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盯著他的雙眼,我也能觀察到瞳孔與臉部肌肉細微的變化。或許他擅長隱藏情緒,但是他被問題震驚的反應,依然逃不過我的觀察。眼球放大的瞬間和臉頰些許的抽搐,下一秒卻又轉回面無表情的模樣。
「你現在才注意到嗎?」
「當然不是,我第一天來就察覺到了。一個聚落明明有那麼多人,卻沒看到小孩的蹤影,這怎樣都說不過去。」
瘦長卻強而有力的手推開了我,口氣不悅地說:「這不干你的事,給我走開─」
「我也是小鎮的一份子,憑什麼不能知道?」我的心臟越跳越快,既怕自己太衝動,最後打了起來;又怕他一離開,將永遠喪失了解他們的機會。
「你只是個外地人,跟你有什麼關係?」
「如果我是外地人,絕對不會在乎鎮上有什麼阿貓阿狗。我想知道小孩在哪裡,是因為我在乎這個小鎮,我在乎這個可以稱作家的小鎮!」我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把心中的話全盤托出。
但是他沒有再反駁下去了,我希望這是值得的。
「這些話,可都是你親口說出來的……跟我來吧。」尼基塔看來是被我說服了。「但是你最好能保證自己的話,一句都不假。如果我發現你根本不在乎這裡,不用科札克動手,我會親自把你趕出去!」
本以為只是看看小鎮的孩子們而已,算不上什麼大事。
然而尼基塔在代我前往之前說的話,卻讓我感到不對勁,尤其我們走進小鎮教堂的地下室之後,心底的恐懼不斷的滋生蔓延,而帶路的他面色更加鐵青。陰森、冰冷的地窖,只有不到十盞燈的光源,就算是在怎麼大膽的人進來,我想也很難不害怕吧。
沿著走廊行至盡頭,尼基塔推開鐵門,取下一盞油燈後指著眼前一片漆黑的房間。他說:「你想見鎮上的小孩,他們幾乎在裡面,去見他們吧。用看的就好,不要用手碰任何東西。」
接過他手中的燈,我緩緩地走入黑暗之中。右手高舉燈光的同時,左手輕放在腰際,以便隨時抽出手槍自保。雖然尼基塔和科札克相比,他對待我的方式較公平一些,但他畢竟不是與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夥伴。我沒有辦法把自己的背後,交給一個不能完全信任的人。
環顧四週,有許多尺寸較小且簡陋的棺材,看上去是用幾塊木板拼湊而成;另外也有數個陶瓷盅擺放在木桌上,瓶身上黏著紙張或布條,寫著有看沒有懂的俄語和出生到死亡的時間,一旁則擺著照片和枯萎許久的花朵。在抵達這裡、走入地下室之前,我就有不好的預感。果然,他所謂的孩子們都在這裡,真是一點都沒錯……
「為什麼……鎮上的孩童,都在這裡嗎?」我問他。
外表向來冷酷的警察,眼神變的黯淡許多。他回答:「不只我們鎮的,附近一些村落的小孩也有。你看夠了嗎?我不想讓你待在這裡太久……」
「我明白。」
「你先到教堂外面等。我要和我兒子說幾句話……」
關上房門前我從門縫看了一眼,只見他單膝跪在一口棺材前面,頭緊緊靠在上方,一邊喃喃自語。儘管地下室十分的安靜,我依舊聽不清他說的話,只有不時傳來低沉的啜泣聲。
等他返回一樓與我會合,已經是半小時後的事情了。過往我遲到一秒鐘,他們會毫不留情地抨擊我。但是現在角色對換了,我一點也不想諷刺他,因為他剛才的行為,是我在美國的例行公事。只是我們哀悼的對象不同罷了。
抵達食堂時已經有些晚了。正要進門時,有個人從後面輕拍我的肩膀。「你剛才去哪裡?我以為你老早就到食堂了。」如鈴鐺般悅耳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迴盪著。
我轉頭一看,正是蕾拉莉。只見身上的舊外套和工作褲,滿是髒污和血味,雪白的臉頰上也沾了一些,讓乾掉的黑褐色血跡看起來更加明顯。「沒什麼,只是今天下午比較忙而已。倒是妳,怎麼弄得這麼狼狽?」取出手帕,我用水壺裡的溫開水沾濕之後,遞到小蕾手中。
「被幾個粗心的菜鳥害的。跟他們說過多少次放血要小心,但今天又割錯地方,把血噴的到處都是!」跟在我後頭的尼基塔從懷裡抽出香菸,遞給怒氣沖沖的小蕾,但她擺了擺手。「我在戒菸,不抽了。」
他驚訝地說:「戒菸?妳是開玩笑的吧?我記得妳第一天來抽得挺兇的,最近是怎麼了?」
小蕾聳聳肩,似笑非笑地說:「就傑瑞啊!他說除非我成年,否則在那之前不准再抽菸。」
「你也太多管閒事了吧?」尼基塔白了我一眼。「在這種幾乎是末日的情況,還有誰會在乎抽菸這件事?」
「我在乎。我是答應過朋友要好好照顧她的,不只是要避開危險,連她的身體健康也必須兼顧。」
進去之後我依照往常習慣,準備找一個角落吃飯。不過,嗅了嗅食堂裡氣息,意外地發覺今天沒有菸味,空氣和往常相比清新許多。這實在是……太不尋常了,仔細再看看四周,桌上也幾乎看不到伏特加酒瓶。
「今天大家是怎麼了?不菸不酒的,」取餐時正好碰上了Aoi,我不禁表達內心的疑惑。「是什麼重要的日子嗎?」
「是什麼日子我不知道,但我想原因就在那裡。快看!」Aoi指著我右後方的大餐桌,只見科札克和他太太,以及一個老婦人,中間坐著一個小男孩。科札克夫人懷裡抱著女孩,眼神十分的祥和。「男孩是鮑羅汀的姪子,今年五歲;懷裡的則是科札克的女兒,才三歲而已。今天難得有小孩來吃飯,科札克要求大家不要在裡面抽菸喝酒。」
同一時間,小女孩的父親正好與我四目相對,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之後便起身離開餐廳了。正當我覺得自討沒趣時,老婦人對我微笑並招招手,示意要我和過去。
「你好,我是─」
「呵呵,我知道你是誰。都是鎮上的一份子了,不用那麼拘束。」真是奇妙,老人的直覺怎麼都那麼敏銳?我拘謹的拉開木椅坐了下來,蕾拉莉和尼基塔也端著自己的餐盤過來。
「安德離開前交代我,要好好盯著你。」尼基塔說。
「我說安德也真是的!事情都過了這麼久了,還是這麼想不開!?」老太太不悅的說著,但看到孩子的睡臉,又不禁露出微笑。「不過啊,那孩子我從他小時候看到他長大,還是一點都沒變。我說美國人,這個孩子很可愛呢,不是嗎?」
的確。和我看過的小孩相比,老太太懷中的小朋友真的漂亮許多。臉蛋圓潤、乾淨,皮膚白裡透紅,比其他因挨餓而面黃肌瘦的小孩,她看起來健康且豐滿許多,繼承母親的棕色短髮,甚至還有光澤。對這個世代而言,她的存在稱得上是奇蹟。
而一旁的男孩雖然沒有女孩那麼健康,但整體而言還算有精神,只是他看了我一眼之後便轉頭過去,緊緊抓著科札克太太的手不放。唉!就算在日常生活,我身上的殺氣難道還是那麼重嗎?
「是啊。我在美國其他聚落,都沒有看到比她好看的小孩子。她叫什麼名字」我說。
「她叫做菲莉西亞。」
(未完待續)
------------------------------------------------------------------------------------------------------------------------我找好久找不到菲莉西亞是否有俄語的拼音,但是之前在小說看到這個名字有「希望」的意思,所以我特別用在這個小女孩身上。拖了好久沒有更新,是很不應該了,各位讀者們,我會想辦法每周一更,不過情況如果生變(例如課程的作業或複習太多),我可能會停一個禮拜,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