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請你認真跟我談戀愛
「至今為止，妳搶來的東西有哪件是最後真正變成妳的？」
想起了祈常對我說這句話，每次只要一甩掉男人，她總會不厭其煩地用這點訓斥我。曾經認為她並不了解我，明明什麼都不懂，卻又喜歡對我說教。
或許就是這樣的孩子氣，讓我太固執己見，認為在感情上能做到主宰一切，並且隨時都能脫身，讓自己不會因此受到傷害。
但我錯了，徹徹底底錯了。
我開始懊惱起自己的天真，自以為可以從這個愛情遊戲中安全下庄，但是我卻沒有料到，糾纏我的這個人並不像過去和平分手的類型。
「你是故意在這裡等我的？」才一出校門，就遇見了早上來店裡鬧的前男友。
今天的課後練習不小心拖到時間，導致現在要去上班的時間變得很緊湊，但我明明都快來不及了，居然還會遇到討厭的人，實在太掃興了。
這時間還在學校的人數並不多，而且事前也沒料到練習會突然到這麼晚．那現在在這個巧合點遇到，我只能這樣解釋為他打聽過我的行程，並且刻意在這邊堵人。
他窮追不捨的纏功讓我非常反感，雖然有一部分是當初為了賭一口氣，而咎由自取來的……總之我想早早逃離，畢竟有中午的施暴先例，保持戒心還有距離準沒錯。
「沒有復合的機會，連一丁點都沒有嗎？」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很重，我嚇得想甩開，可是實在沒辦法，男生的力氣好大。
「別碰我！不要逼我在這邊大叫救命。」我狠狠地瞪著他，不讓自己的怯意展現在臉上，越是這種時候越要保持鎮定。
「我只想簡單說幾句，妳如果願意聽我說，我就鬆手。」他看著我，露出懇求的眼神，雖然現在是這樣，但不保證我拒絕後，他翻臉的程度會變到多少。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情緒智商不但零分，也蠢得不願去正視自己的缺點並改進，只會用更多的謊言跟更誇大的言語去裝飾自己。
這種人註定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因此就算分手我也不覺得心痛，倒不如說會想跟他交往，也只不過是想氣氣他那位喜歡幻想而且常跟其他人曬恩愛的白痴女友。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我並不是故意那樣講的，只是……」他的語氣變得比較不那麼衝動，可是一直提這件事情讓我感到很煩。
我不愛他、我不喜歡他，我已經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感情，都已經這麼明確地告訴對方了，為什麼還要一直來纏我！
這才發現，過去那個玩弄別人感情的自己是多麼愚蠢，居然都沒想過這種行為會讓自己惹禍上身？況且別說是想了，我根本沒料到有人可以執著到這種程度。
不，或許就是因為沒遇過，所以才自負地認為可以控制這一切不會發生。
失策，真是太失策了，都是當初的幼稚想法種下的因，搞得現在被自己設下的荊棘給弄得進退兩難，李緹娜妳真是個笨蛋！
「我對你沒興趣了，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沒了，所以我既不在意、也不在乎你說了什麼，反正一個跟我沒有關係的人，我並不會放在心上。」我話說得很明白，不留情面。
想拋開過這段活得像在垃圾堆中翻攪的日子，我想快快斬斷這條綑綁自身多年的枷鎖──掙脫囹圄離開陰霾，然後去迎接嶄新的未來。
在遇見柏傑哥以前，我總是把自己定義成悲劇中的女主角，孤高地去睨視身旁的一切，就像個得不到糖果而亂發脾氣的幼稚女孩。
我仰頭嘲笑，輕視著他們口中的美好愛情；更不在乎他們是否因為我的介入而受到傷害。我鄙夷著如此輕易得來的感情，覺得被破壞感情的他們活該。
祈說得沒錯，我只是不想把自己放在那樣容易受傷的位置，而變得只想奪取已經確實完成的，並且一定是我掌握絕對優勢的主導權。
我恐懼再次受到背叛的無助感，而不想冒險、不想改變，我不願自己去創造一個嶄新的；真正屬於個人專屬的戀情。
然而，這樣不堪的我竟然也會有想認真談戀愛的一天……
在那個人面前，自身的偽裝跟誘惑就像鱉腳的演技，他從不把這些行為放在心上，而是敏銳地、體貼地選擇信任、體諒跟包容，而且不帶一點心機地對待我。
起初覺得他太笨了，憨厚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境界，像個處男似地扭扭捏捏讓人很受不了，畢竟我都拉下臉皮去倒貼對方，卻得不到任何反應。
但也許就是這樣的木頭性格，不隨波逐流；也不受到甜言蜜語的動搖，反而才能用更深入的眼光窺探；並且用那份溫柔融化了我已經被冷凍起來的心。
我，想重新開始認真地談起一場戀愛，跟自己真正喜歡上的那個人一起；想對他的溫暖有所回應。
所以──
「話都說完了，就像我下午說的一樣，我有喜歡的人；而且我也沒從你那收過任何東西，誰也不欠誰，不要再糾纏我了。」
嚴肅地講完後，我轉身離開，不看也不想理他，就像訣別過去不堪的自己。這麼想之後，頓時覺得心情舒坦了起來。
我想真正做自己，只想對那個人毫無保留地表露自己的真心；我想信任他，信任那個傻里傻氣卻如此溫暖我心的男人。
「踐踏別人的真心，卻想當個聖女一樣拍拍屁股走人嗎？妳這婊子！」身體被人從背後推倒，他鉗住我的右手腕，力氣大到手掌都快發麻了。
「很痛，你放手，你是瘋了嗎？」我對他大罵，其實心裡也有點慌了，之前看過恐怖情人的新聞，所以很怕自己捲進這個的麻煩。
「之前聽別人說妳是專門搶人男友的香爐，所以第一次見面妳過來搭話時，總讓我感覺有些芥蒂。」
他睜著充滿血絲的雙眼看著我，氣息越來越急促看起來很激動，這種過激的反應讓人感到很恐懼，但我不敢大喊救命去刺激到對方的情緒，我很怕他會因此對我做出什麼事。
他繼續說：「但妳很行，妳太厲害了，我不知道妳怎麼辦到的，但妳之後確實讓我卸下心防了。在我感到難過的時候主動過來傾聽關心，遇到挫折的時候，妳在我旁邊加油打氣，簡直比我自己的女朋友還要稱職跟可靠。」
「我真的很喜歡妳，雖然我隱瞞有女友的事情劈腿很垃圾，可是我都用分手來表達真心了，為什麼就不願意給我一次機會？」
兩行熱淚劃過了他的臉頰，表情看起來像哭又是笑，或許他覺得過去那段時光很快樂，但是對我來說那並不是真正的愛情；也不是我想要的東西。
或許這樣說真的很不負責任，我承認自己是個可惡又糟糕的女人，雖然已經在反省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但這不代表我就要讓這個錯誤延續下去。
我不愛他，分手就是為了斬斷這一切──對彼此都好的選擇。
我要去選擇、去依附，真正屬於我的人。
「對不起，但我並沒有成為別人備胎的打算，至於謠言要怎麼去解釋都隨便你，我不喜歡吃別人不要的窩邊草，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撒了點小謊，其實我是在知道對方有女友的狀況下才去引誘的。
前面也說過了，我就是個這麼卑鄙的壞女人，在決定搶奪一段感情之前，我都會先為自己預備一個可以站得住腳而且隨時都能離開的理由，因為不想受傷、不想被背叛，如果要被人背叛；倒不如一開始就主動拋棄。
「你還有很多的選擇，並非只有我一個，勉強不適合地在一起只會徒增彼此的痛苦。」我盡量講得很委婉，但我真為自己這半真半假的漂亮話感到一陣厭惡，畢竟是我自己主動挑起這個禍端。
想撥下被抓住手腕的手，但是對方依舊不願意放開，搞得我只能盡量露出誠懇一點的表情對他說：「我上班已經遲到了，可以讓我離開了嗎？」
力道放輕了，我得以把手抽開。我看著他，他落寞地頹坐在地上，全身像是被抽乾了力氣低著頭，看不見他現在的表情是如何。
以前跟別的男人分手時，他們也是帶著這種反應：不可置信、憤怒、悲傷、哭泣等等，但從沒有人像現在的他一樣，如此鍥而不捨、苦苦糾纏，像是跌落谷底的人，緊抓著那細如髮絲而且極不牢靠的希望繩索。
我不禁猜想，過去交往的人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樣，其實也並沒那麼喜歡我？所以分手的時候才會這麼和平呢？或許對他們來說，既然覺得能輕易到手，那表示也不會懂得好好珍惜吧？
也許這一任對我的感情是真正的，因為太過喜歡所以才不想失去、不想放手；甚至因為我的離開而覺得痛苦、覺得難受，最後決定盡自己一切能做到的來挽留我，盼我能回頭。
「對你，稍微改觀呢……」
我說出了真心話，他的確有一大堆我不喜歡的缺點，而且一直勾勾纏也很讓人厭煩，但對於他努力不懈的決心，至少可以稍稍地對他刮目相看。
然而，也就只有這樣了……
「我還要上班，先走了。」將視線移離開他的身上，我轉身背對他，在離開前對他說：「希望明天以後，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寧願選那個老闆──」
走了幾步路以後，背後傳來他的怒吼。
我被這般淒厲的聲音給嚇到了，我停下腳步緩緩回頭，然後看到他站立起來，身體往前微傾，雙手自然垂下與地面垂直。
他緩緩抬頭，然後從懷裡亮出了小刀，他撐大眼睛瞪著我，嘴中還念念有詞。
我對他這般反常的行為感到害怕，這時也顧不得保持什麼鎮靜了，我開始轉身快步跑走想儘快遠離現場，因為直覺告訴我再不離開這裡很危險。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忍不住向後查看，卻發現了他也跟在我後面。腳步開始被逼急了，最後我決定乾脆直接用跑的不要讓他追上。
好可怕、好可怕……
心裡面的恐懼感不斷湧了出來，就像氣球越吹越大，覺得只要超過了容量上限就有可能爆炸而因此讓情緒崩潰。
我真為自己剛剛對他萌生出的一點同情感到憤怒，他果然是最差勁的傢伙。
不知道該逃到哪裡，就只是漫無目的地跑著，結果或許是跑得太急了，我的腳踝直接向內扭而跌到了地板上，包包的東西全部都撒了出來。
「好痛……」
我趕快從地板爬起來，膝蓋的一層皮已經被磨掉而且正在流血，手腕跟手臂內側也有不少處擦傷。
想趕快繼續跑，但腳踝實在太痛了，我根本沒力氣從地板上站起來。
他快來了、他快來了，好可怕、好可怕……快動啊，拜託，求求妳。
既使再怎樣鞭策自己起來逃跑，腳上傳來的疼痛就像在反抗一樣，硬是不讓我有機會重新站起來，像是在抗議著為什麼要讓它受傷。
不行了，動不了了，怎麼辦、怎麼辦……
腦中完全被恐懼佔滿，完全思考不了接下來該做什麼，明明知道對方已經在後頭追上來，可是身體就是不爭氣地開始發抖。
這就是我玩弄別人感情的下場嗎？如果是的話，這代價也太高昂了。
我明明……就已經要拋棄這樣的過去，重新去真心喜歡上那個人──
「終於，追上妳了……」背後傳來了他的聲音，聲調很重而且沉澱著一份怒意，好可怕……
我緩緩轉頭，眼淚忍不住地流了下來，我對他說：「你想幹什麼……別過來！」我看著他手上的刀，我下意識地對緩緩走過來的他大叫。
「怎麼？」他將頭扭向一邊，用著輕蔑的語氣說：「剛剛不是一副很高傲不可一世的樣子，現在怎麼像個膽小鬼在發抖？」
牙齒忍不住在打顫，但我還是盡量扯開嗓子大聲呼叫救命，喊叫了幾聲我才赫然發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麼跑到了很偏僻的巷子口。
「對不起呢，誰叫妳不給我機會呢……」他的眼睛充滿著血絲，瞪大的眼珠像是要掉出來那樣凸出得很嚴重，在我眼裡看來那根本是一個殺人犯的眼神。
他繼續說：「殺掉妳之後我也會自殺的，這樣我們就可以繼續在一起了。」他的表情充滿著狂熱的喜悅，之後舌頭吐出，便握緊刀子朝我衝了過來。
我想做點什麼；必須做點什麼──
不然會死、不然會死、不然會死、不然會死、不然會死，腦袋裡一直想著這些，根本沒辦法去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辦、該怎麼辦、該怎麼辦、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不要──！！！」
我幾乎使出全身的力氣去推開他，刀子劃傷了我的手臂，噴出來的血液弄髒了身上的衣服，雖然很痛，但我根本沒時間去考慮這些，因為他不死心又朝我衝了過來。
我拿起包包使勁地往他身上捶打，就像是為了求生一樣，我像個瘋子又打又叫，僅僅只是為了不要讓自己受傷而發出的最後掙扎。
刀子不小心又割傷手掌了，包包的白色背帶被染了一層紅色。
我很喜歡這個包包，這是外婆當初為了慶祝我考上大學，而特意陪我去百貨公司挑的，明明老人家行動不便卻笑著摸摸我的頭，還說這是我人生中的大事而勉強自己去那種人潮擁擠的地方。
──可是現在，象徵如此珍重的回憶，卻被我的血給弄髒了……
腳很痛，我根本沒機會移動半步，現在眼前的男人很可怕，他像是殺紅了眼不斷往我這邊攻擊，但是──
我開始悲觀地想，如果這就麼死掉了，全世界最關心我的外婆肯定會很難過；但我不確定的是，那個我喜歡上的人同樣也會這麼認為嗎？
不敢再想下去了，我不可以這麼放棄！
如果是以前的我，覺得死了也沒什麼關係，因為我根本得不到愛；但是現在不同了，我有外婆愛著我，而且也開始有了自己真心喜歡的人……
「啊──！啊啊──！！」
我扯開嗓子大叫，或多或少也是想把自己內心的恐懼給驅散掉，雖然腳踝還覺得腫脹疼痛，但我咬緊牙關，說什麼也不想就這麼乖乖就範，我抬起腳狠狠地往他下檔大力踹下去。
「唔、唔……」
刀子從他的手上掉落，他痛苦地跪在地上，雙手捂住被我攻擊的地方，我趁這時候把它旁邊的刀子給踢開，然後撿起手機，忍著腳痛一拐一拐死命地逃跑。
「回來！給我回來啊！！」
我不去搭理後面傳來的怒吼聲，每走一步路我都覺得腳上的刺痛越來越劇烈，像是有人一直拿棍棒毆打我的患處，痛得腦袋幾乎呈現空白的狀態。
意識輕飄飄的，好像快暈倒了，但是疼痛感又將我拉回了現實，我離開了小巷跑到大街上，我感覺大家的目光都看著我，也許是因為我身上的血跡跟傷口讓他們感到很驚訝。
「小姐，妳沒事吧？」
一個男人上來接近我，但可能是因為剛才的餘悸還未消散，我驚恐地看著他。「不要靠近我，走開。」我推開了他跑走，害怕他會像前男友一樣上來傷害我。
跑了幾段路，我看見了小七的超商，真心覺得自己得救了，我趕緊跑進去，顧不得自己全身的狼狽對店員說：「拜託幫我報警，有人要殺我……」
「小、小姐？」她似乎還沒有從震驚反應過來，店內的客人也全看著我，但我沒有多餘的餘裕能說明狀況，於是心急地大吼：「拜託幫我報警，拜託！」
超商的電鈴聲響起，我看到那人站在店門口，手裡拿著的是沾著我血跡的刀子。他一手遮住下跨，上氣不接下氣地瞪著我說：「妳，這渾蛋……」
他真的是瘋了，居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大庭廣眾拿著刀子走進來，店內的氣氛開始變得沉重，有些膽子小的女生已經開始在尖叫了。
「你、你……」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恐懼已經占據了我的嘴唇還有喉嚨，我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只能瑟縮在櫃台旁邊發抖。
「去死吧！」
他大聲吼了我，然後又再次朝我衝了過來，我像是接受了命運地閉上眼睛，因為已經跑不動了，我的腳已經麻痺到感覺不到任何痛楚了；而且也腿軟到沒了力氣。
「匡噹──」刀子落地的清脆聲讓我張開了眼睛，那個人被一個膽大的大叔給壓制在地，他的雙手全被那位大叔交疊扣在後頭。
「你們這群年輕人還在看什麼？快過來幫忙抓住這瘋子啊！難不成要靠我一個人嗎？」
大叔喝斥完旁邊嚇傻的男生，然後轉頭對店員說：「妹妹，還在幹什麼？快點報警啊！」
回過神的店員趕緊按下了櫃檯下的警鈴，然後被大叔數落的男生們也悻悻然地上來幫忙壓制那個瘋狂的前男友，一切就在這堆混亂中結束了……
「安、安全了嗎……」我忍不住說了出來，提心吊膽的心情頓時放了下來，在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威脅後，我全身癱軟地坐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來。
旁邊有女生在安撫我的情緒，但我此時根本聽不進她們在講什麼，只能自顧自地大哭起來，好把剛剛遇到的恐怖及害怕的情緒全部崩潰地爆發出來。
就在這時候，我想起了那個人的臉，柏傑哥的笑容。
發現自己的手上還緊握著手機，我低頭查看，手機的螢幕跟機殼滿滿的都是我的半乾血漬，但我還是去通訊錄找了他的號碼並撥打下去。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很冷，但一想起他就會覺得很溫暖，我已經無可自拔地喜歡、真的好喜歡他，甚至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就會讓我感到滿足了。
電話撥通了，我的情緒又再一次崩潰了，我想跟他說好多好多的事；想跟他傾訴自己剛剛遇到多麼可怕的事情，但是喉嚨卻哽了什麼東西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只勉強擠出了……
「救救我──！」
事件落幕了，警察收到通報趕了過來，並且把那個傷害我的人給帶走了，我被救護車送到了醫院，在經過簡單包紮跟處理後，我呆坐在放射室外的椅子上。
「還會痛嗎？」柏傑哥蹲在地上，用著護理師給他的冰塊替我冰敷，在我打電話求救沒多久他就來超商找我了，最後陪著救護車跟來了醫院。
我點點頭，腳踝已經腫上了一圈；比另一隻腳大上快一倍的體積，受傷的部位貼上了好多消毒紗布，濕濕黏黏的讓我感到有些不舒服。
「對不起，明明發生下午的事情，我應該要意識到這件事情而去接妳下課才對。」他露出沉痛的表情，似乎真的很自責，但這並不是他的錯，是我，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最後自食惡果的報應。
我握住他拿冰塊的手，在柏傑哥面前我就像個孩子一樣被呵護，總是包容我的任性跟幼稚，即使是我的問題，他依然不做任何的評論；而是真正站在我的立場替我設想。
「事情已經結束了，這並不是你的問題，你看我現在不是還好好的嗎？」我雖然故作微笑地對他說，然而手卻止不住顫抖，眼淚也不爭氣地滑落。
「啊勒？」我摸著自己已經濕透的臉頰，明明不想哭的；明明想要在他面前打起精神來的，但是好可怕……好可怕，那個人真的好可怕……
我抱著自己的雙臂，低著頭不斷哭泣，手腳感覺很冰冷，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顫抖的，腦海中一直揮散不掉自己生命即將逝去的恐懼。
「沒事的，我在這裡不要害怕。」
我的頭被他輕輕地攬進懷裡，他拍撫著我的背來安撫我的情緒，被他抱著的感覺很舒服，心裡也沒剛開始的那麼害怕。
他的體溫透過衣服傳了過來，發冷的身體逐漸暖和起來，不但讓我停止了顫抖， 也漸漸地讓我感到安心下來。
我雙手向後勾抱著他，悄悄地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對他說：「可以留下來陪我嗎？我不敢自己一個人，真的好可怕……」
沒了女性的矜持，我就像個孩子一樣，任性地對這個傻大個提出要求，或許這當中也有一點私心存在，那又何妨呢？希望喜歡的人待在自己身邊，這難道有任何問題嗎？
我不再算計心機，不再搶奪別人的東西，現在的我只想成為這個人的唯一，我想真正做我自己，真心地再一次付出自己的感情。
「好，我打通電話給妹妹告知她一下。」
他放開了我，提到了學妹，我想起了之前她對我說的事情，她也喜歡柏傑哥啊！對自己的哥哥抱有情慾上的感情，但是我卻自私地想搶走她的愛情。
起初我的確是抱著好玩的心態去刺激她，可是現在的情況不同了，我是真正地喜歡上她的哥哥，但她會願意聽我這樣的解釋嗎？
愛情是自私的；而不是贈與，我並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對她退讓，如果她還是不能諒解我，那我也決定要表現到她認同我這份感情的價值為止。
我喜歡柏傑哥，但是並不想因此傷害到學妹，這樣的我是不是顯得太貪心、太自以為是了呢？
「好了，妹妹說她知道了，今天晚上我就留在醫院陪妳好了。」他掛上了電話，露出了笑容對著我說。
「她有說什麼嗎？」我擔心地問，很怕學妹又會因為這樣而難過。
柏傑哥只是尷尬地說：「她只說要我好好看護妳，明天她下課的時候會過來看妳。」說完以後，他繼續蹲下來替我按摩扭傷的部位。
聽到他這樣說，我不禁鬆了一口氣，但是聽到學妹明天要過來，我忍不住猜想，或許是要過來攤牌了吧？前幾天她也曾說過這麼一回事。
「李緹娜小姐，輪到妳照X光了喔。」被窗口的放射師叫到了名字，我拄著拐杖顛頗地走進自動鐵門打開的放射室內，因為怕骨骼錯位，所以被醫生建議還是照一下X光比較保險。
在大門關閉之前，我轉頭看到他充滿溫柔的和善表情，原來被人重視跟呵護的感覺是如此心暖，這是以前交往都不曾感受過的全新感覺。
我喜歡他，真的喜歡到無法自拔……
檢查結束後，他替我找了一個病床要我休息一天。夜很深了，而且因為遇上了那些事情，所以在安心下來後覺得肚子餓起來，這才讓我想到中午以後便什麼都沒有吃。
「肚子有點餓……」我先是對上他的眼神，然後才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我覺得臉頰快被兩側的紅暈給燒掉了，居然開始對柏傑哥撒嬌起來。
大手蓋在我的頭頂上，他慈愛地摸了摸我的頭，對我說：「妳想吃什麼？不過現在快12點了，附近不知道還有沒有在賣吃的。」
害羞地抬眼看著他，如果這時候說我想吃醫院對面的麥當當會不會太麻煩他呢？安心下來以後，就覺得想吃點高熱量的食物，真是討厭……
「那、那個……」我緊張地看著他，然後嗚嗯了一聲才難為情地說：「我想吃麥當當，如果你覺得麻煩可以買別的，我、我……到時候會付你錢的。」
羞死人了，為什麼講話會這麼結巴啊？我明明交過那麼多男朋友，經驗應該沒有很差啊，可是在他面前我就像是沒談過戀愛的小女生，開始自顧自地緊張起來。
「欸？不用付我錢啦，這時候跟病人收錢很不道德呢！總之妳等我一下，很快就會回來。」他拋下這句，拍拍我的肩膀就離開了。
過了一段時間，他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那大包小包的著實讓我傻眼，他居然買了四人分享餐的的份量，到底是多害怕我吃不飽啊……到底該說他憨厚老實，還是真的不懂女人心呢，真是有夠……怎麼會這麼可愛呢？
噗叱笑了出來，我知道現在的自己肯定很異常，居然會無緣無故地傻笑，但是真的；我真的好久沒這樣發自內心笑過了，原來我是對這種木頭個性的男人這麼沒抵抗力的嗎？
「你買的這些，我可吃不下這麼多耶！」拭掉眼角的淚水，我用著自己覺得最可愛的聲音回應他。
「我們一起吃吧，老實說我也有點餓了……」他把袋子放在旁邊的矮櫃上，拿出了一包薯條然後取出一根放在我的嘴前。
「幹、幹什麼啊……幹嘛突然這樣？」我被他的貼心舉動給嚇到了，居然害羞了起來，明明對我之前的主動示好都視而不見的榆木腦袋，怎麼這時候變得敏銳起來。
他看著我，露出了大男孩般的笑容，然後說：「在妳遭受危險的時候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在這時候替妳做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事情，所以就不要拒絕了。」
不好，為什麼自己會因為這句話開始小鹿亂撞，有那種快飛上天輕飄飄的感覺，明明只是幾句簡單的話卻如此受人感動，難道因為是自己喜歡的人說的，所以在心中的份量也有所不同呢？。
忍住心中對這親暱行為產生的羞恥感，我輕輕將嘴唇湊了上去，咬下了被他捏在手上的薯條。
我嚐不出任何味道，不對，應該說我根本無暇去顧慮食物的味道，因為腦中都被羞恥感；跟後來迎頭趕上的幸福感給佔據了。
我現在的臉一定像番茄一樣紅，因為都能感覺自己臉頰兩側那滾燙的觸感。
「我幫妳把炸雞的皮給去掉了，妳們女生應該很在意這些，因為我妹妹也不怎麼愛吃皮。」他把被剝得光溜溜的炸雞遞在我面前，潔白的雞肉紋理上沾抹著油亮的光澤，看起來讓人食指大動。
但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他又提起學妹後，我整個人的食慾降了下來。
我不清楚這股微微的刺痛感是什麼，我希望他的目光能好好地看著我；只想要他注視我一個人就好，我希望我這份感情能傳達給他；而他也能對我有所回應。
「柏傑哥──」我看著他，心中這股糾結的不適感越澎越大，壓得我很難受。
半坐在病床上的我將身體往前傾，兩手搭在他的肩上，然後將嘴唇輕柔地、緩慢地貼上去他的，這只是很溫柔的吻，我並沒有打算繼續深入下去。
將嘴唇分開以後，我與他驚訝的目光對視，我不想逃避，即使被拒絕也無所謂，如果因為害怕受傷而再抱持著不乾不脆的心情面對柏傑哥，我想學妹也不會認同我的；更何況我也想改變，不再去走回頭路了。
「我喜歡你。」我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著，但是仍繼續在心裡為自己加油打氣，勇敢地繼續說：「我希望能認真地跟你談一次戀愛，你願意跟我交往嗎？」
說了，我終於說出來了，這份感情我終於真正地去承認它了。
我閉上眼睛等待著答案，像是坐在審問台上被人放大檢視著，柏傑哥的一句話就像上頭的法官宣判生死那樣，左右著我之後的結果。
「我……」他開口想說什麼，但我沒有勇氣睜開眼睛，其實我還是害怕著，害怕對方會拒絕我，但是──
我的身體再次被攬進懷裡，我震驚地抬頭看著他，我不清楚這代表什麼意思，直到他說了：「如果妳不嫌棄我是個沒讀過大學的傢伙，那我們就試著交往看看吧？」
我摀住自己的嘴巴，眼淚因為喜悅而流了下來，沒想到他真的願意接受這樣的我，怎麼辦、怎麼辦……我可以開心的吧？可以的吧？
「真的嗎？你真的願意跟我交往嗎？」我不死心地再問，我想確定自己剛剛沒有聽錯，我很盧我很煩，但是我不希望自己會錯意。
「嗯，但是我年紀比妳大；而且又沒讀過大學，老實說不知道配不配得上妳。」他怎麼會說這樣的話呢？我答應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因為這點小事而嫌棄他呢？我才害怕他不接受我這個過去男女交往複雜的女人。
「可以、可以，那都不是問題。」離開了他溫暖的胸膛，目光與他對視，這次我深深地對他吻了下去，我想藉此告訴他，我喜歡的是他這個人，而不會去在意他的背景。
「以後不可以再說配不配得上我。」分開以後，我用食指抵住他的嘴唇不讓他發言，然後我繼續說：「只要知道我很喜歡你，這樣就夠了，什麼都不用多說。」
我笑著看他，忠於自己的感覺跨出了第一步，只會搶奪跟破壞的我，從沒想過自己也能學會創造一段新的戀情。
對此，我想再一次相信自己這份感覺；再一次，認真地重新談起戀愛──
已經快到中午了，今天早上的時候，腫脹的腳踝已經消退一點，醫生過來告知我如果沒什麼問題下午就可以出院了，但是這不代表麻煩就結束了，我之後還得去警局為昨天的騷亂來做筆錄。
我把假向學校請好了，其實不去上課也算是鬆了口氣，滿身傷痕的去學校一定免不了被人閒言閒語一番；尤其是那些已經夠憎恨我的同學，不會放過這次加油添醋造謠的機會。
柏傑哥早上還要開店，雖然我們已經是男女朋友了，可是也不好意思要他閉店一天陪我，所以這半天我得自己一個人來打發時間，但說是這麼說，一個腳扭傷的病人能去的地方實在很有限。
「妹妹，妳是外國人嗎？」隔壁床的阿伯突然對我搭話，難道是覺得我這頭金髮很稀奇嗎？我突然興起一股惡作劇的念頭。
「Whatare you talking about？」我撇著頭，裝傻地對阿伯說。
阿伯似乎很緊張，支支吾吾地說：「拍謝，阮袂曉講英格利旭。」
「 Parlez-vous francais？」這次我換成法語，阿伯愣住的反應感覺有點可愛，其實我也聽得懂台語，可是他既然都認為我是外國人了，捉弄一下應該不過分吧？
看著阿伯沉默然後懊惱的表情，我這才開口換成平常的語言：「阿伯，台語阮嘜抑通，阮係台灣囝仔抑會講台語啦！」
外婆常常在家跟我講台語，我覺得這個語言的發音很好聽，而且外婆為了讓我習慣台語，偶爾也會用這語言跟我交談。
「夭壽喔，嘜尬大人戲弄。」
阿伯似乎鬆了口氣，其實在醫院的日子很無聊，我也不難理解老人家想找別人聊天的心情，我開點小玩笑也只是想讓氣氛不會那麼僵硬，而且剛好也沒有人可以跟我說話。
「妹妹，妳的腳怎麼了？」阿伯半坐在床上，盯著我被綑成像棒球的腳。
「就扭到啦，醫生說今天下午就能出院了，阿伯呢？」我看到他的手背上扎進了點滴用的針頭，忍不住好奇地問。
「毋啦，丟黑白呷，呷壞巴豆落賽落整暝才來病院。」阿伯羞赧地摸著自己的後腦杓，然後說：「現此時，袂凍吃物仔，只欸賽用注射兮。」
我們小聊了一下，阿伯是因為覺得冰箱冰很久的水果要丟掉很浪費，就自己切來吃，結果不知道已經被細菌汙染了所以昨晚才會掛急診。
他也有問我為什麼受傷，但我不太想回憶昨天晚上的事情，只跟他說是自己不小心騎車摔倒的。
他講了很多關於家庭的事情，像是兩個兒子都在科技業上班，而且也都結婚生小孩了，孝順的他們替父母在嘉義老家買了間農舍給老人家，偶爾沒事也都會撥時間回來探望。
阿伯說起兒子的時候，表情充滿著慈愛，訴說著自己跟老婆是怎樣從一間小麵攤，辛苦地供應兩個兒子從小學到上大學的費用；甚至從他們小時候開始，就極力地想辦法不要讓孩子覺得自己比別人貧窮而努力賺錢。
阿伯的兒子們也了解這點，發達以後也受到父親的影響，盡力地給孩子們最好的環境；在談起自家孫子的時候，阿伯拿出照片跟我分享他們白白胖胖的可愛模樣；以及對我說著他們阿公阿嬤一直叫的逗趣場景。
我想，所謂的家庭就是應該是這樣吧？雖然生活辛苦，可是卻能為了孩子咬牙努力苦撐並且對此甘之如飴，明明應該是如此，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多少呢？
如此簡單又樸實的生活日常，說起來很容易，但總是有人做不到──我的母親就是如此，她從來沒為我做過什麼，只有讓我出生在這世界上然後自生自滅。
十五歲父母離婚，我跟母親被遣返回台。
時間點是我剛要上高一的時候，那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回台不到三個月就說相親找到了一個長期飯票，而她不想帶我這個拖油瓶給人壞印象，於是把我丟給外婆照顧後，就一個人跑到台北跟一位電腦工程師結婚。
這六年多來她完全失去了聯絡，就好像忘記了自己的母親還有女兒在老家一樣，或許真的在那邊過得逍遙自在，反正就算她死了也不關我的事情，我完全不在乎。
雖然我沒有了母親，但有個疼我的外婆就夠了。
「娜娜，妳是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傷成這樣？」嘶啞聲中帶些氣質，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跟稱呼，我不禁轉頭望向聲音的方向。
外婆正從病房的門口緩緩走了過來，她明明有些駝背而且膝蓋不太方便，怎麼還會來這裡？我根本沒告訴過她我受傷的消息，就因為怕她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一個人從屏東過來。
「阿嬤，妳怎麼來了？」
要不是腳受傷了，不然真的很想趕快下床去攙扶外婆，為什麼她會來呢？到底是誰告訴她受傷的消息，我連柏傑哥都沒說過自己家人的事情。
「不要緊，教官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差點嚇死，沒事就好。」
既然是學校通報的那也無可奈何，我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外婆，就因為我自己幼稚想法導致的惡果，不但差點失去了性命；也讓她擔心受怕了。
「不要擺出那麼悲觀的表情嘛，阿嬤我自己也很想看看妳啊，妳看我還帶了這些東西來。」外婆提著大包小包過來，我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我最喜歡的自製醃菜；而且還有外婆特製的爆漿炸肉餅，這些都是我愛吃的東西。
「汝係伊阿嬤？」
剛剛被打斷談話，之後被晾在一旁的阿伯指著我，對外婆說：「恁查某孫有告乖兮，汝有告幸福兮。」
「斗謝捏。」外婆禮貌性地打了招呼，或許是受過日本教育的影響，她幾乎是用九十度的鞠躬方式在向阿伯道謝，給我的感覺就是非常優雅。
「啊啊！免這呢多禮數。」阿伯似乎被阿嬤的謙恭給驚訝到了，揮揮手看起來有點手足無措。
外婆說過她曾經是某個家族的大小姐，只是國民政府來台以後，家裡受過教育的長輩不少人因為白色恐怖被殺掉了，家族產業也被政府以各種的理由充公回收了。
為了躲避災禍，她改了名字跟變更戶口才得以存活下來，但即使現在一無所有，過去受過教育所留下的高貴氣質卻不會消失。
充滿日式大和撫子形象的外婆，一直是我引以為傲的學習對象。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母親的性格卻跟她天差地遠，明明外婆是那麼刻苦耐勞、勤儉持家的女性，可是女兒卻好高騖遠，一點都沒有對家庭的責任感。
「娜娜，肚子餓了吧？」外婆拿了張椅子坐在我旁邊，她把便當盒打開，裡面除了白米飯，還有醬菜、玉子燒跟馬鈴薯燉肉，這些都是外婆拿手的菜餚。
我開心地捧起便當吃起來，想想已經有一陣子沒吃過外婆煮的菜了，最近要忙社團的公開展演還有期中考，所以有一個多月沒回屏東老家了。
「娜娜，可以跟阿嬤說說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外婆摸摸我的頭，然後碰了碰我的臉頰，她滿是皺紋的手碰觸到皮膚時感覺很乾燥，她的眼神誠摯地看著我，我沒辦法對這雙眼睛說謊，一直以來都是。
我放下筷子，悄聲地對她說：「阿嬤，等等吃完飯，我再找個地方好好跟妳說。」有外人在附近，我不想讓這麼不光彩的事情被人知道，他們怎麼看我都無所謂，但我最受不了讓外婆遭到別人的側目。
外婆點了點頭，她拍了拍我放在棉被上的手，對我說：「娜娜一直以來都是很有自己想法的人，阿嬤會尊重妳的意思。」
眼眶濕濕熱熱的，但是我忍住了淚水不讓它溢出，我將頭靠在她的肩上，淡淡地、富含著感激的語氣對她說：「阿嬤，謝謝妳。」
這世界上，我最愛的人就是外婆了，沒有人比她更關心我的需要。她給予我的愛，是任何層次都比不上的巨大，我唯一感謝母親的，就是她給我一個這麼慈祥的外婆。
吃完午飯以後，我拿起病床旁邊的拐杖，和外婆來到醫院的庭園內找個長椅坐下，我開始跟她說明受傷的理由；以及我一直以來做的壞事。
外婆只是靜靜聽著，雖然偶爾臉上會表現驚訝跟無奈；甚至有點小生氣，但她都不會打斷我，讓我繼續說下去；也不會表現得一副凜然，然後咄咄逼人地開始對我說教，她就只是聽著而已……
「這些就是全部了，外婆妳要罵我，還是怎樣的都……」我閉上眼睛，已經準備好被外婆教訓的準備。
雖然她對我很好，但同時也嚴厲，過去那些女孩子該有的教養跟禮儀，全部都是外婆在生活中一點一滴教給我的。有時候調皮不想遵守，外婆都會生氣地叫我罰跪然後罵我一頓，我最害怕那樣的外婆了。
「看來妳很有覺悟了，娜娜。」外婆的聲音變得很尖銳，這是她生氣前的徵兆，她年紀都這麼大了，我卻還惹她生氣，真的很不成熟……
「咦？」
原本以為會被臭罵一頓，但是外婆卻把我緊緊抱在懷中，她摸著我背後的長髮，輕柔地說：「傻孩子，都是外婆對不起妳，妳媽那個樣子結果害到了妳。」
聽到她這樣自責地責怪自己，眼淚不自主地潰堤了，我哭著對她說：「不是阿嬤的錯，是我自己不乖不會想，才會引起這種事情。」
我離開了她的懷中，淚珠讓視線朦朧了起來，我對外婆說：「阿嬤不要這樣講自己不好，我會很難過，這一切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外婆拍了拍我的肩膀，點了點頭，她又再次把我抱進懷中，就像我還是個孩子一樣。以前也常被她這樣抱著，高中生還這麼黏著外婆常常被其他同學取笑，但對於親情空白了好幾年的我，才不管他們怎麼想。
「可怕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以後不要再這樣做了，妳要是出了什麼事情，阿嬤也活不下去了。」
「不會的，不會做了。阿嬤，我現在有喜歡的人，所以不會再走回頭路了。」我笑著對她說，對於外婆我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因為我們是家人。
她拍著我的背像哄著孩子那樣，我緊緊抱住外婆，她的身體小小的，讓我的雙手能夠環抱住她的腰，她說：「是個怎樣的男生呢？居然能被一向固執的娜娜看上，應該是位不錯的人吧？」
「他年紀比我大三歲，是個很笨但卻很憨厚的人，阿嬤如果認識他以後一定也會跟我一樣的想法，妳不是最喜歡這種老實人嗎？」我笑著對她撒嬌，在外婆面前我也就只是個可愛的孫女，不用特地武裝自己。
我跟她說了很多很多的事，包括柏傑哥的事、學校的事；還有我在打工地方有位像姐姐般的祈很照顧我的事，在外婆面前我就變得很健談，或許也就是這樣習慣跟老人家說話，剛剛才會跟阿伯打開話匣子吧？
原本以為要一個人打發半天的時間很無聊，但是外婆的到來讓我幾乎忘了時間的流逝，我們在醫院的地下街逛逛，然後談天說地，時間很快就來到下午。
我給醫生再次檢查後，確定沒問題可以出院時，我已經在開始收拾東西，原本外婆還打算要幫我，但我因為體諒她年紀大不方便而拒絕了，之後她跟我說：「娜娜，外婆等等要回屏東了，如果有機會記得帶男朋友來給阿嬤看看。」
「阿嬤怎麼這麼快就回去了？明明才來沒多久……」
我有點失落，因為有段時間沒看到外婆了，而且她剛才舟車勞頓從屏東來到高雄，現在又要回去感覺有點捨不得，要不是還得上課，我真想陪她一起回去。
「免啦，妳這孩子明天不是要上課嗎？我在這邊待太久對妳也是個困擾呢，改天找時間我再準備一些禮品送給那位對妳很好的店長，感謝她對妳一直以來的照顧。」
之後外婆的目光移到了我被繃帶纏住的腳踝，她擔心地問：「不過妳一個人沒問題嗎？要不要阿嬤陪妳回公寓再去搭火車？」
「不用啦，阿嬤就先回去吧，我可以自己來的，總不能都讓妳擔心吧！」將手臂曲成90度，然後向上往前往後頓了一下，做出有精神的態勢想讓外婆放心。
「妳這孩子真是……」外婆似乎是被我這舉動給逗樂了，她開始咯咯笑了出來。
「學姐可以出院了？」清秀的嗓音打斷了我跟外婆之間的氣氛，我順著來源向後查看，學妹正站在病房的門外看向這邊。
裸色的雪紡紗洋裝，腰間的黑色細皮帶，將腰身跟下方的裙擺鮮明地襯托並分層出來，黑色長襪跟短靴的搭配讓她看起來有股高冷的氣質，我喜歡這樣的穿搭，整體給人的感覺有股成熟韻味。
她將斜一邊的黑色背包的肩帶扶正，緩緩走了過來，她先是向外婆打聲招呼，然後對著我說：「學姐要幫忙嗎？還是我送妳回去？」
她的語氣沒有當初跟之後的尖酸刻薄，我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現在的她，氣焰真的消散了很多，我對此感到有一陣不適應。
「娜娜，這位是？」
「我大學的學妹啦！」
「阿嬤妳好，我是緹娜學姐的學妹。」
順著我的回答，學妹也很有禮貌地向外婆自我介紹，對於注重禮儀的她來說，學妹在她的印象應該多少有加到分數。
「阿嬤，這邊有學妹幫我就好了，妳就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原本外婆對學妹有好感還想繼續找她說話，但被我點醒後也就不再強硬地說要留下，因為我還記得學妹昨晚在電話中跟柏傑哥說的事──她要找我談談。
最後，外婆離開了病房，現場只剩下我跟學妹。
早上我就用LINE告訴她今天下午可能就能出院，而她也依約前來，外婆的到來是個意外驚喜，但是在快樂之後，我所要面對的是來自學妹那質問般的低氣壓眼神。
「真意外呢……學姐竟然會有那種不做作的笑容。」替我整理床單的時候，她先開口說話了，語氣中不帶鄙視，而是真正感到意外的感覺。
我輕鬆地對她說：「對於家人來說，應該沒什麼好隱瞞的不是嗎？」我相信學妹應該懂的吧？畢竟她最重視的家人不就是自己的哥哥嗎？
「沒什麼……隱瞞是嗎？」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看著我說：「聽說你們交往了是嗎？昨天哥哥說妳告白了，然後他也答應了。」
該來的還是要來，我堅定地看著並且回應她像審問犯人的那雙眼睛，我對她說：「我這次是認真的，昨天發生那樣的事情很抱歉，雖然是自己自作自受，可是我跟妳保證，對妳哥哥的心意沒有一絲虛假。」
她不說話，沉默地看著我，彷彿想在我眼裡看出什麼端倪，她的神態認真但是卻不像往常的嫌惡，最後她把視線移開了，撇開頭對我說：「妳怎樣又不關我的事，總之沒事就好了……」
她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然後再次看著我的臉說：「我失戀了。」她的眼眶感覺已經開始漸漸分泌出淚水了，但最後，學妹機靈地瞬間用手背抹掉，不讓自己的情緒再次支配理性，她繼續說：「我跟哥哥告白，然後狠狠地被甩了。」
「妳要笑就笑吧，像我這種噁心的妹妹被拒絕也是應該的，明明有血緣關係卻有著不正常的思想。」她故作微笑地說，但表情看上去卻很悲傷。
「如果妳說自己不正常，那我和自己的堂哥發生過關係不也是個異類嗎？」我笑著看她，我講出這段往事並不是同情她，而是我想告訴她，自己也曾是那樣過來的人。
她驚訝地看我，但我覺得要講這段太長了，於是對她說：「改天有時間我再跟妳說個故事，就是關於一個初嘗戀愛就被背叛的女孩是怎樣不相信愛情；然後轉而去破壞、去否認，但最後她卻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的故事。」
我面對她摸著自己的心窩，慎重地對她說：「感情這種事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因為我重視妳哥哥，所以我不會去否認妳這份情感；相反地，就是因為尊重妳的這份感情，所以我才打算要獲得妳的認同跟祝福。」
「卑鄙，妳真的很卑鄙啊！學姐。」她的聲音變得哽咽，但是淚水很爭氣地沒有流下來，她說：「明明知道我這份感情注定得不到回應，卻說尊重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想說服我……」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學妹舉起手輕輕地在我肩膀槌了幾下，她將頭仰起似乎想將泛出的淚水給擠回去，接著她將頭回正，看著我說：「明明愛情這種事就是自私的東西，根本就不需要講那麼多理由，我只是很單純地在這方面輸了。」
「哥哥並沒有像我那麼愛他，他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妹妹，而學姐就是他應該在一起的對象，全是我太任性妄為、自作多情才會讓我們的關係變得這麼尷尬。」
「不只是對妳感到抱歉，連對哥哥也是……是我主觀認為自己一定會被接受，然後像個瘋婆子在那邊歇斯底里，真的很對不起──」
她低下頭，微微欠身地對我道歉，當再次抬頭以後，學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對著我說：「剛剛看見學姐的眼神，我已經確定妳是認真的，所以我也會努力去幫助妳跟哥哥的戀情。」
她的眼神即使只有一瞬間，但仍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繼續說：「我想也該是放棄的時候了，親兄妹什麼的，果然不可能一直都在一起。」
我相信她講出這些話一定覺得很痛苦，要放棄這好幾年的感情對她來說肯定很煎熬的，得不到回應然後狠狠被拒絕，就連兄妹間的關係也存留著鴻溝，學妹一定是經歷了很多次掙扎才決定放棄了。
「黎茉……」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因為我覺得她好像快壞掉了。
學妹搖了搖頭，她又露出了那抹堅定卻又難過的笑靨，她對著我說：「學姐並沒有做錯什麼，所以不要覺得愧疚，既然妳都決定重新開始了，那也沒什麼好反對的。」
「但是，」她的口氣突然嚴厲了起來，然後瞪著我說：「如果妳辜負哥哥或是背叛他，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原諒妳的，既然跟我保證過就不要隨便給我輕易放棄或是反悔。」
「我明白了，我保證絕不會糟蹋妳這份心情。」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少，但是既然都決定正視自己的心意；而且還是不惜踩著學妹的屍體也想得到的感情，至少還想好好地做到盡善盡美。
學妹沒有說會把他搶回去，是因為就算我們分手，柏傑哥也不會轉而選擇她嗎？這句話我不敢說出口，因為對她來說實在太殘酷了。
「今天社團博覽會的時候，妳不是答應過語婷要穿上她為妳做的阿璃的衣服嗎？」她笑著看著我，語調柔和了很多。「結果妳今天請假，害她難過了好一陣子。」
「那真是不好意思，不然今天晚上來我工作的酒吧請吃飯要嗎？幫我跟妳朋友那樣說吧！」
「祈姐的嗎？有聽哥哥說過，但還沒自己去過。」
「你們從以前就認識了？」
「祈姐高中的時候很照顧我們兄妹倆，算是很值得依賴的大姐姐。」
「我有同感，真的受她不少照顧。」
我和學妹相視而笑，撇開喜歡上同一個人不談，我們發現彼此其實有不少的共通點，如果當初第一次見面印象沒那麼糟糕，會不會這時候我們已經算是很要好的朋友了？
後來我們聊了一會兒，學妹幫我拿了一點東西跟著離開醫院，來到外面我對她說：「今天晚上記得要找你朋友來呢，雖然我腳受傷了，但還是要工作，畢竟向祈添了不少麻煩。」
「我會轉達的，謝謝學姐。」她露出了微笑，然後替我叫了一部計程車，她對我說：「那我們走吧，學姐。」
這樣就好了吧？
但是為什麼，我的心卻開始替這樣故作開朗的她感到難過呢？
創作內容
我的鑽石妹妹與菁英女友的慘烈修羅場-第20章
隨筆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