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我這輩子再也沒有這麼後悔自己的好奇心如此旺盛過。
從剛剛開始,一直聽到某種鐵器交錯的聲音。我對此聲音感到好奇,於是轉過頭。
那是在走道盡頭,充滿異界感的景色。
光頭的男子身穿藍色的大外衣,把整個身體都蓋住一半。他不是看著我,而是我從那個人的背後看到他──男子用刀械切開男孩的腹部,即使不用看,我也已經理解到他深紅色唇印的顏色究竟從何而來──
我的瞳孔一瞬間縮放。
「噫……」
“保持冷靜”這四個字只存在於自我感覺良好的現實之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轉頭跑了起來。
即使他必須側身才能面對我,我也已經想像到他露出冷凝冽笑的表情。跑、跑、跑、跑、跑!走廊的景色從來沒有如此之快往後飛駛過去,料理教室、中庭出口、樓梯──等我盡全力逃離那個男子的身邊時,我壓著腹腔,蹲在我們教室的門口旁。
我試著走入,期待能夠看到熟悉的同學們在交談。然而教室裡一個人也沒有在動,我上氣不接下氣,貪婪地吸收氧氣,卻沒有太大的幫助。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視線瞪在地面上。
「對了,手機……唔!」
那是足以叫人半蹲下來的疼痛,所以我現在還站著,已經分不清是恐懼在促使我行動、還是意志力足夠堅強。等我要半扶半爬到座位上時,教室裡發出了物體撞擊的響聲。
頭一瞬間就回了過去。
啊,為什麼沒有注意到呢?
「阿黛勒!」
我興奮地大叫出來。
「喂!阿黛勒!妳還能動、唔、痛、痛痛……」
應該是她的存在感太過薄弱吧?我竟然沒能注意到那突兀的白髮。她似乎比我還要驚訝,我重新扶著桌子往阿黛勒那裡爬過去,可是等到了離她一個座位的旁邊,我才驚覺在這個異世界裡,同伴是阿黛勒完全沒有任何用處,我們的語言根本就不通啊!
果然,她看著我步履蹣跚的樣子是一臉疑惑,再看看我身後的景色,一副完全狀況外的恐懼表情就跑了出來。她的臉色開始變得不安,可以理解,她似乎是從睡著的狀態中剛剛醒過來,所以現在我不止沒辦法跟她討論狀況,連危機都沒有辦法告訴她!
就在我滿腹苦水要倒出,眼神交會的一瞬間,我們都再次確認了無法溝通的這個事實。
我閉上眼睛嘆息,跌坐到身後的椅子上。
頭仰望著天花板。
突然間想到,這樣的狀況好像在哪裡看過。
少年過著日常的生活,這份現實卻突然被“異常”給打破。在這個無人所知的世界裡,只有追殺著你的魔鬼,與少年所熟識的少女……
我突然翻身而起,原先在觀察我煩惱動作的阿黛勒被嚇的往後動了一格。
「等等……這個故事情節……」
在哪裡看過?
這橋段類似的劇本很多,可是我的印象好深。我的記憶這麼明顯,一定是最近看過的事。唔?唔?到底是什麼事?我擺出更困擾的表情,頭不時左搖右擺。
阿黛勒看我滿臉疑惑,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說點什麼。可是最終還是放棄了。她回到座位上,那是一個適合她形象的座位,就像刻意被排擠似的,位於教室最靠窗卻最後方的位置。她在課堂上很少發言,最常做的動作就是看窗外跟發呆。
她總是一個人孤獨地坐在那個位置上,過著與這個教室極度接近、卻又極度遙遠的生活。
我呼出略感無奈的鼻息。不管怎樣,首先不能放阿黛勒一個人在這裡。或許這個學校還有別的人可以動,再不然至少也得去警局或回家看看。心裡總算起了踏實的念頭,於是轉向阿黛勒。
「喂,阿黛勒,妳要跟我一起走嗎?」
從她略感不悅的眼神中,透露出阿黛勒跟我有一樣的想法。那就是:為什麼在這種地方偏偏遇到的是你?她有一半是瞪著我似的回看,我開始想知道數百年前開拓新大陸的傳教士究竟怎麼跟不同語言不同文化的人溝通的了。但我並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至少表達意思還是辦的到。
「就算聽不懂,看到這些人也應該知道狀況不對勁吧?妳確定要我丟下妳一個人?」
我站起來指著那些石化的同學,阿黛勒似乎知道我要指出什麼,但她還是一臉沉悶的表情,對唯一的同伴是我這點非常不滿。
別說是她,連我也開始對這個自閉的女人開始不耐煩了。即使如此,在確定她真的寧可自己留下也不跟我走之前,我也不能就這麼放她一個人。
當我把右手伸到她的眼前時,她的表情似乎起了點變化。
我決定不做多餘的解釋了。
「走吧。」
阿黛勒有點畏怯地看著我,臉上盡是寫著煩惱的字眼。如果她真的還是不來,那我就不管她了。但我始終在得到她的拒絕之前,都沒有把手收回。
她的視線難得地跟我對了一陣,很快又縮到別的地方去。最後她幾經掙扎,終於把手放了過來。我想也沒想地把她拉出座位,她的身高矮、又偏瘦,幾乎可以說像在抽一張無重量的白紙似的,施力過多有點重心不穩,她也往前跌了幾步,臉頰氣鼓鼓地看著我。
「哼唔──」
我稍微有要道歉的想法,於是有點傷腦筋地搔了搔頭。牽著阿黛勒往外走去,教室外依舊沒有變化,灰色上滿了整個天空,已經有點分不出到底哪個是雲哪個是天,下意識地想要看看太陽,卻也只看到一個生鏽的太陽餅。
喀拉、嘎里。
我往左邊踏出一步的身體,心臟突然打出響亮的怦怦聲。
聲音是從我們的後方傳來,因此阿黛勒幾乎跟我同時回過頭去,光是聽到聲音,我們都有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第一次來到這樣奇怪的灰色空間裡,會遇到什麼東西是我們的常識所無法理解的。
那是如同幽冥府處的死靈所發出的聲音,兩面銳利的刀片,在這樣的男子身上竟然能夠成為殺人兇器?男人拿著一把粗大的黑剪刀,原先是用來剪開動物的腸子,然而──
光頭男子的嘴唇淌滴下血柱,一陣令人發寒的吸嚕──聲,笑的像找到寶藏的探險家。
他往前踏出一步。
「該死,果然是追著能動的人跑!阿黛勒!」
我二話不說就要掉頭跑開,才跑沒幾步,天殺的自閉少女竟然沒有跟來!難道她覺得那個光頭男看起來跟她很有親近感嗎!
「阿黛勒!」
我伸手抓住她的肩膀,跑到她側面來。
「喂!妳在搞什麼啊!現在可不是上演認親相會的時……」
話還沒喊幾句,我就停下了叫聲。
阿黛勒的肩胛骨打起寒顫,臉頰因驚嚇而緊縮起來。現在別說要喊這個人走,就是你打她一掌,也不見得她開始發抖的腳能夠動起來。
我放棄了溝通的想法,身體比下一步的思考都還要更快行動。右手滑進阿黛勒的腰,一手就把這個瘦到讓人懷疑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的白髮少女給抱起來半靠在肩上。腳一用力抬起,馬上就往反方向逃去。
「呀……啊!」
嘴裡嚷嚷著德語的阿黛勒,到了我耳中聽懂的只剩下尖叫聲。我真佩服阿黛勒這時候還有心情鎚打我的背部,要是放妳下來我看妳跑不跑的動!
一路跑下樓,突然覺得這個畫面似曾相識。
啊!
對了,這就是Raven Frost的第二集不是嗎!男主角抱走跟自己陷入異世界的女主角,在這裡遇到了名叫「Visceral」的怪物,是個嗜食人類內臟的魔獸。
那主角是怎麼解決他的?當然是……從戒指控制冰的力量把他給結凍,然後打碎。那我呢!為什麼我一樣進入這世界卻什麼都沒有?這一定是……
嘴間發出嗚的一聲,在跑動了快幾個廊間後,腳步在理科教室前停了下來。
我勉強把一臉困惑的阿黛勒放下,自己則是呼吸幾口氣,靠在牆邊慢慢滑坐到地上。
一股神經的扭痛傳來,痛的我閉上雙眼,也顧不得形象。
「唔啊!」
──腹部的疼痛再次加劇了。它已經不是最初那種陣陣抽痛,現已變為一陣像在把我的肌肉跟血管當抹布似的擰痛。
我坐在牆邊大口吸吐。當我勉勉強強能夠張開眼,最先做的就是確認那個光頭男卻沒有追上來。看了看四周,要不他是以散步的心態在追我們,就是找上了其他同學。
「早知道,平常就去練練空手道……嗚!」
阿黛勒看到我把雙手壓在側腹上,呼吸變的非常急促,先是張望了附近確定沒有看到光頭男,也蹲了下來。
這麼矮的女孩子,蹲著也才跟我坐到同高。眼睛盯著我緊壓著痛苦之處,把手伸到我的側腹上,引導我做順向按摩。奇妙的是,體能只能算在班級中下的我,每跑步必腹痛,卻隨著她的按壓,疼痛快速的減少了起來。
阿黛勒嘴裡開始嚷嚷些什麼。
『………………,……………。……、……、……』
我連一個字也沒聽懂,但是從她的表情可以理解,她大概要教我運動保健知識之類的吧?我從她的按壓中快速地得到恢復,滿懷著謝意對她露出笑容。
「謝、謝謝。」
阿黛勒像是被嚇到似的,頭突然整個低下去,只有手還在動著。
在痛苦逐漸減輕到沒有任何感覺之際,突然想起了烏鴉說過的話。
“所謂的Visceral,原本是指內臟的意思。但是同時也有「從內心深處」的意思。這隻魔物是雙生之物,你不能倒果為因,他是因為……”
腦中浮現的這段話,讓我有了「啊啊……」的感嘆。
原來如此,那並不是指“食用內臟的怪物”,而是指“從內心誕生的魔獸”啊。
內心漸漸感到安穩之際,我的意識也漸漸消失……
Visceral‧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