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我可能不會愛妳
在封閉的軍旅生活中,我總認為自己是與戀愛無緣的,有時候覺得就算不跟女性談戀愛也沒關係;只要能跟妹妹一起生活那就夠了。
陪著她長大,看她從小女孩長大成年,陪著她一起歡笑、一起度過屬於我們兄妹倆的時間,或是一起玩著她最喜歡的英雄聯盟,看著她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表現出自信。
一直以來,我總以為妹妹是想要家人的;而我也一直以為自己是如此……
可是不行的,不是嗎?
妹妹曾經差點被身旁最親近的人,也就是生我們的父親所侵犯;這一直是我很在意的一點,也是我必須謹守的界線。
扭曲的感情,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正因為明白現實,所以讓妹妹獨自承受這份痛苦時,我感到內疚。捂起耳朵、閉上眼睛,然後封閉自己的心──我選擇了正常人應該走向的方向。
找一個跟自己合得來的女性交往,然後結婚生子組織家庭,接著身為兄長的我要放手讓妹妹去找尋自己生命中對的人交往,進而步入禮堂。
這是為了不卑鄙地去利用兄長身分染指她的我,所能想到的最佳方式。
我並不討厭緹娜,或許跟自己有好感的她交往我一定能改變些什麼,會對妹妹有這種不正常的感情,一定是太少接觸女性而萌發出的錯置情感。
假使,我跟妹妹真的在一起了,那麼到底該算是家人還是情人呢?
當我們生活受到挫折感到灰心時;當我們為家庭問題面臨口角爭吵而難過時,那個能夠讓我們回去、成為避風港的家又在哪裡呢?
──沒有,不是嗎?
既殘酷卻又悲哀的現實不斷讓我質疑自己……難道順著兩情相悅、不顧世俗束縛的婚姻真的就是幸福嗎?
如果真的要有一個家,有能讓彼此互相依靠的依據的話……
為了能給妹妹一個能完全接納她的環境,我就必須成為守護她的那個家;而將自己這份自私、無賴;甚至是自我滿足的感情收進心底,默默承受這一切。
正因為重視妹妹、正因為我愛她,所以我更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屬於兄長的任性也好、尊嚴也罷,但正因為比她年長與成熟,所以才必須替妹妹設想之後的處境跟道路,如果只憑著本性不思後果,去放任自己的感情氾濫,那我與因為自己開心而想侵犯妹妹的那人渣又有何不同呢?
「你還不回去嗎?你妹會擔心的。」
緹娜將裝有熱咖啡的瓷杯遞給我,接著坐回沙發上親暱地依偎在我的肩膀上。
一個禮拜前答應她的告白;並與之交往後,她就像黏皮糖一樣喜歡靠在我身上,或許就是她的主動示好才讓我萌生出的決心更為強烈。
我不應該;也不該去背叛這女孩對我的純粹感情,我想對她有所回應、想回報她對我的好,不同於對妹妹的付出;而是真正將感情放心交在她手上的安全感。
「她長大了,而且妳的行為看上去並不是真心想讓我離開。」
她圈住我手臂的力道加緊,那雙調皮又漂亮的藍眸注視著我,像是被抓包似地吐吐舌頭,然後又把頭枕到我懷裡。
「被發現啦……老實說還真不想放你回去呢!」
「妹妹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而且如果太黏我的話,男朋友也會被嚇跑吧?」
「照學妹的性格來看,她應該沒有男朋友吧……」
「之前不是有個男生常來找妹妹嗎?」
對上了緹娜懷疑的目光,我忍著心痛的感覺對她說。
「這麼說也沒錯,不過照我在學校看到的情形,似乎是那個學弟單方面喜歡對方呢,不過……」
承受著緹娜以充滿期待的眼神,她微笑地說:「如果學妹也能得到幸福就好了,那男生看上去性格似乎不錯;而且在學校好像也挺受歡迎的。」
是啊……要是妹妹能夠找到自己真正應該選擇的人,讓她的目光不再狹隘地注意在我的身上,那麼不就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嗎?
為了妹妹,我必須這麼做;成為她的支柱──至少在她跟自己丈夫吵架時,還能夠扮演回來的一個歸宿與環境,供她傾吐煩惱、抱怨跟難過。
──我沒錯,我是正確的。
為了她的幸福著想,我是為了妹妹好,可是……
縱然心裡有許多的抗拒、痛苦;以及失落與糾結,我還是必須忍痛割捨──
但是,要背叛自己對妹妹的真實心情,真的、實在是……令人心痛的一件事情,真的……真的好痛……
「怎麼了?別老是把事情都自己憋起來,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嗎?偶爾可以跟我談談心呀!」
緹娜用指尖輕撫著我緊繃的臉頰,充滿對我擔心的語氣,不知怎的,讓我混亂的思緒稍稍冷靜了下來。
我回握她的手,與她的額頭輕輕碰在一起,彷彿這樣我才能真正從對妹妹的愧疚感中解放出來。
「妳跟當初一開始見面的時候,形象落差好大;以前的妳雖然表面開朗,但從未真正將自僅的真心展露出來。」
心情放鬆以後,我開玩笑似地對她說。
「你不喜歡我這樣嗎?我以為男生對於全心依靠對方的小女人個性會非常著迷,還是說柏傑哥喜歡我強勢一點呢?那也可以喔!」
緹娜摟上了我的脖子,輕輕地在耳邊吐著氣息。
「不過正因為能夠對你表露真心,因此才能像現在這樣重新面對感情。」
她輕吻了一下我的臉頰,接著從我的懷中離開。緹娜兩手併攏遮住嘴唇,臉頰暈上了奼紅的色澤,穿著睡衣的她因為害羞而避開視線的模樣,不禁讓我怦然心動。
「柏傑哥臉紅了,是對我產生了邪惡的想法嗎?」
緹娜突然將臉靠得很近,我與她之間的距離幾乎不到一個指尖。她露出有點狡黠頑皮的笑容,注視我的那雙眼睛熱情得讓我無法招架。
「才、才沒有……」
將視線從她胸前裸露出的半邊峰谷移開,不知道她是忘記扣上睡衣鈕扣;還是故意想讓我驚慌失措才沒扣上的,總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而緹娜胸前開襟的模樣再加上剛剛親吻的動作,要我不往那方面想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真可愛……柏傑哥這慌張的反應,會讓我忍不住想再欺負你一下下。」
緹娜再稍微拉開了衣領,這才發現她並沒有穿上內衣,而是真空的狀態。
「柏傑哥難道不想跟緹娜做一些色色的事情嗎?現在我的身心都是屬於你的,完全任君處置喔──」
緹娜將右手食指搭在嘴唇上,另一手像是為了強調胸前的存在感,而用手臂去高高托起。她的睫毛微搧,充滿水潤感的薄唇嶄露屬於她的性感樣貌。
「妳、妳在做什麼啦……才剛交往沒多久,進度太快了……」
我忍住逐漸發熱的腦袋與衝動,推開她的肩膀保持一些距離。
緹娜的主動進擊對沒有什麼戀愛經驗的我來說,實在太過刺激了……讓我不禁懷疑自己到底是思想太過保守,還是現在的大學生們都是這麼開放的。
「我希望從今以後,你的視線跟目光都只注視著我。」
緹娜垂下眼眸,濕潤感性的目光注視著她覆在我手上的,自己纖細的、溫暖的手。我看見她頰上的紅暈,已經悄悄地爬到耳後根,抿著嘴唇說出如此令人害羞話語的她,讓我有一股想將這麼可愛的她抱在懷裡的衝動。
「我不會背叛妳的,請放心將自己交給我呵護吧!」
這是我的真心話,即使妹妹對我來說是特別的存在;可是我真正該選擇的;該在一起的,還是這位已經全然將自己的全部攤在我面前、交在我手上的──這位有著異國血統的女孩。
我喜歡緹娜嗎?
或許喜歡;或許『正在漸漸』喜歡,但絕說不上是討厭,如果想割捨一段感情;就是重新開始一段戀愛的話,那麼緹娜跟我或許就是各取所需的存在。
我們都在努力去喜歡上對方,雖然有人總是說戀愛就像突然激起的火花,是無法控制自己去喜歡對方的;但是像這種細水長流、慢慢去跟對方磨合;進而喜歡上彼此的方法,我也不怎麼排斥。
倒不如說,這才是最適合我現在處境的方法。
「明明之前對你示好都像個木頭不知變通,怎麼現在突然這麼可靠起來了?」
緹娜笑了出來,她用小指的指腹拭掉了眼角周圍泛出的淚水。
「這樣會讓我──更喜歡你了,柏傑哥。」
她傾身向前,鼻尖與我的鼻尖碰到了一起。
也許是我太緊張的緣故,視線不自主地慌亂飄移,然後不小心瞥見了……緹娜一對的雪白豐乳毫無防備地從鬆脫的睡衣前襟內,蹦跳出來。
「我、我……我說啊……緹娜,妳、妳的胸部都走光了……」
好不容易忍著羞恥心才把想說的話講出來,但是緹娜只是愣愣地看著我,然後突然噗哧一聲爆笑出來。她摟上我的脖子,我們之間的距離又變得更近了。
「這點傻木頭性格倒不是說變就變呢……」緹娜抓起我的另一隻手,引導我從她的肩膀下探到鎖骨,然後到達了峰谷。
柔軟的觸感從手心上傳來,最後我碰到了堅硬得像開關一樣的東西,緹娜在耳畔輕輕吐露出的嬌吟聲,讓我的理智差一點點就斷線了。
「都做到這份上了,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柏傑哥。」
她吻了我,舌頭探了進來的感覺讓我全身酥麻,緹娜將我推倒在沙發上,身上的睡衣已經降到了腰部。
緹娜扣住了我的雙手,然後高舉過我的頭;她的身體也因為慣性,而將裸露的胸部擠壓在我的胸膛上。
舌頭交纏的深吻還在持續,熱情又深情的纏綿讓我捨不得放開,我繞過了她的背部,將這位女孩緊緊地、深深地攬進自己的懷裡……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緹娜才滿意地鬆開了嘴唇,我與她混合的唾液混合成了一條絲線,連接著彼此的情慾。
「我希望柏傑哥能忘掉心中的『她』,我會努力證明自己擁有足夠的愛能夠填補你內心的空虛。」
緹娜用手擦掉了唇上的水光,她將頭歪向一邊,瞇起睫毛被淚水濡濕的雙眼。
「妳知道了啊……對不起。」
我看著露出寂寞表情的她,不禁為自己懦弱的表現感到憤怒。
「不要太小看女生的直覺,我……可是都明白的……」
她搖了搖頭,吐出深深的嘆息,指尖在我的胸膛飛舞打轉,緹娜仍然還跨坐在被推倒的,我的身上。
她向前趴伏,直到與我的身體緊緊地靠在一起;她將耳朵貼附在我的心窩處,也許是想藉此聆聽心臟律動,來探究我最真誠的反應。
「我很高興你選擇了我,」緹娜的嗓音溫柔中附帶著魔性,引導著我的心逐漸走向了她,她繼續說:「我會努力成為足以讓你忘掉學妹的超完美女性。」
原以為緹娜只是知道我喜歡的並不是她,然而當她講出妹妹身分的時候,著實讓我心驚了一下,但她馬上用嘴堵住我為此微微張開的口。
這一次,我把理性給拋掉了,抓著緹娜的手翻轉過來,取得上方主導權的我將手枕在她的後腦勺,將對方的嘴唇壓得離我又更近一些。
彼此的衣物都褪去了,肌膚與肌膚的溫暖接觸讓我短暫忘卻了妹妹的事情,腦中只剩下汲取這股讓我身心融化的嬌柔。
我覺得自己很卑鄙,逃避了妹妹;卻又在別的我不那麼喜歡的女性面前,自私的、貪婪地索求對方的溫柔……
但我還能怎麼做?還能做什麼?
到底該怎樣做,才能讓我內心這份矛盾到讓我快發瘋的感情平靜下來?
究竟誰能夠告訴我答案……
※※※
「哥哥,有男生跟我告白了。」
今天店裡打烊的時候,在回家路上妹妹這樣對我說。
「這樣啊……那不錯啊!」
縱然覺得自己心情很複雜,也只能像個兄長祝福她。昨晚打電話告訴妹妹,我要在緹娜家過夜的時候,就下了這樣的決定。
「哥哥覺得怎樣呢?如果我被其他男生追走會覺得可惜嗎?」
她停下了腳步,在我背後的妹妹緊咬下唇,視線偏向了另一邊。
我想妹妹一定還抱持著一絲絲的微小希望吧?
看到她扭著手指掙扎的模樣,讓我對為情所困的她感到心疼,但同時這也變相警告我自己,絕對不可以因為這樣而心軟、妥協。
「當然會覺得可惜啊……畢竟我從小看妳長大的,突然被其他男生拐走當然會覺得有些失落──真要說的話,大概就是父親嫁女兒的感慨吧?」
故作一派輕鬆地對妹妹說道,我盡量不以私心為前提下,巧妙地避開問題。
她哈了一口氣,對我使了使『真受不了你』的臉色,妹妹笑了出來。
「說什麼拐走太誇張了吧?要是有與哥哥一樣愛護我的爸爸的話,或許也不錯呢……有年齡差的話,至少還不會這麼難受。」
「欸?」
「不不……沒事,我自言自語而已,哥哥不要太在意。」
妹妹捂著嘴唇,慌慌忙忙地想掩飾剛剛不小心脫口而出的失言之舉,但雖然小聲,可是我還是聽見了……一陣惆悵在心中滿溢而出。
「哥哥,你跟學姐相處得還好嗎?」
她放下了手,被淚浸濕的眼眸飽含著不言而喻的關心。
明白妹妹即使死心了,卻仍然會為我感到擔心這件事覺得放心,因為這就是她啊……一直以來總是為我考慮了很多,卻有時候也會因為這樣而鑽牛角尖。
縱然關係變得尷尬了,但本質沒有改變……一樣是那個傻妹妹。
「還可以,相處起來感覺還不壞。」
我忍住心中激起的鬱悶,將簡短卻撕裂我自己心的話語說了出來。我必須往前邁進,將眼目放眼在未來;我要前進,不可以止步不前。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時間點,曝露出任何能讓妹妹趁虛而入的空間;也不能讓我的心在此刻軟弱下來。
往前進,是的──我,只有這條路能選擇。
「總感覺有些羨慕學姐呢……將來能夠站在哥哥身邊的,恐怕也只能是她了。」
「黎茉……」
看到妹妹抱住一邊的肩膀,弦然欲泣的模樣,讓我忍不住叫出名字。
我伸出一隻手想上前撫摸她的頭,但另一隻手惡狠狠地阻止我這樣的念頭,將我差點氾濫出的情感給收了回來。
「不要緊的喔,」她用手指拭掉了淚水,然後說:「真的不要緊……就算哥哥將來的對象不是我也沒關係……」
──只要看到哥哥能夠幸福起來,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她露出至今為止可能是最燦爛的笑容對我這麼說了,稍稍紅腫的雙眼;以及漾起的酒紅色梨渦讓她看起來變得更漂亮、更美了……
我想,妹妹一定是鼓起偌大的勇氣;以及背負極大的痛苦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吧?至始至終她都明白,我們是不可能會有結果得在一起。
這陣子我也常在想,破碎的家庭使我們變得比往常一般兄妹間關係更加緊密跟親密;因為我們只有彼此,所以也只能依靠彼此。
對彼此的同情、依賴性助長了這段不正常關係的發展,對我來說黎茉是超越了妹妹之上的情感;或許她也是這樣…‥
──但難道,這真的能稱作是愛情嗎?
我不知道、不清楚,愛情對我來說就像抓不住實體的霧霾,既虛無又像是飄緲的存在;到底什麼樣才是愛情的表現呢?
不管世俗的目光跟現實的殘酷,只貪圖眼前構築的美好泡泡而執意在一起,或許的確能讓雙方感到幸福;也或許在這之後也真的能幸福一輩子。
可是,這樣真的會這麼美好嗎?我在這裡打了一個問號。
就因為是家人的關係,我們才會相處得這麼自然跟融洽;但如果換成婚姻呢?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不是嗎?
孩子的問題、經濟壓力、群眾的目光,或許我們還會因為一些事情吵架翻臉,過去因為是家人所以會選擇原諒,但換成夫妻關係後我們的關係變成對等了,還能夠像以往那樣修復關係嗎?
成為夫妻後,我們還能像以往那樣將自己所有的秘密向對方傾訴嗎?還是就這樣埋進心裡變得越來越陌生呢?
可是除了這個家以外,除了彼此,我們還剩下些什麼?
考慮過這些以後,讓我選擇了第二條路……
很痛苦,卻也是最正確的選擇。
保持良好的家人關係,分別祝福對方找到讓自己幸福一生的伴侶。
構築能讓妹妹回來的心靈住所、能夠尋根的地方。建立一個能讓她放心吐露自己心聲的寄託之所在,就是我唯一能夠為她做的。
其實妹妹說錯了一點,因為我也是一樣的……
──只要看到妹妹幸福起來,也同樣是我最大的幸福跟欣慰了。
為了妹妹往後的幸福著想;也為我們這段詭異而又複雜到理不清的感情作為一個終結,我想跟她說;跟我最重要、最親密的妹妹說──
「黎茉,對不起,我可能不會愛妳了……」
終結這一切,我才能勇於迎向未來;也才能讓妹妹從血緣的枷鎖中掙脫出來,找尋自己下一段的祝福。
「我明白了,這是我最後一次任性了。」
當我撫摸她的頭時,妹妹哭了。她躲進我的懷中,盡情地發洩所有的情緒,而我則是拍撫著她的背;就像過去那樣安慰著她。
縱然心很痛、很苦澀,但我明白這才是對彼此都好的選擇。
「我會忘記、我會放棄……」
在懷中的妹妹,字字句句都充滿著哽咽,可是她仍堅持要繼續說下去。
「如果說哥哥的選擇是這樣,那麼我會死心,不會再去為難你跟學姐了……」
她探出了頭,被淚水模糊的臉蛋突然露出了可愛的笑容,她說:
「就讓我們的關係重新回到原點吧,哥哥……可以請你重新做我的家人嗎?」
終於聽到了我最想要也是最掙扎的答案,這次我沒有拒絕她,而是將妹妹緊緊擁入懷中,深怕一放鬆下來她就會離我而去。
「可以,就讓我們重新作家人吧……」
就像那一晚的下雨天,我們從家裡逃出來的時候,小小的我們彼此做出的約定一模一樣。
只是這次,這段話所代表的意涵已經不像當初那麼單純了……
※※※
鵝黃色的燈光潑在了木頭紋路的吧檯上,反光潔白得像鏡面般的桌面倒映出酒杯的樣子;以及祈姐那張不明意義的,對我展開的微笑。
坐在吧檯用一隻手拄著臉的她,用一根手指的勁度,將裝滿土黃色酒液的杯子輕輕推移到我面前。
「談戀愛真的會讓一個女生變得不一樣啊……」
她將視線從我身上移向正在舞台上彈奏鋼琴的緹娜,純白之中揉雜了淡藍色的禮服襯托自身白皙的細緻肌膚,小露肩膀的設計讓緹娜那張深邃輪廓的臉蛋之中,增添幾分性感與嬌媚。
「過去這一兩年明明是個對愛情抱持輕蔑跟鄙視的緹娜,會有這麼大的轉變還真的是……」
祈姐轉過頭對我露出迷人的笑容,她伸出手覆在了我擱在桌上的手。
「我果然沒看錯人呢……總感覺能在柏傑你身上得到一股莫名的安全感,或許就是因為你這種寡訥少言又專注聆聽,木訥又老實的個性,才會使我們無形中得到救贖吧?」
「祈姐……」
我不曉得該如何對她做回應,我看見那雙眼眸之中掠過一絲寂寞的神情,可是隨即祈姐又笑了出來,她像是不在意地搖搖頭說:
「真是的,我在亂說什麼東西啊?抱歉抱歉,剛剛的你就當沒聽過吧!」
我看見她偷偷地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淚水,口裡一直嚷嚷著:『果然是年紀大了在感傷嗎?啊啊──真是的!』
突然,祈姐將臉湊到了我面前,她的笑容看起來就飽含著八卦以及不懷好意的感覺,她探出手遮住了在我耳邊耳語的嘴唇。
「你們進展到了什麼程度了?啊啊,不應該這樣問──」
她的話鋒突然一轉,吐出的甜膩氣息讓我的耳朵隱隱發癢。
「有跟緹娜本壘打了嗎?別看她這樣喔,其實她意外地很肉食性……」
「祈、祈祈祈祈祈祈祈祈姐……妳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想起那一天晚上的纏綿,我的臉頰開始火燙起來。被什麼人看到這一幕的話,根本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完全被說中露餡的模樣。
「還真的有喔……」餘光看見祈姐睜著眼、微張開口的驚訝模樣,她先是愣了愣然後才推了我的肩膀,笑笑地說:「看不出來耶,惦惦吃三碗公唷!沒想到該做的時候還是會做,我要說幹得好嗎?」
「拜託還請別用這種雙關語來調侃我了……總之就是妳說的那樣。」
面對祈姐興致勃勃的發言,我則是對此嘆了一口氣,要說那一天晚上是一時衝動也好;又或者想要轉移焦點也罷,總之既然我做出了這種事情,那麼就不該再有其他心思了。
緹娜已經將自己所有的感情交付給我,而我也必須認真以對,好好正視與她之間的關係,我不想背叛她的這份覺悟。
「這樣啊……人總是會成長的;看來回憶也真的只能是回憶呢……」
祈姐手搭在胸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這段話。
隨後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目光認真地看著我說:「雖然覺得擔心是多餘的,不過我還是想以你跟緹娜共同的『姐姐』身份再問你一次──」
她手指向緹娜的位置。
「你真的想認真跟緹娜談戀愛嗎?」
斂起了嘻笑的態度,祈姐以嚴肅的口吻問了這問題。
視線從緹娜的那端轉往祈姐的位置,我承受了這道不動如磐石;堅定無比的目光對她說:
「是的,除非她自己對我提分手,不然我不會背叛她離去。」
因為一次的被親愛之人背叛,讓這位混血女孩對愛情感到絕望;甚至厭惡,然而經過這麼多波折以後,她也決定重新改變自己的態度跟價值觀;重新再拾起對愛情的信心……
可能我就是被這樣的她所影響,憧憬她能夠無懼地去改變自己;或許同時我也藉此期待自己能夠像緹娜一樣不被過去束縛,來認真去面對自己的瘡疤。
這樣擁有強大純潔心靈的女孩,又怎麼不會惹人憐愛呢?
「是嘛……好,我知道你的決心了。」祈姐拉開了距離,她坐回位置後隨笑了出來。「真是一模一樣呢,你們兩個居然都說出一樣的話。」
「一樣?什麼意思?」我歪著頭表示不解,難道祈姐也問過緹娜這問題嗎?
「緹娜也同樣很珍惜你,還說是你的出現才讓她有了信心。」
祈姐兩手交叉抱起了自己的肩膀,她搖了搖頭表示無奈地笑說:「真的是……一個兩個,你們還真是讓人頭痛又讓人覺得可愛的弟妹。」
撲朔迷離的目光中,帶著微微淚痕。祈姐托起了我的手,微微低下了頭說道:「緹娜就交給你了,之後可別再把她弄哭了喔……」
語氣中滿是對緹娜的寵溺;但同時她也以溫和的目光給予我責任的交付。
沒錯,我該做的就是重新去審視自己的感情。
「我了解了。」
簡短的一句話,已經將所有的決意都包含在裡面了。
「不好意思,請問王柏傑先生有在這裡嗎?」
男性的聲音從後頭竄出,祈姐與我同時看了一眼在後頭有如陽光般的青年,他的打扮時髦,很像現下年輕人會喜歡的元素都包含在裡面;而且我看過這張臉,應該說不會忘記……畢竟之前有一次因為吃妹妹的醋而差點鑄下大錯。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邊呢?」
我記得對方名字好像叫蔡政哲,但是他怎麼會來這邊找我呢?是跟妹妹發生了什麼事嗎?
「在學校的時候跟緹娜學姐還有黎茉聊天的時候常常提到,而且我聽說您跟學姐正在交往,所以才想來這邊碰碰運氣。」
他給我的態度跟語氣是十分彬彬有禮的,真要說的話,他根本與周圍光彩鮮豔的燦爛奪目環境下,顯得完全格格不入
「你有客人找,那我就不打擾囉!」
祈姐體貼地從我們視線中離開,這是屬於她當酒侍的經驗法則。
「我前陣子跟黎茉告白了,然後今天她給了我答覆……」
他點了一杯馬丁尼,並向祈姐要求讓酒更苦一點,而將苦艾酒與檸檬皮的比例增加。
「……」
前兩天妹妹才說起這件事,今天他前來又提起時,心情不自覺鬱悶了起來。
「這樣啊……」
我不曉得剛用怎樣的心情面對對方,縱使想講話,那我又該說些什麼呢?複雜的心境跟想法,讓我只能說出此般毫無意義的敷衍用詞。
「我知道黎茉喜歡您,」他轉過頭,目光堅決毫無遲疑。「從以前就這麼覺得了,黎茉對於自己的大哥實在太過依賴;也實在太過鑽牛角尖……」
他說起了過去黎茉因為老師的騷擾事件時,她所對他提起的話。
──不想讓哥哥知道、不想讓自己的醜聞影響哥哥的心情……然後,這青年又講述了我所不知道的,黎茉的另一面。
──我哥哥他很厲害的,一個人為了我捨棄讀大學的機會然後撫養我;長大以後我也想要回報他的這份恩情;還有我哥哥很溫柔的,他總是第一優先考慮我的心情,只要不過份的話,都會順從我的意思,真的是一個很棒的人。
我哥哥他啊……我哥哥……
「一直以來她最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就是『哥哥』,感覺好像沒有了這詞彙,黎茉就不是我所認識的那一位了。」
他露出像是自嘲的表情,長嘆了一口氣。
「高中的那陣子我總是會有種錯覺,黎茉是不是愛上了自己的哥哥?但後來想想卻又覺得對黎茉很失禮,試想或許只是憧憬之類的情感……我抱持這樣的想法到高中畢業,而這也是我從未告白過的原因。」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輕啜一口,暗暗地叫了聲苦後繼續說:
「我承認自己一開始只是覺得孤身一人的她在被老師騷擾後,需要有個人陪在她身邊;我同情她,結果最後卻變得放不下她、掛念著她……我想照顧她,想要讓她那張臉不再擁有淚水跟驚恐,我想要黎茉在我的守護下能一直嶄露笑容。」
「你現在有這個機會了不是嗎?」
我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在顫抖著。
可是這位叫蔡政哲的青年卻搖了搖頭,他說:「她拒絕了,說是不想讓我成為哥哥的替代品,黎茉說她自己已經發現真正想要什麼了。」
「……」
黎茉拒絕了?為什麼這孩子總要這樣折磨自己呢?
「我這樣很可笑,對吧?」他露出悲哀的笑容,將酒杯的酒水一飲而盡。
「我違背家人的意思,執意轉學考考進她的大學,只因為我不想要讓自己跟她的緣分就這麼簡簡單單地乾脆斷絕;這一次我明明就想要……」
──抓住她,將自己的思念化為真實在一起的實感。
他以哽咽的聲音向我傾訴,自己宛如滑稽的小丑一般,寧願放棄了自己的前途;只為了能夠更接近所愛慕的女性身邊。
「我始終比不上你。」他正色地說道。
「正因為我自知無法取代黎茉心中被過度美化的哥哥形象,所以才不敢告白;深怕她會露出尷尬的態度離我而去……我知道她根本沒有把我當成戀愛對象考慮,但就算如此,能讓對男性有所戒備的她把我當一般朋友相處下,還是讓我覺得有一點些許的機會。」
他說安慰黎茉失戀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過去的猜想都是真實;而他第一步所想的卻認為這是唯一能介入的機會;也是最好能讓黎茉打開心房的時機點。
雖然他講自己很卑鄙無恥,但老實說,感情哪有分什麼好壞有無?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不是嗎?所以我一點也不認為他做錯了。
如果妹妹能被這樣的人所愛護著,或許也是一種幸福,我不盡對這個青年產生了些許好感……
可是妹妹卻拒絕了他,是因為我的關係嗎?
「她有說她想要的是什麼嗎?」
即使這句話有點傷人,但我還想問出理由。
他再要了一杯酒,這一次他終於展現了釋懷跟坦然的笑容。
「幸福的形式有很多種,對她來說只要能跟哥哥在一起就已經是莫大的恩惠;她並不想否認這段感情,從今以後也會用自己的方式一直喜歡下去。」
將續的第二杯酒喝完後,他從位置上起來準備離開了。
「黎茉說她將來有個夢想,她想要存錢買一間很大可以讓哥哥跟大嫂一起住的透天厝,然後她不要結婚一直住在一起就好了。」
「真傻……這個傻妹妹……」
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沙啞了,我忍住了即將決堤的淚水。
「我就說到這裡了……還請您好好地去面對黎茉這個妹妹吧,請不要再讓他哭泣了。」
他離開前,說了自己會死心離開現在的大學,將來想做什麼還沒有個定論,但是確定了自己感情無疾而終,該怎麼安排倒也有了些想法。
我離開了祈姐的酒吧,在回家的途中我一直反覆思索妹妹對蔡政哲所說的話。
不想否認,而想繼續這樣的喜歡嗎……
回想起小時候,妹妹總吵著將來要當我的新娘,原本以為那只是小孩的童言稚語,但沒想到她卻是如此認真看待。
或許在某方面,我遠遠不及妹妹正視自己感情的堅定。
對妹妹來說,能夠陪在我身邊就是最大的幸福了;那我呢?我真正想要什麼?我重新思考了這問題……
逃離了原生家庭的我們,在這之後又受盡了剝削的寄宿家庭生活,因此我決定帶著妹妹兩個人一起出來住,彼此相互依靠、相依為命。
我希望妹妹過得幸福起來,我希望她能不再為過去那段歲月感到難過跟驚恐,我一直是這麼希望的……
一直以來,我做的這一切就是希望她能夠笑著過著每一天。
──但這次,我是不是做錯了?
幸福是什麼?難道我為她考慮的一切就是幸福嗎?我腦中構築的幸福真的是妹妹想要的嗎?
「哥哥,我真的好喜歡你──」
「哥哥,從今以後我們都要永遠在一起──」
「哥哥,拜託你別再丟下我了……」
過去不論是什麼樣的情況,妹妹總是不曾改變過自己的態度,單單就只是喜歡;然後自然而然想跟自己重要的人生活在一起。
我發過誓不會再丟下了她,明明是如此……
可是現在,我又再做些什麼呢?不斷地將自己重要的人往外推,這真的是我所想要的嗎?
──到頭來,變的人只有我嗎?是……這樣嗎?
斬釘截鐵拒絕妹妹的所有感情,否認自己所有對她的愛慕,感覺好像過去的這段日子產生的情愫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而我,是真的想要忘記這一切嗎?
否認自己、否認這一切,然後當作做了一場惡夢?真是……太不負責任了。
家人跟情人,我一定要將彼此分得這麼清楚嗎?
難道我就只能在這中間二選一嗎?為什麼我執意要找到自己認為的正確解答呢?
不,都不需要;對妹妹跟我來說,我們都不需要這些答案……
很清楚了,總算徹徹底底地明白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如果標準答案是會讓人痛苦的決定,那麼能不能捨棄呢?在感情上我是否能選擇起自己自私的想法呢?
妹妹選擇接受了自己感情跟親情間的模糊地帶,那麼我……
停下了腳步,我站在門前,這我與她共同合住的小套房。
這是我們的家,我們幸福的起點;從今以後也會是如此吧?
妹妹對我來說是無可取代的存在,或許我無法接受她的感情,可是我也並不想因此去捨棄自己對她的感覺;那種背叛會讓我變得無法去正眼面對對方。
難道互相重視對方,就一定要用婚姻所綑綁嗎?我們對彼此的感覺跟關係,是一張紙就能夠闡述完的嗎?是不是我的想法太過狹隘了。
我們比誰都珍視彼此;但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都必須放棄些什麼、去妥協些什麼;難道做不成情人的我們,就不能住在一起當家人嗎?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打開了大門……
「哥哥,你回來了啊?」
妹妹穿著居家服的樣子很可愛,純真的笑容讓我回想起了過去也是如此。
「是啊,我……回來了。」
淚水模糊了視線,好不容易忍住的情緒全部都潰堤了。
我第一次在妹妹的面前表現出軟弱、無助,我跪在地上放聲痛哭。
「哥哥?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繼續哭。
暖意透過衣服傳遞到了肌膚,妹妹蹲下身子輕輕地將我抱住。
「我不知道哥哥發生了什麼事,但如果有什麼痛苦的事都可以跟我說喔,我會很有耐心地聽你說下去;就像過去你對我的那樣。」
我看見她也同樣用泛著淚的眼睛看我,情不自禁用手抹去了她的淚水。
「吶……我說啊,黎茉,妳願意一輩子都跟我住在一起嗎?」
聲音還有些顫抖,我知道自己很自私;明明才說過不會背叛緹娜,但卻又不想放棄妹妹……我不但是最糟糕的情人;也是最無恥的兄長。
妹妹首先被我的話驚嚇到了,但隨即破涕為笑,將頭枕在我的肩上。
「當然可以,就算將來哥哥跟學姐結婚了;也不可以把我丟掉,就算學姐堅持要我搬出去,你也要替我據理力爭喔!」
「我答應妳,因為妳是我無可取代,最重要的家人……」
我撫摸她的頭,她舒服地呼了一聲。
「家人啊……我的幸福只有我認為幸福的時候才是最重要的。」
她說出了像是繞口令的自言自語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在懷裡睡著了。
幸福,如果要問我們現在幸福不幸福,那我可以很肯定地說──
有妹妹陪在我身邊的話,那份幸福感就會被膨脹到無限大,僅僅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