三歲。你們也是有家人的吧?對嗎?我說得沒錯吧?」
「拜託了……你們必須要給錢的啊。」
「真是夠了。」高個不耐的一掌推開男子的臉,男子整張臉已扭曲得歪向一邊,但仍緊抓不放。
高個索性更進一步抓過男子的頭,使力推扯讓他一頭撞在扶欄上。對此男子很快便鬆開手,哀叫得倒臥在地上。其餘人則爆出一陣訕笑;但下一瞬男子便抬起執拗的臉握住高個腳踝,口中仍喃喃自語著方才說過的話。
在高個覺得噁心到不行的同時,男子已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手攀爬上高個褲檔。
「我的老天!」高個難以置信,同時也感到毛骨悚然。
男子用力叩頭,但叩頭的地方卻是別人的老二。
高個連忙將他一腳踢開,隨後用力踢擊他;即使這麼做還不夠,更是蹲低身子一把將男子拎起,攥緊的拳心青筋浮動,一拳又一拳,直到男子再也吐不出半句話為止。
正當高個以為已經夠了,他們走到階梯下方,男子便突然從後方撲下來。
「幹!搞什麼!」高個反手想將對方扯下,但男子簡直像扎根似的牢牢扣緊他的頸脖。
高個繃緊全身,猛然抓過男子衣領,伏身使勁將對方背摔出去。男子一時之間愕然,高個趁時狠揍向男子臉一拳;男子立即起身拉扯高個領口,兩人相互跌撞、滾在地上掙扎,直到矮個拿槍示威。
「喂!」
高個是停止了,但對男子來說完全沒用。他快速又瞄準高個一拳。轉瞬一記槍聲響起。
「媽的!」聽到槍聲高個嚇得縮頭:「你他媽要是打到我……」不等高個說完,男子已整個人趴躺在他身上。
「不會吧?」高個瞪大眼睛:「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趕忙蹬著雙腿抽身。
「你他媽把他打死了嗎?」
「那又怎樣?總好過你連一個雜種都搞不定。」
另名傢伙也同樣震驚,眼看地面血攤不停擴展。
「媽蛋!」高個怒吼一聲:「這可不是我搞出來的。」他高舉雙手,瞠視矮個。
矮個看來則不以為意,一夥人很快便離開現場;未等多久男子猛地深吸一口氣,手摀著血汩汩流出的地方,感覺整個世界都晃蕩個不停。
男子手摀著傷口,坐在巴士最後一排位置上。
他明白自己搞砸了。完全搞砸了。
他遙望窗外景緻,思忖自己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
他看著所有人陸續上車。
一個面容嚴肅,看來便異常頑固的老頭,緊皺眉頭,狐疑的怒視著他,哪怕他根本什麼都沒做;一名男士則有雙他打從娘胎出生以來,所見過最粗壯的腿;幾名年輕人的視線則快速掃過他。
他一手壓著肚腹,暗自希望自己行動表現果決。同時按下鴨舌帽,整個人蜷縮在窗邊,希望能就這樣不被任何人發覺。
而後上來一對母子,他不敢置信的看著那對母子;尾隨上車的是那名意料之中的人,那名男人才是他的目標。
現在,他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加快,伴隨其他細瑣聲響,滴答聲。
然後他抬眼凝視那對母子相談甚歡的模樣,不自覺地瞇起了雙眼;卻也更加悲哀的察覺男人擁有他們。
他擁有一個完整的美好家庭,看起來就像別人,絲毫不像方才朝他開槍的傢伙。
男子抱緊肚腹,感覺越發疼痛。眉間有汗流淌而過,全身彷彿都要陷入痙攣般抖動。
「你還好嗎?」
突然身前有人叫喚他,令他驚訝了一下。是剛才上車的那名孩子,他面露憂慮,是什麼原因令這名孩子有所顧慮?
是他。
男子緊咬下唇,有一瞬他幾乎就要暈眩過去。
他想要開口說什麼,卻什麼都無法說出口。孩子再詢問了一次,這次完全引起了同車上人們的注意。包含那名男人,也用猜疑不定的目光向他看來。
母親上前來向他說聲抱歉,想要將孩子拉回。
不不,為什麼要向他道歉?
這名孩子他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做,他是好的。他不能夠那麼做;但那名孩子仍不死心,抬手想要碰觸他時,男人發出一聲嗚咽,遂從行駛中的巴士與眾人的驚呼聲中跳出窗外。
所有人都被他的舉動嚇到,但下一瞬炸彈旋即爆破,因距離過近,巴士首當其衝,自後車尾開始整輛打滑向側傾覆。
已經無法停止。
摻雜在民眾叫嚷與奔走聲中,孩子的哭啼響徹不停;然而母親的手已經抱不緊他。
只有那麼短暫的片刻,男子因聽見孩子的哭鬧聲而感到寧靜。那是前所未有的感受,雖僅只片刻;但很快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所有聲音都在逐漸消弭,整座世界彷彿也在須臾變得寂靜,孩子亦停止哭鬧。
一如他腦內的紛擾。
男子緩緩閉上雙目,世界的搖曳就此結束。
終於不再嘈雜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