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清醒過來，就發現我已回到自己那八坪大的房間裡。我躺在床上，正對遙距五點五公尺的書桌，書桌兩旁皆有書櫃靠壁，四層櫃，擺滿各式各樣的書籍，除了學校課本與各科參考書外，還有「金庸」、「瓊瑤」、「古龍」、「臥龍生」、「還珠樓主」等課外文學，「四大奇書」（《金瓶梅》、《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傳》）外加一本《紅樓夢》，「莎士比亞」、「荷馬史詩」、「馬克‧吐溫」等西洋文學也是少不了！連《人體生理學》、《人體結構大全》、《人體解剖學》、《動力學理論》等罕見讀物，亦放在我的書櫃上。沒錯！這裡正是我熟悉的房間──
※※※
我看著書桌上的時鐘，現在是晚上九點。我又聞到濃郁的優碘味，察遍周身，被王大寶等人「招呼」的傷口已包紮完畢。我精神已回復大半，自行爬下床來，走出房間，行過昏暗的走廊，下樓梯直達一樓。客廳正亮著光，身體就自然地順著有光的地方前去。
我見到一人坐在沙發上，那是我的媽媽，平凡的家庭主婦，綁著一團俗氣的包子頭，無論何時都會露出慈祥的笑容，絕不展露一絲叛逆。她正專注地看著對面的木紋殼電視，電視正報著新聞：一則是臺北縣汐止鎮發生命案，一對吳姓夫婦疑似遭人謀殺。下一則是我國李總統表示將在下個月召開第二次臨時國會，將會決定《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未來的存廢。
「啊！文彬，你醒啦？」媽媽注意到我，從沙發上站起來，不再理會電視新聞。
我點一下頭，禮貌性地問道：「爸還沒回來？」媽媽走近我，輕撫我的頭，答道：「爸爸今天又加班，可能要很晚才回來。」我「喔」的一聲，不再發問。對我來說，爸爸晚歸已是司空慣見，沒什麼大不了的！
媽媽保持微笑，同時卻微皺眉頭，一邊摸著我的臉，一邊關切道：「文彬，出了什麼事？怎麼傷成這樣？」我大感疑惑，反問：「那個送我回來的同學，都沒跟妳交代嗎？」
媽媽食指輕點下唇，邊回想邊說：「那個高高的男生啊……我看他扶著睡昏的你到家門口，直接就你整個人交給我，我嚇了一跳，就問他說怎麼回事，他只回句：『碰上一點麻煩……』接著就直接走人，頭也不回坐上他的摩托車，就這樣飆走了！」
我瞬間傻眼，但最讓我訝異的並不是那游助交代事情太隨便，於是驚問：「他騎摩托車？」媽媽點頭道：「是啊！還是一台『野狼一二五』呢──」OH MY GOD！目前高中生並無考取駕照的資格，更遑論大剌剌地騎著重型機車在市區趴趴走，那游助可真夠膽大的？
只聽媽媽繼續喃喃道：「我瞧那孩子的眼神有些兇狠，行事又過於隨性！不知道是不是不良少年？」做母親的難免會擔心，這是人之常情的事。我順口回道：「我跟他並不熟……」媽媽「嗯」的一聲，溫和叮嚀道：「以後少跟這樣的孩子來往，知道嗎？」我隨口答道：「知道！」
媽媽「啊」的一聲，忙問：「你別再打岔！媽還要繼續問，你身上的傷怎麼來的？不是被那孩子打的吧？」我內心遲疑不決，說實話嘛，爸媽勢必到學校反應，搞不好會鬧大？我是個很怕事的人，便吞吐回答：「我不小心……跌到防空洞裡……被砂石擦傷……」
如此三流的謊話，誰也不會相信的……但我媽會相信！媽媽鬆了口氣，拍我的肩，柔道：「下次注意一點！讓媽媽操心……」且聽她隨口自言：「如此說來，是那孩子剛好經過，幫你一把了？那好歹確實要謝謝人家一下了！」我「嗯」的一聲，認定當下不宜久留，說道：「我還有點睏……我先回房睡囉！」媽媽臉露詫異，熱切連問：「你晚飯都還沒吃呢？媽媽有留些飯菜，我幫你熱一熱，你吃完再睡吧？」我假裝打了個哈欠，揮手道：「不用！我不餓！謝謝媽媽……」一說完，我趕緊快走，遠離熱心的媽媽，上樓回房間去。
我一回房，就躺在床上，卻是寢不能寐？滿腦子對游助的事好奇萬分。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
隔日早晨，我戴著備用的黑框眼鏡來到學校，照慣例參加升旗典禮。國旗升起，國歌唱過，司令台就走上一名身材圓滾滾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我們飛燕高中的校長─沈誕恭。
沈誕恭，五十歲，身高一百四十九公分，體重一百五十公斤，肺活量大概二千二百毫升吧？體脂肪率百分之二十五。他除了體態福氣外，頭上也是光溜溜的！豔陽高照之下，是何等的刺眼？至於他這個人，每一場合都是笑容可掬，從不訓話、從不罵人，永遠都是呵呵的微笑。而他嘴邊還留著銀白的絡腮鬍，若是他長出銀白的頭髮，配上聖誕帽，還真的像極聖誕老公公的──
為了表示敬意，我還是稱呼他為「沈校長」吧！且聽沈校長的致詞：「各位同學、各位老師，大家好！呵呵呵，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同學們都可以享受在學習的過程中。就如校長我常說的，我們飛燕高中秉持如同燕子般獨立成長、如同燕子般吉祥如意，在學校裡就是要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地成長……」沈校長說到這裡，已經十秒，當眾人以為他還有話說時，他轉過身去，雀躍漫步下台。這就是我們校長的風格，積極樂觀、言簡意賅，是我們學生私底下最佳師表的模範。要不是現在校風還未開放太多，否則在場的同學必是歡動雷聲吧？
可惜的是，一個身著軍服的傢伙接著上台了！他是本校的教官─黃日星。
黃日星，三十七歲，身高一百九十公分、體重七十五公斤，肺活量二千四百毫升，體脂肪率百分之十八。大鼻孔、大戽斗，長相猶如猩猩的硬漢。板著那張猿臉，永遠像是吃過衝藥後的病狀，行走於校園，無時無刻散發出「賊人勿近」的殺氣。最可怕的是……他那張嘴！嗓門大也就算了，罵起人來就猶如連珠炮一般，因此同學們私底下都戲稱他為「黃大炮」。老實說，我真希望國父「孫大炮」活過來取代他，這樣至少會讓同學們好受些──
「最近發現有本校學生偷偷騎摩托車，還常有闖紅燈、逆向行駛等違規事件！我在此呼籲：你們現在的年紀還不能考取汽機車駕照，更不行私自騎車上路。我們老師已經一而三、再而三的宣導，可不知為什麼有些學生就像魚一樣，記憶只有三秒？還是他們把師長的話當耳邊風？無論如何，教官真的不高興！還有制服的打扮，常見本校同學扣子不扣、衣服不紮，走起路來邋里邋遢！成何體統？別以為蔣前總統宣布解嚴後，便可以為所欲為……」黃日星這頭猩猩在台上罵得正起勁，滔滔不絕。
我的天哪！可以從無照駕駛罵到服裝不整、從違反校規扯到蔣總統，蔣總統得罪你了嗎？還整整罵個十五分鐘……大哥，我是個聽話的學生欸！你講的這些，已經八百多遍了，我一向奉公守法！有必要在升旗時一再複誦，浪費學生讀書的寶貴時間嗎？你自己平日不會去抓那些違規的同學另外懲治嗎？在升旗上說這些，說得再多，好學生也不會去犯事、壞學生照樣不聽。何必呢？何必呢？當然，以上這些都是心裡話，不能公然說出來！
咦，你問我怎麼跳過訓導主任、教務主任？原因很簡單！本校除了沈校長與猩猩教官特別「熱心」之外，其他行政人員多為標準的上班族心態，打卡上班、打卡下班，安靜處理文件就好，升旗時都怕麻煩不想說太多話，宣布事宜或舉辦活動也只會貼公佈欄讓學生自己去看，不會費唇舌去多說什麼。所以，本校的升旗典禮，儼然成為猩猩教官的個人舞台（畢竟校長太快離台）。
這就是我們的飛燕高中，一所有事沒事、渾沌不明的白目高中。
※※※
「報告完畢！另外，一年A班游助、一年B班王大寶、鍾皓岱、李遠哲、胡里、伏立札，以上同學，請第一節下課後到校長室來，務必要來！連兩班班導也須一同陪往。再重複一遍，一年A班游助、一年B班王大寶、鍾皓岱、李遠哲、胡里、伏立札，由兩班班導陪同，第一節下課後到校長室報到──」
黃大砲這頭猩猩總算廢話完了……等一下！他剛才說到游助、王大寶？連王大寶他手下的四隻潑猴也叫上了？是有關昨天的事嗎？而且不是到教官室而是去校長室？還要班導陪同到場？如此看來，事態相當嚴重了！
創作內容
小說作品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