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帶進咖啡室來的一束巨大的花朵,是非常非常的美麗,他是快樂的,而我卻是憂傷的。他並不知道,在我們這個行業之中,花朵,就是訣別的意思。看著夏面帶笑容的把花朵送給我,我也只能默默地接過,報以微微的笑容。在夏的眼中,我是十分喜悅,但他知不知道,其實我的心正靜靜地流著眼淚呢?
今天,我就要帶夏到我工作的地方去,而一切也將在那個時刻結束。「霍」的一聲,我站起來並與夏一起離開這個溫暖的咖啡室,步向那只有大約三百步路程、陰沉的工作室去。
距離只剩下三百步,我可以怎樣做?我和夏之間的感情發展到今日這樣的地步,完全是命運對我作了殘酷的擺佈,對於命運,我是沒法作出反抗,但我想:那也是給夏的一個考驗,若他是要走的話,我也不會阻止他,我只會做回我自己,繼續靜靜地完成我的工作。
距離只剩下二百步,我在想:從小到大,我也是由怡芬姑母撫養長大,但我發現,我漸漸地變得愈來愈像姑母了,其實我是不是另外的一個姑母,我就是她的延續?我和姑母的命運好像重疊了,姑母所經歷過的事,我將來也一定會經歷到,長長的一生為什麼就要對命運低頭呢?
剩下大約一百步的路程,我回想起姑母的愛情經歷,當她年經的戀人知道了姑母的職業後,卻違背了他對姑母許下一生的諾言,並失聲大叫,掉頭拔腳而逃,而姑母也再沒見過他了。既然我是姑母的一個延續,我想我的愛情也會在夏看到我工作的地方後宣告終結。
一路上,我和夏也沒有太多的談話,但從夏面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是有多麼的期待,多麼的興奮,但我卻不想那麼快便到達,因為那裏將會結束我們的一切。可惜,事與願遺,三百步的路程是多麼接近,不到一下子的時間我和撓著我小手的夏已來到我工作的地方。
是了!待會兒讓夏看到我的工作室時,他一定會跟其他人一樣,漸漸地疏離我,或是跟姑母的情人一樣,拔足逃跑。始終,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其實是不適宜與別人戀愛的。
「這裏就是妳工作的地方嗎?」夏微笑地問。
「是。」我答。
「很特別的地方呢!」夏笑道。
「是嗎?」我只是淡淡的回答。
來到工作室的門前,我的勇氣竟然頓失,手接觸著那冰冷的門鎖,心中的不安頓時擴散開去,看著這樣子的我,夏的表情變得很詭異,但只是一瞬間,夏面上已回復那陽光氣息般的微笑。
當我只盡氣力去打開工作室的那扇門後,夏當場的呆了。沒錯吧!看到工作室內躺著數具的肢體,夏一定會失聲地大叫,然後頭也不回地拔足逃跑,之後我便不會再見到他了。
「妳是死人化妝師?」夏用沙啞的聲音問。
「是。」我平靜地回答。
「那是一種很神聖的工作啊!」夏笑言。
看著夏從目瞪口呆的突然轉回充滿溫柔、令人感到舒服的表情時,我竟然變得不知所措,夏輕輕地拿著我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胸前,並說起他的心裏話來。
原來在早幾年,夏的祖母魂歸天國,因為化妝師替他祖母創造了一個「最安詳的死者」,當家人看到後也得到安慰,不論是對死者作最後送別的人或是死者本人,化妝師也以他靈巧的一雙手來安撫他們,所以夏覺得當死人化妝師,是一種神聖的職業。
姑母曾經說過,也許夏不是一個膽怯的人,我看是因為夏經歷過生離死別,所以才能把事看得通透,不論怎樣也好,夏看到我的工作室後並沒有拔足逃跑已是事實,他能接受我也是事實,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憂慮呢?
命運給我和夏的考驗已經通過了,也證明了像我這樣的女子,其實可以跟別人戀愛的,長長的一生不一定要向命運低頭,只要凡事盡力嘗嘗試,結果是可以出乎意料之外的美好。簡單來說就是「人定勝天」。
步出工作室,我的心情如釋重擔一樣的輕鬆,拖著夏的手,已經不是從前冰冷、蒼白的手,而是溫暖、有血色的手了。今後,我再不是姑母的一個延續,我就是我,不會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