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輕之國度
要說公平的話,那麼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作為校園明星的神原駿河,在學校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學生應該是沒有的。就算不是現在,最遲到下星期,神原跟蹤我的事情就會變成流言傳播起來。嘛,雖然對此並不煩惱,把它當成造謠就好——但是,也因此,自然地,我的提問,就帶上了其他的色彩。不去介面,就這樣忍耐寂靜。
「是呢,」
戰場原說道,
「神原駿河。很懷念的名字。」
「……是嗎?」
果然——是舊識。
我就猜是這樣。
說到學習會的時候,神原首先想到的並不是年級第一的羽川,而是戰場原的理由——並不僅僅是她嘴上說的那些。從神原的話中,可以找到這種感覺。八九寺說的可能性,我完全沒有想到,也是因為那種別說是含混了,根本就是非常明顯的氣氛。也就是說,當時神原給我的感覺,她的目標不在我,而是在我以外的其他方面。
「說起來剛才,阿良良木君也問過我中學時期的事情吧?嗯,確實她在中學時期,是我的後輩。」
「現在也算是後輩吧。而且是同一所學校。啊,另外,神原那個傢伙,中學的時候也是田徑部的一員嗎?」
「不,她中學時參加的是排球社……神原?叫得真親熱呢。」
瞬間,戰場原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平時,完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戰場原的瞳孔中,釋放出危險的光芒。還沒等我說出任何辯解,戰場原右手的自動鉛筆尖端,已經精准地對準了我的左眼,並以非常快的速度刺了過來。眨眼之間,因為神經反射我下意識想避開,但她在右手行動的同時,完全無視攤了一桌子的筆記本,膝蓋半跪似的跨在桌上,另一邊的左手抱住我的後腦,一下子就把我的行動封鎖了。
自動鉛筆的尖端——就在離眼球,毫釐之距的地方停住了,說毫釐之距,也許還太客氣了。準確來說是在我眨一下眼皮都不行的地方,停住了。而抱住我後腦的手,可能是她為了防止我作出多餘的舉動,進而造成自己發飆,提前採取的保護措施,真是了不起的技巧。
……戰、戰場原、黑儀。
你,就算沒帶釘書機,一樣沒什麼不同吧!
「那個孩子怎麼了?阿良良木君?」
「……!」
喂喂……
她是這麼善嫉的女人嗎,這傢伙……
我們感情有這麼深嗎?……還有,剛才我說神原名字的時候,也沒怎麼親切吧,對後輩都是直呼其名的吧?只不過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和她以外的女孩子認識了而已,至於這麼拿筆頂著我的眼球嗎?……要是我真的見異思遷的話,戰場原到底會怎麼料理我?
雖然遭到這樣的待遇,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能夠早點說出來實在太好了,這讓我松了一口氣。哦不,真正好的,是在這種尚能做出辯解的時候,發現戰場原這樣的一面……!
「阿良良木君,你的傷口恢復速度應該很快吧。那麼,如果只是一個眼球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住手,住手!眼球絕對不行!我絕對沒做過問心有愧的事情,也從沒想過要去親近她,我對戰場原是一心一意的!」
「啊啦,是嗎。說了句讓我心情舒暢的話呢。」
終於——她收回了自動鉛筆。在手上轉了兩下以後,放在桌子上,將散亂的筆記本整理好。我努力平復著劇烈跳動的心臟,靜靜看著戰場原。
「稍微有些熱。嚇了我一跳呢,阿良良木君。」
「……你,遲早,會殺人的。」
「真有那麼一天,我會先殺阿良良木君的。第一次的對象,絕對是阿良良木君。阿良良木君以外,絕對不會選的。說定了喲。」
「不要把這麼恐怖的事情說得好像甜言蜜語似的!我,雖然喜歡你,但還沒到被你殺也樂意的地步!」
「深愛到想殺死對方,被喜歡的人殺死,不是最好的死法嗎?」
「我討厭這種扭曲的愛情!」
「是嗎?真可惜。還有真意外呢。我還以為如果是阿良良木君的話……」
「你想說,被你宰了也心甘情願嗎?」
「……?咦,啊,嗯嘛」
「好模糊的回答!」
「嗯,嘛,算了,那個,是不好呢」
「我不接受這種模糊的回答!」
「有什麼不好的,你就認了吧。我如果殺了阿良良木君,也就是說,阿良良木君臨終的時候,離你最近的人就是我喲?這不是很浪漫嗎?」
「不要,無論被誰殺掉都好,只是你我絕對不要。因為我感覺,無論被誰用什麼樣的方式殺掉,都比被你動手殺掉要好得多。」
「什麼喲!那種事,我討厭。如果阿良良木君被我以外的人殺掉的話,我就殺掉那個犯人。我的約定,我絕對要遵守。」
「……」
這個傢伙的愛情,真的,相當扭曲呢。
雖然對於被愛這件事,終於有了實質感……
「姑且不說這個,談談神原的事情吧。」
就像在說危險的話題至此為止,戰場原用她一如既往的順序,理所當然般,轉回了話題。
「雖然我們的社團不同,我是田徑部的王牌,她是排球社的王牌,年級也不同,但還是認識的——而且」
「而且?」
「……嘛,現在已經不是什麼特別值得說的事。當時在社團活動以外的私人時間裏,那孩子也常常照顧我,或者說她硬逼我接受她的照顧……不對,阿良良木君。」
開始給我設套的戰場原。
「剛才,為什麼阿良良木君,會說出那個孩子的名字,能夠告訴我嗎?如果問心無愧的話,請好好說明一下吧。」
「啊,啊啊。」
「當然,如果作了什麼問心有愧的事情的話,也請好好說明一下喲。」
「……」
要是笨拙地去隱藏什麼的話,真的可能會被殺掉,所以我把從三天前開始,就一直被神原駿河跟蹤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對戰場原說了。以「嗒、嗒、嗒、嗒、嗒、嗒」這種節奏舒心般的腳步,從我背後躥出來,與我不著邊際地交談,然後沒有露出任何目的,就一個人回去的後輩————神原駿河。大概有什麼目的吧,但對她的目的,我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一邊說明,我一邊心想。
神神原肯定是瞄準了戰場原不在的時候,來找我的吧。今天,看見我與八九寺在一起後,追過來是個例外,基本上她盯上的都是我獨自一人的時候。換句話說,戰場原現在才知道神原跟蹤我,也並不是偶然。
還想到一件事。
要說——叫得親熱,應該是戰場原才對吧。雖說是中學時代的後輩,但戰場原對神原用的稱呼是『那孩子』,對啊,感覺上也太――哦不,這也許單純是錯詞修飾吧。
就像感情完全不會出現在表情上那樣,戰場原的聲音中,也完全不帶絲毫感情。無論說什麼,幾乎都是四平八穩的語調。一想到她究竟用怎樣強大的意志力來自我約束,我就毛骨悚然。
不過――那個孩子、嗎。
「是嗎」
聽了大致說明後,戰場原,終於點了點頭。果然,還是一成不變的表情,四平八穩的語調。
「呢,阿良良木君」
「什麼喲」
「上有洪水,下有火災,這是什麼」
「……?」
為什麼突然開始猜迷了?
戰場原從何時起變成了猜迷角色,一邊覺得不可思議,我一邊,總之,先回答提問。幸好,那個謎題我是知道的。
「那個嘛,是澡堂加熱洗澡水的鍋爐,對吧?」
「嘟嘟,正確答案是」
戰場原平淡地說道,
「……是神原駿河的家喲」
「你,想對學校明星的家,做什麼啊!?」
好恐怖!
眼皮狂跳!
「嘛,玩笑先放一邊」
「你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說不定打的會那麼做,你的話」
「會嗎?不過,既然阿良良木君都這麼說了,玩笑就保持只是說說的程度吧」
「我說,普通都該那樣吧……」
「神原呢,比阿良良木同學早一年,發現我的秘密」
若無其事地――普通的語氣,不過似乎帶著若干鬱悶,戰場原說了起來。
「我在剛剛升上二年級的時候,也就是神原剛剛考入直江津高校的時候。從學校位置上,會有以前認識我的後輩考入這裏,這是早已經預料到的。對此,我也早就準備好了對策,不過――對神原,我還是稍微大意了些」
「嗯」
戰場原黑儀。
她身上的秘密――
我在樓梯上接住了滑了一跤的她,所以才發現了她的秘密――要說的話,那只是偶然。不過,反過來,也能說這是個遇上這種程度的偶然就會曝光的秘密。我並不是第一個,發現這秘密的人。戰場原也這麼說過――這樣的話,神原……
從神原的那種性格來看。
「那傢伙……神原多半想幫你吧?」
「是的,說得對。但我拒絕了」
戰場原坦然說到。
就像是在講述標準語法,或正確的日語使用方式一般。
「我採用了對待阿良良木君時類似的措施。阿良良木君,即便被那樣對待,還是繼續跑來找我。而神原,從那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嘛,也就是這種程度的關係吧」
「……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是,一年前的事吧。
大概,徹底――拒絕了別人吧。因為對方是熟知以前的自己,中學時代,田徑部王牌時代自己的神原,恐怕她用的,一定是與我那時候類似卻又有所超越的強烈拒絕吧。要是不這麼做――那個神原,大概不會簡單放棄吧。我在知道戰場原秘密的五月八日那天――記得戰場原確實說過,目前學校中知道她那個秘密的,除我以外只有保健老師春上。
目前――嗎。
換句話說,神原駿河是過去發現戰場原秘密,但被戰場原強行逼迫忘記的可憐受害者之一……哦不,應該是犧牲者之一……不過,最後,那個神原,真的能把戰場原的事情忘記嗎?
「……你們曾是朋友吧?」
「那是中學生時代。現在則不一樣,不過是路人」
「不過,你和一年前……狀況已經不同了嗎?那個,你的秘密,已經解決了――」
「我剛才說過的吧,阿良良木君」
打斷我一般,戰場原說道,
「我,不打算回頭」
「…………」
「因為我選擇了那樣的生活方式」
「是嗎……」
嘛。
如果那是戰場原選擇的生活方式,那麼就沒有我插口的餘地――道理上,我是這麼想的。畢竟面對自己曾經用過分手段拒絕過的人,說什麼麻煩已經解決了讓我們重歸舊好吧之類自說自話的性格,戰場原是沒有的。
「不過……雖然明白了你和神原的關係。但那好像說明不了,神原跟蹤我的理由吧」
「大概,知道了我與阿良良木君成為戀人關係的事吧。我們開始交往是在兩周前,跟蹤開始是在三天前,時間上,很不是正好嗎」
「啥?換句話說,她好奇戰場原黑儀的男友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所以來試探我嗎?」
「我想應該是這樣。給你添麻煩了,阿良良木君。是啊,對此,我一句話也無法辯解。這是沒能完全清算人際關係的我的責任」
「清算……」
她用了個討厭的單詞。
或者說是個感覺淒慘的詞。
「沒關係,我會負責的……」
「你不必負責!天知道你會做出什麼事來!這種小事,我自己會解決!」
「不必那麼客氣嘛,你真見外呢。」
「你是想見血吧……」
嗯。
不過,總覺得,光那樣,還是有些無法理解。
「神原,是一年前被你狠狠拒絕的吧?那之後,就再沒聯繫,一刀兩斷了吧?那為什麼,事到如今,還會對你的男友感興趣?」
「先不說一般情況下,後輩會不會對一刀兩斷的前輩的男友感不感興趣――我們的情況不一樣吧?阿良良木君。阿良良木君做到了神原沒能辦到的事情,所以她才會覺得不可思議。對於神原來說,阿良良木君所做的是,是她絕對無法辦到的」
「啊……是這麼回事嗎」
發現了戰場原黑儀的秘密……卻被拒絕的她。被激烈地,毫不留情地拒絕的她來看,身為情侶立場的我,當然是知道戰場原秘密的人吧,這種推測,一般來想,誰都能猜到。這樣一來,看到我明知戰場原的秘密,卻還待在她的身邊,就神原來說,確實會覺得不可思議呢。
話說回來。
我並不覺得,神原發現了那個秘密本身已經被解決的這件事。因為,如果她連這點也料到了,那麼神原大概不會找我,而是直接去找戰場原了吧。
「雖然讓我自己這麼說有些不好意思,但對神原來說,戰場原黑儀是她憧憬的前輩」
戰場原的視線一邊平移,一邊說。
「我曾經對於那個位置有自覺,自願扮演那種角色。我想那是沒辦法的事,那是曾經沒辦法的事,所以,拒絕的時候,我特別注意不要拖泥帶水,留下後患――是的,那個孩子,大概還是忘不了我吧」
「……別說得她好像很麻煩似的。其實她也沒有惡意吧。再說被人忘記這種事,相當…」
「麻煩喲」
戰場原乾脆地說到。
完全是沒有任何猶豫的語氣。
「這和有沒有惡意無關」
「話不能這麼說吧……既然你是神原憧憬的前輩,而且,神原至今依舊對你的事情念念不忘……嘛,突然和好,雖然有些怪。但至少還是有餘地吧?」
「沒有餘地。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年,我們關係很好也是中學時代的事情,而且,和好之類的,太可笑了。我說過了,不打算回頭。難道事到如今,阿良良木君還想讓我走到那個孩子的跟前,說什麼讓你久等了,真抱歉之類的話?沒有比這更愚蠢的了」
戰場原仿佛在說這個話題至此為止,又如同突然想起什麼一般,改變了話題。她的技巧,始終是那麼高超。
「對了,說起來,阿良良木君,最近,有沒有去見忍野先生的預定?」
「忍野?嗯,嘛,也不是沒有――」
先不管忍野――因為必須去給小忍喂血,差不多是該去那間廢棄私塾了。今天是週五,嗯,明天或後天,準備抽個時間去一次……
「是嗎,那麼」
戰場原悄無聲息地站起身,拿起衣櫃上擺放的信封,隨後走了回來,把信封就那樣,遞給我。信封上印著郵政局的標誌。
「能幫我把這個交給忍野先生嗎」
「這是什麼……啊」
不用說,馬上發現了。
忍野咩咩――
這是付給那個穿夏威夷衫輕薄傢伙的工作報酬吧?
戰場原身上的秘密,戰場原遭遇的災禍,將之消除所必要的――等價的,勉強說的話,就是工作報酬。
記得,確實是十萬日元。
姑且,確認了一下裏面。沒錯,十張萬元大鈔。十張好像是剛剛取出來的,連號的新鈔。
「哦……已經準備好了啊,比想像中要快。你不是說,手頭不方便要花點時間嗎?是不是去打工了?」
「沒錯」
戰場原鎮定自如地說道,
「給父親的工作,幫了些小忙。嘛,準確來說是我強行幫忙的,然後賺了這些錢。」
「哦」
戰場原的父親,是在外資企業工作——嘛,作為選擇來說,並無不妥。按照戰場原的性格,果然不適合普通的打工呢,而且,我們的學校,也是禁止打工的。
「就我個人來說,借助父親的力量,有點犯規,所以不怎麼喜歡。不過,因為我是在背債家庭中成長的,對於錢這件事,我是認真對待的。另外這次還有些餘款,嘛,下次,請阿良良木君吃學校餐廳吧,我們學校的午餐,美味且價格適中,嗯,想點什麼都可以喲」
「……謝謝」
不過,學校食堂。
每天午休時都吃呢。
這傢伙,就一點也沒有和我出去約個會之類的想法嗎……
「可是,那樣的話,你直接交給忍野不就好了嗎?」
「討厭。我、討厭、忍野先生」
「原來如此……」
對恩人,她也能清楚地說出這種話,
但又絕非對忍野絲毫不感恩,我覺得這就是戰場原此人心胸寬闊之處。
嘛,我也不是很喜歡忍野。
「可能的話,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他,這一點清楚到甚至自己也不願意這麼想。他是那種,對別人的事情,仿佛完全看透般的傢伙」
「嘛,忍野與你,確實不投緣呢。他把別人當成傻瓜般的言談舉止,與你的性格完全不合吧」
說著,我將信封放在坐墊的旁邊。然後從上拍了一下信封,接著朝戰場原點了點頭。
「懂啦懂啦。既然如此,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那麼,我就收下了。下次去見忍野的時候,我會負責交給他的。」
「拜託你了」
「嗯」
隨後,我心想。
緣分。
舉止。
性格。
那個後輩,神原駿河那種難以形容的新型角色――是不是,完全與戰場原的角色屬性相反啊?緣分、舉止、性格、還有其他的一切――
戰場原是中學時代,田徑部的王牌
不僅如此,還是憧憬的物件。周圍人的尊敬視線集其一身——當然,不僅只有神原。戰場原曾經扮演過身居那個位置的角色――與如今散播暴言與毒舌的模樣,大概是完全相反的角色吧。
暴言與柔言。
毒舌與蜜舌。
截然相對。
表裏相反。
換句話說。
「那麼,阿良良木君」
戰場原用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神說道,
「繼續學習吧。知道嗎,這是有名的湯瑪斯·愛迪生說過的話。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天分。他真不愧是個天才,說得真好。不過,愛迪生一定認為,那百分之一的天分非常重要吧。人類與猴子在遺傳因數上的差別,據說也就在那百分之一上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