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十點了，在站哨以前真的沒有事情好做。除了觀賞照片、聽音樂，真不知道要做什麼。睡覺這件事從來沒考慮過，因為睡一個小時等於沒睡。我很想待在房間裡取暖，但是一來我擔心溫度太舒適會讓人鬆懈，二來一旁有個美女熟睡著，怕自己把持不住，最後如果有鎮上的人闖進來，尤其是科札克的話，場面肯定更加難看。
叩叩
門口傳來細微的聲響，木門同時打開，米色的外套與飄逸的白髮映入眼中。我感到內心本已熄滅的篝火，再次點燃。無須言語，我能清楚看出她眼中的無奈與不滿。人手一杯熱飲，我們抱膝坐在老舊的壁爐前取暖。
「肚子的傷口有好多了嗎？」
「嗯，當初傭兵抓到我之後有稍微動過手術，現在只要休養幾天就好。」
深色的咖啡液從嘴角滲出，順著白皙粉嫩的脖子流下去，黑與白的對比畫面令人著迷。她說：「明明男人寢室還有位子，卻給你住在這種地方。」
「算了吧。有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就不錯了，本來我還擔心科札克會丟一個帳篷和睡袋，要我睡在森林裡。」
「換作是我，寧可睡在戶外，也不要被這種方式排擠。」說話同時，小蕾把手伸進口袋裡摸索。本以為是零食，沒想到居然是一包香菸！這個舉動嚇得我差點打翻咖啡，二話不說立刻奪了過來，順手丟入火堆裡。
她不悅得說：「你幹嘛？」
「未成年禁止吸菸，從現在起我要幫妳戒菸。」
「太遲了，我在聖彼得堡定居時就開抽了，現在戒菸的話，恐怕明天打獵會不順利。而且不只是我，Aoi也會抽，這裡幾乎每個人都有菸癮。」失落的神情淺而易見。現在作為她的監護人，除了生命安全，我必須連她的健康一併關照。得拿出個可以說服她的例子。
「的確，這邊的地上隨處可見菸蒂，食堂裡充滿菸味，但是依然有個例外。你可以注意一下科札克，他是這裡少數不抽菸的人之一。」
提起這個名字，小蕾瞪大了眼睛看這著我，說：「你怎麼知道他沒抽菸？不是才第一次碰面嗎？」
「你仔細觀察一下，他的雙手食指和中指之間的膚色正常，沒有長期夾香菸的黃垢。第二，他的牙齒乾淨，沒有菸漬。一般來說吸菸者會用去菸漬牙膏刷牙，但現在恐怕是找不到這種東西了，所以這裡抽菸的人，牙齒都黃得不得了。」
聽完這一番分析，睜大的雙眼露出欽佩與驚奇。
「天啊……居然能注意到這種事。」
「這就是狙擊手的觀察力。是天賦，但也是後天努力訓練的成果。」
眼看香菸在火中逐漸化為灰燼，她只能用雜糧棒代替香菸含在嘴裡。「說實話我真佩服你，傑瑞。看過那些當兵的男人，幾乎是菸不離身。難道你從沒抽過菸嗎？」
「我只吸過一次，但是隔天我就進狙擊手學校了，那裡嚴格禁菸。這是為了讓狙擊手的嗅覺能保持靈敏，也同時保護自己的健康。剛剛提到的那傢伙，不抽菸或許也是相同的原因。所以，現在為妳的肺部著想，別抽了。」
小蕾長嘆一口氣，悵然若失的往後躺在地上。本來充滿堅定與力量的雙眼，逐漸滲出了疲倦。我本以為那是菸癮發作的症狀，不過仔細回想一下，在逃亡過程中我們四人幾乎無法放心休息，現在到了安全的地方，所有堆積在身上的疲倦如水壩潰堤般爆發出來。
「唉！明天打獵四點半就要起來，但是和一群陌生人睡在一起，感覺真難受。傑瑞，今晚我可以睡這裡嗎？有熟人在我比較放心。」
低頭看一下手錶，過五分鐘就要站哨了。我撿起放在牆邊的AK並走向門口。對於小蕾的提議，我猶豫了片刻才做出回應。「好吧，只要你不怕明早科札克問話。我等一會兒要去當哨兵，晚一點才回來。要睡的話就到我右手邊的房間，裡面有暖爐、棉被，不過進去時放低音量，Aoi在裡面睡覺。」
「果然啊……我在寢室有聽到傳聞，說美國佬艷福不淺，可以和美女同居，想不到是真的呢！」小蕾慵懶的眼神中帶著戲謔，但至少比其他人帶刺的眼光好多了。我對她報以微笑後，轉身出門去。
晚上23點05分
「由於你是第一天來，所以先讓你看守離家近的哨站。日後要把鎮上的地點都記清楚。明白嗎？」
「明白。」
鮑羅汀交代完幾件事情就離開了。聚落的哨塔頂多只有兩層樓到三層樓高，材質以木頭做為主要結構，再用鐵皮覆蓋強化。塔上的亭子不大，頂多能站三個成人。再爬上去以前，我發現其中一塊鐵皮是我那台SUV的車門……真是尷尬，不過，鮑羅汀應該不是故意要給我看的，可能只是剛好而已。
塔樓雖然不算太高，但這附近的樹被砍伐的不少，周圍能躲藏的掩蔽物不多，所以站上去能看到的視野很廣。
但優點就到此為止了。我站的地點和其他地方相比，這裡沒有太多燈光，只有一個鐵桶燒著燃料做為光源。周遭漆黑無比，除非有探照燈，否則要看到遠處是否有人躲藏並不容易。如果我是入侵者，這座哨站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從以前都是把哨兵當作活靶，現在換自己嘗到這滋味可真不好受。除了火爐裡的柴劈啪作響，和大風灌進哨塔縫隙的聲音之外，這個地方安靜得可怕。這裡肯定是他們鎮上的人，最不願來的地方了。
「嗯，往好處想，耳根可以清靜一下。」站哨是個無趣、沉悶的工作，但它也是個讓人可以放空或挑整思緒的時間。我靠在牆邊避開風雪，開始思索來俄國之後，還沒有仔細分析過的問題。從和艾爾喬姆碰面開始，直到現在被小鎮收留至今。
前陣子的時候，數次的戰鬥打亂我的步調。在莫斯科時，我的時間幾乎都用在對付半人馬身上。逃亡期間睡眠不足，並且為了躲避追殺還要改變路程，晚上還要保持警戒，這樣下來更沒有思考的機會了。
目前我最大的疑惑，就是蕾拉莉的雇主，為什麼要花大筆的錢請傭兵把她抓回來。
我開始分析這些日子的每個事件。從莫斯科城外那一場戰鬥開始，那八名半人馬傭兵外加一名狙擊手，他們追蹤小蕾有多久？是在什麼時候在他身上放下追蹤器的？還有在什麼地方放的？
首先根據艾爾喬姆口述，她是在一個月前開始遭到追殺，從聖彼得堡回到莫斯科。如果追蹤器是在聖彼得堡放的，依照半人馬的實力，他們不可能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還抓不到人。所以，最有可能是在莫斯科。
至於時間的話還是無法確定，因為俄國首都並不小，而且艾爾喬姆也很機警，除非小蕾離開他視線，否則半人馬沒太多下手機會。
可是，那天蕾拉莉是為什麼要到城外？她又不是粗心的人，怎麼會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不過當天也不是沒帶武器，但到底是為什麼……
「初次見面時……遇見敵人，回程時的檢查……難不成，小蕾早就知道了身上有追蹤器？！」如果真的是這樣，這就可以解釋當時她為什麼會這麼配合了。一般來說女人被初次見面的男人要求脫衣服，就算是在怎麼正當的理由，也還是會被拒絕才對。而小蕾毫不猶豫的就脫了，一點抗拒都沒有。
回酒吧療傷那時候，自己的確有向艾爾喬姆提出她為何會被追殺的問題。從他面對問題的反應來看，艾爾喬姆是知道原因的。雖然是沒有回答的，但是依照他們倆的交情，還有聽到問題當下時眼神的轉變，讓我懷疑背後有重大的因素，其中可能牽扯到雇主的商業利益或聲譽問題了。
從名聲來看，雇主普丁是聲名狼藉的黑道，自然不會在乎外界對他的評價。所以原因多半歸咎在金錢上。在紅場外圍狙擊時，可以清楚看到小蕾、Aoi等五個女人被帶出來，準備移交給普丁一行人。現在回想起來，我有點懊惱當初讓半人馬的刺客死得太早，沒有多套出一點情報。
「不過，要是半人馬自己也不清楚，那知曉原因的人，恐怕就只剩她們倆了。」等近期有空，我必須要問清楚來龍去脈。不論從前還是現在，很多事情牽扯到金錢利益的話，就算賠上自己的命也還不夠；牽扯到國家機密的話，那……死幾十個人只是家常便飯而已。
唉！談到機密就令人感傷。我過去也曾經歷過，戰況不利時為了將機密或行蹤銷毀，必須用白磷彈把隊友的屍體毀掉。能留著全屍回國辦告別式都算好運，許多特勤隊員只能客死異鄉，留著兵籍牌給後人作紀念。
我只希望小蕾她們倆的厄運就到此為止……當然這要看她們究竟是做了什麼才惹來麻煩。
「老美！醒醒啊！你睡著啦？」正當我想得入神，哨塔下方傳來粗曠的吼聲。我頭稍微一偏往外看，只見鮑羅汀拿著一隻大聲公，對著我的位置大喊。站在他後面的還有一群人，約莫四十個，而科札克和蕾拉莉就在人群前方。
「誰睡著了？我好好的在站哨，叫我幹嘛？」真是的，連他也開始要找我麻煩了嗎？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不等鮑羅汀回答，科札克接過大聲公喊話。
我低頭看了看手錶：現在時間早上04:40。我居然從昨晚十一點站到隔天清晨。只不過是想些事情而已，居然就過了這麼久！我嚇得差點從哨塔的邊緣摔下來。真他媽的好險啊！
「老美，你先下來。我們在打獵以前好好談一下。」
不用你提醒，我馬上下去。早在塔上往下看，我就已經感受到獵人們的壓迫感，尤其是那討厭鬼科札克。下來後，我注意到小蕾神色緊繃，右手緊緊握著獵槍的背帶。
「要接你班的傢伙我昨晚喝太多，我已經教訓過他了。但是你也不對，碰到沒人來交接就要馬上連絡。昨天中尉沒給你無線電嗎？還是你在站到睡著了？給我老實講。」
科札克邊說邊走向我走來，身材較高的他必須要抬頭才能四目相對。面對這咄咄逼人的態度，我的大腦早就想好該如何辯駁了。
在他話說完後，我挺起胸膛，盡可能用冷靜且毫不怯弱的口氣回答。「你要糾正以前，我要先告訴你，主動聯繫或視察哨站你們幹部也有職責！查哨必須徹底，要爬到哨塔上面親自檢查，不是你在下面看到有人就可以沒事了！還有我從頭到尾站的五個小時裡，沒有一通無線電打來！」
該說的都說完了，我雙手抱胸，盡可能冷靜地面對科札克。現場鴉雀無聲，獵人們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和他，而鮑羅汀尷尬的待在我們中間，似乎是要防止我們打起來，並準備勸架。
然而過了片刻，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科札克伸出右手，說：「把槍給我，你可以下哨了。」
「是這樣嗎……」現在還不能鬆懈，我必須和他據理力爭到底。
「老美你說的沒錯，沒有主動聯繫和查哨這點，是我們不對。真是的，虧我昨晚還特地待在指揮室到半夜十二點。」科札克接過武器後，從背包裡取出兩袋東西遞到我手中。「按照我們訂的規矩，執行軍警工作都是有酬勞的，這裡是兩個班的份，收下吧。」
接過有些份量的小提袋，這回換我說不出話來了。
「討厭美國人歸討厭，但是我這個人賞罰分明，希望下次你看到換班的人沒來，也要主動聯繫。回去補眠吧。各位，我們出發了！」
望著人群離去，我才感覺心裡的大石頭落下。告別之後我走在返家的路上，一邊檢視這兩袋物品。顏色是綠色的底，中間畫著黃色偏綠的星形符號，下方寫著Армия России。雖然看不懂俄文，但是從上述的形象推測，這兩袋東西十之八九是他們俄軍的口糧。
哨站離家的距離不遠，走了大約五分鐘就到了。還沒進門我已經先聞到黑咖啡的香氣。可惡，我現在必須睡一覺來補充精神，但是咖啡的味道簡直是在挑逗我的喉嚨一般，不行……我一定要抗拒誘惑……
「我回來了。」進門後我盡可能瞇著眼睛，露出十分疲倦的模樣，強迫自己不要去找咖啡。狹小的視線鎖定到破舊沙發後，馬上接受地心引力的支配，外套、鞋子和口糧不及放下，身體就重重地往那兒躺下去。
在我的意識進入夢中前，我彷彿聽到Aoi小姐邀我一起吃飯的聲音……
(第九章 完)
創作內容
Through the Scope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