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

＜1＞

妳從白沙灣寄回了一個包裹，我在拆封之時掙扎著那曾是你與我的----愛情，如今到底……

會認識阿寶是在多雨港都的一個旅行。那個時候我一個人，開著車獨上宜蘭，旅程的時候順巧繞到基隆。阿寶是在基隆廟口的夜市擺攤的一位女子。我並沒有什麼獨特的形容詞可以形容她，因為，她跟基隆的辣妹一比較起來，就顯得遜色得多了！可是她卻有著不同於廟口的辣妹的味道，至少，我覺得她是比較樸實、認真的。

第一次看見她是在我剛抵達基隆下雨的夜晚，雖然眼前飄著的只是毛毛稀疏的雨，可是我卻怎麼也提不起興致，也許是這一天高速公路塞車的關係吧！到了飯店CHECK IN之後，我便泡了個熱騰騰的澡，我相信這樣可以消除大半的疲勞。我住的飯店，是可以一眼就看到基隆港的，只要，透過一道窗口過去。

也許是飯店的冷氣太冷吧！我打開窗讓外頭熱空氣流通進來，這一個城市到了晚上的時候，其實說來很美，因為在這裡我聽不到狂吵的車聲，沒有機車族大隊的呼嘯而過，沒有火辣辣的喇叭聲，沒有鼎沸的人聲，也許是港都多雨的緣故。

＜2＞

離開了飯店，我一步步走向喧嘩的鬧街，這城市的夜不知為何的竟下起雨來，而我總覺得，有種感覺是若有所失的，很像雨點打在我的鏡面，那種悄悄然的感覺，沒有～聲‧音‧與‧反‧應……

穿過長長的街到了基隆著名的夜市，可能是一路上來都還沒有吃過東西，我的鼻子靈敏的嗅到了一種微微油膩，但卻又讓人覺得悠香，自然的味道。雖然我不是美食專家，卻覺得這味道給人的感覺是一種幸福。

『小姐！來一份水煎包。』我說：『這裏的水煎包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味道，很香但卻不膩。』

『呵！』她給了一個甜美的笑容。

『您的水煎包，一共是30塊錢。』

水煎包吃起來的感覺就像是我初次見到她一般，沒有多餘的粉粧，沒有鮮采的外型，一件簡單的T恤加藍色牛仔褲，有的是，一種實在、腳踏實地的味道。而她，阿寶，今年22歲，專科畢業，已婚。

我恣意遊走在基隆廟口的攤販與攤販之間，這裡除了美味之外，過眼的美女還算不少。在穿著上，這裡有大多的都市男女是浮華的。除了彩妝之下人們看不到彼此真切自然的一面，當然人的心也愈來愈冷漠、難懂。眼前的一切都果真是現代化所驅使的，因為我們日益追逐名利的心。鄉下熱絡的氣氛很難在這裡找到，除了～這‧裏‧的‧喧‧鬧。

＜3＞

逐漸的雨下得愈來愈大了，可是這裏的人潮卻似乎一點也沒有減少，或許是素有雨都之名的基隆另一大特色吧！我邁著緩慢的步伐，走在人潮洶湧的街道上，所有的攤販都圍成了口字形，它是經過規劃過的，因為小吃攤與飾品攤井然有序的被明顯區隔在兩個不同的方向。就這樣我繞行了一圈這遠近馳名的廟口夜市。看著手上的錶也已經十二點多了，『呵～』我打了呵欠。

我一定是累了吧！可是在這個時候的我的嗅覺卻還能靈敏得聞到了那種幸福的味道，於是我稍稍振奮了精神，『再買個水煎包吧！』我說。

『小姐，麻煩再給我一份水煎包。』

『呵～』她依然是點了個頭給了我一個微笑。

『都這麼晚了，還在做生意啊？』

『對啊！討生活。』

她手腳俐落的把剛出爐的水煎包裝進了紙袋裡。

『先生，您的水煎包，一共是30塊錢。』

我的左手接過了那一袋剛做好的水煎包，右手遞上了一張百元鈔票。

『不用找我了，謝謝！』我在她來不及反應的時刻已經先消失在過往的人群中。而她在看著我背影消失的那刻一定訝異著什麼吧！

『幸福的感覺。』我在回飯店的路上反覆告訴著自己。『真‧的‧很‧幸‧福！』

＜4＞

有一種感覺是寂寞的，就在陽光透過百葉窗灑滿了床緣，我很確信有一種感覺是寂寞的，就像那一年冬天，阿寶從遠方捎來了一紙信。



我離開，之於你的離開。

我們不會有再多的親密與言語了！

因為，我們都知道那一年不可能重來。



也許是冬天的氣溫太冷吧！我只願多待在棉被裡，至少，這一刻，我的感覺仍是溫暖的。

夢裡，我彷彿看到了一張張影片正在投影，我看到自己與阿寶還在墾丁的小木屋裡頭，熄了燈火，我敘說著她還未曾瞭解的地方。

『妳看看這張，這張地點是鵝鑾鼻。』她很專注的神情看著我，我說。

『還有這張，是墾丁的燈塔，夜裏的時候，往外海一望，妳一定會覺得世界是如此的寬大。』

『還有這一張，這一張妳一定比較熟悉，這是龜山島，遠遠的看，會發覺其實它馱伏著的模樣，很像一隻大海龜。像這樣…』我在床上做了曲著身體縮四肢的動作。

她笑了，而且，笑得～很‧燦‧爛。

『真希望能多跟妳在一起！』我轉過阿寶的身後，緊緊的環繞住她的腰，輕聲的說著。

『嗯…』她沒有多說話，只是這麼的一聲，『嗯…』空氣似乎凝結在我們喘息的一刻，此刻，我知道我們都褪去了厚重的包袱，也只有在這刻，愛情的熱焰才能透過肢體傳達且溫暖彼此冰冷的心靈。

＜5＞

『幸福的感覺可以延續嗎？』清晨一覺醒來，我這麼的問自己。

桌子上還擺著昨夜買回來的水煎包。在梳洗完後，我從冰箱拿了牛奶出來，並且搭配咀嚼著那昨夜曾有的幸福感覺。雖然煎包已經冷了，可是那嘗起來的味道還是沒改變多少，雖然多了一點冷冷的空氣、擱了一夜的感覺。記得朋友說過，隔夜茶喝起來的味道沒有剛沏好稍稍冷了一下的味道好，可是卻還保有著昨夜殘餘的茶香，那種感覺淡淡的、苦澀的、不是深刻；但～雋‧永。

我很難記得阿寶的模樣了，畢竟我才見過她二次面，一切都還太生疏，一切都沒多大印象，就像我們還是幼小的嬰孩，用小小的視野去記憶我們走過的地方，一切都還模糊、一切都不太清楚；而我所記得的，大概只是她綁著長髮，認真做生意的模樣，還有那淡淡的----幸‧福。

吃完早餐後，我便驅車離開基隆，該是我轉往下一個目的地的時候了！車子一路開過了濱海公路，車身的右邊是山，左邊是海，原來山與海的交集，竟是如此的近。而那一位賣水煎包的年輕女子之於我呢？那幸福的感覺之於寂寞呢？我知道我已經開在一條充滿危險的道路，隨時都有可能翻覆落海的危險，如同她之於我不可能的----愛‧情。

＜6＞

『跟我一起走好嗎？我們一起離開這裡，遠離妳所侷限的世界？』

『妳該知道，妳的婚姻其實是……』我堅定的眼神凝視著阿寶說著，可是這時的她卻突然掙脫我的懷抱。

『不！不要再說了。我不能這樣子對他，這是不可以也不被允許的。』

『我們結束了好嗎？我求你，不要再說了！』阿寶的眼睛泛滿了淚光。

『阿寶！二年了，我們已經辛苦地愛了整整的二年了，難道就要這樣的放棄？』

『阿寶！妳聽我說、妳聽我說……』我瘋狂了！

這時阿寶的情緒已經歇斯底里，她像著驚慌失措的小孩，窩著棉被，躲到了牆角，一個人瑟縮地顫抖起來。

『不！不要！求你不要再說了！我求求你！』她失聲得大喊。

『為什麼不說！難道要我們一輩子都像現在這樣嗎？』我吼了！

『不！我不要！我不要在他與你的眼中，變成不守婦道的女人。我已經努力維持那麼久了，雖然辛苦，可是我不要你們這麼認為。求你…不‧要‧逼‧我…』

『…不‧要‧逼‧我…』阿寶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那我們呢？我們的愛呢？……』

周圍的溫度一下子突然下降到了冰點，我與阿寶再也沒有多說話任何一句話，空氣間除了急躁的呼吸、以及哭泣抽搐的聲音，還有她淚流滿面不斷地低聲重覆著：『……不要，求求你……不要……』

＜7＞

車子輾轉開過宜蘭到了羅東，我總會無由的想起一個人，這樣的意識無關乎思念與否，只是一種感覺，就像廟口的水煎包在我輕起唇咬上了一口之後，那感覺便一股腦兒的蔓延開了！我的腦裡徘徊著是否錯過了那幸福？抑或是幸福已經從我的身邊溜走？飯店的冷氣似乎還是一樣的冷，我的旅程依然沒有改變，可是我卻有著很深很沈的失落，很深很沈的，失落！

夜裡，羅東鎮上並沒有多少人在街上遊走，很安靜的，除了火車緩緩的駛入站口，鐵軌與車輪明顯的磨擦爭執，發出聲響與火花以外，我猜，鎮上除了照明的路燈，大概只有我單調的身影，和剛兜完一圈、熱完車的吉普。

回到房間開了窗，空氣很自然地流動了進來。所有的畫面與動作竟是如此的熟悉，彷彿好像都發生過，我躺在床上點了煙草，嘆出一口口長長的嘆息……

『該回去找她嗎？』我問。她會是我的未來嗎？抑或她只是過去的一個影子，儘管時間都已流遠，儘管只有我還停留在過去？！那未來呢？還是我所能負荷的嗎？還是我已無可觸及的了？那，現在的我，所能掌握的又是什麼？我從嘴裡吹出一縷白煙，很快的，它引領著我的思緒，讓眼前的迷霧消失在空氣當中。

＜8＞

親愛的夜將醒了！可惜我無法陪你同看日起。

因為我將在你醒來之前，先到達你無可觸及的地方。

陽光依然會在我們的心中留下溫暖！

且讓我將此刻流滯記憶，會有那麼一天，你我將回首細看，

愛情，將如潮水回溯過往。



清晨醒來的枕邊，我發現了阿寶的留言，她…走了。沒有再留下更多的訊息，除了，外套上那股淡淡的清香，和梳妝台前斷落的我曾梳過的她秀長的髮……

我的夢裡彷彿還有著那麼一幕，她的人在離開的時候還回頭凝望著我，說著：『因為愛你，所以我必須離開。請原諒我……』

她離開小木屋時，窗外一定下著雨吧！她小巧的身軀快速的踩過沙灘底的每一泥沙，一定是泥濘又沈重的步伐吧！而我在昨日與她堆起的砂堡，已經讓海潮侵蝕成一座頹圮了城牆的城堡，海已經將我們區隔在兩個不同的方向，一個是海；另一個已成沙。所有的交集只剩記憶的海灣，總會有海水無由的拍擊沙岸。

『還會再遇見她嗎？海水還如昨日平靜！？』

『還會再遇見她嗎？基隆港的天空還飄著小雨！？』

『還會再遇見她嗎？一切都已是我底夢境！？』



煙雨灰濛地下落在　寂寞海緣

　　那　有如潮水進退的

　 海潮似的　淚

　　正　低訴　傾言

　 漫迴了　整夜未眠嗚咽的神傷

我聽見　有人漩入海螺的歌唱



＜9＞

親愛的，我將在妳離去之後，檢視多少愛情的分裂。



多年以後，我在秋天剛結束、要入冬的時候，收到了從白沙灣寄來的莫明包裹。並且附有一張留言，上頭說到了這是一個女子所寫的信、以及她的希望轉交的包裹。我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拆開包裹，而裡面有著一封屬名給我的信以及熟悉的字體，但卻是遲了！還有一罐砂，一罐讓海潮浸蝕了多年，未曾風乾、潮濕的砂。



親愛的！小寶剛出生沒多久，我便帶著她到我們從經相愛的地方。

我知道她懂的，因為她不哭不鬧只靜靜的看著海，很像你當時專注的模樣，我知道你也會懂的。那曾是屬於我們的，愛情……



我依然在子夜黑抹抹的鐵幕下狂馳掙扎著，我始終無法明白阿寶當初為何選擇離開，或許就如同她怎麼也不知道我會回去找她吧？於是鑄成了那場車禍。三個人，只有兩個人活。就像白晝怎麼也不懂黑夜，即或是生命的起落。我們所知道的啊！是相逢的那一剎那，是時間，短暫！也許有火花，但卻是無法恆久。

我又再度開著車子上基隆了，而這一次呢？駕駛座旁的位子依然是空的，除了後車座上的那一個才四歲大、喜歡倒在我懷裏哭泣撒嬌的小寶……

而我又再次來到了喧擾的基隆廟口。小寶似乎也是懂的，當初她的媽媽飛出車外時是多麼勇敢地將她緊緊抱入懷中，雖然小寶只是一股勁地直哭！但，我知道她是懂的。

『乖！親愛的！不哭不哭……爸爸疼妳ㄛ……』

而我的淚在此刻卻也禁不住地流了下來，也許是回到相遇的老地方，也許因為想起了阿寶，想起了她當初的模樣，想起我曾經犯下的錯。

也許更因為小寶太像她的媽媽了，甚至連哭鬧的樣子都是那麼的神似，所以，那一天，在我們的爭執達不到妥協之後……

好好的封藏彼此內心的這麼一段記憶吧！生命的過程像是杯品味的咖啡，總要有些苦澀缺憾，才能在銀湯匙攪動香醇完美的那一刻，飄逸出淡淡的香。

我將那罐未曾風乾、潮濕了很久很久的砂倒了出來。陽光曾是如此溫暖我們的愛情，相信多年以後的今天亦會是如此！且讓記憶變成了一把永不褪色的銀湯匙吧！不斷的在鋪滿桌的報紙上攪動，那曾經、曾經潮濕了許多年的----愛情。



親愛的，我將在妳離去之後，檢視多少愛情的分裂。

親愛的，我將在時光老去之後，回想多少愛情的體驗。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