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他人離開後，本來溫暖的武器庫頓時變得寒冷、僵硬，地下室裏頭只剩下我、小蕾、科札克和兩個常跟在他身後的前特種警察。那兩個傢伙眼神毫無溫度，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盯著我們。與其和兩個木頭人乾瞪眼，我還是回頭看科札克保養槍枝還比較有趣。
「……這就是分解和結合的動作，請務必記熟，還有每次打獵完都要保養完才能上繳。」科札克從抽屜取出一把手槍，鄭重地放在蕾拉莉手中。「這把馬卡洛夫手槍，我先借給妳當作防身武器，等日後妳買到想要的武器在還我就好。」
「伊薩克，帶伊凡諾娃小姐去用餐吧，並交代我老婆幫她們安排床位。」
在他們離去之後，軍械庫唯一的溫暖也隨之消逝。我真的很不喜歡這樣子，住在這種規定森嚴的地方事事掣肘。當然他們是為了安全，但是我習慣按自己的方式行事。被處處限制著，我很難不擔心科札克哪天會把我從高處推下去。科札克把工具收拾完後，起身抓起一把AK74走到我面前。
等等，你該不會在打我的歪腦筋……我可不能束手待斃，既然後面有個警察站著，我拔槍一定會被他制伏。腦中在短短幾秒閃過無數個畫面和套路，然而一切都在他把步槍放在我手中後停了下來。
「今天晚上你先站23:00到02:00的哨，中尉(鮑羅汀)會帶你去。」
「等等，我也要站哨？」Shit，把這裡當軍隊，自己變指揮官，現在當我是小兵！？
「廢話那麼多，既然是鎮上的一份子，想吃飯就要出力。反正你也不用打獵，不用跟著狩獵團早起。日後班表上也會有你的名字。」
「……好，站就站。哪個當過兵的沒站過？」
「我沒要你用自己的武器就不錯了。聽好，站哨就要給我打起精神，罩子放亮點，整個小鎮的安危都繫在你們身上。要是出事了……就別怪我無情把你趕出去。對時，現在19:00。」
「19:00」我說。
「遲到一分鐘就多站一個小時。我話說完了，尼爾，帶他去用餐，房間的話就把17號房給他。如果你碰到我太太就叫她先吃，不用等我。」與門口的人交代完後，他才轉身走向存放槍枝的鐵櫃。那位叫尼爾的人和我一前一後走出軍械庫，往一棟大鐵皮屋走去。
途中冷風伴隨著些許雪花，吹拂我的臉頰。天起雖冷，但我真不知道人心是不是比北國寒冬更冷。也許是我太不知足，或者他們對我的態度，是對我過去所犯下過錯的報應。一輛卡車駛過我們一旁，濺起了不少雪水噴在我身上……我已經沒有心思撥下身上的雪了。
這時走在雪地的腳步聲停了下來，帶領我的傢伙轉頭過來拍掉我身上積雪，並對我說：「發什麼呆啊？不要把武器弄濕了好嗎？」
我決定了，接下來他們的冷嘲熱諷就當作馬耳東風。
「其實你運氣算好了。在更早之前，他只要看到美國人，第一件事就是拳打腳踢，接著在對方頭上撒尿。近年來他算收斂一些，但是這種厭惡美國的情緒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消失。」
「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麼，但是原因你以後就會知道了。好啦，打起精神來，吃完飯我就先帶你去休息，你晚上要站哨，我可不希望隔天早上或是換班時要幫你收屍。」
一走進鐵皮屋裡，撲鼻而來的是烹飪油味、香菸味和高濃度酒精的刺鼻味，地板看上去比我去過的遊民聚落還要乾淨，沒有空罐、垃圾，貨物和酒瓶甚至也都整齊地擺放在一旁。用餐的環境就像戰前的家庭餐廳一樣，大家聚在一張張的小桌子，熱絡地交談著。那名警察帶我領了晚餐後，就到一個包廂吃飯去了，並交代我飯後到門口找他。
「傑瑞桑，這邊！」就在我打算找一個角落獨處時，Aoi小姐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而小蕾也她身旁，頓時讓我改變自己吃飯的念頭。我們三人擠在一張長桌中間，菜色的內容很簡單，不外乎就是高脂肪和高澱粉類的食物：炸麵包抹上大蒜奶油，搭配加熱過的肉類罐頭，附上幾塊水煮馬鈴薯。坐在人群之中，很難不注意到他人的目光，不過我清楚這些人看的不是我，是我對坐的兩位漂亮小姑娘。
「Aoi小姐，如果天天都是吃這些食物，身材很快就會走樣了。」沾上酸奶油的馬鈴薯吃起來真不是滋味，再加上剛才受的那些侮辱，連肉罐頭的味道感覺也是酸的。靠，配膳的傢伙不會是拿餿掉的罐頭給我吧？
「傑瑞，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是不是那個科札克剛才在軍械庫說了什麼？」
唉！真不知道是我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還是我碰到的女人各各都有第六感，光看我吃飯就知道不對勁。不行不行，不能讓我的問題影響到女士們。
「傑瑞桑，不要太勉強自己。如果科札克太過分的話─」
「不用擔心，當過軍人的什麼羞辱沒遇過。話說回來，妳們有地方可以睡覺了嗎？」我說。
「我……」看Aoi小姐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的心情已經不只是盪到谷地，而是可以打穿地心到地球另一端了。
「傑瑞，本來他們安排了女性寢室給我們，可是這個小鎮的男女比例差距不小，女性寢室人滿為患。如果我們兩人擠進去，其中一個人要睡地板。」
睡地板！這種大冷天就算有暖氣，睡在地上對身體還是很傷，熱空氣上升冷空氣下降就是這個道理。看她們身材單薄，除非待在暖爐旁，否則隔天起來一定生重病。
「天啊……別告訴我妳們之中誰要睡地上……」囫圇吞棗的把盤裡的豬食吃光後，我起身打算去找科札克理論，但是Aoi小姐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傑瑞桑，沒有人要睡地上。我和小蕾談好了，通鋪的床位讓給她，我自己到他們提供的一間空屋子住就好。」
「可是─」不行，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允許。看我堅決反對，Aoi小姐把嘴湊到我耳邊。
「和女眷住在一起，對小蕾至少比較安全。你更不希望是她自己住空屋子吧？傑瑞桑，你可是答應過那位格蘭特先生，要好好保護她的。」
這句話如同一桶冰水般，潑醒了本來怒火中燒的我。確實，以前在戶外時我不輕易讓蕾拉莉離開我視線，就怕半人馬傭兵開著直升機從上面放一個爪子，把蕾拉莉拉走，但是現在加入團體生活了，要照人家的規矩來。和一群女眷住在一起很安全，至少不是孤身一人。
Aoi小姐不是我來俄國的主要目標，當初紅場戰鬥時，我大可把她扔在那裡自生自滅。可惜我不是沒有人性的野獸，相反地我最大的目標，就是在這混亂的時代一步一步地找回人性的光輝。對待她和小蕾的方式一樣，不會讓她們回到過去當奴隸，而是重拾從前自由自在的人生。
我是美國人，我熱愛我的自由，我也要找回或保護朋友們的自由。
「好吧……女士們，快過八點了。我要先去新的住所，今天晚上還要站哨，失陪了。」結束對話真讓人不捨，她們是我在這新環境唯一的溫暖。
這邊餐廳的規矩是吃完的盤子自己洗，已經習慣免洗餐具的我本來無法理解，畢竟這會用掉大量的水資源，直到我看見他們用鐵桶中的雪來清洗，我才意會過來。
「冬天有雪可以洗，那夏天要用什麼……」
「用河水啊！河就在旁邊，這一代也沒有汙染，為什麼不能洗？」這不速之客的聲音，正是我恨的牙癢癢的科札克。「你也吃太久了吧？還是說你有喝酒？你今晚要站哨！」
「我、沒、喝、酒，不然你要找警察來幫我做酒測嗎？能讓OMON的憲兵或特警做酒測，真他媽是我的榮幸─」
「說話給我注意點，死老美！今晚要是讓我看到你遲到或是打瞌睡，我會讓你日後生不如死─」
「安德，你在做什麼？」一道清脆好聽、但是明顯不悅的聲音介入了快吵起來的我們。看見他臉色難得出現了憤怒與不安，我也把手逐漸往右邊口袋的手槍移動。
出現在燈光下的是個年輕婦女，棕色的長髮紮成一束垂在肩膀上，頭上包著一條頭巾，五官清秀，雖然不及蕾拉莉和Aoi小姐那樣驚為天人，但是也可以稱得上是個美女了。從前還是學生時就聽聞俄國和東歐一帶有許多美女，但讓我意外的是在這個窮鄉僻壤也能見到。
「老婆，我不是交代你去安排兩位小姐的房間嗎？」
「我請媽媽帶她們去了，而且伙房也需要人幫忙準備明天的餐點。這位也是我們鎮上的新面孔嗎？我是坦妮亞‧科札克(Tania Kozak)，安德烈的妻子。歡迎來到溫諾夫卡。」
「夫人你好，我很感謝你們為提供一個庇護所給我的同伴，讓我們無後顧之憂。日後如果有需要幫忙，請不要客氣。」對禮貌的人就要以禮相待，而對付科札克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把他當空氣。這一番話說出，科札克的眼神露出無限的不屑與輕蔑。
算了，還是早點離開的好，眼不見為淨。「如果沒有事情的話，我先走一步了，有一位朋友在外面等我。」
負責安排我住所的那位警察，對於我讓他等了一段時間有些不高興，但至少他沒有囉哩囉嗦的，只是瞪了我一眼而已。離開食堂後我們走過了兩個街區，到一座圍牆邊的瞭望台停了下來。
在抵達以前，我看到街道上多數的房子，不是因廢棄而被木板封死，就是早已破敗到無法住人了。而這間十七號房……是一間一層樓平房，外表看上去還算完整，和這整塊區域的屋子比較下相當地起眼，當然他並不是一間新房，裝設陳舊、骯髒，門口旁堆滿了垃圾和家具，但至少是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
但是我們似乎晚了一步，窗戶隱約有光線從縫隙透出，而屋子旁的鐵製煙囪正冒出熱氣。這房子毫無疑問的是有人住了。
「我們是不是該換個地方─」
「怎麼有人在裡面？」帶領的人不理會我的問題，邊咕噥邊逕自走向門口，大腳一踹。敞開後霎時屋內傳出一陣女性的驚呼。探頭一看，我和帶領人額頭不約而同地皺了起來。
「Aoi小姐，妳說他們提供一間空房子，就是這一間嗎？」
我不會把這種事當作天上掉下來的禮物，相反地我認為這只會對生活帶來不便。這應該只是安排上出了差錯吧？要把這當作某人惡意的陷害……
「傑瑞桑，你也被安排來這邊住嗎？」
「本來是，不過我現在必須換個地方。」
「我也同意，美國佬。我現在聯絡一下，等我一分鐘。」
我稍微打量一下屋內，一張破到棉絮跑出來的沙發、幾個早已爛到可以當柴燒的桌椅，牆角和櫥櫃結滿蜘蛛網，和堆積不知有多久的灰塵。廚房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到空酒瓶、垃圾和幾盒清潔劑。
就在我們闖進來的同時，Aoi小姐正在臥房裡縫補幾件舊衣服和床單，床架上的彈簧床，已經有數根彈簧竄出。我不忍心她就這麼睡在上面，於是動手把床鋪翻了過來。
「謝謝你，傑瑞桑。」
「別客氣，助人為快樂之本。」等待期間我和Aoi小姐圍坐在角落的火爐取暖。房間雖然不小，但是窗戶都已經封住十之八九，再加上牆壁也沒有破洞，讓熱氣能充分圍繞在我們周遭，驅散冬天的嚴寒。
「美國佬，老大有急事要集合其他幹部，我得先走了。房間他說改日再幫你安排，今晚你先將就一下。」
「將就一下？不是將就不將就的問題，這可是─」
「我知道，我們會盡早幫你換個地方好嗎？今晚記得要站哨，中尉會帶你。再見！」
「喂！等一下！」
話沒說完他的背影已經消失在巷子口，只剩下我大吼之後的回音，陪襯著被風雪填滿的街道。「Asshole！」這是我唯一能表達不滿的方式，最後再補上一個中指。他有沒有看到或聽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好了，沒有必要繼續在門口喝西北風，還是回屋子內取暖要緊。拉上大門後我著手把那些桌椅一一解體，用刀子削成能放進火爐的大小。刀刃來回的速度越來越快，但是心中的無奈依舊不減。
最後我把木屑收集起來，當作下次點燃爐子的火種。看了看時間，現在才九點初頭，離站哨時間還有兩個小時，但我一點睡意都沒有，原因就是那些俄國佬那令人火大的態度。
「傑瑞桑，」房門打開後女孩走了出來，這時她已經換上了一件黑色高領毛衣，長長的黑髮紮成一束馬尾。看著貼身的衣服襯托出她的纖腰和胸脯，我連忙轉頭回去，繼續投入我的工作。我看我在削兩根木頭好了……
「你還在生氣嗎？和我一起住真的那麼糟？」
「Aoi小姐……」她難道真的不明白我和那個警察抱怨的用意嗎？
「叫我Aoi就好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而我只是個一無所有的奴隸，我能報答你的方式就只有奉獻我的全部。」
「唉！你聽我說，」我把手邊的東西放下，起身坐到對面正視她的雙眼。「如果這裡是美國，你想和我住我答應都來不及了。但是現在我們寄人籬下，要按照他們的規矩生活。我們住在一起會有諸多不便，更衣、如廁之類的。」我盡可能把話說明白。
「我並不在意。」那雙大大的眼睛盯著我，完全沒有玩笑的意味。
「老天！你不在意，但是鎮上其他人呢？就算我們彼此都不在意這樣生活，日後鎮上其他人難道不會說閒話？我不能讓那些閒言閒語困擾妳─等一下，妳別哭嘛……」
突然的啜泣聲打斷了我的話，Aoi潸然淚下，我也不忍心繼續說下去了。打量四周想找個乾淨的毛巾給她，轉身時腰際感受到了雙臂圍繞，她的頭靠在我的背後，接下來她說的話雖然小聲，但是我這一輩子絕不會忘記。
「從來……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我。在我當奴隸的時候，還有逃亡期間……我都被當作工具看待，甚至也有人說我連垃圾都不如，傑瑞桑……你是第一個……第一個把我當人對待的男人……」
Aoi哭了很久，直到雙眼紅腫、身體累了才停下來。我把她扶回房間裡的床上，用那些舊衣物和床單當被子蓋住身子，並把火爐填滿木柴後才退出房間。老習慣，泡一杯咖啡來消磨等待的空檔。沒有暖爐的客廳就算門窗都關上，氣溫還是在零下十度左右，真冷。 反覆咀嚼Aoi對我說的那些話，搭配美式咖啡，舌頭和心頭嘗到的都是苦澀的味道。兩個女孩的悲慘故事，若是戰爭發生前的我聽到，一定會認為這都只是小說或電影的老套情節。如今，這些事情都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不論是她們的肉體和心靈，肯定都已經傷痕累累了。
戰後的生活我從沒覺得好過。從退伍時那段飽受精神上的折磨開始，身體一度沉浸在藥物與酒精中。即便在加入科羅諾斯後結交了不少朋友，我卻在短短兩年中連續喪失兩位摯愛。沒有工作時，我會一個人到公墓裡，和她們的墓碑獨處一整天，不論烈日或是寒冬，颳風或是暴雨……
(未完待續)
創作內容
Through the Scope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