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
女孩不停地奔跑。
穿過大街小巷、穿過擁擠的人群,彷彿要擺脫所有的一切全力奔跑。
「媽媽、媽媽、媽媽——」
今天是母親的生日,同時也是醫院打電話過來告知病人情況不樂觀的日子。
為了溫柔的母親,女孩花了兩個月製作蛋糕,想著她是否會嚇一跳。
買參考書、買材料、花費時間、不斷嘗試,從少少的零用錢中持續掙扎。
女孩不知道母親得了什麼病,單純相信著母親掛在嘴邊的話語。
——不用擔心,媽媽很快就會康復。
女孩相信,這份話語深藏在懷中的蛋糕。
只要吃了蛋糕,母親一定會好起來,然後一邊露出笑容一邊摸著她的頭。
女孩相信自己所做的蛋糕一定具有這份力量。
因為這份蛋糕是她想著母親的話語所製造出來的,融入了她所有的期盼與寄託。
對於什麼事都辦不到的女孩,手中的蛋糕是她最後的力量。
即使被恥笑、被當作幼稚,女孩也管不了那麼多。
周遭的行人投以不解的目光,他們不懂女孩為什麼要跑得這麼急促。
母親的話語不需要他人的理解,只要有一人相信就足夠了。
時值秋末,天氣逐漸轉冷,許多人套上了薄薄的外套和圍巾保暖。
然而,女孩卻只隨意套上了短褲和短袖,在略寒的街上筆直前進。
並非不怕冷。
而是肌膚傳來的寒冷和內心鼓動的熱氣交雜在一起,身體感官早已麻木。
母親所在的醫院就在前方不遠。
女孩轉個彎跑進了人煙稀少的巷弄中,這條路是通往醫院的捷徑。
就快了,只要能讓母親吃上蛋糕,女孩盲目相信一切都會好轉。
母親喜歡甜甜的糖果,所以女孩加了很多糖。
母親喜歡酸酸的草莓,所以女孩擺了很多草莓裝飾。
母親喜歡白白的奶油,所以女孩將這瓶奶油都擠了上去。
母親喜歡可愛的圖案,所以女孩用巧克力醬在蛋糕上畫了動物。
「汪嗚……」
狂奔不只的女孩突然停下腳步,大口喘氣的她睜著動搖的雙眸。
在這條巷弄中有一隻躺在紙箱中的小狗,牠的身體十分瘦弱,聲音也帶有虛弱。
這隻小狗應該是最近被人拋棄的,因為女孩上禮拜經過這條巷弄時並沒有發現到牠的存在。
女孩其實並不需要猶豫,只要趕緊將蛋糕送給母親,然後再回來幫助這隻狗。
可是,她卻顯得裹足不前。
小狗那雙黑色的瞳孔中,藏著與母親一樣的眼神。
女孩不知道如何解讀那種可悲的眼神——簡直像是放棄了一切一樣。
討厭,非常討厭,但是又很喜歡,非常喜歡。
女孩露出了悲喜交集的表情,她討厭那種眼神,可是又很喜歡母親。
女孩跌跌撞撞走了過去,蹲在紙箱面前。
她放下手中的蛋糕盒,抓起全身散發異味的小狗。
像是要把牠掐死一樣,女孩不自覺加重了力道,表情漸漸猙獰起來。
對於人生的不如意、對於母親的病情不樂觀、對於那種自以為自己的命運已經全部注定好的虛幻目光——女孩恨不得想毀掉一切。
在這裡掐死了這隻狗,就不用繼續遭受討厭的事物。
看著小狗掙扎加劇,女孩手指的力道同樣陷進皮膚更深。
說謊,每個人都在說謊。
母親的話語是謊言、醫生的保證是謊言、老師的鼓勵是謊言、同學的打氣是謊言、鄰居的安慰是謊言,這世界上全都是謊言。
女孩比任何人都還了解謊言。
女孩比任何人都還憎恨謊言。
別人口中善意的謊言在她眼中只是種逃避、不負責任的表現。
為什麼大家都不明說,只要說出母親的病永遠都不會好了,這樣她就可以獲得解脫,不用像個笨蛋一樣盲目相信、擅自期盼。
女孩鬆開了手,小狗滑落到紙箱中。
果然,她還是做不到。
即使心知肚明,但仍相信這世界上還存在著「祝福」。
母親的祝福、醫生的祝福、老師的祝福、同學的祝福、鄰居的祝福,在謊言的另一面就是「祝福」。
「等我一下。」
女孩跑出巷弄,用口袋中僅剩的銅板買了一瓶水。
「這塊蛋糕給你。」
女孩將蛋糕盒打開,眼前的是形狀歪七扭八的草莓奶油蛋糕。
女孩緊接著翻起蛋糕盒上的蓋子,將水倒了進去,與蛋糕放在一起。
「別誤會了,我沒有要救你的意思,這只是我對你的『祝福』。」
用祝福代替謊言、用希望代替現實、用樂觀代替沮喪,女孩將自己所有的「祝福」放入了這塊蛋糕。
希望這條小狗吃完後會好起來。
當女孩因為幫助小狗所延遲的十分鐘——她的母親病逝了。
來到醫院的女孩跪在搖頭的醫生、痛哭的護士和毫無生氣的母親面前,她的眼淚撲簌簌地流下。
女孩沒有悲慟大哭,也沒有露出一切都絕望的神情。
她將「祝福」存入了眼淚當中,希望母親在未來能活得很快樂。
女孩不清楚死後的世界是怎麼回事,只是由衷地將自己的期盼化成淚水。
離開醫院後,女孩回到小巷中,抱起了小狗。
牠只舔了一口奶油而已。
女孩與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