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偉人誕生時必伴隨自然異象,不論是彩虹從自家屋頂長出來,還是大鵬鳥不慎踩到屋頂而沒有壓垮房子,老天似乎在宣揚一位超越凡人的存在的降生──
如果這也算「預言」的話。
瑪莉突然自幽幽的黑暗中醒來,一股寒意鑽進棉被間隙,刺涼了背脊。她翻身,猛然發現身上似乎只罩了一間寬鬆的薄衫,而下半身是赤裸的,伴隨大腿頂部內側微微的黏膩感,她不禁脹紅了臉──對了,就在數小時之前,她才和枕邊人歡愉一場。
床鋪的正後方面對著窗戶。月亮恰巧從剛飄過的雲朵邊緣探出,銀白色的柔光毫無阻礙的飛進臥室,降落在床上,留下一大塊方形的白色影子。
瑪莉凝視著月光下丈夫白皙的臉,不覺間睡意全無。她躡手躡腳下了床,從衣櫃裡隨便抓一件大衣披上,逕自朝閣樓走去。
閣樓的天花板是玻璃製的。天氣晴朗的時候,爛漫星辰,只需仰頭便能盡收眼底。瑪莉沐浴在月光下,想起剛結婚時,小倆口還喜歡躺在這兒細數星斗;村裡的巫師預測哪一天有流星雨,他們便在那天晚上舒服地躺在閣樓,守著星空,搜索喧鬧裡一閃而過的不速之客,看著看著,慢慢進入夢鄉……
那時,丈夫再三叮嚀建築工:「閣樓的天花板一定要用玻璃建造,多少錢我都願意付。」
她不禁莞爾。十年了呢,時間過得真快。婚後不過兩年,丈夫開始經營一家小酒吧,她也跟著加入創業的行列。忙碌佔去了過往悠閒的星夜,現在,只剩下一方明月──生活、開銷,還有各式各樣的客人。
今天的夜晚很安靜,碧落裡只有零零落落的星點,反倒是月光皎潔地刺眼。瑪莉只覺得整座夜空像寧靜的湖面,那月亮好像漂在水面上的鏡子,隱隱約約映照出了什麼。
忽然,一線令太陽為之黯淡的亮光劃破天空的角落,直朝月亮飛去!
瑪莉趕緊雙手合十,低頭祈禱──據說當流星出現,一個新生命也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誕生,此刻許願最容易實現。
「偉大的創世神啊,請許我倆順利獲得一個孩子。」
她和丈夫早已厭倦親戚們三不五時關注肚皮的大小。他們並非不想生,而是事與願違。數年來,用盡偏方、專業方法,那塊肚皮就是平坦的有如洗衣板。夫妻倆曾經萌生收養的念頭,奈何長輩們抱持著血脈相承的觀念,一想到孩子可能面臨大人們不友善的指指點點,只好作罷。
「呐,親愛的,這次要是再失敗,該怎麼辦才好呀?」她細柔的嗓音在他耳際搔癢。
「別那麼快放棄,要有信心!……」他答以俊朗的微笑,但眉宇間仍露出一絲無奈。
瑪莉許完願,又抬頭看看月亮,赫然發現不對勁的事──那線亮光在觸及月亮邊緣的那一瞬間,似乎停滯了。接著,它變成一個點,又變成逐漸長大的光團,以箭矢飛行的速度朝自己逼近。
她大吃一驚,正想轉身下樓叫醒丈夫,可是來不及了。彈指間,白光吞噬了整個空間,就在她的視線即將與白光融為一體之際,她注意到刺眼的絢爛中央,蜷縮著一個手提包大小的人形──
是一個嬰兒!
瑪莉下意識張開手臂。天花板破裂了,玻璃碎片毫不留情劃破肌膚、刺傷眼珠,但她沒有半分退縮。炙熱伴隨著劇痛,如飢渴的蝗蟲大軍侵略全身,而她只想緊緊抱著這個從天而降的恩賜……
瑪莉的丈夫遭一聲轟然巨響驚醒。房間內塵土飛揚,薰得他眼淚直流,只能閉著眼睛胡亂摸索。「瑪莉!」他大喊,揚塵趁勢攻進擴張的喉嚨。「咳──!瑪……咳!」
他抓起身旁空蕩蕩的枕頭。不對,那裏應該要睡一個人的。月光穿越層層煙幕,憑空逐出一條銀白色的大道。他順著亮區勉強往上瞧,才意識到自己的房子被炸出一個大窟窿。
「瑪莉……咳咳!」
顧不得身上只穿了條短褲,他跌跌撞撞衝出房間,下了客廳,總算發現躺在瓦礫堆中的妻子。她倒臥在銀色大道的終點,整個人像是被丟進紅色染缸的破布娃娃,雙臂成了一團煉鐵廠棄置的鐵渣,糾結焦黑。引人側目的是,她的懷裡躺著一個被白布包裹的嬰兒,散發潔淨如月光般的氣息,正安穩甜睡。
「瑪莉!」他已經分不清楚是不是因為煙塵刺眼而流淚。
「喬治……」瑪莉的聲音虛弱地隨時都有可能蒸發殆盡。「我們有孩子了……是創世神賜與的……」
「喬治,這孩子是我們的英雄……我已經想好他的名字了。」
他俯下身,盡可能不去注視那張血淋淋的面龐。
「Herobrine。」
「Herobrine?」
「嗯……『H』、」
「E、」
「R、」
「O、」
「B、」
「R、」
「I、」
「N、」
「E、」
「……」
喬治耐心聽完妻子呼出最後一個音,維持側耳的姿勢,相信她還能再吐出幾個字。然而,一陣靜默後,那副面目全非的肉體漸漸化作一群雜訊顆粒,循著銀色大道上昇,消失進窟窿裡望見的天際。
嬰兒依舊熟睡。喬治愣愣瞪著四周一片瘡痍,過了許久,才嚎啕大哭起來。
M紀2775年7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