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魯巴轉著鉛筆，對著紙上的塗鴉苦思，遲遲找不出該修改的地方。筆尖叩叩輕敲筆記本空白之處，留下深淺不一的黑點，有點心煩，阿魯巴用力地將他半小時的成果盡數擦去，額頭重重撞在桌子上，嘆氣。
怎樣都畫不出心中的你呢。
而攤開的筆記本上，被橡皮擦肆虐過的痕跡下隱約可看出，兩個人形笑著的鉛筆印。
抬頭，阿魯巴一手撐著下顎一手拿著筆在空中虛轉，思緒飛回他們初見那一天。
高中開學第二週，阿魯巴被導師叫到三樓的教師辦公室當苦力，手上一大疊滿滿的考卷講義，幾乎快遮住視線的高度讓他行動艱難，也因此即使用上了比平常多上三成的注意力，卻還是阻止不了慘劇的發生。
阿魯巴聽見了後方的呼喚分了神，踩空滾落了樓梯。
──幸好距離一樓只剩沒幾階。
從地上撐起身，他看見了一雙紅色的眼，裡頭有些愣、還有一些他說不清的情緒流轉，阿魯巴就這樣維持跪坐的姿勢與對方互看，白紙漫天飛舞，此情此景，就像電視劇演的那種誇張式浪漫──只要現在到處飄的是櫻花瓣不是考卷的話。
考卷?
「糟了!」
「噗哈哈哈哈──」
與阿魯巴的慘叫聲成反比的是在同一時間發出的爆笑，來自那位長相帥氣卻將頭髮向上豎起三根，頂著奇怪天線髮型的黑髮男子口中，那雙彷彿能攝人心魂的眼裡此刻飽含著滿滿的歡愉與惡意，阿魯巴心裡閃過了一絲不妙。
接下來的對話他記不清了，也不想回憶，硬要下個註解，就是最糟糕的相遇。
──騙人的，只要閉上雙眼，不必仔細回想，當時的情境、對方的表情就清楚浮現在眼前，更何況只是短短的幾句對話。
畢竟是初戀，而且五秒後即失戀，不印象深刻也難。
阿魯巴記得對方當時嘲笑的語句，字字銘心，他憤恨地一一吐槽回去，剛剛的心動他決定不當一回事，就這樣僵持到上課鈴響。看到阿魯巴刷白了的臉，羅斯偏頭思考，接著蹲下身快速地將所有的考卷集合成一堆。
「一年A班，羅斯。」看著他伸過來的手與傳過來的話語，愣了一秒才明白是自我介紹：「一年C班，阿魯巴。」
藉他的手施力阿魯巴從地上起了身，懷中被塞回一大疊的紙，羅斯留下了一個揮手的背影，而阿魯巴呆在原地握緊拳，直到班導出現對他訓話。他到現在都記得他手心微涼的溫度。
放學的鐘響起後過了14分鐘，阿魯巴聽見走廊上傳來同班的弗伊弗伊有點悽慘的求救聲，窗戶上映著隔壁班的小姬拿著漂亮包裝的巨大愛心一路追打弗伊弗伊的畫面。情人節是個災難，或者該說不論哪個節日只要跟小姬在一起弗伊弗伊一直都是懷裡抱個未爆彈的狀態，驚險萬分，但看他花花綠綠的臉上不停散發幸福光波的模樣，也就忍下吐嘈的衝動，默默忍受閃光的攻勢。
他想起了靜靜躺在自己抽屜裡的牛皮紙袋。
左右搖頭重整思緒，阿魯巴拿出了另外一張紙，在上面下了第一筆。
「阿魯碳，陪媽媽去上才藝教室吧。」
五個月前，就這樣一句話，他開始織起了圍巾，媽媽選擇了打毛線的教學，在老師拿來的竹編籃子裡有各色美麗的毛線，有素色的也有混色，老師說，要完成一件作品，最重要的是心意，他想起了羅斯，鬼使神差的選了被壓在最底下，那唯一一綑深紅色，就像一直被他壓在心底的那他從未脫口的思緒。他的動作很慢，當其他學員媽媽都已經在學習杯墊、帽子和衣服的織法時，他還在織那條圍巾。
他的手不巧，打底時太過用力，應該直的底編成了彎，有點像羅斯，總是拐彎抹角的，猶豫的皺眉，阿魯巴最終還是沒拆開而繼續織了下去，直到前幾天才終於織好，就在他與羅斯吵架的當天。
又過了25分鐘，走廊上討價還價的聲音由遠而近，班導師勾著保健室老師的脖子說著打賭贏了，今晚要去吃大餐，保健室老師痛苦的抓著錢包流淚，一副將上沙場的悲痛決斷。他知道那間餐廳，為了那兩萬五的雙人套餐，這一個月他們被當成了賭局裡的旗子，全聽班導發號施令，這下總算可以喘口氣了。
阿魯巴對說著放學快離開的班導揮手，目送他們離去，他記得他跟羅斯的第二次見面也是這樣被拖著走。
「入社申請書?」
在進辦公室前手中的紙被從上方抽走，順著那軌跡回頭，羅斯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什麼解釋都沒有，他感到呼吸一滯，對方的左手繞過他的脖子緊緊卡住，用上差一點就可以將他勒斃的力道，在這種狀態下阿魯巴只能發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嗚咽聲掙扎，看著辦公室的門離他越來越遠。至於那張表，羅斯將它揉成一團經過垃圾桶時順手扔了。
「咳、咳咳、你……你想殺了我嗎?帶我來這裡到底要做什麼!」
他們一路來到了活動大樓的某間教室，羅斯放開阿魯巴走到窗戶前，面對這氣急敗壞的提問他只是淡淡一笑，成功用一句話逼出了他想要的效果。
「帶你認識一下我們的社團教室啊!不然以部長桑的智商我想你一定會迷路的，還不快跪下來感謝我。」
一臉蠢樣。
「什……!我們的社團?部長?你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創了一個社團『albatross』，所以從今天起你就是部長了。」
「所以什麼啊根本沒有關連性!照理來說應該由你來當吧為何是我。」
似乎有點厭倦，羅斯掏掏耳朵，漫不經心的回應：「因為很麻煩啊。」
「可惡，我就知道是這樣!」
爭執無用，羅斯根本不接受任何反對意見，宛如一個高高在上的暴君，只一個眼神就讓他屈服，放棄了原本計畫好的文學社重新簽下了羅斯給的入社申請書。
雖然這學校原本就因社團活動蓬勃發展而相當放任，但一個創設原因、目的都隨意填上自由、愛與和平的創社申請居然可以過，「也太放任了!」，當時阿魯巴心底滿滿的不可思議：「一個社團至少要有五個人才……痛!」
他的話語被準確砸在臉上的人員名單打斷，上面有五個人的名字。「阿魯巴、羅斯、弗伊弗伊、克萊爾、艾露夫。」逐一念出，後面三人的名字註記還寫上了幽靈社員，吐槽也是會累的，阿魯巴決定放棄追問他們被拉進來的過程。
就如同創社申請書上寫的自由，放學後的社團時間他與羅斯總是待在這裡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沒有任何限制，從小就喜歡勇者故事繪本的阿魯巴會帶著筆記本，寫下一個又一個故事，或是簡短的小段落，而羅斯坐在他的右前方，同樣也有一本筆記本，上頭不是文字而是圖畫。
他記得很清楚，有一次，阿魯巴離開教室去上廁所，回來時羅斯已經不見了，但自己的筆記本上多了一顆竹，阿魯巴寫了一首詩，隨意破碎的靈感，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所想表達的，但羅斯接住了、讀懂了，看著那一叢長在筆記本角落，襯著自己文字的竹子插畫，他說不清此時心中發酵的情緒，阿魯巴覺得自己又更加了解了羅斯一點。不知不覺中，他跟羅斯會交換筆記本，羅斯給阿魯巴的文字配上圖，阿魯巴則看著羅斯的畫，延伸出更加多彩的文字。
其他的社員偶爾會來，躲人的、聊天的、舉辦變裝秀的，但頻率並不高，阿魯巴跟羅斯可以說是獨佔了這個教室，只屬於他們兩人的空間。
他們越來越熟，吵架的頻率也越來越高，雖然說是鬥嘴比較恰當，羅斯的毒舌與僅限親友的暴力，逼的阿魯巴吐槽技能等級直線上升。有人說過高中生活是玫瑰色的，而阿魯巴覺得，他的高中生活染滿了深紅色，羅斯的顏色。
情人節前三天，他們吵架了，不是平常的相處模式，而是真的鬧翻了，只是因為阿魯巴的這一句「克萊爾，教我畫畫。」
阿魯巴找上的學習對象是同樣會畫圖的克萊爾，這讓羅斯非常不滿，他們大吵一架後展開了冷戰，而阿魯巴直到今天都沒去過社團教室。
他知道他為什麼生氣。
時針指向9的那一刻，看著完成的圖阿魯巴有些愣，不像羅斯那種細膩的筆觸，而是很簡單的一些線條，孩子般的一張塗鴉，圖上面是羅斯攻擊自己笑的歡快的模樣，像是明白了什麼他再一次將頭撞上桌露出了笑，他還是喜歡這樣自然與他相處的羅斯，有些暴力非常任性，藏在裡層的卻是溫柔的心。
整整45分鐘過去，阿魯巴腦海裡想的都是羅斯，已經再也瞞不過自己，是的，他喜歡羅斯，所以準備了圍巾、所以向克萊爾而不是他學畫。想在羅斯擅長的領域裡讓他看看，他可以為他付出多少努力。
他只是希望他開心。
「阿魯巴!」
教室的門被人一把拉開，發出了刷啦的一聲，進來的是明明相隔不超過兩間教室的距離卻已經三天沒打過照面的羅斯，他看起來很焦躁，平時的自信蕩然無存。一本筆記本砸過來，認識了兩年，在羅斯的訓練下阿魯巴已經可以在臉被命中前接住任何飛向自己的東西。
「西碳根本就是你的武術老師嘛。」還曾經被克萊爾這樣笑鬧過，下場是他們兩人一起被揍。
翻開筆記本，上方是羅斯有些凌亂但字跡工整的字體，內容是一個少年在樓梯口與一個自帶背景摔落的少年相遇，從此展開的小小平凡的日常故事，不一樣的是，這是羅斯的觀點。
阿魯巴覺得臉頰有些燙，沒有太多的形容詞，跟日記一樣的平鋪直敘，但卻一點一點的加速了他的心跳。
夕陽照在羅斯的臉上，讓阿魯巴有些看不清羅斯臉上的是光還是紅暈，制服的領子不高，遮不住臉，試圖拉高衣領但嘗試失敗的羅斯有點懊惱，阿魯巴開始擔心羅斯眼中的羞惱轉燃起憤怒，他幾乎可以預見自己的下場。
倒數五秒鐘，他若是沒有出手揍我的話，就告白!
在心裡用上了驚嘆號表示自己的決心，看著羅斯，他覺得自己的心從沒跳的這麼快過，至少在遇上羅斯前都沒有。
五、
阿魯巴從抽屜的紙袋中取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紅色圍巾。
四、
阿魯巴織圍巾時的時候總想著羅斯，想到肋骨的痛楚時他偶爾會漏織個一兩針。這圍巾不夠完美、賣向不佳，但裡面充滿他的心意，他相信他會收、他知道他會收。
三、
羅斯的拳頭舉了起來。
二、
比羅斯更快一步，阿魯巴抖開了折疊整齊的圍巾，圍上了羅斯的脖子，將他拉向自己。兩人之間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
一。
「情人節快樂，我喜歡你。」
機會不會自己降臨，主動去爭取才有收穫。
這是羅斯在筆記本第二頁寫下的話，後續則是將他拖去社團教室的行動策畫。所以阿魯巴也如法炮製了，沒道理他只能被動等待。
兩年前，他被這雙眼吸引，被他的話逼退，他用五秒逆轉了自己的想法；兩年間，隨著社團活動的進展，他的心像社團教室裡羅斯帶來的儲備用糖分──巧克力觸碰熱源一般一點一點融化；兩年後，他想著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用五秒給自己下了一個賭注，鼓起了最大的勇氣，將愛戀化成了實質的行動，站在羅斯的面前，表達了心意。
「部長桑，我給你的東西要看仔細啊。」
羅斯的拳頭還是砸了下來，臉、脖子、肋骨各一擊，揍的阿魯巴起不了身，撐著課桌連痛都喊不出來。今天的氣溫偏暖，圍巾的長度剛好繞了兩圈，羅斯沒有取下來，只留了這一句話便轉身離開。
阿魯巴將桌上的筆記本重新翻開，最後一頁的左下角特意換上了比羅斯慣用的0.5還要更細的筆芯，寫下的四個小小的字，阿魯巴瞪大了眼，接著追了出去。
「等等我!」
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END
創作內容
戰勇同人-倒數五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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