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亞茵的敘述時,我還有些難以置信,明明知道她不是一個會說謊的人,還是找了愛麗絲和千行重複求證,在聽見第三次同樣的結果後,我才放棄般地垂下頭,強迫自己去接受這個血淋淋的現實。
芭絲特,在這一次的任務中被群給吞噬了。
數日之前,我才獲得她的首肯,坐在她旁邊的位置把酒共飲,同時她也對當時在場的人們說出「不要懊悔自己所選」這樣的話。
但是這就是她的選擇嗎?
從一開始自告奮勇的擔綱第二次潛入群內部的行動,是因為早就已經決定了要這麼做嗎?
用性命去做賭注,化為讓希莉卡前行的座標,然後隻身一人維持獨醒的意識,徘徊在宛若死後空間的世界,不斷接收那些心有不甘的悲鳴,如果是一般人,可能遲早會發瘋吧?但是一向心如止水、身為智慧象徵的她,要在那裡撐到我們找到化解群的方法為止,我反而覺得她是能夠做到的。
但是,在這之前,誰能保證這種方法一定會管用呢?
身為不願錯過任何重要歷史的行者,我跟著冒險者們踏過無數地區、經歷大大小小的戰爭,每一次無疑都是暴露在危險之中。當然,也承受過不少絕對致命的攻擊,我本以為這會讓我不再畏懼死亡。
但是我發現我錯了,因為從根本上我恐懼的是未知。
紅雀已經不在的現今,即使殘存的復活能力依然會在醫療所作用,但是會如何啟動、啟動後又是否要支付某種代價,這點沒有人知道。
塔夫托、克沃、克利風、吉翰德,原本眾人都以為他們的犧牲會是永遠,但是都在某一天就忽然重新出現在大家的面前。
芭絲特與那名修好搜救艦讓我們得以逃出生天的少年,都已經知道了自己出面後的結局會如何,但仍是毅然決然的邁出那一步,最後卻再也沒有回來。
這讓我不禁又想起了拉雅克,他也是做出了選擇,願意承受與不和之神合作的結局,並留下了一條能讓我們前行的明路。奇蹟也同樣沒有發生在他的身上。
奇蹟,為何是那麼不穩定的東西呢?初代城主在與埃及槓上之前曾數度做過研究,但直至他本身也化為奇蹟的一部分,成為擁有神格的世界級能力者後,依然沒有留下解答。
那我又算不算是被奇蹟眷顧的那個人呢?我仍未能肯定。
我還記得,當我第一次登上諾亞創造的這艘方舟的時候,還沒有看到那麼……像是一般人的生活圈。
我們提心吊膽地走在那像是機房重地般的場所,在那裡首次近距離的面對諾亞,本來以為會就此喪命在那裡,但是希莉卡的力量將我們帶了回來,同心協力破壞了囚禁泰絲的牢籠。
那時我還天真地以為,將泰絲釋放出來、終止了強硬不過問世人的方舟計畫,一切恩怨就會跟著結束。
但我們卻反而看著泰絲身陷進了四災的泥沼、被群給淹沒。
被編進A隊,與希莉卡探勘群的內部時,不同於充滿基路伯的雪白聖船,我們登上的是與之相對的黑色方舟。這是否為泰絲內心黑暗的體現並不得而知,但走在構造完全相同的機房重地中,最後在她曾經被囚禁的地點看見唱著不知名歌曲的她,我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踏過黑白雙艦,最後竟是一樣的結果──我們無法真正救出泰絲。
她的意識不知沉到了何處,導致我的話語和心意無法傳遞至她的內心,而她的身體則像是被群的意志掌控的空殼,屢次將我們打向絕望。
連希莉卡都差一點被這般絕對的力量給吞噬,更不用說其他隊伍那些一去不復返的人了。但就算是再重來一次回到那危機重重的現場,我只怕依然無法像吉翰德那樣,果斷地丟出道具與希莉卡交換死亡的命運。
黑子朝我大喊的那聲「不要放棄」仍猶在耳,但是就算是因為沒有放棄、不願走向死局而堅持下來,自己又是足夠值得背負那些自願犧牲者的性命而繼續活著的人嗎?
為了同伴的未來而死,和為了同伴的期待而活,這兩者之間真的沒有對錯之分嗎?
不對……就算真的分出對錯了又如何?
我已經選擇了繼續活下去的那一邊,那就應該要如芭絲特所說的不後悔,然後繼續跟著義勇軍們努力,直到把泰絲帶回來才對。
※
……蛋是不是又漲價了?
跟那名基路伯用了好幾張圖畫紙討價還價,最後可想而知是我落敗。在隔壁攤買糖和牛奶已經有點吃不消了,沒想到蛋更貴。
這裡是方舟,理當只需要遵從諾亞的規則,但誰都知道世界各地被搗得一團亂,物價會變成這樣並不意外,而諾亞又是會體恤民間疾苦的類型,讓價格比照辦理就是可以想像的事。
忽然有點理解當初在地獄開墾的時候,買東西得看尤克臉色的那些惡魔們的心情了。
不過也罷,既然記著要在難得的日子稍微犒賞自己一下,那多花點錢自己做個漂亮的布丁來吃也是很正常的吧?
我提著材料往女性宿舍的方向走去,行經瓦連京曾和蘿莎一同舉辦婚禮的教堂。不是我在說,雖然瓦連京平常看起來很脫序,但他是真的很愛他女友,竟然能夠想到每去一個新地方就辦一次婚禮這種瘋狂的想法,換成我的話,大概一輩子都沒有辦法體驗到這種事情呢……
那時候的靜好像也在的樣子……在這之前她有結婚或是跟某個人互許終生的概念嗎?看過那個場面之後會有所憧憬嗎?有空再去問問她好了。
距離宿舍區越近,我就越感受到行囊中的某種躁動感,果不其然,我一抽出房卡就發現訊息開始狂跳。
各式各樣的生日快樂、繽紛的貼圖與寒暄,甚至是直接傳蛋糕套餐兌換券的都有,讓我一時眼花撩亂,卻也不禁失笑。
我其實並沒有所謂真正的生日,當初是何時被姐姐帶回去收養的,家裡也沒半個人記得,所以那段期間,我的生日都是跟著姐姐一起過的。
現在的生日只是我在缺失這段記憶時,一時興起跟著與我靈魂相同的大女兒選定同一個日期而已,但是記得的人卻出乎我意料的多,甚至在與自己相熟的義勇軍之間傳開來,連不太認識我的人也傳了祝賀過來。
雖然住在城裡的人的訊息大概要回城的時候才收得到,這點還是挺可惜的……
很快地,我從那滿滿的未讀電子圖示中瞥見了熟悉的字樣,因為實在是隔得太久,當它再度被新留言頂上來的時候讓我的心差點沒漏跳一拍。
我揉了好幾下眼睛才確定這不是在夢裡,遲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抖起來。點開來的內容,究竟會是祝福還是詛咒?
我深呼吸,讓那塊私人視窗直白地延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