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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後座的小菊花

作者:☆~紫韹〃玥│2008-01-14 16:47:12│巴幣:0│人氣:202
她的名字叫白菊花,十九以歲前最討厭白、黃這兩種顏色,十九歲以後,這兩種顏色在她的世界最美。

  白菊花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姊姊,分別是梅花和蘭花,小時候家鄉有首童謠唱著:梅花撲鼻香,蘭花吐新芳,菊花大朵開,前兩句大家都唱得很開心,唯獨最後一句卻被同學改成?菊花拜拜用。因為那時候街坊鄰居的大嬸、婆婆和姨姨都喜歡在神蠡旁插上兩瓶菊花,熒熒的蓮花燈襯得整個佛堂像飄盪的天燈,而曝曬過度的菊花,在吊詭的幽紅裡,又艷黃得如同一個金元寶。

 「昨天我們家去掃墓有看到妳喔!」坐在白菊花隔壁的小男生,咧著一張大嘴,露出缺角的門牙。

 白菊花知道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不待對方發聲,就搶著要發言,豈知其他人竟異口同聲地和他說出同樣的話﹕「墓仔埔旁有好多白菊花﹕」

她永遠記得這個綽號叫缺牙的男生,取笑她的那張嘴臉,尤其是上美勞課,總有什麼東西可以和他那缺了一角的門牙聯想在一塊,久而久之,大家叫習慣了,也就忘記他的本名。

  他們的美勞老師是個留八字鬍的男人,老喜歡讓他們動刀弄剪的,偏白菊花最怕拿這些又刺又尖的東西,這記憶恐要坐上時光機回溯到她八歲的那一年。和兩個姊姊相較,她的手腳的確笨拙了些,梅花和蘭花才小學一年級就會幫忙打掃,四年級就進廚房切蔥花,每有親戚朋友來,媽媽就不忘提上一回,溜得像她們朝會時唱國歌那樣自然。

  她想,我也會切漂亮的蔥花,拿了板凳有模有樣地掌廚,可是菜刀好重啊!還沒切到菜,倒削了一塊皮下來,血順著指紋溜滑梯,她根本來不及細想,媽媽的聲音擴音器般地傳來,白菊花嚇得從椅子上摔下,從此竟成了白家茶餘飯後的笑話。

  手裡的美工刀,好比缺牙的闊嘴。同樣是寬寬的嘴和柄,採斜邊設計的刀鋒和那缺了一角的牙是如此吻合,她喜歡用指甲樞發鈍的刀片,讓銹鐵如銀屑小魚在桌面游開。

 美工刀鈍得劃不開厚紙板,縱使劃開,也是曲曲扭扭跳波浪舞,白菊花不敢折斷,怕那對空翻躍的刀片會扎入她的眼睛。她左右張望了好一會兒,仍舊無法開口向女同學求助。

  是昨天鬧翻的,誰教她們要在缺牙唱歌嘲弄她時,不伸出援手反倒竊聲低笑,一首好好的梅花竟被缺牙胡謅成﹕「菊花菊花滿天下,有墓仔埔就有它,菊花菊花滿天下,它是墓仔埔之花。」還洋洋得意地對她邀功:「白菊花,我從不替人作詞的喔!妳是第一個哩!」誰要他唱訃啊!白菊花霍地起身,狠狠甩了缺牙一個巴掌,怒吼:「你們統統去死啦!」不管外邊的大雨跑出教室,不知書包是誰送回家的。

沒錯啦!缺牙功課好、音樂好、體育好,又是美術小老師,難道這樣就可以胡作非為了嗎?想到這兒,白菊花的眼眶又要蓄滿一瓶子的水,手心似乎還隱隱留著昨日打人時的炙燙,那一掌應該很痛吧?她不看不問不聞,從早上到現在沒開口說一句話。

  今天上的是紙雕,老師說,美勞作業必須在下課前交齊,白菊花望著空白的厚紙板發呆,試圖讓夕陽餘暉在紙中心燃燒,或許就可以躲過這次的災難,可惜結果終究讓她失望了,衰弱的夕陽比陳年的沙發更欲振乏力,不知道發呆了多久,在一句粗聲的﹕「喏!給妳。」中結束。缺牙丟來一把銀藍色的美工刀,又悶不吭聲地埋首手邊未完的雛形。

  她只能從眼角瞄到他在黏貼細邊的紙瓣,那把銀藍色的美工刀和其他的鉛筆靜靜地躺在桌面,像是原本就擺在那兒的,拉鋸戰的角力,終不敵老師的命令,白菊花到下課前五分鐘才勉強完成。

  回家後,白菊花便發了高燒,病了三天才回學校,也因此和同學合好,那個缺牙的卻消失了,空蕩的桌椅告知主人轉學的消息,白菊花發現自己的抽屜有一朵手工細緻的紙雕菊花,而且是她討厭的白色,失血過多的白色。

  她的小四就這麼過了,以後沒人再唱起那首改編過的「梅花」。

  現在她十九歲,是T大經濟系的學生,暗戀學校一位籃球王子,個性倔強、

討厭黃、白二色,獨來獨往,彷彿行事神祕,其實生活單調平常。

  如很少蹺課,不參與社團活動,每天傍晚準時到球場看籃球王子趙彥平練球,且有固定位置,討厭和其他女生混在一起,通常不看完全場便離開。

  趙彥平並沒有帥到令女人發狂的地步,可他品學兼優球技好,親切善良又謙虛,尤其他有一個特別著名的小動作,就是笑時會搗住嘴巴,若是別人做起來,鐵定會被冠上娘娘腔,可他不會,因為他是籃球王子,自有那份理所當然的慈厚和自然。

  和高個子就是這樣認識的,他佔了她的位置,兩人互不相讓,驚動了球場她也因禍得福,趙彥平認識了她,球隊從此知道這號人物,封她:黃昏後座的小菊花。此後白菊花不必在角落裡孤芳自賞地綻放。

  高個子常說白菊花是託了他的福,掛在嘴上久了,白菊花漸漸被潛移默化跟他交上朋友來。高個子是白菊花替他取的綽號,身高一八O,沒問過他的名字,也沒興趣,高個子亦是,只問過白菊花一次﹕「為什麼他們叫妳黃昏後座的小菊花?」黃昏和後座都可以理解,只是為什麼不叫玫瑰花或百合花,白菊花沒有回答,罵他多管閒事,高個子果真閉嘴,不再廢話。

  趙彥平很忙,去掉打球和唸書,白菊花才分得他一點零碎的時間,約會也是偷偷摸摸的。得先由高個子替她勘查地形,確定無其他障礙物後,再送駕起程。

偶像明星是不能談戀愛的,風雲人物一旦談起戀愛也會天搖地動,所以……「我不想讓妳受到任何傷害。」趙彥平站在球場的一角,深情地握住白菊花的手。因此籃球王子仍舊保有單身形象,白菊花依然是那個黃昏後座的小菊花,認真地守著這共同的祕密,體驗舊時代女人替丈夫納妾的心情。

  為了趕在太陽下山前,替練完球的趙彥平做便當,下午的課白菊花開始缺席,高個子連帶遭殃還兼做白老鼠,陪她學習日劇女主角的溫柔。

 「妳不是不敢拿刀?」高個子倚在廚房邊,很驚奇地看著她。

 「總要拿的嘛…!」隨後,白菊花狐疑地抬起頭:「你怎麼知道?」

 「猜的。」高個子伸手揀了塊排骨。

 當她第一次將便當交給趙彥平時,他竟臉紅到耳朵上去,白菊花更莫名其妙地也跟對方紅了臉。「我應該不是第一個為你做便當的女孩。」

 「是啊!」趙彥平害羞地點頭,「可是她們都不是我所喜歡的。」他搔頭一笑忘了掩嘴,白菊花發現原來他有一排不整齊的牙。

 事後她得意地問高個子﹕「你知道彥平為什麼笑的時候都要掩嘴嗎?」

 「那是因為他鑲了一顆金牙。」

 「才不是呢!他的門牙一前一後的,好可愛喔!」

 隨著五月班際籃球賽的開打,趙彥平更加繁忙,他照常吃著白菊花的便當,習慣星期天等她將洗、燙好的衣服送達,亨受場上有一雙癡迷的眼睛,永遠安分地守著他,可以忘了約會的時間,流連在球場,隨時可列出想吃的菜單,毋需客氣。

「班際籃球賽要開打了,我得燉點什麼。」

「牛肉不錯,我喜歡。」高個子立刻接口。

「誰理你,喂!用筷子挾,別那麼髒。」

高個子繼續用手挑著菜吃。

「喂!我請你來這兒不是要你把菜吃光!」

高個子依然不為所動。

「喂!你再這樣,明天就不要來了!」

高個子果真沒有出現,他消失在黃昏的球場上。

趙彥平認為她不該天天跟個男孩坐在一起,他說﹕「高個子對妳有企圖。」

「我們是哥兒們!」她再三強調。「真的!他暗戀啦嗷隊隊長黃敏。」

有一次,白菊花問他﹕「我來球場是為看了彥平,你天天來這兒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一個暗戀的女孩。」

  「誰?」

  高個子隨手一指:「她。」

  「是啦啦隊隊長黃敏!」帶著驚訝,白菊花又道:「可是……她的男朋友不是前鋒陳志俊?你每天看著她和別人出雙入對,不難過嗎?」

  「是不好受,但我至少知道她幸福,這樣就夠了,能遠遠看著她笑,即使心痛也是快樂的。」

  兩人靜默一會兒,高個子突然問﹕「他對妳好嗎?」

  「很好啊!」只要能見到彥平,什麼都好。

  這件事讓白菊花難以啟口,她的彆扭,高個子很快就察覺了。

  「明天我不會來了,天天看著人家親熱,亂奇怪的。」他兩手撐在後頭,心不在焉地別開臉,視線落在啦啦隊上。

  她想告訴高個子,黃敏回去了,然而話哽在喉頭,比魚刺還難受,也許失戀的高個子需要她的安慰,但他們卻連朋友也做不成。

 「有他就沒有我!」彥平生氣地對她吼,「喜歡黃敏,憑他?哼!回去照照鏡子吧!」

  彥平羞澀的笑容不見了,一前一後的門牙塞著晚飯時的菜渣。

 「高個子長得不差啊!」白菊花第一次頂他。

 「那妳去追他!我們分手嘛!」趙彥平不耐煩地甩掉白菊花,轉身離開。

 「不要!」白菊花拉著趙彥平,哭哭啼啼地追著認錯。

  「明天燉鍋牛肉來!三十人份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彥平喜歡用分手來威脅她,要她用黃色的馬克杯喝水,穿白色的衣服,因為那是他的幸運色。

  「對了!你……不是想吃燉牛肉嗎?明天我做給你吃。」

  白菊花忽然感到慚愧,即使在這最後一刻,她仍不忘高個子對她的益處。

  「明天?」高個子遲疑了一下。

  白菊花心虛地點點頭,同時看了高個子一眼,不曉得他為什麼要考慮得那麼久。

「好。」

班際籃球賽結束了,那鍋牛肉也吃完了,趙彥平果然不負眾望,戰勝連連,個人獨得二十三分,搶盡全場風釆。

  在慶功宴中,趙彥平對所有人宣佈,將介紹地下女友出場,當他輕喚著「菊花,來我這兒」時,過往的辛酸全有了代價,黃敏還上前親熱地擁抱她,儘管兩人不熟。隨後,趙彥平攬住她的肩,出其不意地吻了白菊花的臉頰,她羞得無法抬頭,聽著趙彥平闡述兩人的關係:「她叫白菊花,我的乾妹。」

  白菊花甚至還來不及抬頭,即淹沒在眾人的歡呼口號中:「黃敏!黃敏!黃敏!」軍歌般的整齊。

 「黃敏,我的女朋友!」

  敵不過眾人的鼓譟,兩人相互擁吻,她聽見陳志俊大嘆:「唉!可惜不能弄假成真哪!」惹來一陣訕笑,黃敏瞪他一眼,嬌嗔地道﹕「當你女朋友的人可倒楣喲!」

  原來狸貓煥太子的故事是這樣來的。

當晚她忘了是怎麼回家的,只記得她被推出人群外,手拍得好痠,不見天日地躲在小公寓裡痛哭三天,忘了有期末考。第四天,她在門口收到一朵全新的紙雕菊花,吐血過多的白菊花。

她忽然想起好久不見的高個子來。

燉牛肉那天,高個子發現躺在桌上曬太陽的紙雕菊花。

「這個……」

「別動!」來不及了,高個子拿起厚紙板上的紙雕,已到末期的菊花,頭髮掉得滿天飛揚。

 「啊!」看著謝了一地的花瓣,白菊花心痛了一下。前晚才將搖搖欲墜的花瓣補強,今兒個卻在他手中摔成月牙。

  「這對妳很重要?」高個子那錯綜複雜的表情,在此刻顯得格外好笑。

  「是個討厭的男生送的,他老愛欺侮我,不過……他倒幫過我一次忙,借了我一把美工刀。」

「刀子呢?」

「不見了。」

對,牛肉燉完,他也不見了。

高個子是缺牙?可牙齒不像,或許同一個人才容易被疏忽。

白菊花到高個子的班上找他,竟說不出他的名字,比劃半天,才曉得他叫張展揚。「喔!他回南部老家了。」

白菊花才想起,她好像從未清楚地知道缺牙和高個子的名字。

  過了一個極難熬的暑假,白菊花被留級了,還好有那朵菊花陪她,偶爾口中還會哼出那首被張展揚改編的「梅花」,然後哈哈大笑,緊接莫名大哭,歌詞竟比課本清楚。她神經兮兮地買了一屋子的菊花,把窗簾煥成白色的,害房東以為誰要辦喪事。

  「沒有,我只是想看清楚它。」她盯著菊花說。

  接近九月底時,學校開學了,白菊花坐在一群新生中,重修行銷。

  「喂!筆記借一下。」後面的人大力拍她。

  她生氣地轉過頭,卻見張展揚咧著闊嘴,露出缺了一牙的門牙,不過那是用奇異筆劃的。

  「你……」

 「都是那鍋牛肉惹的禍。」張展揚攤攤手。

  白菊花突然明瞭張展揚當時猶豫的原因,原來他蹺掉的是一節專為蹺課過多的人加分的特赦小考。

 「你的門牙……」

 「喔!剛才的午飯有烏賊。」

  這時候兩人是沒有過去的,他們以初識的口吻重新交談,然後張展揚告訴她:「我很喜歡菊花,特別是白色的。」

  「喔!」她想了想道﹕「那把銀藍色的美工刀其實沒丟,我收起來了。」

  她猜,張展揚早知道她叫白菊花了,在他們初遇的那個黃昏球場,雖然他們從未親口問過對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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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天,人們會再度跨越障礙,再絕望的時刻,都存在著希望,只要妳如此深信著。」——《遙遠的星球》看更多我要大聲說昨天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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