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打招呼

　　那個孩子，打從我第一天站導護開始，就令我印象深刻。

　　雖說現在面臨少子化，做為一位老師真的很有感受，還記得小時候班上的座號還有到５２號（當時隔壁班聽說還有到６開頭的，不過我沒有見過就是）。

　　到了現在一個班有３０個人就可以算是大班了。

　　不過畢竟還算在市中心的學校，所以班級數一上來，學校依然是個很熱鬧的地方，上學時還好，到了放學因為都是每班擠一坨送回家的關係，那個場面也足以讓附近的街道，在估狗地圖上標成深紅色的壅塞狀態。

　　而那個孩子之所以令我印象深刻，在於她是我見過最有禮貌的一位孩子。

　　小朋友都是很純真可愛的存在，在學校碰到大人的時候，就算只是擦肩而過也都會飄來一句「老師好～」。在我應徵學校教職的時候，儘管也都還不確定會不會上，依然還是被叫了好幾次的老師，就覺得超窩心的。

　　話題扯遠了，我第一次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是我剛考上教職，雖然是一年一聘的約聘狀態，姑且也算是正式的老師了。

　　那個時候因為確定考上的緣故，我就一個人搬到了學校附近的小套房當中，雖說只是小小的一個房間，不過老師的薪水就這樣子，粗算大概再三到四年左右，就可以讓存款稍有餘裕，所以儘管家人都說可以繼續住在家裡，我還是一個人搬了出來，畢竟這樣才開始有點獨立自主的感受。

　　那天我開始了第一次的導護工作。

　　我們學校大門口畫有斑馬線，平常都是閃著黃燈的狀態，只有在上學及放學時刻會被手動切換成正常的紅綠燈。

　　而我的工作，就是負責站在紅綠燈的切換箱前，聽從主導護的指揮，確保紅綠燈的運作一切正常。

　　然後我看到了，那個孩子的笑容，還有她大大揮著手的樣子。

　　通常來說，小朋友上學會主動打招呼的，都是對著主要指揮的主導護老師問好。其他在旁邊輔助的老師們，都會被小朋友當成一個共同的團體，所以跟主導護老師問好，也就等於跟其他老師問好。

　　不過那個孩子，從站在斑馬線對面等待時，就已經在揮著手，還是那種將手高高舉著，生怕沒人看得見的那種活潑的樣子。

　　更令人感到窩心的是，她揮手的方向，不是對著大門口正中央的主導護老師，而是對著處在旁邊，只有我在的紅綠燈的方向。

　　所以我一下子就注意到她，那個燦爛的笑容，還有大力揮手的樣子。

　　就是那樣的孩子，讓我第一天的導護，有了充滿活力的開始。


　　從那天之後，只要我站導護時，無論上學還是放學，都看得到那個孩子的笑容，還有她揮動小手的樣子。

　　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有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只是單純地覺得，那個小朋友真有禮貌。

　　直到有一天，可能是功課沒寫完還是怎麼樣吧，當放學的導護都收隊之後，那個孩子才揹著書包準備離開學校。在我催促著愛校隊（我們學校對糾察隊的稱呼）收隊，把器材歸位的時候，我看到了。

　　那個大力揮著手臂，帶著燦爛笑容的孩子。

　　那個對著已經沒有人在的紅綠燈大力揮著手臂，臉上露出大大笑容的孩子，開心地放學的樣子。

　　雖然當下我沒有多想什麼，畢竟當時我還在哄著那些調皮搗蛋的小男生，不要玩三角錐，快點全部疊起來。

　　現在想想，那個大概就是一切的開端。

　　之後隔了兩個禮拜，又到了我站導護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已經可以開始輪主導護的工作了，所以我站的位置變成在大門口的正中央，紅綠燈箱的工作，由另外一位資深的老師擔任（一方面也是在旁評估新任主導護的工作能力）。

　　然後，就在人潮最多的時刻過去之後，那個孩子出現了。

　　而我就在這個時候注意到了些許異樣，由於位置改變的緣故，現在的我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來那個孩子的動作。

　　她對著控制著紅綠燈箱的老師，帶著燦爛的笑容，大大的揮著手。

　　而從她站在斑馬線對面，直到經過紅綠燈為止，她所打招呼的方向始終沒有變過。都是對著控制紅綠燈的那位老師揮著手。

　　其實到這裡，原本都還是有救的。

　　雖然現在想想，那個孩子的笑容可能過於燦爛，甚至到了僵硬的程度。經過紅綠燈之後，雙手緊緊捏著背包肩帶，好像在忍耐什麼的樣子，全都被我當時「小朋友好可愛啊～」的念頭給蓋了過去。

　　其實就算沒有察覺到這些，我原本都還是有救的。

　　而我最大的錯誤，就是向那名小朋友搭了話。

　　我知道這樣想很違師道，在我內心的深處，一方面其實也慶幸著自己拯救了那名小朋友，但是另一方面，我也不想要背上這種壓力，我只是個約聘的老師，如果要有誰倒楣的話，難道不該是那些已經擁有鐵飯碗的出來扛嗎？

　　但是一切都太遲了。

　　「小朋友，我每次都看到妳對著紅綠燈揮手，妳在跟誰打招呼呢？」

　　我做了最不該做的事情，但……看到了那名小朋友如釋重負的表情時，身為一名老師，我……這樣做應該也是正確的吧？我……是做了好事對吧？

　　順著小朋友的手指望過去時，我的腦海中浮現出的念頭叫做「無助」。

　　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然後全身沒有衣服覆蓋住的肌膚，全都起了一陣寒意，我本能的想要逃跑，但也本能的沒有這麼做。

　　我的腦海中不曉得閃過多少念頭，到了最後只剩下一個念頭留了下來。

　　「要有禮貌。」

　　我咧起了笑容，讓自己露出牙齒來，然後伸出右手，對著紅綠燈的方向大力打著招呼。

　　「要有禮貌。」

　　在學校，禮貌是很重要的，禮貌塑造出一個人待人處事的樣子，禮貌可以使人際關係圓滑起來。

　　所以我必須要有禮貌，如果……如果我表現出不禮貌的態度的話……我……

　　我就會被……

　　……
　　…

　　今天又到了當導護的時候，從那天之後，我再也沒看過那名孩子。

　　我想她應該還在我們這所學校就讀，畢竟我確實看過她跟其他人交談的樣子。

　　只是我再也無法從那個大大揮舞著手臂的動作，辨認出那名孩子來。或許她是因為卸下了重擔，不再需要揮手，所以我無法從通學人海當中辨認出來了吧？

　　總之，今天輪到我當導護了。

　　我站在大門口，露著我最燦爛的笑容，高舉著手，對著紅綠燈的方向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