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和他說話時，我倆被午後的明朗籠罩著。
青空與艷陽合一，伴隨著襯托這分耀眼的雲朵，綻放出鮮明的色彩。
他讀著書，一本翻譯文學，一本我在遇見他後，反覆讀過好多遍的小說。
「那個……不好意思，可以打擾一下嗎？」
他抬起頭，望著我笑。
我突然感覺午後的陽光和他相比，只能算是日光燈。
但燈光著實了不起，在黑暗中給與人們救贖、希望，指引了前進的方向。
而他對我來說，也是如此。
「有什麼事？」
我回以苦笑，輕聲道：「圖書主任在叫你。」
他點點頭，給了我意味著感謝的微笑，就這樣從我身旁走過。
※
他的眼眸是如此透徹，倘若玻璃一般，易碎、閃爍，令人不禁為它的美而沉醉。
我不大明白這樣的感覺，只是我能理解到，他很特殊。
這是一種錯覺？亦或是我的多心？我無從知道。
但當我經過他身旁，感受那柔順青絲的溫和與芳香，便得到了某種答案。
我將淪陷，就此無法自拔。
這是一個肯定，不可否認的事實。
對此，我只是笑，沒有更多的反應。
我走進圖書館，向主任報到。
今天的工作是要整理新進書籍，以及收拾掉無用的藏書。
這是我最討厭的工作。
做為圖書委員，每天多多少少會有雜事，然而我並不在乎這個。只要能夠看書，攝取裡邊的養分，讓自己沉靜在那個彷彿存在的世界中，要我付出多少都可以。
但是，只有這件事，我總是做得不愉快。
我們每幾個月都得要汰換這些書籍。
人們因需要而印刷、購買書本，將其放置在架上，時不時取出來閱讀。我們在書本裡獲得某種東西，或者是知識、或者是思想，亦或者是情感。
喜歡書的我，認為書本裡充滿了力量。它們藏在文字之間，躲在行距裡邊。那是其他人所無法理解的。
可是，當書籍不被需要，我們便將其打包，做為無用的廢紙丟棄。我不喜歡這樣的事情，但這是正確的，我只能接受。
將這些書留下來的話，或多或少會找到需要閱讀它們的人，書本們自然會有用處。然而此時我們必須清出排放新書的空間才行。
這是多麼可惜、哀傷的事情，將這些書本丟棄的我，大概是最明白的。
※
我實在是放不下自己的在意，追逐著他的身影，來到了圖書館。
跟隨著書本的聲音，我來到他的所在之處，卻顧慮著自己是否能待在如此耀眼的他身旁。
「怎麼了？」他抬起頭，看著書時，眼裡帶著些許哀愁的他，對著我時，卻透露出笑意。
「沒什麼……只是想著，這麼多書要處理，你可能會吃不消。」
「說了沒什麼還解釋這麼多？」他眼裡的笑更加濃厚了，「想幫忙直接說不就好了？」
「這是待人處事的方式。」我嗔著他，抗議地回嘴，「好好學著點吧。」
「拐彎抹角地說話就能夠成功待人了？真是不敢相信。」不知有什麼好笑的，他的眼就像月彎一樣。
不過說是這樣說，當我開始學著他汰換這些書本時，他也沒有阻止我。
我倆花了一段時間，將這些書整理好，並放上要替換的書。
看著這麼多不算太舊，而且感覺還有價值的書本丟到，我總覺得很可惜。
我將這個想法告訴他，他只是回了我一個哀傷的眼神，並示意我將紙箱搬起來。
接著，我們便將這些用紙箱裝起的書般到儲物室，待明早有人把它們處理掉。
真要說的話，我並不認識他，但我明白他是一個愛書人，而我對書本接觸不多，不過特別珍惜現有事物的我，還算能理解他的感覺。
「我也知道……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把它們丟掉。」
「是啊。」我點點頭，「如果有更大的藏書空間就好了，這樣不管有多少書都能擺得下。」
我說完後他沒有答應，甚至沒發出任何聲音。還以為是我說錯話了，於是我慌忙轉頭看。
只見他瞪大雙眼，直直地盯著我看。
怎麼了？我還想問他，但還來不及問出口，他便發現自己的狀況，有些尷尬地轉移目光。
接著，他笑了。
那不是平時會有的客套笑容，而是真正將情緒表現在臉龐上。
我一瞬間發現到，自己從未看過任何花朵綻放的瞬間。
直到現在。
※
這是相識的第六個月了。時光匆匆流過，半年的時間如同流水一般不覆反地向前行。
我來到他的宿舍，難得的個人房間卻有著不太像男孩子的布置。
裡邊的裝潢單調而整潔，擺設整齊的物品以及一塵不染的地板，讓當時的我一度以為他有嚴重的潔癖。
說實在的，即使是我，也沒辦法把自己的房間整理的如此乾淨。
自認識之後，我們倆常常膩在這裡，談天也說地。偶爾決定要去哪之後，便一同騎著摩托車前往。
我們去看過山區的夜景、港灣的日出、湖邊的星辰，然而在那美景之下，我卻無法止住自己的視線往他那玻璃般的美眸望去。
就連此時兩人各自坐在房間的一角，也是如此。
他在認識我之後，也開始看起了書。但他似乎不是那麼有興趣，而我也不強迫他，只是等著他慢慢看完，兩人偶爾會一同討論書裡的內容，我會向他解說作者的布置與巧思，還有一些引用的出處。
他總是會聽著我說，不斷地點頭，即使對看書的興趣不大，他卻會有對我所述說的事感到有趣，這樣我很驕傲。望著那閃爍著眼睛，我不禁想著，自己是否能像這些趣聞進入他的腦袋一樣，也映照在他的雙眼、出現在他的心理。
想到這裡，我突然明白到，自己或許已經淪陷。
然而，這種淪陷，大概是不被允許的吧。
※
我忘記我們已經認識多久了。
或許一年、兩年，但是感覺上應該更久。
然而，看著日期與年份的變化，我知道並沒有那麼長的時間。
但我想，我和他的相識與相處，大概花一輩子也不夠。
這是一座冰冷的城市。
即使溫度不低，天氣良好時，有時仍會感受到他人冰冷的眼神。那份不了解與不信任，多少會打擊自己的心靈。
在這份低溫之下，與城市一樣灰濛濛的冷雨總是會降下。
他怕我淋濕，於是將身上的暖和的外套給了我。
他老是自己一個人，濕淋淋地，站在冷風與寒雨中。
可當我喚著他，他還是會回頭。
給我一個彷彿能夠撕裂心臟的笑容。
※
每當我封閉起自己的內心，我都會發現，他真的很溫柔。
他會適時地發現我內心的事物，用和煦的笑容照耀那最陰冷的一塊。
他會笑著抽走我手中寫著悲慘文字的書本，拉著我的手走到陽光之下。
他會騎車載著到我從未到過的地方，讓我看著美麗的景色還有他發呆。
我意識到了，我不能沒有他。
但事實彷彿證明，我們不能擁有彼此，我們離開彼此會更好一些。
不相信這些的我，倔強地，和他走過這些年。
最後卻發現，即使自己再怎麼努力，某些事情仍不是自己能決定的。
真希望能不離開他。
※
我在雨中奔跑。
感覺上脆弱許多的心靈被冷雨重擊，令我不自覺感慨起對他的不了解。
原來他所受的傷，所感覺的痛，是這樣的滋味。
但即使瞭解了，我也什麼都做不到。
我只能一直奔跑下去，直到街道的盡頭，讓分不清淚水和雨水的雙眼模糊起來。
我開始後悔。
該怎麼說，這種感覺很奇怪。
明明情感是確實存在，我也明白其真摯，但我卻無法承受失去以後的苦痛。
酸澀讓曾有的甜蜜都變了味，使人不禁還念起從前，詛咒起尚未發生的未來。
我甚至有過希望一切都不存在的想法。
但這是不能允許，也不能原諒的。
為什麼，該成為回憶的事物會無法靜靜躺在心中呢？
會什麼，所謂的回憶，會像玻璃一樣，如此美麗，碎裂了卻會割傷人的內心？
為什麼，自己的心會如此脆弱，連承受這一份思念，都做不到？
多希望他不曾離開。
人群在這依然冰冷的街道來回，我坐在咖啡廳裡，看著他們手上大包小包的，不禁一陣苦笑。
我們攜帶著包袱向前，總是在嘴上抱怨著它是如此的沉重，但心底卻是明白自己放不下。
因為它很重要。
既然重要，那麼就不可能放下。我們寧願帶著、痛著、煩著，即使掉下眼淚也不願放手。
因為這是自己最後僅剩的事物，所以不得不拎在手上。
這絕對不可笑，也不會令人無奈，我認為這是幸福的。
我擁有著這樣的包袱，擁有著這樣的重量，雖不能夠引領我的未來，卻能夠充實我的過去。
即使想起來是多麼的心痛，感受起來是多麼的鼻酸，我也不想忘記。
畢竟，這些是我僅有的了。
再丟掉，我就什麼也不剩了。
唾完這一口咖啡，我重新閱讀起這本自己並不愛看的書。
如果是那個愛好書本的人，或許會對這樣的氣氛感到羨慕吧。
才翻閱到我曾經停止下來的進度，我就發現，我又看不下去了。
「那個……不好意思，可以打擾一下嗎？」
我抬起頭，望著他笑。
「有什麼事？」
我這麼回道。
「不，沒什麼，只是想著，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問。
「也沒什麼。」我輕鬆地回以答案：「只是，背著的包袱太重了，想偶爾卸下來。」
「那，你休息夠了嗎？」
「怎麼可能，當然不夠。」我道：「我可要多休息一點，不然誰來背著這些沒人要的包袱和書。」
「沒人要嗎？」
「是啊，除了我以外。」
「這樣啊……真可惜。」
「既然你這麼想，能替我背一些嗎？」
「這就是你所謂增加藏書空間的方法？」
他笑了，如同盛開的花朵。
那花瓣在變得芬芳的空氣裡飛舞，彷彿讓冰冷的街道溫暖起來。
「別問我啊，自己想，笨蛋。」
「啊，忘了說。」
「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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