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祖撫著碗裡的稀粥餵我一口一口吞下。那蒼老顫抖的雙手、那皺紋中帶有和愛的笑容、那白雪的髮絲是我永遠忘不了的,尤其事那簡單的一句「你呷飽沒?」
仔細想想這是十年有餘的事情了,依稀記得小時候每年夏天都會回到嘉義梅山的阿祖家住上兩個月。每當我們回去那天,阿祖都會先煮好一大鍋的稀飯後便拄著拐杖一步步走到山腳下迎接我們,再花上好大的力氣走過幾個顛簸的陡坡回到老宅中。
每次住在梅山時都是阿祖在打理我一切。但阿祖是個從小從農村長大的普通農婦也沒受過多少教育只會說台語與簡單幾句日語罷了,但對於剛開始牙牙學語的我而言猶如外語一般。雖然都不知道在說什麼,但是卻記得阿祖的嘴邊話:「你呷飽沒。」
隨著年紀的增長,漸漸的學業掌控了大部分的時間,要到梅山簡直是遙不可以的想法。大概能跟陪阿祖的時間也並不多,大概僅有接到電話時可以聊個幾句:
「你呷飽沒,金孫!」
「我呷飽啊,你哩?」
「當然係呷飽啊!」
或許我們聊的只有短短的三、四句,但對我而言是大大的滿足,讓我想起在梅山的某個偏遠山坡中有位至親是這麼的關心我、愛護我,希望我快快「呷飽」變「大漢」,才有「氣力」背著阿祖走過台灣的個角落。
直到我能再次見到阿祖時,再也不是我所印象中充滿恩愛、慈祥的老嫗了。全身插滿了管子,無法忍受的消毒水味與規律到讓人不安的機器聲充斥在病房中,我最敬愛的阿祖病倒了。
雖然好點時能跟我們做些眨眼、點頭的簡單動作,而突然病情急下時只能仰賴純氧維持最後的生命,猶如任由強風吹襲的枯枝,隨時都有可能覆倒。
「憨干…干仔孫,你…你…你呷飽沒。」離開的前一天晚上,阿祖用盡最後的力氣從口中說出如同薄紙般的數個字。
「我呷飽了,阿祖麥睏啊!」
「我呷飽了,阿祖麥睏啊。」
「我呷飽了,阿祖麥睏啊……」
最後我怎麼大聲呼喊,阿祖再也沒有回應我了。
不爭氣的我在廁所裡不知花了多久時間、流下多少眼淚,至今還不明白阿祖在人生的最後想的不是自己的兒女、子孫或是哪位曾經打動過她的情郎,而是選擇陪她人生不滿十五年干仔孫說一句「你呷飽沒」。
數年後的那晚我回到了梅山,雖然只有短短的數小時,但不是那個人去樓空的大宅、不是那個為了土地、財富撕破臉的地方;那裏充滿歡笑,沒有爭吵,有的也只是後院池塘裡蛙兒的喧鬧。我慵懶的坐在榕樹下吹著涼風,欣賞即將落幕的朱紅與蜻蜓的嬉戲,而在遠遠的地方那個熟悉的身影、和藹的聲音對著我說「干仔孫,你呷飽沒?」
後記:
長大了也才知道「你呷飽沒」不再只是單純「吃飽」、「成長」而是閩南人對孩子所表達的「愛」。
隨著時間自己成長了看著身旁親友也將衰老,最後紛紛離開我們。有時候想起已故的親人,想起那以前一分一秒似乎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或許子欲養而親不待就是這種感受。
【終】不是結束,而是有時候這條路,只能一個人走。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龍應台<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