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大家都知道世界是方的、圓的、還是扁的,畢竟人就活在這世界上,有眼睛能看、有耳朵能聽、有鼻子能聞、有肌膚能感受……有心來體驗這多采多姿的世界。
可死後會去哪,又是個什麼樣子,完全是未知數……因為大家都曉得,活人到不了死後的世界去,而死人也回不到生前的世界來。
生與死離我們非常的近,可卻是人們永遠的課題。
若硬要說死是什麼樣的概念……我可以用我所理解的,來跟你說。
我所認知的死亡……就是當醫生站在病危的患者身邊,確認已經回天乏術之時,宣判著患者的死亡,並讀出死亡的確切時間。
想必每個人對死的認知都不盡相同,但我的認知就是如此。
不管法律、科學、又或者是醫學怎麼定義死亡這件事情,這都與我無關。
我只知道我對死會有這樣的具體認知,是來自於一個夢……一個永遠看不到結局也沒有盡頭,老是頻繁出現在我睡覺時的奇怪夢境。
夢境中……我老是會夢見一間醫院,一間規模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醫院。
「嗶、嗶、嗶……」
對,沒有錯。還會聽到電視劇中最常出現的儀器。
如果患者無恙,那麼這台儀器就會維持著平穩的律動,定時發出固定的聲音,就像是立鐘裡擺動的鐘垂,答、答、答的發出平凡無奇的聲響。
不過一旦患者出事了,這台儀器就會發出像口哨聲般,長而不中斷的長聲,讓聽到的人不禁想摀住雙耳,阻擋這迴盪於腦中耳鳴聲。
因為……那道聲音,就如同死神宣告著我來了一樣,令人極為不愉快。
好在我於夢境中,並沒有見到這不愉快的場面,一直以來都是夢見一位動也不動,安詳躺在病床上,閉著雙眼,身上插著生命維持裝置,吊著點滴的可憐少年。
少年一旁除了顯示腦波與心跳數正常的儀器不停運轉之外,就只有以淚洗面,不停呼喊著少年姓名的家人。
雖然我不明白為何總夢到這個畫面,但看著看著,內心就不禁會對遲遲不肯甦醒過來的可憐少年,產生一股莫名的氣憤。
為什麼你不肯醒,難道你不知道你的家人,為了你有多麼傷心嗎……雖然我不曉得這名少年身上所發生前因後果,但就是會忍不住替他的家人忿忿不平。
然而這次我所見到的夢境,狀況卻稍稍有了不同的進展與變化。
「嗶——……」
那是……死亡的訊號,令我不忍再看下去的悲傷畫面。
可憐少年的家人,看到這惡夢般的場景,估計會泣不成聲吧……原本他們還懷抱著少年會醒來的希望也在這瞬間,成了一場空。
真是無處話淒涼……不過這話由我來說,也很古怪。畢竟我是個局外人,一個老是夢見這名少年的局外人,所以我也沒資格去感嘆別人的遭遇。
而且夢醒了……什麼也都沒了,不是嗎?
「時辰到,投胎轉世進輪迴。」
「末留戀,人間世事本無常。」
這不……我都聽到了牛頭馬面來拘捕少年他魂魄的聲音……了?
做啥朝我看過來?不、不要……死的不是我,是他……不——
「哈啊、哈啊、哈……」
我驚疑不定、喘著氣看向四周,除了一位滿臉訝異,似乎被我嚇一跳的人站在我眼前以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了……就更別提什麼牛過馬過了。
隨著周遭的桌椅擺設映照入我眼中,我這才想起了這是教室裡頭,看了一眼講台上的時鐘,也意識到目前時間是午休剛過不久的下課。
同時根據我的觀察,眼前這位還停留比劃著說悄悄話手勢的人來看,十有八九就是造成我夢見奇怪東西的元兇……沒有之一,不如說我篤定就是他沒錯!
「……唷、唷,小徹,中午睡的可好?」
我看著他似乎意識到目前的手勢對自己很不利,而強硬轉成打招呼的手段,不由得在內心稱讚了他一句……但想這麼唬弄過去?門都沒有!
「混小子,就是你趁我在睡午覺時,在我耳邊叨唸奇怪元素進來的,對吧!」
「嗚哇,別別別,我錯了還不行,別在磨我的頭了!頭禿了,怎麼辦?」
於是他在我握拳磨頭的大刑伺候下,什麼都招了。
「就是我在你耳旁輕聲細語,說些怪玩意的……這下總行了吧?」
「還輕聲細語呢,噁……還有咧?」有意無意的,我裝腔作勢的多問了一聲。
「沒有了,老大!你抽屜裡那吃剩的香蕉皮,絕對不是我扔的!」
「啊?」聞言,我頓時什麼都明白過來了:「混小子,原來就是你!我就說奇怪了,昨天我吃完的明明就丟了,怎麼還會有……原來就是你!吃我虎頭鍘!」
眼前這位被我雙手死扒住,想逃也逃不掉的人,正是我高中三年的好友兼損友劉福多……據他父母說,為他取這名是想他福氣多。
雖然在我看來是傻人有傻福。
劉福多長的一副瘦瘦高高,就像是根竹竿子,不過看著他留一頭長髮在那耍飄逸時,我不得不承認他帥我那麼一丁點,就這麼一丁點而已,不多!也就我隨時都能追回來的程度差距。
雖然他帥歸帥,但劉福多有時候會說一些奇怪的話。例如……死了十七年了,接下來要做什麼好來著,繼續升學呢、還是去找工作好,云云之類的。
不過我也不怪他,升學壓力嘛,人人皆有不是嗎?
另外就是……他還喜歡看小說,聽從他嘴裡迸出什麼字,大概就曉得他現在在讀什麼小說。這次我估計也不例外,八成是他看了小說後,拿來糟蹋我玩。
「混小子,這次你又看了什麼小說了?我怎麼剛剛夢見了牛頭馬面?」
「我跟你說,那句台詞是從妖妖傳這本書上來的,奇幻小說,好看著呢!」
劉福多口沫橫飛說著說著,又再一次叨唸了我在夢中聽到的那段話。
對此,我也不想多說什麼……不過劉福多會老是說一些怪話,我猜想也是從書上現買現賣來著,但若要說他因此肚子裡有點墨水,那我肯定要搖頭的。
因為他每每現買現賣完,看下一本小說之後,上一本在說什麼,壓根的就完全不記得了……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種才華啊。雖然我學不來。
「對了,小徹你覺得死人世界和活人世界有什麼不同啊?」
劉福多這話我聽得多了,不過我還是會好心的回答他。
「你剛剛不是都說了……投胎轉世進輪迴嗎?那肯定是沒有什麼死人世界的啦!糊塗了你,真是的。」
「喔,說的也是呢。」
看著劉福多憨憨的笑了笑,我再次不由得深深感覺到老天……真的疼憨人。
雖然我與劉福多同個年紀,可他家庭美滿,我卻是隔代家庭,因為父母在我上高中時,突然因為一場車禍就早早就過世了,只剩下爺爺和奶奶兩個人照顧我。
這三年來,我走得很苦……但有爺爺奶奶陪伴,我還撐得下去。
應該說我死命咬牙,也要撐下去……因為他們就只剩我這孫子了。
雖然他們從來沒當著我的面說什麼……可我也曾經不小心,聽他們夜半這麼哭喊、抱怨過……為什麼死的這麼早,明明那孩子這麼的孝順,未來的路還那麼長,為什麼老天爺沒長眼,讓他死了啊!
也因為聽見爺爺與奶奶內心的這番真心話,我才更加堅定的決定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絕不輕言自暴自棄。
「……小、小徹,你在發什麼呆啊?都放學了,真佩服你那屹立不搖的冥想力量,簡直可以列入報金氏世界紀錄了。」
「喔……哎?不是才剛午休過後而已嗎?」
在劉福多雙眼放光的敬佩眼神下,我回過神來看著講台上的時鐘,才發覺我竟然想事情想得這麼出神,一下子就度過了下午的課程……雖然我不是在自誇,不過平常我也是差不多這麼度過的。
只是差別在於一個是發呆,另一個是打嗑睡而已。
「總之,回家吧。」我看著空曠的教室,知道他又特地留下來等我了。所以我也開心的搭上了好友劉福多的肩膀,就這麼好哥倆、肩並肩……回家!
所幸我家和劉福多的家,都離學校不遠,十幾分鐘的路程而已。雖然中途因為家的方向不同,所以會各自分開走,不過在那之前,我們都是一起邊聊、邊走。
「對了,小徹。你那夢境,今天還是老樣子嗎?」
「嗯,老樣……」我下意識隨口回答,卻在說出口的瞬間,想起了夢境微妙的變化:「不,這次有些不一樣,雖然我覺得有八九成是你害得……」
在我細細說著夢境中與平常不同之處時,劉福多也只是靜靜地聽。沒插嘴打斷我的話,算是他特有的體貼……或許也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成了我好朋友吧。
每次劉福多聽我說完,都會露出憨憨地笑容,看著我點頭說這樣啊……然後剛好也會抵達岔路口,接著告別,各自朝著自己家的方向回去。
我想這次也不會有例外……瞧,他又露出了慣例憨直的笑容了。
「這樣啊……那麼,要多保重喔。」
只是這次與以往不同,劉福多話中似乎多了一分寂寞,還有著開心的情緒,夾雜在與我道別聲下……看著他那格外認真的模樣,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眼前的好友有些陌生。
因此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他發生什麼事情前,劉福多就消失在那轉角處了。
默默看著那轉角,我遲遲無法收回自己的視線……直到耳邊傳來了一陣直擊大腦的耳鳴聲與痛徹心扉的刺痛,才使我回神了過來。
「……沙、沙沙……沙、徹、小徹!」
誰……是誰在叫我?為什麼要用那麼悲傷的聲音呼喚著我?為什麼……我心臟會突然這麼的痛?
我喘不過氣來的坐倒在地上,手掌更是死命抓著自己胸口,想藉此舒緩痛覺……僵持這樣的情況五分鐘後,我才感覺到心臟上莫名的刺痛消失了,同時也能再次正常的呼吸了。
這痛覺與耳鳴來得快、去得也快,彷彿是我妄想下的錯覺。
可我內心依然殘留著剛剛心有餘悸……面臨死亡的恐懼感。
因此我沒能立即重新振作,而是伸出手抱著自己胸口,直到平復情緒後,我才用顫抖的雙腳勉強站起來,然後腳拖著地面,一步一步的走了回家。
我這情況,在這三年雖然斷斷續續會出現,隨著做完夢之後,即使清醒著,也彷彿聽得見那夢裡可憐少年的家人,在我耳旁啜泣的聲音。或許也因為如此,我把夢境中的情境帶上了自己的情感……所以才會聽成是在喊我吧。
當然這件事我沒能敢讓爺爺奶奶知道,甚至連好友劉福多都瞞著不說。
可這一年,我的情況,隨著這次夢到的內容,直線加劇惡化。
讓我不得不開始去考慮,是否要去偷偷看醫生好。
「我回來了!」想著想著,也到家了。
拿出鑰匙,轉開家門的鎖,一走進門,我立即就以充滿朝氣的聲音向家裡面打著招呼……向爺爺奶奶告知我到家了。要不這麼做,老人家可很容易瞎操心的!
只是說也奇怪,今天我一到家,就看到笑容滿面的爺爺奶奶出來迎接我……按平常的話,爺爺奶奶都只會在客廳應個聲而已。而且也不會這麼開心。
要知道除逢年過節,我可很少看到這兩位老人家這麼開心的神情。
我還沒來得及問爺爺奶奶發生什麼好事前,就被他們拉近了飯廳裡……只見滿桌的豐富菜餚,出現在我眼前。這……簡直是明天要下紅雨的徵兆啊!
「爺爺、奶奶,是發生了什麼好事,還是中樂透了……怎麼一桌這麼豐盛?」
「哈哈,謀啦、謀啦,呷飯啦!」
聽著爺爺奶奶笑呵呵地用台語回我話,可我用屁股想,也知道兩位老人家擺明了就是在敷衍我這小孩子。
不過我也沒多嘴說什麼,難得看他們這麼開心,我也不好破壞他們的興致……而且再說了,跟什麼說不過去,我也不過跟眼前這頓美食過不去。
於是我就開始專心對付起眼前這桌豐盛菜餚了。
吃飽喝足……我仍然念念不忘兩位老人家,究竟為了什麼事這麼開心,可東問西問,問了老半天……爺爺奶奶打死就是不開金口,只是笑呵呵的摸了我的頭好幾次,囑咐著我要乖乖聽話,就準備去睡覺了。
「到底怎麼回事?」
先是夢境的變化,接著是劉福多古怪的態度,然後是我身體的異變,最後回到家,爺爺奶奶突然非常心情好的弄了一桌菜來吃……簡直就像是世界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可唯有我被蒙在鼓裡的感覺。
心裡雖然就像喉嚨噎了一根魚刺般,有些說不出來的不痛快,但我想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的……所以我也放棄了思考。
看著空蕩蕩的客廳,我望向眼前的電視機,想了一想,還是用遙控打開了電視轉到了新聞頻道……然後整個人放鬆靠在了身後的沙發上,閉起了雙眼,聽著新聞主播俐落的播報著新聞。
「為您報導下一則新聞,今天下午,羅賓・威廉斯與威廉・莎士比亞,召開記者會,表示接下來兩人將聯手創作出一篇前所未有的巨作,預計在明年的……」
不知是否因為新聞主播的聲音具有催眠效果,還是他播報的嗓音太過單調,而導致我聽沒兩句,眼皮就異常的沉重,昏昏欲睡。
我試圖做了一下掙扎,最後就即將再次進入夢鄉時……一旁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害我嚇得抖了一個哆嗦,看向破壞我好眠的兇手,口中呢喃抱怨著,手腳倒也沒半點遲疑的拿起了話筒。
「喂,你哪位?有什麼事?要找誰?」我壞心眼的連問,作為我小小的報復。
「啊,嗯……你是王逡徹對吧?恭喜你,可以回家了……咔擦,嘟嘟嘟……」
我傻眼了……聽著話筒那頭,沒頭沒尾的說了他想說的話,就把電話給掛斷了的莫名人物,有些無言,同時也覺得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淨遇些怪事。
「只是……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搔了搔頭,想了一會還是得不到答案,就不在理會這通可能是惡作劇的電話,繼續躺回了原位……再一次進入了沉沉的夢鄉之中。
「嗶——……」
啊,又是這個夢……而且還是緊接著之前的後續內容。
「……王逡徹,因顱內出血、失血過多,經搶救後,與死神奮鬥三日,最後仍於九月十二日下午七點十二分,宣告不治。我們盡力了,請你們節哀……」
隨著這冷靜且低沉的嗓音一說完,我耳邊瞬間傳來了驚人的哭聲。
「小徹、小徹,我的兒子,快醒醒啊……媽媽在這邊,媽媽在這裡啊!快點醒醒,張開眼睛看媽媽一眼啊!別睡了、別睡了,好不好?媽媽求你了……」
這懷念的聲音,我有多久沒聽到了?
這是誰的聲音?是誰……啊,我想起來了,是我媽媽的聲音。只是她為什麼在哭?為什麼在喊……王逡徹?等等……這不是我的名字嗎?我怎麼了嗎?
「嗚……」我使勁地想張開眼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卻怎麼樣也難以撐開這雙沉重的眼皮,甚至覺得身體上下使不上半點力氣,就像這身體不屬於我似的。
或許是力氣耗盡了,我頓時感到很累很累,也顧不上耳邊再次傳來驚喜與驚訝的驚嘆聲,只是聽著媽媽開心的聲音,我也放下了心,微笑著……再次昏昏的睡了過去。
……Fin?Not Yet。
「……王逡徹。」
誰在呼喚我?我好累……在讓我睡一會。
「……嗯,也罷。汝就這麼聽著也無妨。原本汝陽壽未盡,只因本王的部下辦事不利,錯抓成汝的魂魄,而導致汝彌留在此三年。」
嗚……這聲音好耳熟,好像是打那通惡作劇電話的人的聲音。
「總之,王逡徹,好好珍惜難得的生命吧……本王,去也。」
唔……怎樣都好啦,我好睏,總算可以睡了……晚安。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