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保健室相當不平靜，韓柳緊張的拿著醫療用品在病床間來回穿梭，即使有玉琳擔任她的副手，她焦頭爛額的碎碎念依然有增無減。
我一臉呆滯的躺在病床上，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這裡的，只感覺胸口一陣空虛的可怕，彷彿低下頭，就可以直接看到後背似的。
「玉琳，幫我準備消毒用品、繃帶、還有麻醉針，夏洛克，我必須很遺憾的告訴你，你的一邊眼睛已經瞎了，如果我不把它摘除掉，恐怕會有感染的風險。」韓柳低聲說道，我扭過頭去想要看看他的狀況，卻只看見一道拉起來的白色簾幕，以及在簾幕後晃動的幾個人影。
「做妳該做的就好，我相信妳。」夏洛克淡淡說道，我聽見玉琳發出一聲啜泣，手上拿著類似刀子的東西遞給韓柳。
「妳的伙伴比我想的還堅強。」鋼骨有些佩服的說道，我呆呆看著他把玩著那把飛刀，厚實的胸口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繃帶。我不知道這一刀讓他傷的多重，但從鋼骨刻意放輕的呼吸大概就能略知一二了。
貝雷喘著氣靠在牆邊，一隻發抖的手連菸都快拿不好了，他除了衣服有些破損外，看不出來有明顯的外傷，但我和確定剛才那一場刀戰對他的震撼，絕對遠遠超過他的想像。
「怪物…那傢伙不是人。」貝雷咬著牙說道，一根菸被扭成了捲曲的麻花辮，菸絲散落在地上如最後的煙火。
我看著一臉蒼白的貝雷，正想說點什麼時，保健室的門碰的一聲被推了開來，老槍一臉焦急的抱著渾身是傷的黃鵲走了進來，我從來沒有看過他如此緊張的模樣。
「韓柳！我需要妳的幫忙！黃鵲她…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求妳快救救她！」老槍哭吼著，我顫抖著走下了床，看著黃鵲緊閉著眼睛躺在地上，破損的戎裝下，淌著好幾道未乾的傷口。
「不，不可能的，不要連黃鵲也…」我顫抖著走了過去，看著她了無生氣的躺在地上，看著老槍止不住的大哭著。
黃鵲的話總是不多，因為她不喜歡多餘的言語，就像她例不虛發的槍法一樣，只要有她在，我們就用不著擔心那些殭屍靠近自己的身後，她總是站在我們背後提供可靠的支援，但那樣的黃鵲如今也…
老天爺，你到底要從我身邊奪走多少人才甘願？你到底還想看到多少淚水才甘心？難道我們的處境還不夠慘烈嗎？
「冷靜一點，先檢查她還有沒有呼吸，有的話就還有救。」鋼骨沉聲說道，但老槍哪聽得進去，他大吼著就要衝進正在進行手術的簾幕，但卻突然往後踉蹌摔倒在地上。
韓柳拿著一把染血的手術刀，殺氣騰騰的瞪著老槍，後者則是瞪大了眼睛回望著她。
「吵死了！我不是說過了嗎？這裡是保健室！保持安靜有這麼難嗎？黃鵲她有中槍嗎？還是她被刀砍了？還是少了一條腿一隻眼睛？都沒有的話就閉嘴等我忙完！除非你想要夏洛克下半輩子都看不到東西，不然就給我閉嘴安靜等！」韓柳尖聲咆哮著，這個少女喘著氣頓了頓，眼睛正好和貝雷四目相交了一霎，他立刻把手中的香菸仍進垃圾桶裡，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的玩起了手指。
「我沒事…」一陣虛弱的聲音傳來，黃鵲呻吟了聲後緩緩坐了起來，老槍愣了愣後連忙扶著她走向一旁的病床，但卻被黃鵲倔強的一把推開。
「還能動就死不了，那邊的櫃子有繃帶跟酒精，自己去把傷口處理一下！我現在很忙，誰要是再吵的話我等等就挑最粗的一根針筒幫他打破傷風！」韓柳惡狠狠的說道，接著轉身走回簾幕裡繼續她的手術，留下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著。
「挺有個性的女人，我喜歡。」鋼骨笑著說道，隨手將飛刀咻的一聲射了出去，銳利的刀刃輕而易舉的刺入了牆壁，我愣愣看著那把半沒入牆的飛刀，那可是水泥的牆面啊，在這把刀的面前簡直跟瓦楞紙似的。
「別那麼驚訝，讓這把刀的主人來丟的話，說不定會整隻穿過去。」鋼骨笑著說道，我看著他一臉輕鬆寫意的樣子，一股無名火頓時湧了上來。
「你還敢說這些風涼話？拜你所賜，我們失去了一個好兄弟，夏洛克以後說不定再也看不見東西了！更不用說我們恢復元氣需要的時間！這些全部都是你害的！」貝雷第一個吼道，但他似乎頗為忌憚韓柳剛才撂下的狠話，始終保持一個只有我們聽得見的音量。
「沒錯，多虧了我，你們不過只是死了一個人，外加受了點傷而已，這已經是把損傷最小化的極限了，別忘了，他們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國際傭兵，和他們正面衝突還能有這樣的戰果，你們應該感到慶幸了。」鋼骨冷冷說道，死了一個人而已？我聽著他冷淡的話語，感到一陣寒意從拳骨冒了上來，彷彿整隻手腕都結了霜。
等到我回過神來時，我已經一巴掌往鋼骨臉上揮了下去，一陣彷彿打在鐵上的疼痛傳了回來，但我卻咬著牙繼續揮出每一下巴掌，打到我的手骨彷彿都要滲出血了。
「什麼叫死了一個人而已？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了？你以為我們是怎麼看待死去的伙伴的？受了一點傷？夏洛克失去了一隻眼睛叫一點傷？黃鵲差點被打成蜂窩叫一點傷？生命在你眼中就那麼低賤嗎？你他媽還是人嗎？」我掐著鋼骨的脖子低吼著，他不躲也不閃，甚至連眼睛也沒眨一下，任憑我的巴掌和叫罵全噴在他的臉上，這傢伙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但愈是這樣，我就愈覺得火大。
「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要為小白的死付出代價！」我嘶吼著說道，一支拳頭緊握著，拳眼狠狠瞪著鋼骨漠然的臉。
「噢對了，我剛才說那小子撐不到五秒，我錯了，他只撐了三秒而已。」鋼骨冷哼了一聲，我瞪著他，隨手從旁邊的桌上抓起一根針筒就朝他的眼睛刺下去。
但我終究沒有刺實，我的手腕停在了半空中，針筒掉在了地上。
「住手吧，如果妳殺了他，我們的犧牲就全都白費了。」黃鵲淡漠的說道，我愕然看著她抓住我的手，感覺從腕上傳來一股蒼涼的決意。
「從那些傢伙剛才的態度就能看得出來，這傢伙活著絕對比死了有用處，就算我也很想扒了他的皮、把他的頭割下來當球踢，這麼做也不會有任何幫助，小白更不會因此復活。」黃鵲淡淡說道，我低著頭無法答腔，感覺淚水如雨點般落在地上。
「如果我們想對抗那些傢伙，鋼骨的性命就是我們唯一的籌碼，在那之前我們必須確保他活著，但！我向妳保證，一但事情結束了，妳會是第一個親手砍掉他腦袋的人！我發誓！」黃鵲按著我的肩膀說道，我靠在她的肩上，咬著牙重重點了點頭。
「好了，妳們兩個去處理一下身上的傷口吧，老槍，去把鑽石狗跟戴瑞找來，我們必須要提防他們再次回來的可能。」貝雷走了過來說道，他狠狠瞪了鋼骨一眼，接著遞給我一堆外傷用的藥品，黃鵲伸出手替我接了過來，鄭重的點了點頭。
「貝雷，關於小白的事，能不能…」走出保健室前我停下了腳步，遲疑的看向了貝雷。
「當然，我們會等妳準備好的，我向妳保證。」貝雷拍胸說道，我感激的向他點了點頭，接著一拐一拐的走了出去。
換藥的過程沒有我想像中的痛苦，可能我的心已經痛到沒有感覺了吧？我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遍體麟傷的身體，腳邊躺著一捆捆染的血紅的繃帶，無數的血腳印凌亂的散在地上。
「這就是我的命運嗎？我注定會害死身邊的人，注定要看著他們的生命消逝在我手中嗎？」我撫摸著鏡面喃喃自語著，鏡子後的臉孔曾幾何時變得如此陌生，蕭遙、小河、綠箭、小白……他們的臉孔一一在我眼前掠過，彷彿浮光倒影般。
「還說什麼殺一救百…到頭來我根本救不了任何人，甚至連心愛的人都救不了！」我哭吼著一頭撞在鏡子上，一道細如涓流的血痕緩緩從額上流下，將我的臉塗成一張無法辨識的面孔。
「怪物！」我慘叫一聲，一拳重重打在鏡子上，四散的碎片彷彿逆射的流星般落在我的身上，狠狠割開我赤裸的肌膚，深深扎進我千瘡百孔的心裡，噢不對，我的心早已被挖空了。
人沒有了心，就和那些殭屍沒有兩樣了吧？而我活著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要消滅那些汙染這個世界的怪物嗎？到頭來，原來我才是那個受詛咒的怪物，我才是那個最該被消滅的惡魔啊！
我慘笑著跌坐在地上，顫抖的手緩緩撿起了那片最大塊的碎玻璃，尖銳的鏡面倒映著我絕望的雙眼，蕭遙最後看到的風景，也是像這樣嗎？我不知道，但或許等等就能親口問他了。
「等等我，我馬上就來了，這一次沒有東西能把我們分開了…」我傻笑著，握著玻璃片往脖子一抹的瞬間，浴室的大門被一腳踹了開來，我半張著眼，看著一雙焦急的步伐朝我衝過來，是小白來接我了嗎？我看著那張難以辨識的臉孔，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摸他……但我卻只握到一團的空氣。
「……」我愣愣看著舉在半空中的手，手腕上繫著一條黑色的束縛帶，帶子的另一端就連在我的床邊，不用說，我又回到那間保健室了。
「嗨，想不到妳這麼快又回來了。」我轉過頭看著鋼骨一臉無奈的說道，他正拿著一根塑膠軟管無聊的逗弄著法老，但那隻狗卻連看他一眼都懶，趴在地上繼續睡牠的大覺。
「妳非要把我們嚇死才開心是不是？媽的，要不是黃鵲發現的早，我現在就得在操場那邊多挖一個墳墓了！這下妳高興了吧！」貝雷粗吼道，像是老師在責備一個屢勸不聽的學生似的。
我默默聽著貝雷的話，看著纏滿繃帶的雙手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就連自盡的權力也不給我嗎？
「好了，貝雷，讓她休息一下吧，你也是，去外面抽根菸什麼的，這裡交給我來顧著就行了。」夏洛克躺在床上說道，手上還翻著一本厚重的北歐神話，這傢伙現在竟然還看得得下那種東西啊？
「好吧，反正她現在哪裡也去不了，剛好我也累了，你替我多罵她個幾句吧。」貝雷嘆了口氣道，他站了起身後緩緩走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貝雷的背影看起來好像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是你下令這麼做的嗎？」我看著夏洛克問道，試著動了動手腳，卻只感覺到床板一陣晃動，不只是雙手而已，我的四隻完全被固定住動彈不得，我猜那些被做成標本的昆蟲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不是，是黃鵲的意思，另外還有玉琳跟韓柳，她們都一致同意暫時把妳綁在這裡，免得妳又去幹什麼傻事。」夏洛克闔上了厚重的神話故事，他走到了我的床邊，右眼上戴著一只黑色的眼罩，令他的五官陰沉了許多。
「你的眼睛…」我愕然看著他，即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親眼看到這個事實時我仍舊受到了不小的震撼，夏洛克真的永遠失去半邊的光明了。
「一開始確實有些不適應，不過久了也就習慣了。」夏洛克聳了聳肩，他一屁股坐在我的床邊，僅剩的左眼閃爍著最後的光芒。
「對不起…」我囁嚅道，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他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聽信了鋼骨的計畫。
「嗯，妳指的是哪件事？擅自用我的名義發出命令？還是反抗命令留下來對付敵人？又或是妳打算自殺讓我們內部更加絕望，妳指的是哪件事？」夏洛克撫摸著下巴道，每說一句我就感覺到心中彷彿被刀割一般淌著血。
「全部都是，真的很對不起，即使我知道再怎麼道歉也沒用。」我緊抿著嘴唇說道，夏洛克沉著一張臉，但接著他卻點了點頭，替我鬆綁了開來。
「道歉確實沒有用，比起那些，妳還能做得更多，前提是妳要能夠克制住自我毀滅的衝動。」夏洛克淡淡說著，我有些錯愕的按摩著發痠的手腕，眼前的這個獨眼男子給我一種奇異的感覺，他真的是那個我認識的夏洛克嗎？
「你怎麼還能這麼平靜？小白可是死在了他們手上啊，而且你的餘生也只剩半邊的視力了，難道你不生氣嗎？」我疑惑的問道，夏洛克卻露出一抹深不可測的微笑，他轉過頭去，手指頭把玩著一把熟悉的藍波刀。
「生氣？我怎麼可能不生氣，相信我，我可是氣炸了，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把那個叫白毛的混帳開腸剖肚，或是把霍斯的腦袋割下來當球踢，但我可沒失去理智，我很清楚想這麼做光靠我一個可不行，即使加上了妳，勝算依然相當渺茫。」夏洛克沉聲說道，他將刀遞給我，入手處傳來一陣熟悉的感覺。
「你想說什麼？該不會想告訴我，你要投降了吧？」我狐疑的看著夏洛克，他走到了牆邊，伸手將那把飛刀拔了出來，幾縷的水泥碎屑飄落到地上。
「當然不會，應該說，從我回歸的那一天起，投降這兩個字就不在我的選項裡，我不會放過那些傢伙，一個也不會，死過一次的人有個好處，那就是對我來說死亡已經算不上什麼了，但我總不能要求身邊的人陪我去死。」夏洛克揹著手說道，他低著頭，左眼裡閃過一道睿智的光芒。
「我雖然沒有什麼大智慧，但我可不會蠢到等那群傢伙回過頭來咬我，我需要幫手，而妳是我最信任的人，只要妳願意和我並肩作戰，我們就有一拼的機會，不只是為了復仇，更是為了未來。」夏洛克說道，我看著從窗外照射進來的夕陽，那如火的黃昏彷彿從他的左眼燒進了我的靈魂深處。
夏洛克握著那把飛刀，他忽然轉身猛地一擲，流光閃過，那把飛刀硬生生的插入了水泥牆裡，直末入柄。
「喔喔。」一直沉默不語的鋼骨突然發出了聲讚嘆，我看著夏洛克不知道從哪邊拿出了一頂寬邊帽戴在頭上，巧妙的遮住了自己受傷的那一隻眼睛。
「這是一場沒有明天的戰爭，就算我們贏了，慘烈的戰況依然會繼續上演，身邊的人還是會不斷倒下；但如果我們輸了，所有的一切都將化為塵土，那些個夢想，就永遠只是夢了。」夏洛克壓著帽沿說道，一手拿起了放在床邊的短斧，輕輕一甩，空氣中便颳起了一道沉重的風壓。
「妳怎麼說，願意為了那一絲僅剩的未來和我並肩作戰嗎？」夏洛克伸出手問道，我看著他，寬邊帽下的獨眼彷彿一顆永不墜落的恆星。
「一直到死。」我咬著牙說道，伸出一隻纏著繃帶的手，和夏洛克重重碰了一下拳頭。
創作內容
【生存本能】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