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段落:
咲坐在我的肩膀上。
我可以感覺得到他的尾巴悠悠的晃蕩,呈現放鬆的姿態。
儼然她已經把我的肩膀當作是屬於她的專屬位置,光是這一點,就能使我感到稍微有些高興的心情。
燐族嬌小的身軀和坤族巨大的體態呈現了極大的反差,不過當她坐著的時候,那樣的反差似乎反而成為了另一種和諧的畫面。
我們離開了雪原,真正離開那個我們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再次回去的地方。
這次不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而是我們兩人共同的答案。
我們一起見證了繁花盛景的那片小徑,那飄盪如雪花紛飛的花瓣,似乎是對我們而言似曾相識的畫面,但卻又陌生無比的景象。
「那就是……花嗎?」
南方大陸盛開的花,帶給我們很大的視覺震撼,簡直是美得沒辦法形容。愣愣看著那樣的景色,我莫名地出神。而我相信,咲坐在我的肩上,也有著相同的想法和反應。不過這樣看著那樣的景象時,我卻感到莫名有種安心感,至少我再次確認了,當初咲的父母將這名字交付給她的時候,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期望。
脫離了北方的氣溫後,咲也脫下了厚重的外套。
她白皙的肌膚和像是雕刻般勾勒的五官,再也不需要被掩藏在對我們而言已經成為過去的記憶中。
如同我記憶中的她一般,咲始終是個美麗的燐族,而且我還是會不厭其煩地強調,她的那份美麗中,同樣蘊含著更多的堅毅和溫柔。
我們還在持續前進。
不像是那些說給小孩子們的童話般,從此走入美好無憂的人生。
離開屬於我們原有的過去走向新的道路,並不如口語上所說的那麼瀟灑,那對我們而言,只意味著更多的困難,也許也有更多的挫折。當我們結束了屬於自己的成人禮儀式後,接踵而來的現實,如今仍然考驗著屬於我們的一切。
但是,我不會因此感到畏懼。
只要想起彼此的事情,想起那十數年共同生活的日子裡,還有想起我們再訣別那些過去,感受對方身上的溫度和內心的時候,我們總會有著同樣的想法。
這次肯定也沒問題的。
咲的話還是不多,但比起她在北方那十數年的表現而言,我可以肯定她也正在一點一點的進步,不僅是她的言詞,還有那已經被霜雪凍得僵硬的表情。
剛開始的時候她臉上的情緒總顯得很僵硬。
比起以前沉默不語的她來說,她嘗試著表現內心波動那種糾纏複雜的那種情緒,所有的表情都在臉上攪和在一起的時候,反而更難猜出她的心情。
她沒有辦法正確表現出自己的情緒時,雙頰上總會又多上幾許羞赧的紅暈。吚呀伊呀孩子般支吾慌亂的模樣,不管怎麼看都可愛地讓人發暈。當然,在咲發現到我的內心的想法時,她還是會掄著小小的拳頭,臉泛紅潮地往我身上地不斷招呼過來。
在咲拿捏好自己臉上的表情變化前,這個互動則又持續了好一陣子。
老實說,我並不著急。
也許咲的個性原本就是比較內向的類型,但對她而言,她早就已經習慣了和外界隔絕的情緒變化,本來就沒有打算和其他人互動的想法。
即便如此,她還是慢慢地在改變自己。
就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屬於咲內心的那份情感,也在悄悄綻開。
而我,只想就這樣看著,然後靜靜等待。
和過去的等待不同,即使仍然在遠處看著,但這次的我並不是毫無情緒地默然看著這一切,而是對她的未來,她能夠決定的事物,同樣產生了一種「期待」。
那個燐族女孩究竟能夠走到什麼樣的程度?
這種事,我是不可能知道的。
但是,不管她能走到什麼程度,或是憑她的意識能夠做到什麼程度,我在心裡這麼決定了,這次在那樣的畫面裡,她將不再是自己孤單一人。
如果只有自己一人沒有辦法跨越前進的道路,換作是兩個人的話,是不是就能產生怎麼樣的改變呢?
咲有時候還是會在晴天的時候眺望北方的山地。即使因為距離的關係,除了邊緣的輪廓以外,除了灰暗的雲朵什麼都看不到。
她自己同樣很清楚,但就算這樣,她還是會站在廣漠的草原上向遠處凝望。至於她到底在看著什麼,我從來沒有和她詢問。
就和她過去望著自己出生,然後被掩埋的記憶相同。
我有時也會這樣想,咲對於北方是不是還殘存著什麼樣的依戀呢?
那熟悉的氣溫、踩過雪地濕滑的腳步,還有指尖輕撫過樹皮的粗糙觸感。儘管硬要說的話,那並沒有多少可以值得回味的地方,那冰冷的人心,更是連回想都不願意的過往。
可即使如此,那依舊是屬於我們熟悉的地方,屬於我們熟悉的第一步。
不論它究竟意味了多少我們不願去回想的事物。
但若不是因為這樣的話,我們也沒辦法走到這一步。
以前的咲失去了所有的事物,她選擇了捨棄了自己的所有過去,像是要讓那不斷降下的深雪,把所有的一切都掩蓋,當作那些事情全部都不存在,就這樣像是欺騙著自己,凍結所有的思考。
可是,我覺得那僅僅只是在逃避而已。
所謂的向前邁進,並不是完全甩開屬於自己的所有過去,把一切都遺忘,然後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當我們踏出的每個腳步連在一起的時候,遙望著自己曾經涉足的所有過往,望著從開始出發的那一步,或許才能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走了多麼漫長的距離。
咲改變了。
在咲的眼中,或許我也改變了什麼。
我們可能曾經都畏懼改變,想要以自己好不容易能夠接受、能夠妥協的方式,不想破壞平衡地,就這樣平淡過完自己的人生。
但,這樣好嗎?
如今已經改變的我,不禁會留給自己一種想像。
要是自己沒有改變的話,如今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是不是會是跟咲一點關係都沒有,像是個北方居民已經習以為常的普通人生呢?
沒有咲的世界。
不知為什麼,光是想像都覺得害怕,但那種害怕的感覺,或許反過來也是更加堅信屬於我們連繫的一種提示。
不管對我而言,還是對她而言。
就因為害怕失去,所以才會去緊緊把握。
感受過那份溫暖之後,就沒辦法忍受再次變得冰冷的指尖。
那是一種軟弱,也同時是一種堅強。
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我們開始體會到四季的更迭,在我們身邊的改變。
南方一直對我們來說都是太過炎熱的氣候,不過在冬天的時候,有時從北方大陸席捲而下的微微涼意也會讓我們感到某種莫名的親切感。
在那種親切感之下,我們同樣會靜靜等待。
當冬天的的腳步再次逐漸遠行回到北方後,很快地又會再次迎來我們共同喜歡的那個季節;當新芽掛滿樹梢及漫布整片草地時,我們也會從逐漸等待的心情,轉變為一種期待。
燐族氣功坐在坤族肩頭的情景,已經被當地的人們所熟知。
剛開始的時候我們會有些不好意思,然後隨著時間經過,也開始變得坦然。無論是咲還是我,我們越來越能夠接受其他人看待我們的目光。
今年的花,是不是也會綻放得很漂亮呢?
我們每年都會這麼思考,然後站在盛開的花前,或許想想過去的事情,或許……也想想以後的事情。
「怎麼了?」
某天咲停在了盛開的花前,佇足了很長的時間,像是在遲疑什麼。
然後她轉過頭,對著我搖了搖頭。
「不……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有點……高興?」咲歪過頭,思索了一陣,然後又斷斷續續地問我。「那個……可以稍微……蹲下來一下嗎?」
以前我本來會以為那是咲累了,想要坐回我肩上的要求。
但現在我已經知道,在咲的那份躊躇後面到底意味了什麼意思。
我彎下身,咲則是輕輕墊起腳尖。
坤族和燐之間的高度距離差,在我們的動作中逐漸消失,直到我們兩人的唇重合在一起,直到我們透過這樣的動作傳遞著彼此身上的體溫,直到我的鼻腔裡盈滿了不知道是春天還是咲身上的柔美香氣。
這是屬於我們的第一個共同默契,只屬於我和咲兩人間的共同語言。
當我們分開之後,我可以明顯從咲白雪般潔白的臉頰上明顯得看到因為感到幸福而泛起的紅暈,還有因為恍惚迷離的眼神。
「那個……也沒有……只是……」
「只是?」
咲搓了搓手,搔了搔臉,尾巴不安分的大幅度擺盪著,看起來似乎相當猶豫到底該怎麼開口比較妥當。
然後,我看到了。那原本我以為應該被冰封在過去,不可能會出現在咲臉上的,她鼓起勇氣對我表現出的表情。
「……謝謝。」
咲露出了笑容,那十數年來從來沒有在她臉上出現的表情,就算只有一點點,就像是含苞待放的花蕾般,在迎面吹起的春風中淺淺開放。
有幾秒的時間,我毫無問地傻住了。
但在那幾秒的停滯之後,我也同樣對咲回以溫柔的表情。
我知道的。
雖然不比盛開的花朵,但我可以確定,那肯定是我見到最美的笑靨。
咲,是笑的意思。
聽說在我們從未聽過的遙遠國度裡,同時蘊含著開花的含意。
而對我來說,那是屬於那個我最喜歡的女孩的名字。
同時,就像是在心中靜靜綻放,名為「希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