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吧檯前的老伯,喝了口『藍色夜晚』特調的檸檬紅茶,向站在門口兩個西裝筆挺的壯漢一瞥,滿臉嫌棄,轉回頭對吧檯內正小心放著檸檬片的男人說:「阿正,怎麼多了兩個無趣的小夥子,金髮姑娘呢?」
「那兩個是橘的同學,來代班的。」方正頭也沒抬,輕描淡寫的說著,動作卻不如以往俐落,「至於橘嘛......或許不會再來了。」
老伯瞭然地點了點頭,又望向遠處清理桌面的顏沐柔,神情不自覺變得和藹很多,「黑髮的那孩子呢?」
「她怕造成店裡困擾,堅持待到有合適的人能做接待再走。」
「唉只剩小彥可以欺負了~以後無聊很多呢......」老伯嘆了口氣,敲敲桌面,舉起空空如也的玻璃杯,「我需要澆澆愁,阿正,給我一杯蘭姆酒吧!」
「好了。」
又一杯裝飾著檸檬片的紅茶放到吧檯上。
「橘」就這樣永遠消失了。
大三的連初曦有點不習慣這樣的生活,白天上完課就待在新租的宿舍裡無所事事,功課方面她一向沒什麼大問題,大學生該有的社交活動她則是一點興趣都沒有,礙於還沒完全康復的右手,晚上兼差也有困難。
於是就只能這樣清閒地虛度光陰了。
「欸,教授到底在講哪裡呀?」身旁的鄭彥則焦急地翻著講義,手中的原子筆在紙上徬徨久久找不到下筆處。
「課本356頁,藍色的那本。」連初曦翻了個白眼,這傢伙還信誓旦旦要幫自己作筆記,她認真思考用左手寫方程式的可能性。
講台上口沫橫飛的教授正講得激動,階梯教室的學生也是埋頭苦幹,雖然不知道都在幹甚麼就是了。
連初曦撐著頭,周遭一切彷彿慢動作播放,日子一天天的過,卻不像生活其中,離開『藍色夜晚』如同沒了重心,而強迫自己忘記那個她,就好似強制拿走靈魂的一塊,總是感覺心裡有個地方空蕩蕩的,少了甚麼。
她不想恨她、不想愛她,只想忘記她。
如果不想那麼多,也不會苦惱這麼多吧。
連初曦看著一旁認真卻完全方向錯誤的鄭彥則,忽然覺得少根筋好像也蠻不錯的,至少很快樂。
「欸我們交往吧。」她的神色沒有一點波濤,彷彿剛剛只是在問晚餐吃甚麼。
「蛤?妳有病嗎!?」鄭彥則差點喊出來,急忙收了音量,他一臉不可置信,側身挪開了些距離,苦呵呵地說:「姊姊妳別開玩笑了,小弟我還想長命百歲呢。」
「沒,隨便說說。」
隨便談場戀愛,好像難度挺高的,而且她也懷疑,自己還能夠在愛人嗎?
鄭彥則擦了擦滿頭冷汗,深怕長命百歲計畫被這樣的驚恐給嚇去了一半。
禮拜五的傍晚,連初曦還在思考該如何消磨周末的大把時間,宿舍的門鈴就打亂了她的計畫。
她打開了門,看見門外那太過耀眼的笑臉,本就不怎麼清爽的心情似乎更煩躁了些。
「吶,這給妳。」鄭彥則帶著一貫的燦爛笑容,支撐在門邊擺出了個還算帥氣的姿勢,一手遞出一個大袋子。
「筆記嗎?太大包了吧。」而且你的筆記我看的懂嗎?
鄭彥則搔搔頭,一副羞澀的模樣欲言又止,「反正......收下就對了啦。」
「謝啦......」
連初曦翻了翻紙袋裡富饒的內容物,神情忽然變了顏色,立馬拉住正要離去的鄭彥則,她僵硬地勾起嘴角的笑,眼帶憐憫地說:「小彥你知道我前幾天是開玩笑的吧。」
鄭彥則一臉疑惑,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才忽然意識到這是發好人卡的節奏,他脹紅了臉,使勁全身力氣擺手搖頭嚴厲否認,「我知道啦!!!」
「我們沒有可能的。」連初曦盡可能擺出溫和的姿態,語氣滿是愧疚。
「齁超煩,就說知道了!我對妳沒興趣,一輩子也不會有!」鄭彥則甩上門,面色羞赧,用盡全速逃離這個誤會的現場,嘴裡還咕噥著:「哼,全世界都調戲我呀。」
其實也只是想開開玩笑。
連初曦把紙袋裡的東西拿出,認真思考鄭彥則誤會的可能性。
『一周的筆記、懸疑小說三本、兩部鬼片、益智玩具,甚至還有切好的蘋果和水梨......』
「會不會太豪華。」她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順手拿起裝著筆記的資料夾,隨意瀏覽下內容,想著或許沒有想像中可怕。
她用指尖摩娑著紙面,眼裡的霧氣漸濃。
只有藍紅黑三色,筆記內的一行行都簡單而工整,字跡端正秀美,字的大小間距整齊得像是印刷體,卻不是死板的有稜有角,精緻的圖解附帶註記解釋,筆記精美得堪稱模範。
然後望向那些打發時間的好幫手,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種類都是她唯一有興趣的懸疑或驚悚,敘事流暢不浮誇的恐怖經典、非院線片的名家創作,看得出都是為她精心挑選,連益智玩具都是方便單手玩的設計。
鄭彥則自然不會這麼貼心。
連初曦揣摩著該用甚麼表情面對這些好意,即使是只有自己一人的當下,她也不要心裡有小小的喜悅不受控制,雖然看著熟悉的字跡,她不可否認她有點懷念那些單純歲月。
究竟自己在執著甚麼?為甚麼找不回最初那種坦率?
她也不是很明白。
一天一天過去了,連初曦從沒看見溫柔的主人,暖意卻也沒有停息。
她不只一次告誡過鄭彥則,可是無論是耍無賴還是裝可憐,鄭彥則都使命必達地把那一個個大禮包送進連初曦的家門,甚至還揚言如果不收就是丟掉,想想地球環境之類的話都扯出來了。
有時候是水果、維他命,有時候是小說、影集,偶爾也會有幾張未署名的明信片,通常是異國的天空,陽光從雲層中傾瀉而出將整座城市染的金黃,或許是晨曦、或許是雨後天晴。
冬天到春天,慢慢地夏天也來到,連初曦伸出還不太靈活的右手擋住太刺眼的陽光,漫步在校園,她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渾渾噩噩的日子每天都很漫長,但當意識到了,那些時光竟都已成為昨天。
學期剩下幾天,期末考勉勉強強考完了,接下來就是暑假,同學們興奮地討論長途旅行,環島或是國外研習,大家都懷著期待走向未來的道路,彷彿只有自己還在原地踏步,陷在回憶地泥沼裡走不出去。
「連初曦,歐洲自助旅行妳要不要來?很多同學都會參加的。」一個學期的實驗夥伴忽然追了過來,還拿著筆電,手舞足蹈地比劃著網頁上絢麗的圖片。
「有漂亮的日出嗎?」她停下腳步,看了圖片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
「有呀!可以安排,簡報裡有張布拉格的破曉,妳看妳看。」約了兩百次的女孩終於有反應,男同學欣喜之其溢於言表。
「好呀我去。」
金髮飄揚輝映著陽光,她轉身瀟灑離去,只留下拿著筆電的男孩,被太突然的幸福嚇呆在原地,一下子失去言語能力。
連初曦忽然很想看看,明信片上溫暖整個城市的晨曦,她想出國走走,也不一定要能領悟甚麼,只是不想再浪費青春,她怕如果再頹廢下去,最後自己都會唾棄自己。
決定下得匆促,可是主辦方早就備好了全套完整行程了,連初曦也只是抱著參加旅行團的心態,沒參與多少討論就等到了準備出發的那天。
「給妳,頸枕和防狼噴霧。」鄭彥則習慣了一兩個星期當個幾次小郵差,鄰居大嬸背後審視的目光他也很能接受了。
「你告訴她我要出國了吧?」
「額,嗯。」鄭彥則猶豫了一下還是承認,不過這還是連初曦第一次主動問,即使她對這些禮物的來源早就一清二楚,鄭彥則看著連初曦若有所思的表情,笑了笑說:「妳要說甚麼嗎?我不介意再多當一次信差。」
「這幫我給她。」連初曦把張字條塞給鄭彥則,有種被看穿的羞愧感,「謝了,回來帶伴手禮給你。」
「妳說的喔,我要甜食。」
【這次回來,也許能放下甚麼,不確定是放下妳還是傷痛,但是妳一直在等我吧?所以我不會再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