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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小說:金色道路(五)
作者:此風│2008-09-14 07:07:28│巴幣:0│人氣:194
『父王……』
四周都是倒在地上的士兵與騎士們,殘破的軀體四散地彷彿被暴風掃過。
血液的腥臭味滿佈著這個在深處的房間。
『……小夜……你等著,父王很快就會救你出來!』
眼前高大的身影,身上卻早已殘破不堪,白色的長袍沾滿了血跡,纏鬥過的傷痕隨處可見,但面對眼前的巨大力量卻絲毫不畏懼。
那就是父王……是自己的父親啊……
『父王!』
眼看著父王就要被惡魔擊倒,孱弱不堪的身體難以移動,心中的吶喊彷彿突破了眼前的臨界點。
『什麼?小鬼,你給我乖乖的別動……』
壓制著自己的意識,奪走自己身體的惡魔發現到自己的反抗叱喝著。
『不要!我不可以再看你這樣下去!父王……父王他會死的!』
『唔……我怎麼可能會輸給你!』
劇烈的痛楚從手中傳來,死命地握緊了倒下士兵破碎的劍刃,換取多一秒也好……能夠掌握自己身體行動的能力……
『父王……請您把我跟這惡魔一起結束吧……』
腦海中只想著不要再讓惡魔傷害父王,不要再讓這個惡魔隨心所欲……
奪取別人身體的、利用人心的惡魔啊……
模糊的視線勉強對著眼前父王說著,隱約能看到他臉上滑下的淚痕。
看著父王高舉起手中的聖仗,猶豫的神情與痛苦的吶喊,自己著實地聽到了。
『謝謝您……父王……』
但連聖杖刺穿自己身體的痛楚也感覺不到,意識也慢慢地就這樣模糊……
「父王……」
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片藍的不真實的晴空。
呆滯了許久才眨眨眼,試著移動自己的手腳爬起身。
四周只有翠綠的草皮連接著藍天看不到邊際,輕柔的風吹拂在臉上。
「……」
「……我已經……死了嗎?」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完好無暇沒有一點傷痕,衣服也絲毫沒有破損。
輕輕撫過胸口,彷彿還能感覺到心臟跳動。
少年臉上的神情有些頓,卻又輕輕地苦笑著。
「這樣也好……」
拍拍衣服上的草,少年緩緩站起身。
看到遠方似乎有著些建築物,小小的腳步慢慢地往那裡移動。
從草皮來到了巨大石版鋪成的道路,四周只有像薄霧一樣但更想讓人稱為“雲”的物體。
看不見路的盡頭,明明方才是草原的地方,卻一點蟲鳴都沒有。
「……」
好奇著環境如此寧靜,如果是死後的世界……
實在是太安靜了些。
『那邊的少年。』
身後突然傳來了個具有威嚴的聲音,但聲線柔細明顯是個女性。
嚇了一跳,少年趕緊回過頭,卻發現週遭的雲霧一瞬間散去了,自己所處的地方變成了巨大莊嚴的空中殿堂。
藍色的天飄著純白的雲朵,有些甚至從腳下掠了過。
「……」
來不及反應環境的變化,少年臉上透露著吃驚的神情。
『……少年,請告訴我你是怎麼來的。』
威嚴的聲音又再度響起,少年抬起頭才發現說話的是一位擁有三支巨大翅膀的美麗女性。
金黃色微捲的長髮綴著綠色的月桂冠,一紅一藍的奇異雙眼讓人很難不去注意。
也許是意外於看到眼前這樣特別的人物,少年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你聽好,這裡是大戰士的殿堂,不是一般人可以來到的……告訴我你是怎麼來的吧,我再決定要如何處置你的去向。』
雖然美麗但神情依舊嚴肅,看著眼前這位女性說著話,少年不得不努力回應。
「我……我不知道……」
「我以為這裡是死後的世界……」
接觸過的景色與眼前這位女性都不是在學習中理解過的事物,少年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是嗎……看來你是不小心來到這裡的。』
女性嘆了一口氣,看著少年害怕的模樣,輕輕伸手摸摸少年的頭。
『不要害怕……告訴我你的名字,我送你回去。』
「……我……的名字?」
「要送我回去?可是……我應該已經死了……」
似乎被溫柔的動作給卸下了心防,少年回應著,但眼眶中的淚水卻不由自主地滑落。
「已經死了的人……會回到哪裡去呢?」
看的到少年眼中因害怕顯得失色的眼神,感覺的到有些不對勁,女性的態度變的溫柔了些。
『……那告訴我你是怎麼死的吧。』
「……我……為了阻止惡魔控制我的身體去攻擊父王……所以……」
「我請父王把我……把我刺死了……」
似乎懼怕的傷痕很深,話還沒說完少年的臉上就爬滿了淚痕,說出口的話語也哽咽著不成聲。
看到少年的手腳都不住地顫抖著,女性才真正理解到少年僅僅這樣小的年紀,卻在死後來到了這個地方。
是因為……他的勇氣足以讓他做出即使成年人都做不出來,意義重大的事情啊,即使是自己害怕成這樣,卻還能堅持地去做。
『……別哭了。』
溫柔地替少年拭去臉上的淚水,似乎直到碰觸到了別人的溫度,少年才從驚嚇恐懼中清醒。
「……」
「這麼說我果然……果然還是死了嗎……」
勉強自己笑著,少年眼中的淚珠卻越滾越多。
的確,以一個孩子來說……死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情,要失去一切,獨自一個人離開生者的世界,沒有父母與其他人的照顧關心。
『嗯……你來到這裡,的確表示你已經死了……』
「……」
似乎鎮定多了,少年只是默默地流著淚,但身子早已失力地跪坐在地上。
女性觀察著眼前的少年,發現即使在情緒最難以控制的時候,少年也不曾做出粗魯蠻橫的舉動,雖然很傷心難過、甚至是恐懼,卻也能保持著應有的氣質不顯得孩子氣。
顯然是出身貴族的孩子……
「我會……接下來我會到哪裡去呢?」
自己拭去了淚水,少年抬起頭看著女性,淚水洗滌過的雙眼顯得清澈無比,即使還帶著些微的空洞與無助。
『……』
『其實來到這裡的人,都還有一次機會能夠回到生者的世界……』
『但是否要選擇回去,還是在這裡接受培育成為神的戰士,都是那個人自己決定的。』
『但是你似乎漂流了好一陣子才來到這裡,所以要你突然回到原來的世界似乎有些問題。』
女性說著,用手中的銀色長槍在地上畫了個圓,圓圈中泛著微微光芒出現了些許影像。
「……父王!」
跪在地上專注地看著,圓圈中映著的是國王與皇后,還有許多大臣們都穿著黑色的衣服。
祭司緩緩地念著禱詞,在場的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顯得哀悽不已。
『從你在那個世界消失以後已經過了三個月,看樣子是已經舉辦了喪禮呢……』
觀察著圓圈中映著的人事物,女性看了看少年。
「……」
少年看著圓圈不發一語,但臉上卻明顯地可以看到猶豫的神情。
「所以即使回去了……我也只是個已死的人……對吧。」
好一會兒少年才說了話,女性只是點點頭。
少年又陷入了沉默。
圓圈中映著皇后難過地哭倒在國王懷裡的模樣,看在少年的眼裡讓他的心像被刀割一般。
「……我還是要回去。」
『……』
看著少年臉上的神情變的堅定許多,女性觀察著。
少年輕輕站起身,雖然還有些猶豫,但意志似乎變的堅定許多。
『即使現在回去,大家都會認為你已經死去了哦。』
「這樣才好啊。」
『?』
有些意外少年所說的話語,女性疑惑地看看少年。
「如果有個可以在暗地裡協助父王的人,而且又是個大家都認為已經死去的人,會更輕鬆一些的吧!」
「只要能去跟爺爺學習到探查的技巧……就可以幫助父王了……」
少年的眼神很堅定,讓女性感到有些意外。
只是這麼小的孩子卻能夠想到這麼多?也罷……他都已經擁有相當的勇氣才能來到這裡,不讓他繼續好好發揮實在是可惜。
『好吧……但這是你所選擇的路,不論將來你所處的地方是充滿金色光芒的未來,還是一輩子都必須隱藏在黑暗之中……』
『要記住,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女性舉起了手中的長槍,展開了背後的翅膀。
巨大的光芒從四周竄出,慢慢地包圍了少年。
『記住我的名字……也許你還會再度來到這裡。』
『我是瓦爾姬力……引導戰死之勇者來到殿堂的女武神……』
白色的光芒慢慢地吞沒了視線,直到……
「……」
艱難地睜開酸澀不已的雙眼,模糊的視線難以察覺四周的變化。
記得自己走出了那個地下據點,然後看到了沙漠中的那座湖……
在那之後,應該……
氣溫並不炎熱,甚至週遭還有種熟悉的味道。
「……你醒了啊。」
熟悉的渾厚嗓音傳來,雖然眼前的視線仍然模糊不已,但隱約能夠察覺到走向自己的是個高大的身影。
原來如此,是被救了回來啊。
想開口說話卻發現喉嚨痛的像火燒著般,只能勉強轉動眼珠看著走近自己的人影。
「別勉強,你脫水脫的很嚴重……真的是嚇死我了呢。」
溫柔的雙手輕輕撫著自己的臉頰,雖然眼前模糊成一片,但溫暖的感覺卻很令人安心。
這個聲音,自己認得啊……
看著眼前又沉沉睡去的人,年長的太保才緩緩起身。
身後的門簾輕輕被掀開,腳步雖然刻意放慢,卻還是聽的出些許的著急。
「……你動作真快,政務不要緊嗎?」
年長的太保回過頭,看著已經來到床邊的身影。
披肩的金色頭髮,因擔心而顯得嚴肅的神情卻顯著不容忽視的威嚴。
意外地出現在這偏遠地區的是--應該在普隆德拉處理朝政的國王米爾。
「我託阿業跟妮他們處理了。」
國王輕輕說著,擔心的眼神不自覺地飄往在床上沉沉睡著的人。
待年長的太保讓出位子,國王毫不遲疑地走向床邊。
「……」
握住了眼前這雙比自己還纖細的手,看著滿是傷痕及隱藏在包紮繃帶底下的處處創傷,國王的眼眶紅了,卻不許自己鼻酸。
「抱歉……在這麼敏感的時刻要你去找他回來……」
緊握的雙手發出了溫暖的白色光芒,看著還沒止血的傷口慢慢癒合,國王的神情有些不捨。
「什麼話……他也是我重要的徒弟啊!」
「誰也……誰也不想,就這樣失去他吧……」
皺皺眉頭,年長的太保吁了一口氣,緩緩轉過身走向門邊。
「總之你來真是太好了……雖然等他醒了可能又要生氣了吧。」
別有意味地笑笑,年長的太保掀起門簾離開了房間。
「……」
目送太保走出房間,國王又緩緩回過身。
疼惜地撫過眼前那張沉沉睡著的臉,有些不捨,卻又悄悄地帶著些許欣慰。
「你真的做的很好……真的……」
悄聲說著話語,看著那些傷口,國王卻再也忍不住地落下眼淚。
「對不起,是父王對不起你的……」
「小夜……」
緊握著纖細的雙手,將自己的脆弱埋沒在眼前這小小的掌心。
「……」
望著夜晚的普隆德拉城,寂靜地彷彿可以聽到原野外草叢裡的蟲鳴。
獵人靜靜地倚在窗邊看著滿天繁星。
「唉……」
長嘆了一口氣,獵人回想幾天前的事情。
在皇后的幫助下順利地逃出了刺客們的據點,在沙漠中沒命地跑了很遠才到達燈塔。
也許是自己路不熟吧……竟然聽到皇后已經回中央去了的消息。
最後,是由燈塔的人護送自己回來的,普隆德拉城似乎沒有任何因為這件事情而有所改變,被擄走、逃跑的過程彷彿只是一場夢。
說來說去,似乎都是自己拖累了皇后……所以皇后不能在第一時間逃出來。
皇后這麼厲害,讓自己覺得那個宴會自己其實應該不用出手幫忙才對呢。
不知為何有些沮喪,獵人甩甩頭走回床邊,把自己甩到了床上。
「……」
落也好幾天沒看到人了……
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些什麼?
「睡吧……」
拉起棉被,獵人暫時不願去想這些事情。
炙熱的沙漠夜晚卻顯得清涼許多,燈塔基地某處的房間裡燈光依稀透了出來。
小心地擰乾了毛巾,替換上了另一條,如此反覆地做著這動作的是普隆德拉的國王米爾。
心疼著床上人兒虛弱的身體,小心地照顧著他,國王已經一天沒闔過眼。
身後的門簾被掀開,銀髮的年長太保走了進來。
「米爾,這裡讓我來,你休息一下吧?」
「……」
回過頭看了看年長的太保,國王沉默了下,點點頭站起身。
「我在這裡休息就好了。」
走到靠椅前坐下,國王隻手撐著臉頰打起盹,顯然也是非常疲憊了。
「……兩個都這麼愛逞強。」
吁了口氣,年長的太保走向床邊觀察著狀況。
小心地替換著眼前人兒身上的繃帶藥膏再重新包紮,還要不間斷地替換著他額上新的毛巾。
太保忙碌地處理著要更換繃帶與藥膏的傷口,不自覺地回想著當時的情況。
『報告首領!有個人自稱是從刺客據點回來的!他說皇后還在裡面!』
『……好,你們先送他回中央!告訴他皇后已經回去了。』
『是!』
聽到那個消息時就覺得事情不妙……雖然是約好要以替身的方式被擄,但會不會因為多抓了一個人質而使的計畫全盤變動,每個人都無法知曉。
依照當初得到的情報,刺客據點地下的秘密通道只有那一個,到處都駐守著刺客的地方,要使用那通道可以說只有一次機會。
眼看著回來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太保感到情況有些另人擔心。
帶了緊急用的輕便藥水與繃帶,太保又將幾片顏色不同一般的蝴蝶翅膀放進了腰間的袋子裡,這是專門設計回到燈塔用的蝴蝶翅膀。
『我出去很快就回來!』
招了招手,燈塔上飛來了一隻老鷹停到了年長太保的手臂上,很快地將一封寫好的書信連同一片不同顏色的蝴蝶翅膀綁在了老鷹的腳上,手一揮,老鷹便振翅往普隆德拉的方向飛去。
如果有個萬一……至少米爾強力的治癒術可以挽回些什麼……
甩甩頭不願再多想,銀髮的年長太保加快腳步往刺客的據點前進。
很快地夕陽已經開始往不遠處的海平面下沉,太保終於來到了刺客據點附近。
擔心地在空無一人的沙漠裡尋找著些許蛛絲馬跡,黃色的沙不斷地被風吹拂著。
『!』
發現不遠處有些許鳥群聚集,太保感到有些不妙。
趕上前用披肩趕走了鳥群,果不其然在薄薄的黃沙下發現了一副孱弱的身軀,血液滲進了沙中染成了赭紅色,破碎的衣物沾滿了砂土,混著傷口流出的血液讓人怵目驚心。
『……喂!』
脫下身上的外套裹住了眼前遍體鱗傷的身軀,似乎因為失血過多顯得意識不清,微弱的氣息幾乎感受不到。
不敢想像再繼續待在這裡會有什麼後果,太保緊抱著眼前的身軀,拿出了兩枚特製的蝴蝶翅膀捏碎,化作一道閃光回到了燈塔。
「……」
太保回過神,繼續替換著傷口的藥膏,泛著金黃色光芒的藥膏是燈塔珍藏的貴重藥材--天地樹果實製成的,當發現眼前孱弱身軀已經幾乎沒有生命跡象時真的快急壞了,想也沒想便拿了這種稀有的藥材替他治療。
也還好他生命力的強韌讓他度過了險境,否則太保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國王--也就是他的父親交代。
回頭看看一旁靠在椅子上休息的國王,不知不覺地已經沉沉睡著了,想必也累壞了吧……
不知道當年的決定是對還是錯,看著床上沉沉睡著的那清秀卻覆著層層繃帶的臉,太保輕嘆了口氣。
就在普隆德拉傳出了那件令人痛心的事情之後三個多月,一抹小小的身影突然來到了燈塔前。
雖然意外著應該已死的皇子怎麼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但卻也被他那時的執著而說服了。
『我想要能夠在暗地裡幫助父王……所以請你收我為徒好嗎?』
無論怎麼樣詢問、說服甚至威脅他,那雙眼中的堅定就是不曾磨滅。
令人心疼又不堪,放棄了眼前能夠享受的宮廷生活而決定成為在暗處隱藏的一員,是什麼樣的事情讓他有這樣的改變?
直到答應了他的要求,才有機會聽著小小的他用著還有些不安的聲音告訴自己一切的經過,無論是那個無人的世界,有著巨大羽翼的女神,還是任何他所看到的一切。
『因為我已經是個死去的人……所以就算怎麼樣了,也不會……』
即使說著這話語的他眼中仍透著許多不安與害怕,但小小的他卻也拼命忍住淚水。
“死去”對小小的他而言已經不是無法知曉的事情,所以在往後的許多時刻他才能表現出超越一般人的冷靜。
只是這樣孤獨一人的他……卻讓人倍感疼惜。
『米爾,我希望你能見見一個人……』
待在燈塔過了好幾年的歲月,小小的他也已經長大了。
能夠自由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去執行無數個情報任務,也應該能夠……面對自己原來的身分這件事情。
即使是見到自己年邁的父王時拼命忍住淚水,但看到自己父親不可置信卻又欣喜的模樣,他還是忍不住地像個孩子般地哭了。
『小夜……可以跟父王一起回到王城,再一起生活下去嗎?』
『抱歉……父王,小夜已經死了,我不是那個已死的皇子小夜……』
鐵著心凍結了眼淚,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墜入深淵的那個字,如此的他跟著父親回到了普隆德拉,用著小時候宮廷樂師教導的琴藝,偽裝成了吟遊詩人在普隆德拉遊走。
白天一邊從演奏中打聽民生大事,晚上則為了收集情報而在月色下穿梭。
有時候也會用著燈塔島傳授的技術偽裝成別的身分潛入些許重要集會去探聽一些事情,如此反覆地過著,日復一日,隱藏著自己原本的身分成為王室的情報人員,執行著許多黑暗不堪的任務。
反覆著殺戮的過程中情感也因為不需要而漸漸被抹滅了,取而代之的是演戲般的笑容與言語,讓人無法看出他的真心。
似乎也因為如此而感到了些許自卑吧……一直沒有深交的朋友,如此地再繁華的世間過著孤獨的日子。
看著窗外透進的些許朦朧光線,天邊已經泛了淺淺的魚肚白。
太保收拾著藥膏與繃帶站起身,不忘替床上的他蓋好被。
「……」
曾幾何時,已經拋棄了自己是個活著的人這件事的他,也能露出溫暖的笑容。
太保的腦海中浮現了那個橘色短髮的開朗身影。
是那個孩子吧……
也許終於交到了一個知心朋友的他可以因為如此而有所改變。
但是否會因為只有這唯一的一個朋友,所以對他的付出也會超過一般的大呢?
……就像這次一樣,為了讓那個人先行離開,而錯失了第一時間能逃出的機會,讓自己陷於危機之中。
太保悄悄地感到些許擔心。
普隆德拉風平浪靜地度過了幾天,連日的天氣晴朗讓人有種夏天提早來到的錯覺。
夕陽西下,獵人拎著背包跟弓箭回到旅館,稍稍地回過頭,獵人看著紅澄澄的夕陽。
「……」
幾乎已經忘記了被擄走當時的感覺,幾天平靜的日子,每天出發到北之森去打獵,傍晚回到交易所去交換獲物。
甚至連交易所的小羅都不知道自己那天被擄走的事情,而自己也聽著燈塔島的只是不說出去,因為……如果讓一般民眾知道在國家重要集會發生這種事情的話,民心是會不安的。
夕陽已經慢慢下沉到遠方的山頭,夜晚就要來臨了,獵人甩甩頭轉過身準備回到旅館。
「……」
沒想到才走了幾步,映入眼簾的身影卻讓獵人楞了。
是好幾天沒出現的詩人,靜靜地佇立在旅館前的街燈下,街燈的光線在他的帽沿下落出了陰影。
「……落?」
有些意外,但至少看到詩人好好地在眼前,獵人還是比較高興的。
走上前看看詩人,但街燈造成的陰影太過強烈,獵人只能勉強在黑暗中看到詩人微微笑著。
「你這幾天到哪去了……我都找不到你耶!」
想把被擄走的那件事情只告訴他一個人,不知為何,獵人覺得詩人不會輕易將自己說的話流傳出去。
聽到獵人擔心的話語詩人笑笑,稍稍離開了街燈下,但街燈在夜晚映出的強烈光芒卻從背後包圍住了詩人,獵人僅能從詩人背光的輪廓中找尋他的神情。
「……抱歉呢,這幾天生病了。」
詩人的聲音有些沙啞,聽到詩人又生病,獵人顯得擔心許多。
「怎麼會又生病了呢……天氣這麼好,不會是落又跑去哪裡弄得濕淋淋,還跑去給風吹了吧!」
皺皺眉頭,獵人叉著腰有些責備地說著。
似乎從什麼時候開始詩人就常常在生病,讓獵人有些擔心,也許是因為常常看到詩人自己走在雨中也不找地方掩蔽,所以認為是這種原因才一天到晚生病吧。
「……抱歉呢。」
詩人輕輕笑著,沒有回答獵人的問題。
看著詩人又來這套,獵人只好解釋詩人是自己承認了,聳聳肩。
「算了啦……不過看到落實在是太好了,我有好多話想跟落說啊!」
「落今天不用演奏吧?我們去吃飯順便說說話吧?」
獵人打起精神笑著邀約,但詩人只是輕輕搖搖頭。
「呵呵,今天不行呢……宮裡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像是小貝那天的事情……」
「咦……落你怎麼知道?」
意外於詩人怎麼會知道那天被擄走的事情,獵人好奇地問著。
「因為還是有些人看到了啊,對不起……都是我邀小貝去宴會,所以小貝才會吃了苦頭。」
詩人的聲音帶著些許歉意,有些低沉沙啞。
獵人聽了也只好點點頭,本來想跟詩人分享逃出刺客據點的感覺詩人卻已經知道了。
雖然沒有繼續說些什麼,但不知為何獵人覺得詩人似乎很急著要走。
「落……」
「嗯?」
一想到好不容易見到的詩人卻只能這樣說幾句話,獵人就有些失落。
伸出手輕輕拉住詩人的袖子,獵人站近了詩人一些。
「你這次忙完又會是什麼時候?總覺得落好像一直都很忙……可以看到你的機會變的好少,我好想再找落一起去北之森打打獵……」
獵人低頭說著話,緊抓著詩人的袖子不願放開。
好像這麼一放開,詩人又要消失好久。
「……」
詩人沉默了許久,才緩緩伸起另隻手摸摸獵人的臉頰。
夕陽的餘暉已經消失在遠方的天空,路燈的光線映著獵人橘色的頭髮,雖然在詩人面前像個孩子一樣如此地耍賴黏人,但獵人一點也不在意。
就好像直到此時才明白,自己在意的只是詩人是不是還在自己的身邊,是否想到他就可以見到他?不再是每天望著曾一同看過的窗外想念著那個身影。
「……我好想你,落……」
思念到了一種程度便無法再隱藏,怎樣地去想掩飾卻還是不自覺地流露。
每次見面卻更害怕下次再見的期限是不是會更久?獵人不知道自己心中何時也落下了這樣沉沉的擔子。
忍不住伸手環住了眼前的身子,黑暗中看不到對方的神情,但能感覺到詩人並沒有推開自己,或是阻止自己的意思。
夕陽西沉讓週遭的空氣涼了些,但獵人溫暖的懷中似乎感受不到外界的冷冽,即使是僵持著許久卻也妥協似地,詩人輕輕把頭靠在獵人的肩膀。
「……」
依舊是一句話也不說,但透過擁抱的感覺卻能確認些許彼此的想法。
什麼時候這個肩膀竟也比自己還寬闊了?在自己只能躲藏在暗處的時候,佇立在陽光之下的他不知不覺地變強了,也變的……稍稍地遙遠了些。
「……我該回去了。」
即使心中帶著不捨,眼前的現況卻也必須阻止自己繼續在這裡待下去。
新月已經從天邊浮現,路燈的光芒在新月澄淨的照耀下顯得明亮。
「……」
雖然清楚獵人臉上不解的神情問著自己『為什麼?』但詩人仍舊笑笑,輕輕推開獵人往後退。
至少在他眼中,自己還是那個愛開玩笑、喜歡捉弄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吟遊詩人』的那個落……
在謊言瓦解之前,必須逃開。
「我會再來找你。」
承諾著,卻感到心中的愧疚越蕩越大。
從什麼時候開始面對他,心中的那種恐懼越來越重?
如果永遠都只是維持這樣的關係,不要再前進一步就好。
可以在他的身邊當個再普通不過的人,當個……活生生的人。
「落……」
望著遠方已經看不到人影的詩人,獵人有些落寞。
看著自己方才曾輕輕擁抱過對方的雙手,卻覺得好無力。
方才是什麼原因才讓自己感到那種急迫?好像如此在黑夜中出現的他是個遙不可及的幻影。
本以為每天安逸的日子裡可以偶爾見不到他也沒關係,但……
什麼時候開始,自己沒有多想些什麼的心裡,開始掛念起他,那個身影……
「……」
在巷子裡移動的腳步顯得越來越紊亂,即使已經看不清楚自己所走的路卻還是堅持著要提起腳步。
連琴都拿不動的身子光是要走這段到旅館的距離就已經耗盡了心力,而方才讓自己感到衝擊的那些話語……跟那個突如其來的懷抱,又讓自己好不容易調整好的呼吸變的紊亂不堪。
禁不住自己身體的虛弱,詩人靠到了牆邊,順著牆壁滑坐到了地上。
身體虛弱地喘個不停,眼前的視線模糊著,彷彿天旋地轉。
這個時候不會有人來幫自己吧……因為本應好好在宮中養傷的自己,卻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偷跑了出來。
只是想看看他好不好……只是想確認他是否沒有因為那次被擄走而成了什麼困擾與恐懼。
好在……他還好好的,沒有因為那件事情就……
「……」
連想舉起手扶著牆壁都做不到,果然還是太勉強了,自己畢竟也只是……這樣,渺小又懦弱的傢伙而已啊。
眼前一片黑暗,詩人失去意識地倒在了小巷裡。
深夜的風吹來了烏雲,緩緩飄下了冷冽的雨。
「……」
批著公文的羽毛筆尖剎地裂開了,國王米爾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外面的天空很黑,飄著細細的雨。
米爾輕輕走到了窗邊看著窗外,普隆德拉城內的碉堡在黑夜中好像巨大的怪物搖曳著,深沉的雨夜總是讓人不安。
米爾回頭看看那支破裂的羽毛筆,轉過身推開了書房的門。
雨還不斷地下著,細細薄薄的雨霧蕩在空中降低了些許氣溫。
黑暗的小巷裡寂靜無聲,只有一抹黑色身影緩緩移動著。
『……』
耳邊的雨聲突然消失了,週遭一片寂靜。
但虛弱的身子依舊無法移動。
『呵呵……看來你也吃了不少苦頭,真是讓我很開心啊。』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了耳裡,熟悉……卻令人厭惡至極,這是早就應該消失了的聲音……
詩人猛地睜開眼,發現週遭依舊一片黑暗,但眼前卻佇立著一個黑色身影。
眼前的人有著藍紫色的頭髮,背後的蝙蝠翅膀搖曳著,自頭上伸出的兩隻角螺旋著顯得高傲。
看到眼前的人,詩人站著嘴唇試著想吐出些什麼話語。
這個傢伙……是十年前奪走自己身體,讓父王必須痛下殺手傷心欲絕的惡魔啊!
無法理解應該連同當時的自己一起被消滅了的惡魔怎麼會出現在眼前,詩人的眼中帶著憤怒與不解。
『哈哈……真是好久不見了啊?讓你安逸地過了這麼多年跟父親快樂相處的日子,應該要好好感謝我吧?』
「……混……蛋……」
緊咬著牙竭力地想痛罵眼前的惡魔,詩人狠狠地用自己現在唯一能控制的雙眼怒視著對方,身體連動都不能動,詩人勉強讓自己的意識不要模糊,心中的怒氣聚集著無法揮洩。
『哼!』
惡魔不屑地噴了口氣,伸腳朝著詩人的身子一踢,毫無抵抗能力的詩人滾到了牆邊,劇烈的痛楚幾乎要讓他昏過去。
「……!」
惡魔強而有力的手輕易地抓起了詩人的領子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邪惡地笑著湊近詩人的眼前,惡魔紫色的雙眼中映著詩人孱弱卻咬著牙瞪著自己的模樣。
『太好了……看來你對我的怒氣還沒消失嘛!這樣我才可以繼續跟你好好地玩下去。』
惡魔說著,嘻嘻地笑起來,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冷不妨地用力一甩,詩人又被甩向牆邊,劇烈的碰撞讓詩人的身體痛到發顫,倒在地上痛苦地喘著氣。
『哼……人類真是脆弱不堪的生物……』
惡魔蹲了下來一把抓住詩人的頭髮硬是把他的頭抬起來,身體無法負荷這樣的情況,詩人只能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可別這樣就死了……在我還沒徹底地報復你以前,你想死都不行!』
惡魔狂妄地笑著,露出了陰森的神情。
『只是這次讓你痛苦還不夠,我要讓你連自以為堅強的心都崩潰!』
『好好等著我給你的盛大招待吧……小寶貝。』
說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惡魔輕輕地撫著詩人慘白的臉頰。
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意識開始模糊,詩人只能看著眼前的惡魔慢慢地融入了黑暗之中。
「……渾蛋……不准你……對父……王……」
乾啞的喉嚨傳出像氣息的話語,詩人的意識又再度沉入了寂靜的深夜。
夜晚的陣雨過後,隔天的普隆德拉天空顯得清澈無比。
街道彷彿還未睡醒,一早就來大街擺攤的店家沒幾個,空氣中飄著折射了陽光的薄霧,屋簷留下的水珠也緩緩在空氣中蒸散。
普隆德拉王城一角的某個房間裡,一雙擔心的眼睛卻還沒休息。
小心地從水盆中取出毛巾擰乾,替換著眼前人兒額上的一條。
「……」
緊皺的眉頭似乎無法因為天氣晴朗而解開,米爾換上了新的毛巾,擔心地看著床上的身影。
蒼白的面孔讓人不忍責備他,但看到模樣淒慘的他卻又令人難過。
昨天深夜那時突然感到心頭有些緊,悄悄離開王宮到夜晚的街上去。
雖然感覺像是漫無目的,但卻彷彿被什麼牽引著,到了偏遠的巷道。
沒想到卻感覺到有黑暗的氣息在某條巷子裡,急忙找到的時候卻只看到那孱弱的身軀像個破碎的木偶倒在牆邊。
都是自己不夠關心他……才會讓他這樣偷溜出去。
雖不知道他撐著這種身體還要悄悄離開宮中去做些什麼,但……
現在在床上沉沉昏睡著的他,放鬆了的神情跟十年前沒有什麼改變。
歲月的刻畫也在這時候彷彿消失無蹤,總是能冷靜地作著事情,潛入些許重要基地去探取情報的他,從不告訴自己他受到了什麼傷害或委屈,甚至在執行任務弄的自己渾身是傷時,還可以泰然自若地在自己面前叫著:陛下……
「嗯……」
不小心陷入了回憶中,發覺床上的人出了點聲音,米爾趕緊抬起頭。
「醒了嗎?」
握著手中的毛巾替他拭去頰邊的汗水,米爾輕聲問著。
緊閉的雙眼眨了眨,還無法適應眼前的光線縮起了身子,卻似乎因為碰到了傷口而顯得有些痛苦。
「────……」
即使扯到了傷口很痛苦也咬著牙不肯哼出聲,縮緊了的眉頭令米爾心疼。
「這裡沒別人,放輕鬆點讓我看看。」
輕輕撫著眼前人兒的臉頰,雖然是痛到睜不開眼睛,但還是依照米爾的指示稍稍放鬆了些。
米爾小心地掀起被單檢視著傷口的情形,果不其然地發現了裂開的傷口。
小心地用治癒術讓傷口止血減少些疼痛,米爾悄悄地看了看逞強不肯說話的那張臉。
明明痛到眼角都泛出淚卻還是一句話也不說,是害怕一但將脆弱說出口,自己就無法堅強下去嗎?
輕輕握住那雙纖細的手不再去看滿身的創傷,米爾默默地在心中祈禱。
……願神,保佑這個孩子。
「……好熱啊。」
午後的陽光很強烈,帶著狩獵獲得的物品回到了中央城,獵人抹抹額上的汗水。
在先到酒館喝點東西跟先到交易所去卸下這些獲物中猶豫著,獵人最後還是選擇到交易所去。
畢竟帶著一些生臭的獲物到酒館去實在有些不好,獵人不知不覺地想到了詩人所說過的那句話。
“……我只是討厭血的味道。”
不知道是因為認識久了的錯覺還是什麼原因,總覺得最近的落,身邊好像總帶著一種病態的感覺。
每每都覺得眼前看到的他是個幻影,彷彿不伸手扶著他就會隨時倒下。
想到以前那個可以開自己玩笑捉弄自己的詩人,獵人覺得這樣的詩人比以前更加地實在,卻也顯得令人擔心。
「……貝貝啊!好久不見啦!」
思緒被一聲響亮的叫喚打斷,是交易所的女商人小羅。
中午交易所的人潮少多了,所以女商人可以輕易地看到走進來的獵人。
「啊……嗯!吃飯了嗎?」
暫時忘記剛才所想著的事情,獵人點點頭上前寒喧著。
熟練地將獵人拿來的獲物分類好計算著收購價錢,女商人笑著回應。
「正好要出去吃呢!貝貝一起來吧?你一定還沒吃午飯吧!」
女商人熱情地邀約著,獵人也想不到什麼理由拒絕。
不過看看口袋的零錢,最近才剛從武器商人那裡收購到一把質量不錯的弓花了不少錢,應該不能去吃什麼太高級的店面吧。
思索著,獵人想到了詩人常帶自己去吃午飯的店家。
「嗯!那就一起去吧!」
還沒發現自己總是在不經意間想到詩人的事情,看到女商人已經準備好了,獵人也就背好了隨身行李跟女商人一起走出了交易所。
普隆德拉似乎已經正式步入了夏天,即使是傍晚的氣候也是炎熱不堪。
從交易所走出來,獵人看著夕陽吁了口氣。
「太陽都已經下山了還這麼熱啊。」
「是啊,也差不多該把夏天的衣服拿出來洗一洗準備穿了。」
女商人隨後也從交易所走了出來,小心地掛上門鎖,夕陽西下,交易所的營業時間也就結束了。
看了看身旁的女商人,獵人眨眨眼。
似乎沒有幾次是這樣跟女商人一起佇立在夕陽西下的普隆德拉,想到夕陽,總會不自覺地想到詩人的身影。
「……」
雖然沒有什麼原因,但只要想到詩人,心頭就會沒來由地一陣酸。
是自己太過在意他?還是……
總覺得看不到他的日子裡,顯得有些苦悶,不真實。
「貝貝來普隆德拉應該快半年了吧。」
一旁的女商人突然提起,獵人楞了下回過神。
「啊……是啊,今年春天來的吧……」
想到自己剛來到普隆德拉時的模樣,現在……自己的狩獵功力有變的比較好一些了嗎?
就這樣不知不覺也過了半年了,不知道故鄉的人們好不好?
媽媽的墓……也好久沒去掃了。
「貝貝怎麼囉?在想念家鄉嗎?」
女商人笑著詢問,夕陽下的風緩緩吹過,將女商人及肩的短髮吹的擺擺盪盪。
不經意地看到這一景,獵人有些出神了。
自己似乎從沒想過對於“朋友”的定義。
朋友應該是什麼樣子?朋友應該如何相處?
即使是以前在家鄉或龍之城的時候,大多的時間也都忙著訓練,即使是每天見面的夥伴們也沒有特別談過些什麼。
但來到普隆德拉以後認識的這兩個朋友……卻幾乎無所不談,而在談話與一同行動之間,似乎也產生了密不可分的關係。
「……嗯。」
沒有回答女商人的問題,獵人兀自思索著。
「……」
看著獵人的側臉,女商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回過頭,一同在人群漸漸散去的小廣場看著遠方的夕陽慢慢沉入山頭。
「父王,最近都沒有看到老莫呢?米蘭想請他演奏一些曲子,但是一直遇不到他。」
晚上用餐的時間,王女不經意地提起。
國王頓了下,看到一旁的皇后也看著自己,才輕輕點頭。
「他最近回老家去看看,一陣子就會回來了。」
平靜地說著話,國王卻不免陷入思索。
現在在這個明亮的廳堂,可以放心、安全地用著美味的食物,其實是多少人民辛苦換來的收穫?
總是忙於政務,似乎鮮少有機會走出市區看看人民的生活,也就這樣……忽略了,總是為了王宮而賣命的人們。
想到那個身影,國王輕閉上眼要自己振作一些。
「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
用完餐站起身,國王淡淡地說著。
皇后只是溫柔地笑笑,點點頭目送國王離開。
「……父王最近好像總有什麼心事呢。」
王女不住嘀咕,好幾天都只在用餐時間看到父王,讓閒在宮裡沒地方跑的她有些寂寞。
「你父王總是這樣,過一陣子就會好了。」
皇后笑著喝了一口僕人砌好的茶,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月亮越來越圓了呢……」
「……」
跟著母后一起看著窗外景色,王女也沉默了些。
已經十年了,每當夜晚看著白皙的月亮,就會不自主地想到那個身影。
僅僅留在記憶中,有些模糊不清的身影。
當時還那麼小的自己對於“死去”這種事情的概念還不清楚,只知道要吵著侍女們在父王與母后都沒時間陪自己的時候出去玩,甚至……連那一天,為什麼大家要穿著全黑的衣服,靜靜地在墓園裡什麼話都不說也不能理解。
似乎直到自己長大後到了愛爾帕蘭去研讀有關生命的課程,才能理解到當時父王與母后所說的“離我們遠去”是什麼意思。
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樣的,從小就一直在一起,一同吃飯、上課,聽樂師們的演奏……
甚至還依稀記得他最喜歡學習彈豎琴,也很受阿梅的寵愛。
而自己的手笨拙地沒辦法彈奏樂器,但卻讓老潘鼓勵著而到了聖堂加入了唱詩班。
也許是因為普隆德拉捲起黑風的那一天,自己因為愛爾帕蘭長達一個禮拜的暴風雪而無法回到中央,所以沒有親眼見到那一幕。
自己摯愛的孩子,在眼前消失了的感覺……無法體會。
還小的時候根本不懂這些事情,回到了中央以後甚至還吵著要母后唸故事給自己聽,現在才知道母后當時紅著的雙眼與唸不下去的故事,是因為心中的悲痛無法釋懷。
這樣的自己竟也就習慣了一個人霸佔著父王與母后的愛,開心地說著“我一個人的父王與母后”這樣的話語……
十年裡幾乎從未想起那個身影,甚至,連他的名字……也就要淡忘了。
是啊,墓碑上的名字就像是風吹過的沙丘,即刻被人遺忘。
穿過了長長走廊,開了數個毫無邏輯根據的門,最後通過了某個小廳堂內的魔法陣來到普隆德拉城某一處的房間。
這裡是普隆德拉王城最秘密的房間之一,也是床上這孱弱身影所唯一擁有的棲身之所。
穿著簡便的衣服,國王束起披肩的金髮在床邊的椅子坐下。
小心地打開被子觀察著床上正沉沉睡著的人兒包匝的傷口情況。
「……」
看到繃帶底下滲著的濃重血污,國王皺皺眉頭,傷口的情形看來很不妙,也許是扯到了傷口又讓它裂開了。
而沉沉睡著的人會有機會拉扯到傷口,無非是作了惡夢,不自主地移動牽扯到了傷口。
「嗯---……」
正當國王準備拿來繃帶與藥膏要替傷口換藥時,床上沉睡著的身體卻扭動了起來,繃緊了臉緊縮著眉頭,像是很痛苦的樣子。
「……!」
馬上就察覺到了這是什麼情況,國王趕緊放下手邊的物品上前去按住了對方的肩膀,看著眼前人兒額頭滲出的冷汗,國王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惡夢……
也是直到那一天與他相見,才知道自己以為他已經從這世上消失了的那幾個年頭裡,每天每天所作著的事情,過著的日子。
雖然曾經生氣地差點想責罵太保為何不告訴自己,卻被他堅定的眼神給勸阻。
認真地,只對著自己信任的人的眼神……
在那幾年不見天日的日子裡,第一次動刀殺人的那一天開始,惡夢就找上了他,孤獨一人的時候,被黑暗包圍的時候,被自己所刺殺的人們的聲音就會迴盪在耳邊,身體彷彿被無數隻手緊抓著拖往黑暗深處……如此的惡夢不斷地在重複著,當內心黑暗無法抓住些什麼時,惡夢就會這樣找上門來。
只是聽著太保告訴自己的這些事情,也感到心痛不能自己。
但他超越了生死的堅定,卻是從沒經歷過的自己所無法比擬的,即使是……身為他所尊敬的父親也一樣。
「……放輕鬆,沒有人會傷害你,沒有人……」
緊緊抱住懷裡的身軀,旁人的溫暖可以將他從惡夢裡拉醒,只要知道自己不是孤獨一人就好,看著懷裡的他神情漸漸放鬆,心頭的壓抑也才慢慢放開。
「對不起……」
懷裡的身軀顯得好消瘦,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破碎。
包匝著的繃帶底下是數不清的新舊傷口,在無暇的皮膚上留下了許多怵目驚心的疤痕。
根本不像是個年輕孩子的身體,也讓人每每見到都覺得鼻酸不能自己。
小心地將小小的身軀輕放回床邊,國王站起身稍稍地放下了窗簾。
燈台的火光被透進來的微風吹的搖曳,鮮少點起的油燈上幾乎沒有堆積的蠟油。
總是黑暗看不清一切的這個房間卻收拾地一絲不苟,常常獨自一人回來,就讓自己包圍在這片黑暗中,即使想哭也不會被人看到,如此低調地嘲笑自己的懦弱,然後在發現別人來到時收起原本的自己,換上那張一直不變的臉,輕輕地說著:
「陛下……」
回過頭,國王埃近了床邊看看似乎已經醒來的人。
顫著嘴唇努力地說著話語,有些乾啞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
小心地扶起他的身子讓溫水濕潤他的嘴唇與喉嚨,蒼白的面孔卻襯著因為發著熱而泛紅的雙唇。
「我不希望你說話,但你一定會說的,所以希望你能長話短說。」
皺皺眉頭,聽起來像是命令般的口氣卻充滿著擔心的神情。
有太多時候非得用命令的話語才能讓他不因為制度的關係而勉強撐著自己負傷或是痛苦的身體。
輕輕地垂下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緩緩地說著。
「抱歉……這次的任務,是我……是小的準備的不夠周詳……」
聽著這樣的話語,國王的心頭一陣緊。
即使是一段小小短短的話,卻也像是竭盡心力所說出來的,從他根本沒力氣推開扶著他的自己來看,只是說著這樣的話也讓他疲憊不堪。
「……我知道,別再……說這些了。」
不自主地抱緊了眼前的身軀,碧藍色的雙眼卻因為經常性地使用偽裝道具染色而顯得灰濛濛的,彷彿空洞的眼神卻藏著比誰都堅強的意志力,卻也讓人感到心疼不已。
像是看到自己擔心的神情而硬擠出來的笑容,勉勉強強地繼續說著。
「等小的可以下床……能不能先去演奏樂曲給王女聽呢?……之前答應她的……」
說到後面的話語已經將近無聲只剩氣息,不願讓自己以外的人擔心自己的事情,所以拖著那副身體也要悄悄溜出宮中去見的人,一定也是很重要的人吧……
「當然可以……米蘭也一直在等你演奏給她聽呢。」
禁不住紅了的眼眶,抱緊了懷中一句話也沒辦法再說了的他不願讓他看到自己無力的淚水。
懷中的他虛弱地沉沉睡去,神情卻顯得輕鬆許多。
想再拿起繃帶替他換藥,卻不知道已經哭的無法自己。
為什麼要讓他這樣下去?比自己還堅定的雙眼卻必須背著沉重的壓力。
渾身是傷的時候卻必須咬著牙不喊一聲痛,只是為了讓人放心……
像惡夢般地這種生活,握著巨大權力的自己卻無法去改變。
並不是他不願意稱自己為父王,而是……
無法讓他幸福的自己,配不上當他的父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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