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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GP

[達人專欄] ◇你將得救.III、祂必治癒傷痛.中

作者:Cecil│2022-05-29 22:29:44│巴幣:2,081│人氣:336
嗨大家,端午前快樂!

雖然我很早以前就規劃好了第三章該寫什麼劇情,也安排了劇情順序,但一想到需要的打字量很驚人我就不禁潸然淚下
幸好這個週末我總算是把第三章中篇肝出來了,達成成就的時候我不禁又潸然淚下一次 (x
總之恭喜我們離重製版的結局又近了一點!

話說不知道有沒有人跟我一樣發現,這部重製版都是在連假時發文的,新年兩篇、兒童節一篇,這篇能不用堂堂拖到端午節,沒有文字可以描述我有多開心!沒有!!!

然後這大概是我今年最勤勉寫文的一個週末,從週六中午到週日的現在我都在寫文,而且中間我只睡了 3.5 小時

這裡順便說一下,發文需要的準備比較多,所以這事情我喜歡趁長假時做,修細部用詞之類的事情則比較容易,所以我會留到平常做,因此各位可能會發現我在發文後幾天很頻繁在偷改文

針對想要比較與舊版間差異的人,提供相關章節連結:

第四版修正處:
例行修正:用詞、對白、情節、情節順序、轉場描寫
「西娜的夢」的第二段落(少年與少女與強盜們)增加描寫
「西娜的夢」的第三段落(少年與少女與巫師)改寫
大幅增加西娜與三人的互動量(特別是團長,吃我的大姊姊辣!
增加路克對西娜示好的情節(咦)
修正西娜拉格的觀感數值(我無數次想寫成好感數值
增加情節

《正文前宣導》
1. 本故事內容均為虛構,與真實人物事件無關。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2. 本故事背景非任何時代的歐洲或關聯地區,亦無意暗示或誘導聯想歐洲或關聯地區歷史。
3. 本故事所有宗教元素均為虛構,本人無意暗示或誘導讀者聯想任何現實世界中存在之宗教。

準備好了嗎?那就 GO!
藍井エイル的〈Dear Brightness〉我覺得是最適合整個第三章的曲子,所以為了結構的和諧我應該就是整個第三章都會丟這首當 BGM








  面前是一雙手。

  纖細的指尖不時顫動,像是反覆試探生命的存在。視線停留在手心,彷彿正欣賞被染得更加深刻的掌紋。凝視著的此刻,鮮紅液體倒映月色的微光,正隨著雙手風乾而消逝。

  「沒事吧?」

  視線的主人抬起頭,剛才說話的人也映入西娜眼簾。一如既往,這個人關心的對象不是西娜。然而,對上那雙在夜幕下更顯銳利的灰眼,熟悉的疼痛還是扎進她的心底。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慶幸能再見到他。

  此時應是惡戰方歇,男孩的面部和四肢都傷痕累累,左眼腫得睜不開,胸膛也在劇烈起伏。但是,他絲毫不顧自身大大小小的傷口,反倒蹲下來摸遍女孩的頭臉與手腳,確認沒有危及生命的傷勢,最後用雙手包住她的手,頭幾乎低至胸前。有那麼一段時間,西娜只聽得見粗重的氣息,她在這裡僅有聽覺和視覺,所以不曉得二人的體溫是如何透過交疊的手融匯為一,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正在發抖。她能做的無非只有觀察、想像與等待。

  「坐下吧,我幫你包紮。」男孩鬆手欲起身之際,女孩想去扶他。

  「我沒事。」男孩吐掉髒東西似的長出一口氣。「我去收拾收拾。妳先喝點水,刀我放這。」

  女孩接過皮水袋卻沒喝水,而是呆望男孩收拾殘局──西娜這時才發現,視線可及之處盡是死屍,開膛破肚、身首分離、手腳四散,乍看之下有如腐爛的樹幹──男孩巡視並檢查每具屍體,拆走還有利用價值的裝備,將外物與人體分離時,他直接踩住對象的臉或腹部以便施力,鞋子被受壓噴出的穢物弄髒。見狀西娜開始懷疑,男孩是假借整理的名義在污辱死者。

  「嗚!」

  男孩的腳下傳來呻吟,他卻充耳不聞,仍舊死死踩著對方,想扒下那人身上的破背心。

  「嗚嗚……嗚喔!」

  西娜確定她沒聽錯,男孩腳底的人還有一口氣。知道無法繼續忽略腳下的動靜,男孩停止檢查,從旁邊地上揀了把刀。興許是戰鬥後的疲勞所致,他沒拿穩刀,咂著嘴重新撿起,接著雙手持刀,尖端朝下,高舉過頭。

  「唔咳!」

  即便原先氣若游絲,眼窩被刺穿的劇痛仍引起身體的強烈反應,那人像是被釘在板上的蠕蟲原地彈跳,不成調的哀號響徹黑夜。他僅剩的右手試圖握住刀刃,但即使手指幾乎被切斷也掙脫不開。

  「你在做什麼……」原本僅是呆望著眼前景象的女孩,突然清醒般大喊道:「別這樣!住手!」

  男孩對制止充耳不聞,拔起刀繼續往下刺,每刺一遍對方就抽搐一次。他根本不在乎下刀位置是否準確,刀刃有時甚至因為刺中骨頭而滑開。不消多久,這種粗暴的使用方式就令刀身斷成兩半,失去著力點的男孩往旁摔倒,而那具面目全非的身體彈跳的高度愈來愈低,最後完全不動了。

  然而,男孩沒有因此滿足,而是爬起身,開始在破碎的人體間穿行。他踹翻每具屍體,想看是否有人學剛才那個倒楣鬼裝死,最後居然真的又找到一個。這個人之所以露出馬腳,是因為男孩一腳踢中他的嘴巴,他吃痛驚呼,一息尚存的事實才被揭穿。面對步步進逼的男孩,對方扶著從關節處被折斷的左手,屁股著地不停後退,同時涕泗縱橫地求饒,直到有棵樹擋住他的去路。

  「拜託你──拜託你住手……我只是幫他們修東西……」

  「你一開始是怎麼說的?」

  這次男孩走回同伴身邊取刀,女孩尚未恢復氣力,沒能阻止他將刀取走。拿了新刀後,男孩回到原地舉刀向下刺,刀尖直接穿過男人膝蓋與大腿的連接處,他的尖叫幾乎弄傷西娜不存在的耳朵。見狀,女孩不再僅止於口頭勸阻,而是使盡吃奶的力氣,以手撐地往前爬到男孩身後,企圖阻止他的洩恨行為。

  「你說你的同伴被抓了,逃來大路邊求我們幫忙,結果呢?──我他媽問你結果呢!」

  「不要!拜託你!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拜託你先拔出來──」

  「你跟那些王八蛋合謀暗算我們!」刀刃在人體穿進穿出,聲響令人悚然。「我他媽差點被你的陷阱害死!」

  「我也不想害你們!但我──對不起!不要!」男人的腳被幾刀廢掉後,他癱坐原地、嚎叫不止,不知道是因為痛,抑或是因為完全殘廢所帶來的恐怖。男孩再次舉起的刀似乎映出他淒厲的神情。「是他們逼我──」

  「少廢話!」

  大張的嘴巴頓時不再作聲,染紅大半的刀刺入男人口中,穿出後腦,將頭顱一刀釘在樹上。少了幾片指甲的手沒有鬆開刀柄,男孩就那樣拄著武器彎腰喘氣,最後單膝跪下。

  這時,女孩終於越過營火被踢翻後的殘燼,爬到同伴身邊。「夠了,他們都死了……沒事了。」

  「誰說沒事了?我還沒完。」斷續的聲音說明體力已經見底,但其中的執拗就像如何也澆不熄的餘火。

  「夠了吧!」女孩拽住男孩的衣角,逼得他轉頭面對自己。

  「我說我還沒完!」男孩厲聲重複,過大的面部表情拉扯嘴邊的裂傷,劇痛使他五官扭曲,無法強作平靜。但他絲毫沒有降低音量,甚至扔開刀,反過來搭住女孩的肩,每說一句就搖撼一下,鮮血從嘴角流到下巴。「──我們差點就死了!重來一遍的話就真的死定了,要是妳再早一秒撐不住,我絕對爬不出那個爛坑,那樣一切就全完了!我本來只以為強盜很殘暴,但我今天才知道他們還很卑鄙,這個傢伙跟那幫人根本沒兩樣──不,他更過分,裝得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心卻跟那些王八蛋一樣黑!逼他?他難道不能跑嗎?他媽的全是藉口!」

  儘管造就這般屍橫遍野的正是男孩自己,他仍哭得如同被恐懼壓垮,眼淚浸濕原本風乾在衣襟的血跡。他的吼聲在林中迴盪,任何鳥妖曾喊出的字句,都未曾如此揪緊西娜的心。

  「妳知道我剛才有多怕嗎?我想到要是我爬不出去,要是強盜過來先抓走妳……我這輩子第一次後悔去幫一個陌生人……我沒想過我也會怕成那樣……」

  女孩攬過男孩的頭,讓他靠著自己的肩抽噎。

  「怎麼會夠……我只殺他們一次,這樣哪裡夠?我發過誓,等我可以把他們踩在腳底下,我要把每個人的手筋腳筋都挑斷,聽他們求我住手──但我剛才怕到全忘了,我只想趕快殺光他們,因為我怕我一鬆懈、一去做跟戰鬥無關的事情,我就會輸……為什麼我這麼沒用!為什麼!」

  「別說傻話,冷靜點。」女孩輕拍男孩的背,哄睡嬰兒般的節奏,說明她此刻遠比對方平靜。

  「我不能冷靜!這些人……」男孩推了她一把,從擁抱中掙脫,踉蹌地走向剛才他踢過的屍體,單腳將它翻成仰面朝天,接著重重跺在它臉上,直到那張臉變成一灘爛泥。「這些人全是惡魔,披著人皮,但皮膚底下根本就已經不是人了。如果是人,怎麼可能幹得出那麼喪盡天良的事情,如果是人的話,怎麼會以踐踏無辜的人為樂!想要田的話我們可以分給他們一些,想要屋子的話我們可以一起蓋,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全都毀掉!那樣有什麼意義!」

  這時西娜才明白,男孩口中的「他們」並不真的是眼前這些強盜,而是將他們村子毀滅的那些。他的動作呆板、沒有變化,彷彿沉浸在過往的記憶,眼裡是當年他沒能阻止的仇人。

  「喂,你們真有那麼了不起的話,就站起來給我看看。真的那麼厲害的話,就站起來揍我一拳、砍我一刀啊,連我這種人都能幹掉你們的話……為什麼我爸是被你們這種貨色殺掉的?為什麼要在我什麼都做不到的時候出現──王八蛋!我叫你起來!站起來打我,來殺我啊!」

  男孩又狠狠踢中屍體,自身卻承受不住那動作的力道而跌坐在地。他仰望夜空,雙手掩面,似乎終於累得連咒罵都發不出來。女孩艱困起身,走到他的身邊蹲下,從背後用手臂環住他。可以感覺到她用盡全力,因為男孩幾次掙扎想再次掙脫,卻徒勞無功。

  「不用害怕了,現在這裡只有我們,沒有其他人,所以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了。」女孩的語速很慢,聲音很輕,西娜從未聽過她用這樣的音調說話。「你剛才真的很厲害、很英勇,就算是比你年紀大的人,可能也沒辦法做得那麼好。你說你很害怕,但你還是救了我。這樣的你才不是沒用,我不准你說自己沒用。」

  男孩沒有回話,還在企圖壓抑喉中的低吟。不再掙扎似乎是他允許對話延續的表現,於是女孩繼續說。

  「聽到你說『我們去找大家吧』,還說想要籌錢去買回大家、再把村子建起來的時候,我真的好開心。因為想要做到這件事,我開始期待所有我們能做的工作。每天睡覺之前我都在想,今天也很努力賺錢了,什麼時候能看到他們呢?大家過得怎麼樣?是不是還活著──我很想趕快找到大家,想要快點知道他們都沒事,想要像以前那樣再次開始生活。」

  這番話滿溢著盼望,聽得出來女孩由衷相信,她和同伴真能實現「救回其他村民」這樣的目標。西娜說不出有多羨慕能夠那樣希冀的心。

  「可是如果傷害那麼多人,就連他們死後都不放過他們,為了撫平心裡的傷口,就跟著在憎恨的人身上劃下傷口,也不表示我們就會好起來。已經不在了的人,每天想起來都是新的痛楚,一點也……一點也不會減輕。為了撫平那樣的傷口而殺戮,仇人死了,仇恨卻沒有死,最後只會愈來愈覺得不夠而已……如果你像這樣被綁住,為了那天死去的大家而活,那你也是死了的。」

  西娜的心中沒有仇恨,不知是因為她至今都只受到恐懼驅使,抑或是因為她深知自身沒有力量去憎恨。現在想來,一切的一切都只讓她感到無能為力罷了。她不像男孩一樣悲憤,而只會在各種遭遇迎面而來之際,嘆口氣,想著該如何承受才能輕鬆些。或許她一輩子也無法理解逆流前行要承受何等痛楚,而是注定要順應宿命的安排,直到生命的終點。然而,在西娜與男孩之外,還有像女孩這樣的人,讓過去成為過去,並且朝著未來努力,相信僅憑微小的力量,也能創造幸福。

  「活下去……為了活著的東西而活下去,這樣明天才會有希望啊。」

  可能是感覺到男孩並非為掙脫懷抱而動作,女孩終於鬆開手,讓他轉身面對自己。身處幽暗的夜色,記憶中那剛毅的面龐,看不清是否已哭紅雙眼。

  很慢很慢地,他伸手抱住她,像是只要有她聽見就足夠那般,出言懇求。

  「如果我以後又像這樣的話,到時妳能不能……也像這樣抱著我?這樣的話,我一定可以冷靜下來,如果是妳的話……」

  日月擦肩的前一刻,在夜色轉淡的前一刻,男孩似乎對她露出了微笑。







  西娜是痛醒的。

  「你也打得太大力了,拉格!我剛才說的是拍幾下她的臉試試,不是賞她一巴掌!」

  路克的聲音近在咫尺,西娜立刻判斷出她已回到現實。她摸索熱辣不已的右頰,眼前景象逐漸清晰。只見拉格單膝蹲在她身邊,衝面前雙手叉腰的路克沒好氣道:「少囉嗦。誰有那種閒工夫等她慢慢醒來──快給我起來!」

  「我醒了……」西娜撐起身體,伸手制止拉格再打她耳光,同時看向路克。「怎麼了?」

  「團長又睡著了。」路克邊說邊扶她站起身。

  西娜對離開鐵鎮後的事印象模糊,只記得自己被拉格揹著走,不知不覺睡去。按照她的習慣,本該向拉格道謝以及致歉,因為他沒有在途中試著叫醒她,而是認命地揹她回來,但右頰仍在發熱腫痛,讓她終究打消道謝的念頭。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西娜不等拉格再次催促,自行矮著身子找到紮營處的山洞,在團長身邊跪下,雙手朝向她唸道:「上神護佑世間萬物。」

  路克站在洞口觀望,順便幫忙攔住拉格,以免他干擾治療。多虧這份體貼,西娜不如上一次著急,而是耐心地一再發動能力,到了第五次,團長終於低吟著恢復意識。一看見團長有反應,西娜立刻把注意力移回自己身上,想確認這次除了一覺不醒以外,是否還有其他症狀。不過這份擔心顯然是多餘的,西娜全身上下都沒有任何異樣。

  團長明顯沒睡飽,睡眼惺忪不說,聲音也很細弱。「我怎麼又……」

  「呼!」團長清醒後,路克如西娜所預期的那般喜出望外,他用力拍打胸口,好像一直等到確認團長無恙才喘得上氣。「多虧有西娜幫忙。不然要等到團長自己醒來啊,我都可以去討老婆生小孩啦。」

  治療順利完成,路克這才放鬆防守,任由拉格進入山洞。拉格蹲在西娜身旁,對剛爬起身、還在揉眼睛的團長發牢騷:「每次放妳跟路克在一起都會這樣。之前還說什麼要送她回去,好在沒聽妳的。」

  西娜以為團長會回嘴,她卻反而默默別開頭,彷彿自認真該為不可抗力的長眠心懷愧疚。團長與拉格之間的寂靜不過數秒,卻使西娜感覺整個胃都皺縮起來,她寧可聽見兩人爭執。這時西娜也明白到路克為何那麼多話,那是為了填補這樣的時間。

  果不其然,幾次呼吸的時間過去,路克又是先開口的那個。

  「團長,我跟妳說!拉格剛才叫西娜叫到不耐煩,直接賞了人家一巴掌!」

  路克向團長告狀令西娜不知所措,他的原則本該是避免團長和拉格起爭執才對。但這招意外見效,剛才還刻意不看拉格、偏著頭讓側髮蓋住面龐的團長,一聽到路克的話就瞪過去,原先蒼白的面色旋即發紅,聲音也因為慍怒而多了些生氣。

  「你又趁我不知道的時候欺負她!」

  「她回程路上都在睡,我回來的時候又聽路克說妳睡著了,就想叫醒她,誰知道連她也睡死──」拉格沒能搶到對話先機,加上他似乎自覺理虧,口氣變弱不少。「是路克要我拍看看她的臉我才下手的。」

  眼見成功炒熱氣氛,路克乘勝追擊,在洞口指著拉格叫道:「才怪!你打人家那一下我看山頂都聽得到。」

  「你少說幾句會死嗎!」

  拉格跳起身作勢追打路克,後者拔腿就跑。西娜原以為拉格下一秒就會離開山洞,誰知道他又想到什麼似的,走回來跟團長咬耳朵;後者把視線移到西娜身上,輕聲和拉格交談幾句,令西娜萌生不祥的預感。

  「──那我出去了。」

  等拉格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洞口,團長對西娜吩咐:「妳轉過去,然後跪起來我看看──哦,妳來月經了。」

  「什麼?」剛才那句話裡面有個西娜備感陌生的字眼,她還以為是聽錯了。「對不起,妳說什麼?」

  「妳的褲子上有血,月經來時沒有墊布的話就會這樣。」

  倘若和普通女性一樣在村落中長大,西娜便能在迎接初潮之前,學習如何為月經做準備,然而她在教堂中從未聽聞這個字眼,也不曉得奶奶和其他人之所以絕口不提,是否因為他們覺得她永遠不會成人。對於月經這種現象背後的重要涵義,此刻的西娜尚無認知,她最在意的還是長褲究竟是何時弄髒的。想到自己活像個尿褲子卻渾然不覺的幼童,她恨不得一輩子窩在山洞不出去見人。除了羞愧以外,她也慶幸初潮不是發生在身處其他團體的時期,否則這等窘態想必會是很長一段時間的頭等笑料。

  「拉格說可能是在回程路上來的,因為他在鎮上並沒發現妳有奇怪的地方。」團長可能是能夠對西娜的窘迫感同身受,又或者是她感覺得出西娜的手足無措,口氣比平常更溫和。「倒是妳,現在會痛嗎?聽說有的人會痛得滿地打滾呢──不會嗎?那就好。會痛的話跟我說,我聽說用熱水浸過的布蓋在肚子那裡會舒服點。至於拉格打妳臉這件事,我再找時間好好教訓他。」

  聞言,西娜好不容易放下的一顆心又高高懸起。「妳剛才說可能是回程路上來的。但是我是拉格一路揹回來的,這樣他的衣服……」如果弄髒拉格的衣服,稍見好轉的關係肯定又會回歸原點,儘管跟拉格友好相處並非必要,習慣與人為善的西娜還是不願更受他討厭。

  「他的衣服沒事,不過待會我打算連他的一起洗。我早就想洗他的衣服,又不能突然說他不好聞,叫他把衣服拿給我,趁這次機會順便弄乾淨倒好。」

  明明剛才還說要教訓拉格,這會團長又牽著頻頻遮掩臀部的西娜出外,向正在削柴火的拉格討上衣,以及他受託去鐵鎮買的肥皂。拉格沒抬頭直視團長,而是吊起眼睛看向她伸出的手,目光頗有試探之意。

  ──既然會擔心團長生氣,剛才不要說那麼不近人情的話不就好了嗎?西娜早就不是有話直說的小孩,這種問題自然藏在心裡。

  「妳們洗自己的就好,洗我的幹麼?我的又沒髒。」

  「髒不髒是我說了算。別磨蹭了,快拿來,肥皂也給我。」

  「路克的也要?要的話我叫他,他去抓鳥妖了。」

  「他又沒出去,而且他才不像你讓人操心,他自個知道洗衣服。」

  知道團長要的只有他一個人的衣服,拉格很乾脆地脫掉上衣,西娜注意到他在衣服翻過頭頂前露出一個微笑。交出團長要的東西後,拉格低頭藏起表情,繼續削柴火,也不問她們預計何時回來,但西娜在進入樹林前悄悄回頭一望,發現拉格直直看著她們離去的方向,連忙避開他的視線。

  負責挑選紮營地點的路克經驗老到,離山洞不遠處就有一條小溪,在那裡扯開嗓門大叫的話,拉格在原地也能聽見。途中,西娜不時偷瞄團長披在手臂的那件上衣,又想到拉格的微笑,那個笑容像隻淘氣的手,反覆搔弄她的胸臆。她試著向自己解釋,會產生這種異樣的感覺,是因為看見拉格赤裸的上半身滿是疤痕,但沒有用,過去兩年她幾乎看遍男人的各種樣子,拉格的外表不該引起她的注意才是。

  「跟拉格出去還好嗎?」團長像能讀心似的突然問道:「他沒有欺負妳吧?也沒有偷喝一堆酒吧?」

  西娜搖頭。七杯啤酒絕對能算是「一堆酒」,但既然拉格後來沒發酒瘋,她也不想那麼不識相去告他的狀。

  「沒有就好,除了叫妳起來的時候下手太重,我本來就不覺得他會私底下欺負妳。他性子急,但人不壞。比方說他就不會把妳褲子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從不介意這種小事。」說到這裡,團長沉吟一會,以玩味的口吻憶起往事。「我以前也是被他揹著走的時候突然來,所以他大概早就習慣了──而且這事情還不止發生一次呢,害我後來都以為給他揹就會這樣,所以我就特別注意是不是快來了,沒有墊布的話就死也不給他揹。」

  西娜對月經一無所知,不知道「墊布」是什麼,當然也不可能擁有,幸虧團長有多的能分給她。討論到這裡時,目的地也在眼前。小溪不寬,幾個大步就能跨過去,深度不及小腿肚的一半,但團長說這已經足夠作為洗衣場。

  「我剛才說沒弄髒所以拉格不會介意,但他確實說過,真的弄髒也不要緊,洗乾淨就好。後來我就不在意了。」團長甩開拉格的衣服,將它平鋪到水面,隨著布料浸水下沉,她的聲音也多出幾分情緒。「他不介意小細節,但其實他很細心,再相處久一點的話,西娜肯定也會這樣認為。」

  「拉格很細心。」西娜從口袋拿出鐵鎮買來的髮帶,以此佐證方才的評論。「他說妳喜歡白色,所以我買了一條白色的。另一條是紫色的。」

  「謝謝妳,好漂亮,那我先把頭髮綁起來再洗衣服。紫色的妳留著吧,我只綁一個馬尾,用不上兩條髮帶。」團長邊道謝邊接過髮帶,咬住它並攏起長髮。紮好髮帶後,團長定定看著西娜,彷彿怕讀錯她的意思。「拉格說我喜歡白色?」見西娜點頭表示肯定,團長將手浸在河水裡,望著水中的手出神。

  西娜判斷這時提問應該算恰當,於是問道:「妳跟他是……是一對嗎?」

  「看起來不像對吧?──好了,褲子脫掉,先換回這裡的裙子,我教妳怎麼洗。」

  團長仔細說明如何清潔衣物上乾掉的血漬,最重要是用冷水洗,幸虧在野外要取得冷水並不難;熱水則是千萬不能用,否則衣物會報銷。團長坦言她以前覺得熱水能解決一切問題,若解決不了就是因為水不夠熱,但毀掉兩件拉格的衣褲後,她終於改掉這個刻板印象。最好的方法是抹點鹽再洗,可是對旅行者而言,鹽用來料理都嫌奢侈,更別提洗衣服,用團長的話說就是:「我們的鹽是拿來殺魔物用的,不能被做飯洗衣給耽誤了。」

  根據團長的解釋,往水裡加足量的鹽再向魔物潑灑,牠們會痛苦得好比碰到燒熔的鐵漿,所以路克狩獵魔物時都會在箭頭抹些濃鹽水,避免牠們中箭後忍痛逃跑。不只魔物,很多巫師似乎也討厭鹽,因此鹽在他們消滅巫師時能起到很大作用。然而,最好的驅魔材料還是銀,鍍上一層銀的武器,只要刺穿皮膚、觸及血肉,就能使魔物命喪當場,就算是只有一副骨架的死靈生物,也對銀毫無辦法。銀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貴,戰爭後更是如此。

  沒辦法用鹽洗,就只能往血跡上抹些肥皂,然後浸泡在水裡一會,最後用力搓到血跡消失就行了。說到這裡,團長又露出回想慘痛經驗的表情交代:「但也不要太用力,這件長褲的料子可不算堅固。」

  團長自承初潮來時她嚇得半死,以為自己得了怪病、即將不久於世,幸好母親耐心教她怎樣應付──提到母親時,團長嘆氣的次數明顯增加,箇中原因她沒提及,但西娜知道,這是因為她母親已經在強盜的襲擊中過世──之後她拿出剛才提到的「墊布」,說盡量每天清洗,洗淨後風乾收好,最後交給西娜兩塊。西娜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學會墊布的用法。說來奇怪,明明只是塊夾層填有草木灰的布,卻帶給西娜滿滿的安心感,走起路不再彆扭。見她換上墊布後表情終於完全放鬆,團長的笑容很是欣慰,儼然是個稱職的母親。

  按照團長的吩咐,西娜用適中的力道搓洗沾過肥皂的血跡,團長則邊哼歌邊洗拉格的衣服,動作饒富節奏,並和西娜聊起鐵鎮之行的見聞。她不時對西娜的經驗作出評價,例如「我知道!我當時看到的時候也嚇了一大跳」、「我倒是覺得那個很有趣」或是「我想穿在西娜身上一定會很好看」,甚至獻唱了西娜在酒館聽過的情歌〈隨我去吧,羅依卡〉。儘管都是些瑣碎的話題,連記憶力頗佳的西娜事後都難以盡數憶起,那段閒聊的時光還是叫人沉浸其中。這是西娜有生以來頭一次,和年齡相仿的同性這般無拘無地聊天。

  「我以前住在山村的時候,也是一邊這樣洗衣服一邊和其他人聊天。真懷念。」

  「之前妳也提過山村,那是什麼地方?」

  「顧名思義就是山裡的村子,本來我想送妳去那裡生活,可是拉格死活不同意。」團長的口吻有著惋惜,像是為了出氣,她加重搓洗力道,嘴上還不住咒罵:「死腦筋!傻瓜!」西娜連忙提醒團長注意力道,畢竟拉格的衣服料子看上去也沒多堅韌。

  聊到鐵鎮,西娜趁機詢問跟教堂有關的事,告訴團長鐵鎮依然能看見主聖教堂,可是在裡面活動的已經不是她熟悉的教士與修女,而是穿著藍色服裝的異教徒。她很想知道主聖教現在究竟衰退到什麼程度。但是,她沒有和團長提到治療乞丐的事,因為這樣她不免要解釋,自己為何會在治療後流失大量體力,必須由拉格揹回營地。她寧可繼續讓團長以為她是走不動才由拉格揹回來,而非向團長揭露治療能力的副作用。

  「之前也說過,換了北方人做領主以後,鐵鎮就跟著拋棄主聖教,投向萬流教的懷抱,做起奴隸買賣。那些人為了賺錢,其他什麼都不顧,真可恥。」

  團長此刻的動作已經像在搓麵團而不是衣服,但西娜這次沒及時阻止她。

  「所以現在……現在,哪裡的人都不信上神了嗎?」

  和強盜與傭兵為伍的那段日子裡,西娜以為自己無法聽聞上神的名號,是因為所在的群體不敬重祂。透過團長確認拋棄上神的不只是強盜和傭兵後,西娜停下動作,雙手浸在流水中,涼意似是能帶走她的體溫。她不怕這世上再也沒人願稱她聖女,而是害怕人們連相信上神的權利都失去了。

  「至少就我所知,很多地方的教堂都已經關閉,教士都不知道被趕到哪裡去,可能去做其他營生或變成乞丐,或許也有人被殺掉了……」團長停下動作,用手腕抹掉額前的汗,又嘆了一口氣,就像酒館中抱怨東西愈來愈貴的那些平民。「他們說國王是北方人,信的是萬流教,早就看主聖教不順眼,趁著之前打勝仗,直接下令要求繳信仰稅,繳不起或不想繳的就要改信萬流教,教堂要拆掉。這附近的領地不是窮,就是跟鐵鎮一樣巴不得少點規矩,所以至少在我們這幾年去過的地方,主聖教都已經沒落很久了。」

  「但是這樣的話……有魔物的話該怎麼辦?」

  亞得朗說過,主聖教之所以能成為遍布這個國家南部的重要信仰,就是因為主聖教的神職人員對除惡降魔很有一套,鹽跟銀能對付魔物這樣的知識,都是由他們四處傳授。除此之外,主聖教的聖地神恩領還存放大量魔物最害怕的銀,也持續訓練使用鍍銀武器的旅行教士。在南部地區還苦於魔物肆虐的時候,主聖教挺身而出,阻擋在魔物與人類之間,為信徒們確保安身立命的家園。離開教堂後的兩年間,西娜看到許多廢村成為魔物或巫師盤據的地方,如果主聖教沒有失去它曾有的威儀,這種情況不可能持續多久,因為四處旅行的教士會結伴清除魔物,讓魔物的巢穴重新成為人類能生養後代的淨土。

  「妳聽過馮希嗎?我聽說馮希侯爵寧可繳稅,也不放棄讓人民維持原本的信仰,真正的好領主就該那樣。他底下有個騎士團,在馮希和周圍巡邏,那裡的生活比我們這裡要安穩太多了。」

  團長提到的馮希在神恩領西南方,西娜記得那個地區在戰爭中沒有受到太大損失,現在也算是少數幾處和平無事的領地。強盜們不止一次說過垂涎那裡的財富,但那裡的守備實在嚴密過分,他們不好招惹。

  「培亞勒的伯爵也是。那地方不怎麼富裕,但伯爵很虔誠,寧可扯緊褲帶也要攢些錢來派士兵巡邏。但這種領主都是少數,大部分都是繳不起稅,或是索性想省下這筆錢,就讓人把教堂關了。」團長大概是能感覺到西娜的沮喪,說到這裡,連連搖頭表示同感。「所以現在獨自旅行很危險,就算能躲過鳥妖,一不小心還是會撞上其他魔物或碰到巫師。這些事情萬流教一點都不管,我從沒看過不禁止買賣奴隸或召喚惡魔的宗教,北方人簡直全是魔鬼。現在想想,我們現在才開始爭說該信萬流教還是主聖教,還真是件怪事。以前它們是怎樣和平共處的呢?」

  西娜無法回答團長的問題。她對宗教史的瞭解大多是來自亞得朗,但亞得朗稱不上好的歷史課學生,對萬流教跟主聖教的關係沒有多少研究不說,偶爾提到萬流教時,也只知道大罵它是該下地獄的可怕信仰,卻從沒說過他們的國家為何會擁有兩種水火不容的宗教。按照西娜自身的猜想,北部跟南部原本是不同的兩個國家,而北部某天攻打並征服南部,二者從此合而為一。但她的思緒到這裡就會無法前進,因為她所知甚少,無法想像為何萬流教要容忍主聖教那麼久,直到近十年前的那場戰爭為止。

  「西娜剛才問了魔物該怎麼辦對吧?其實我們也會消滅巫師或魔物,就像路克殺鳥妖那樣。不知道為什麼,拉格覺得一定有巫師知道怎樣解除我身上的詛咒,所以我們四處在找巫師。他們大多住在荒郊野外,所以我們淨挑些沒人去的地方,這樣碰上巫師的機會更大些。」

  西娜剛巧對這件事很好奇,便問:「妳一開始是怎麼被詛咒的?」

  「說來倒楣,那時我們是受人委託去找巫師,但兩個菜鳥什麼都不懂,沒做好萬全防備,所以中了招。」話雖如此,團長的口氣聽不出沉重,不知是絲毫不掛心,或是早已放棄執著。對於詛咒的事情,她的態度比拉格坦然許多。「現在就只好四處找巫師,看能不能碰上一個剛好知道怎樣解咒的。不過我們遇到的都是些三腳貓,只知道怎麼下咒,沒人學怎麼解咒。我真不明白,這樣他們要是不小心害了自己該怎麼辦?很多巫師連字都不識,我可不信他們各個都靈光。」

  西娜又問了團長是何時被詛咒的,她沉吟一會,表示那大概是在七八年前,那時路克還沒有加入,團裡只有她和拉格二人。西娜對此感到很詫異,她無法想像這種睡眠不正常的情況持續七八年,團長卻沒有發狂。而透過團長的補充,她才知道,容易睡不醒並不是一開始就存在的症狀。

  「最一開始只是沒了名字,包括我自己在內,誰也想不起我原本叫什麼。睡眠問題是那之後幾年的事,起初只是早上起不來,拉格還笑我賴床。但是,之後愈睡愈多。」團長很是時候地打了個呵欠,西娜擔心她現在也承受著那種極度睏倦卻不能入睡的壓力。「這幾年狀況變得很嚴重,真的受不了我才會睡一次。我想這也是那個詛咒害的,或許我總有一天會再也醒不過來。」

  「不會的,不管幾次我都會叫醒妳。」

  西娜將手放在團長的手腕,想藉此傳達支持的心意,希望能減輕團長的不安。至少現在她都還能順利喚醒團長,而如果這種詛咒一輩子無法解除,她也不排斥和團長他們一起生活。

  「我知道,總有一天,連西娜妳都會放棄叫醒我。」

  團長搖頭,這時她看著溪流的對岸,而不是西娜。那種神情令西娜明白到,那句「再也醒不過來」背後隱藏的感情並非恐懼,也不是遺憾。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請轉告拉格,叫他不要自責,他替我考慮得夠多了。他沒有錯,是我累了。」

  還沒想到該說什麼,西娜的思緒就被路克的聲音打斷。

  「──新的血來啦!看妳們聊到天都黑了還不消停,為什麼女人總有那麼多話好說?」

  聽見這番話,西娜才發現天空已經變成紫色,太陽隨時都會落山,鳥妖的聲音也離他們忽遠而近。

  「聊得來就有話好說,跟男人女人沒有關係。」團長糾正路克,但沒拒絕他遞來的罐子。按照路克的說法,裡面是新製備的鳥妖血。「你羨慕我和西娜天南地北地聊天嗎?」

  「當然羨慕啦!」路克的回答坦誠得讓人意外。西娜發現他總是那麼爽快明朗,像道不會乾涸的清泉。

  路克似乎並不期待西娜有什麼回應,只見他脫下上衣,掬水擦洗四肢,又洗了把臉。在陰暗的天色下,必須非常專注才能看見,他的背上有個黑色的圖案,幾乎佔去半片背部。一看清那個圖案西娜就認出來,那是奴隸的印記:主體是形如微笑的橫置新月,被一條直線由上而下貫穿,那條線如同一根從月亮垂到人世的麻繩,將失去自由的人縛在半空。奴隸經驗不可能是有趣的話題,所以她沒有問路克。

  西娜原想今天的晚餐會特別些,她從鐵鎮買回的特製奶油,應該可以為這頓飯增添風味。但實際情況遠比西娜預期得要特別許多,因為團長提議讓她帶飯前的祈禱。拉格照舊對此沒有反應,路克則停下正要掏出燕麥餅的手。

  「怎麼這麼突然?」

  「之前西娜也說了她是教堂出身的,一定對這方面的事情很熟。吃飯前祈禱一下,不覺得吃起來更可口嗎?」

  「不會吧?」路克直言不諱,但他好像只是單純不相信這種心理作用,而非抗拒祈禱本身。「不過團長這樣說我就想起來,之前我看過西娜祈禱,那時西娜說在教堂的時候,起床後、飯前還有睡前都會祈禱,對吧?」

  西娜很意外路克將這件事記得這麼清楚,立刻感激地點頭。團長做此建議,可能是為了讓她有熟悉的事情可做,而如果拉格沒有意見,路克也支持,她當然樂見其成。還住在教堂時,西娜只要想就可以到中堂祈禱,經過的修女或教士如果沒有急事,也都會陪她一起祈禱,常常她祈禱完畢抬起頭、準備要離開時,會發現身邊多了許多同樣專注跪禱的人。身處在有相同習慣的群體讓她感到安全。

  「我喜歡祈禱。」團長馬上表示自己和西娜同一陣線。「每天吃飯前祈禱的時候,周圍很安靜,大家一起在心裡感謝生產食物的人,也感謝上神,我喜歡那段時間,就像把胃口好好打開了一樣。」

  「我也是。」西娜很高興她和團長之間多了一個共通點。

  「好吧,的確該感謝生產食物的人沒錯。」路克抓抓後腦勺,笑得十分難為情。「不過西娜大概得跟我說說祈禱時該唸什麼,因為我全忘光了。拉格呢?」

  「我從來沒認真祈禱過,那套我從來沒背。」拉格聳肩,一副不怕天譴的態度。「大家握著手低頭的時候,我也照做,其實是在想要先吃麵包還是先喝湯。」

  西娜聽出他對這種活動不感興趣,於是提議:「那我帶大家唸一小段就好,這樣很快就能祈禱完。」

  「唸完整段也不難吧?」團長和拉格熟稔,所以不在意他的態度。「你們兩個跟著唸整段吧,如何?」

  「不用那麼費事吧?」路克雙手抱胸。「心意到就行了。」

  「要做就做到底嘛。這樣吧,你們好好跟西娜唸完全部,待會我有好東西給你們吃。」

  路克被團長說的獎賞吸引,拉格則不表反對。最後,所有人都隨西娜唸完整套飯前的祈禱,她唸一句,其他人跟一句,低語伴隨營火輕微的劈啪聲,讓她感到一種彷彿隨時能入睡的平靜。

  「……使我們不致困乏。我必不負我得到的活力,我將繼續行祢的義。上神在上。」

  「真厲害,西娜是怎麼把這些記得那麼清楚的?」路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誇張的反應令西娜難為情。

  其實西娜也很意外,自從幾天前第一次開始祈禱,原本以為早就忘掉了的禱詞,都像河川衝破水柵那樣湧入腦中,匯聚成一汪靜湖。但她又想到,或許這座湖始終都在原地,是自己繞了一大圈以後,終於與它重逢。

  「好啦,祈禱完了,剛才說的好東西是什麼?」路克還惦記團長剛才說過的獎賞。

  「你看到可別嚇一跳。拿出來吧,西娜。」

  看到鐵鎮買來的特製奶油,路克起初還摸不著頭緒,詢問這麼一點兒要怎麼分給大家。團長沒多做解釋,而是用木匙擦過奶油的表面,在燕麥餅抹上薄薄一層,遞給路克。看到燕麥餅上的奶油有跟沒有一樣,路克眼神狐疑,但他仍接過去咬了一口──他的眼睛瞬間凸出眼眶,西娜差點沒伸手去接──而他第二口就把剩餘的部分塞進嘴裡。

  團長露出計畫得逞的表情,笑咪咪地問:「是好東西對吧?我不是說了嘛,祈禱後吃的飯是最香的。而且我知道你最喜歡奶油啊乳酪那些,西娜好聰明,知道買這東西回來。」團長不是教士,教士傳教的招數她卻用得很熟練。西娜能肯定地說,如果邁羅教士或葛蕾修女在場,一定會立刻問她要不要做修女。

  單單「喜歡」二字不足以形容路克的反應,他差點連隔天早餐的份都抹奶油馬上吃掉,好在團長及時阻止。這時,西娜拿出在鐵鎮沒吃完的燕麥餅,這些即使現在吃掉也沒關係,路克一看到還有燕麥餅可吃,簡直喜極而泣。

  「我知道西娜吃得不多,所以分我一半吧?不然一半的一半就好?」

  始終沒作聲的拉格聽到這裡,終於用樹枝抽打路克的手指。「別跟一個小女孩討東西吃,有夠丟人。」

  「──我也想要,一半的一半就好。」團長笑著學路克向西娜討要。

  於是西娜在無言以對的拉格面前把燕麥餅分成四份,團長和路克各一份,還有一份給拉格。特製奶油的魅力就連拉格都不能忽視,他嘴上沒做表示,但也伸出手,看起來壓根不在意東西是西娜給的。

  「等一下。」團長抽走拉格左手的樹枝,橫在他的手和餅之間。「拉格,你下午打西娜的臉,在拿她的東西之前,應該先跟她道歉。」

  拉格顯然不是由於美食當前,倒像是因為知道團長不在這種問題上輕易退讓,才總算低頭。他深呼吸,面對西娜的表情好似含著有刺的果實,要不是團長在旁邊,西娜大概會忍不住向他道歉。

  幾秒過去,拉格好不容易擠出聲音:「之前我叫妳的時候打妳臉──打得……打得太用力。抱歉。」

  「沒關係!」西娜覺得自己比拉格還要如釋重負,連忙表示不介意。

  「不能就這樣原諒他!」路克插嘴。「莫名其妙被打很痛的吧?拉格根本不把團長以外的女人當女人看。」

  「是沒錯……可是他也是因為擔心團長──」

  「路克說的對,就算是為了正當理由,也不能對無辜的人使用暴力。」團長同意路克的看法,指著像是依然含著有刺果實的拉格。「所以他必須跟妳道歉才行。至於妳要不要原諒他,那是妳的自由,如果妳要同樣打他一下,我也會當作沒有看到。」

  「不用了,我沒有生他的氣──沒有很生氣……」西娜尋思了一會,不知是否因為回想起被打的疼痛,還是因為拉格直勾勾看著她,她的臉頰開始發熱。「好吧,有一點點,因為真的很痛──但是我原諒你。沒關係了。」

  拉格終於得到他的那份燕麥餅,吃完後他一如往常,坐著靠在岩壁上閉起眼睛。團長和路克則和西娜聊起從前,不是西娜跟著強盜團時或過去做聖女時的事,而是更久之前、年幼的她跟奶奶生活在破舊教堂時的事。

  當時,西娜和奶奶並肩而坐,看著奶奶在抄寫經文時細心繪製插圖,問她「聖者要帶信徒去哪裡」之類的問題。早上兩人手牽著手散步,下午則走教堂後的小路去採藥草,奶奶不厭其煩地指導西娜,說治療患者有助於讓人堅定信仰。她們每天都要去中堂祈禱,向象徵著上神、從玻璃窗外投落的光,祈禱所有無辜信徒一世平安,惡人最終都會落到地獄中受處罰,也祈禱他們過往的傷痛都將癒合,未來的道路將有無限希望。

  「──其實我一直在想,上神真的存在嗎?我是說,可能真有老天爺什麼的,可祂真就是上神嗎?」

  西娜本來還沉浸在溫煦的回憶,這個問題使她像掉入冬天的冰湖似的,頓時雙目圓睜,連團長也神情大變。提問的路克似乎不知道這個問題事關重大,只是雙手抱胸,歪頭思考。看見他這副模樣,西娜暗自安慰自己,想著路克不會有惡意,她應該以自身的知識恰當地為他答疑。奶奶曾經說過,如果說整理田地是農夫的工作,掃除信徒的無知就是教士的職責。

  「你為什麼這樣想呢?」

  西娜記得亞得朗佈道的所有內容,但他從未面臨如此直接的挑戰,她記憶中的內容沒什麼可援引的部分。即便如此,她也不打算逃避,而是希望能不辱沒曾受過的教導和主聖教的名譽。

  「我知道有山村的時候就想問了。教士明明說絕境峭壁後面就是冥海,人死了以後靈魂就是越過峭壁去到冥海,可是峭壁後面不是冥海啊。這樣的話,教士說上神存在,這是不是有可能也搞錯了?」

  才剛做好心理準備,西娜就被這個消息打得腦袋空白,明明就是無比單純的問題,卻可能連亞得朗都會啞口無言。她從不知道絕境峭壁是可能越過的,但這時根本沒想到要詢問橫越峭壁的細節。身為提問者,路克還在搓著下巴思索,完全沒注意到西娜有多茫然無措。

  「路克說的山村就是我下午跟妳說的村子。」團長對西娜補充,表情充分說明她對自己的遲鈍感到抱歉。「那座村子的確是在峭壁的另一邊,但我下午沒想到路克說的這個問題,我猜是因為那裡沒人信主聖教,我一時沒想起來……」

  「那個……」西娜搜索枯腸,努力想組織合適的言詞,忽地,她靈光一閃,回答的聲音終於多了些自信。「──上神在的地方,我們是不知道的,可能冥海的位置只是搞錯了,但並不能就此說它不存在。」

  「所以就是證明不了存在吧?」

  短而尖銳的回應將勉力支撐起來的西娜再次打倒。她這才意識到,拉格閉著眼睛,但並沒有在睡覺。

  「但反過來說,也不能證明不存在呀。」見西娜冷汗直冒,團長連忙打圓場。

  「那不然我問妳,現在這種情況,有人說得出上神存在嗎?祂如果存在,那根本更糟,因為祂放任那些狗娘養的人渣橫行霸道,卻什麼也不做。」

  明顯帶有敵意的回應使路克停止沉思,看向發話的拉格,西娜的表情也映入他的視野。看得出路克終於發現大事不妙,因為他連忙用力擺手,要西娜忘記他的疑問。「──抱歉!我不是故意問奇怪問題,當我沒說吧!我是好奇沒錯,但老實說,如果對祂說話可以讓心裡舒坦一點,那也沒什麼損失。」

  「對不起……是我懂的太少。」西娜也向路克道歉,她慶幸拉格沒繼續追打,不然她可能會緊張到坐不穩。這下她更瞭解為什麼亞得朗那麼有自信,他想必向邁羅教士完整學過如何應對信徒們稀奇古怪的疑問。「如果在神恩領學習過,一定就能回答你的問題。我們教堂以前有個教士,他就是神恩領來的,知識淵博,但我很小的時候他就過世了。」

  「要是以後遇到教士我再問問他吧,不要緊。」路克直起身子靠過來,摸摸西娜的頭。

  拉格和路克都睡下之後,西娜沒有跟著入睡,而是去找在洞口守夜的團長。

  「我剛才沒機會和妳道謝。謝謝妳讓我帶大家祈禱,我覺得好像回到以前還在教堂的時候。」

  「這沒什麼,但我很高興妳喜歡。我也不知道祈禱究竟有沒有用,我只是喜歡大家專心做同一件事的氣氛。」團長遲疑了一會,接著向她道歉。「雖然拉格應該不是故意那樣,但我很抱歉他那樣對妳說話。」

  西娜用力搖頭,不希望團長自責的事情又增加一件。團長煩惱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她該幫忙分擔才對。

  「奶奶說過,如果上神的恩惠早就廣佈大地,那為祂整地播種的人也就沒有必要存在了。」

  大概是看出西娜用堂皇言詞掩飾真心的意圖,團長會意地笑了,沒再繼續。「睡吧,我會好好守夜。」

  照慣例,西娜面對洞口側臥著入睡,進入夢鄉前最後的印象,是團長佇立在岩洞口、孤單地拿著長刀的身影。她的輪廓被淡淡的月光鑲著一道冷銀,清晰得彷彿已烙印在西娜眼中。







  「這味道讓我好不舒服。」

  在西娜的印象中,女孩不愛抱怨,看來她所說的味道著實讓人不敢領教。

  「要不是有這味道,我們也找不到那傢伙。」

  男孩壓低聲音,幾乎在耳語。聞言,西娜忽然想縮起不存在的身體,令自己變得更不醒目。藏身在草叢中窺視的兩人似乎正在追蹤誰,而且他們的行動速度難以與對方比肩。

  「那孩子不會有事吧?」

  「不知道。」男孩坦承。「妳也聽到她爸是什麼態度,那傢伙還算明理,知道他女兒能不能救回來都得聽天由命。總之我們至少處理掉巫師,不然治標不治本。走吧!」

  兩人在不製造過多聲響的前提下移動,西娜也慢慢能隨著女孩觀察的動作看清目標。那是座形似獵戶小屋的建築,矗立在茂密林中的小片空地,宛如野獸在巢中熟睡。在女孩的注視下,一名身穿破爛裝束的消瘦男子舉著一根比他還高的棍子,有韻律地往某個方向揮舞,狀似指引。

  「好,在這看一下。」

  靠得夠近、連小屋外邊懸掛的動物皮跟孩童衣物都能看得清晰之後,男孩拉住同伴,兩人再次藏身灌木叢中,從枝葉的縫隙往外張望。

  兩人蹲下後沒多久,那個男人在指引的生物赫然現身,西娜定睛一看,不由屏息。那是隻渾身腐爛的馬,紅黑相間的外觀原本是嚴重皮膚病的徵象,但這匹馬身上的黑並不是皮肉潰爛,而是直接東缺一塊西少一點,渾身好比肉泥胡亂塑造,再隨手敷上一塊大小相似的外皮。這般不穩固的構造,使牠每走幾步就掉下一塊帶血皮肉。最重要的是,馬匹食草,所以牠們的牙齒平整以利磨碎草料,可是這匹馬一口利齒閃閃發光,明顯是吃肉維生。

  「上神保佑。」女孩這一口氣吐也不是吸也不是,聽來似在作嘔。「那什麼怪物……」

  「那傢伙的棍子上綁著的是骨頭。」男孩咬牙切齒,顯然也被那匹馬的形貌嚇住,但這並未妨礙他審慎觀察。「不知道那是裝飾品還是什麼……」

  形貌懾人的肉食馬在男人的指揮下溫馴異常,垂首走向他示意的地方,也就是屋外的一處角落。那裡並沒有給馬喝水的地方,也沒有放飼料用的箱子,但馬就在那裡原地站成一座雕像,巫師則逕自回屋。男孩用手洗了把臉,似乎終於立定決心。西娜能夠猜到,他們或許已經有不少剿滅強盜的心得,但尚無太多對付巫師的經驗。

  「待會想辦法繞過去,不要靠近那東西。我們沒有那棍子就靠近的話,恐怕不會有好下場。」

  男孩與女孩商量一番,決定從小屋後方潛入,巫師是從前門進去,那兩人就從後門攻他個措手不及。兩人繞著小屋所在的空地移動,費了好一番工夫才來到看得見後門的位置。後門附近沒有食肉馬這類怪異生物,兩人應可安然前行。女孩和男孩對視一眼,各自提起武器,隨著女孩的視線,西娜注意到男孩拿的刀體積不小,相對於劈砍為主的類型,這種刀在特定情況下甚至能做鈍器用,他的力氣顯然隨著年紀增長許多。

  兩人矮著身子,從能斜斜望見小屋後門的方向,躡手躡腳靠近。走到一半,男孩揀了塊石頭擲向後門,大小跟重量都算得剛好,沒有激起過大的聲音,只是引起一點震動。

  沒有動靜。沒有人被吸引而打開門,但後門旁也沒有窗戶,所以能排除有人從窗戶窺視的可能性。裡面的人不是沒有察覺,就是不在後門附近,無論是哪種情況,都說明此刻宜於進攻。來到後門處,可以看見門上有搭扣,女孩用小刀挑開搭扣,門靜靜往外敞開,她立刻掩住口鼻。

  「這味道又是什……」

  這句話表示屋內瀰漫而出的氣味和食肉馬身上的惡臭不同。男孩將臉藏在手肘內側,看了屋內一眼就將大刀掛回背上,改從腰間抽出比較小的短刀。為盡量阻絕惡臭,兩人都用一塊布包裹口鼻,這才先後入內。

  淡淡的煙霧說明角落的爐上正燒著什麼,那古怪的味道似乎更濃,因為女孩不禁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不行了,我眼睛好痛──」

  女孩受不了而想倒退離開小屋,在此同時,陰暗的角落爆出連串怪叫,數隻不明生物撲向男孩面門。他立刻採受身姿勢避免背部著地,並用沒拿刀的左手往地面使力,迴身揮出凌厲一刀。如果對方是尋常野獸或人類,承受這樣一擊即使不受傷,也不免要暫緩行動,但眼前的生物顯然不可等閒看待,一次呼吸的空檔就足令牠們攻勢再起。

  「啊!」

  女孩的反應速度不如同伴,這時才回過神,連忙上前想拉開那些撲在男孩身上撕咬的怪物,他寡不敵眾,即使不斷刺戳身上的怪物,牠們也不知疼痛或恐懼,他此刻只能用沒拿武器的那隻手擋住面部,全力保護眼睛。

  「別過來!讓這些東西纏著我正好,去找那傢伙!啊!該死!該死!這煙有問──」

  有些怪物被女孩的氣味吸引,但男孩立刻伸出血肉模糊的手,引誘牠繼續啃食,使同伴得以不受阻礙地奔向主使者。兩人都穿戴簡單的布質護具,但這對那些怪物而言稱不上防禦,在魔物交錯蠢動的身軀之間,可以看見鮮活的赤紅在淌流。

  這天唯一的好消息是,女孩發現巫師就藏身在黑暗的角落,而不是小屋外──他似乎無法在看不見怪物們的地方指揮牠們──看見男孩用自己做誘餌引走所有怪物,巫師咂了咂嘴,高舉綁著骨頭的棍子,想強行驅使怪物們回來保護自己的主人。女孩應該是如此預期,因為她半轉過身,以此預防怪物從身後襲來。

  但事實證明女孩想錯了,她才剛跨出一步,對方便忽然朝她面門劈出一道強光,她連忙擋住眼睛,卻沒能止住口中本能的慘叫。那道光實際上是一陣烈焰,女孩的瀏海立刻被燒得丁點不剩,擋住面部那隻手的衣袖也登時化作焦黑──萬幸那並不是她的慣用手──巫師似乎以為這可以讓敵人停下腳步,但出於某種直覺與衝動,女孩的速度反而更快,她不靠視力,而是憑著記憶,對閉上眼前看見的位置刺出一刀。

  女孩無法克制地驟咳,遭受她攻擊的對象則是噴出一大口血。移開手臂後,女孩小心但快速地移動視線,企圖重新掌握戰場的狀態。只見那一刀又快又準,刀身幾乎沒入巫師的右胸。她毫不留情,進一步使勁讓刀刃穿出他的背。西娜無法想像那是何等觸感,但就連旁觀的她都能感覺到,時間像是就此凝滯,女孩的喘息頻率跟巫師同調,彷彿兩人在那麼一秒間,成了彼此連接著、共同存活的生物。女孩拔出刀,巫師又往前吐了口血,手上的棍子朝向她,嘴角淌出的黑血表明他已命懸一線。巫師張大嘴,頂著牙縫鮮紅的淒厲神情駭然注視,像要用這種凝視奪走她的理智。他用最後的力氣揮動手上的棍子,女孩不由得轉頭去看身後的景象──

  不知何時,啃咬男孩的怪物只剩一隻,牠的軀幹被膨大的骨架硬生生撐開,脊椎甚至刺穿皮肉暴露在外,如同硬質的尾巴,頭上還有一對黑色的角,牠長得驚人的犬齒滴落鮮血,幾乎觸及男孩傷可見骨的左手。

  剎那間,怪物睜大沒有瞳孔的白色眼珠,隨著主人指揮轉換攻擊對象,離開男孩的身體,向女孩飛撲過來,速度快得她來不及慘叫。

  利齒沒入她的前額,彷彿欲將那臨死前的詛咒刻入靈魂。

  「我就把妳的名字也帶到隱界去!」

  意識停滯了一瞬間。就那麼一秒,意志跟表象的世界頓時失去了界線。

  怪物離開男孩的臉時,其尾椎延伸出的多餘骨節將他的臉劃開,男孩嘶吼著掩住臉,指縫中噴出大量鮮血。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女孩同樣也因為劇痛而張嘴欲號,最先喊出的卻仍是那個人的名字。

  「拉格!」







  ──西娜睜開眼睛。

  指尖從左額際滑往下巴右側,又去到胸前,西娜感覺得到,自己仍在發抖,喉嚨乾得幾乎黏在一起。心臟在狠狠博動,彷彿亟欲掙脫這具纖瘦的身軀,倘若不像現在這樣用力摀住胸口,或許它下一秒就會跳出她的身體。

  那個聲音、那道傷口、那個名字,她全都連結起來了──夢裡的那個男孩就是拉格。
  

  不可能,那不過是巧合。即使直覺立刻這樣解釋,她也明白那是徒勞的掙扎。憎恨強盜、拿著大刀的男孩,或許這世上有成百上千個,但臉上有著那種傷痕、名為「拉格」的,卻沒有那麼多。她所進入的夢境屬於那個一直陪伴著拉格的女孩,而那就是團長嗎?為什麼她會做屬於團長的夢?

  之後又怎麼了呢?

  西娜恨不得立刻向團長發問,得到所有未解之謎的答案,四下看了看,發現拉格跟路克都還在睡,也只得靜靜側身躺下,避免吵到他們。然而,不管再怎麼極力放鬆,她都無法重新入睡,閉上眼時能聽到的,也只有彷彿仍迴盪在耳際的慘叫。繼續回想那個聲音的話,她會開始以為自己的臉也被利齒咬穿,或被尖骨割成兩半。

  好半晌,西娜不情願地接受無法再睡著的事實,悄悄起身。微涼的風從洞口吹來,天色還暗著,負責守夜的團長似乎終於倦了,此刻正半盤著腿坐在地上,長刀擱在身邊。西娜想看團長是假寐或已經打起盹,便蹲下身向刀柄伸出手,手卻被迅雷不及掩耳地扣住。

  「不行哦,西娜不要碰這個。」團長轉過頭衝她眨眨眼,口吻溫和,力道卻半點都不馬虎。「這個很危險。」

  西娜連忙收手。「對不起。我以為妳睡著了。」

  「猜得真準,我確實……哈──有點想睡,幸好天總算要亮了。」團長小聲打了個呵欠,露出可說是俏皮的表情。「再回去睡會吧,待會拉格起來,會跟我們說他決定接下來往哪走。」

  「我睡不著。」

  「是因為那個嗎?」團長伸出戴有皮手套的手,指向在樹林上空盤旋、不時投來威嚇視線的鳥妖,從這裡望去,能看見牠們也有尾巴。「牠們多少還是能辨別我們跟同類的差別,所以一直保持警戒的樣子。」

  「為什麼會有鳥妖呢?」西娜和團長並肩而坐,下頷靠在併攏的膝蓋上,望著腳尖。「妳知道嗎?」

  「不曉得,不過有鳥妖的外型跟人類很相似。」團長拿出一條發鏽的灰色墜鍊,遞給西娜。「妳也聽過拉格說路克會去抓鳥妖。我們為了採血,會把一些飛得比較低的打下來殺死。這是路克從其中一隻身上找到後給我的。」

  墜鍊表面粗糙,應該是經過成效不彰的清潔。鍊條尾端繫著一個有蓋的金屬小匣,可以裝入小張畫像,匣蓋被不知名的髒汙糊住,已經無法打開。它曾屬於某個人,最後卻出現在魔物身上。

  西娜將墜鍊還給團長。「為什麼留著這個?」

  「是啊,為什麼呢?」團長將鍊子纏在手指上把玩,盯著它喃喃自語。「如果拉格看到我又拿這個東西出來,他會唸我的。但是我常想,人為什麼會變成鳥妖,我們跟牠們的界線究竟是什麼呢?」

  「妳的意思是說,鳥妖……原本是人類?」西娜又看了眼天空中彼此應和的鳥妖,腳底竄起涼氣。

  ──聽,聽,白晝又到了,我們詛咒太陽!

  ──朋友,朋友,相約今夜吧。骨作杯,血作酒,不醉不歸!

  「雖然我從沒看過,但我聽說某些巫術會把人──特別是女人──變成鳥妖。」團長把墜飾收回腰包,手撐在身後,將腿伸直。「我昨天跟妳提過培亞勒伯爵,他底下有個騎士,人稱『歡笑』高克,之所以那樣叫他,是因為他凡是抓住巫師,都會將他們的臉劃開成大笑的樣子。他那麼恨巫師,是因為他的未婚妻乘坐的馬車遭到魔物襲擊,高克帶人追到巫師的老巢時,她已經變成怪物。但他之所以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他在其中一隻鳥妖的身上,發現他送給未婚妻的項鍊──不是這個就是了。」大概是覺得氣氛過於低迷,團長試著開了個玩笑。

  「那個人後來怎麼樣了呢?」儘管害怕虐殺的行為,西娜還是同情那個名為高克的人。

  「還在追殺巫師吧……」團長眉眼低垂。「我們跟他算是同路人,但又不像,因為他從不讓巫師有機會說話,但我們至少得問巫師是否知道怎樣解咒。如果對方剛巧知道,連拉格都可能饒他一命,而高克抓住巫師唯一的目的就是凌辱他們,把他們的靈魂磨碎。他恨巫師,培亞勒至少有一半的巫師都是他親手殺的。」

  「他恨強盜嗎?」

  「我想就跟麵包師傅討厭老鼠的程度差不多吧。」團長不置可否。「他身邊可能沒人被賣去奴隸市場。」

  因為天亮的緣故,西娜能清楚看見團長的臉,夢殘留在心中的感受仍很鮮明,使她不由自主地問:「妳額頭上的傷口是什麼?」

  「這個?」團長摸摸自己的額前。「這個啊,就是中詛咒時受的傷。」

  聽到這裡,西娜已經能確定,她做的就是團長的夢。然而,她認為這件事不宜告訴團長,一方面是因為她仍想避談治療能力的副作用,另一方面則是她無法向團長坦言,她藉由作夢偷窺團長與拉格的經歷。團長說起當年的事情,一切都如同西娜在夢中看見的,結局是他們順利救出那被拐進奴隸市場、又被巫師買下的小女孩,女孩的父親又哭又笑,緊抱女兒的模樣好似這輩子都不願再放開她。

  「太好了。」結局圓滿的故事讓西娜的心口暖暖的,不過她馬上想到團長和拉格。「但是妳被詛咒了……」

  「是啊,老實說,如果讓現在的我重新選一次,我可能不會去,或者至少我會重新準備才去。但人生畢竟沒有回頭路可走。」團長用手蓋住額頭,笑容像在自嘲當時的輕率。「失敗也怪不得別人,只能怪自己無知魯莽。至少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鹽跟銀都對魔物有用,所以我們無論如何都會至少備著一些鹽。」

  「我昨天──」西娜想起昨天看見路克背上的烙印,她想問,卻又自覺不該打聽別人不光彩的過去,於是改口道:「我昨天本來想問,誰會買奴隸呢?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們最後去的地方。」

  「大部分都是賣給那些需要很多勞動力的人,例如地主,或是礦山附近的人。對某些人來說,人力永遠不夠用。」團長的表情頗為玩味,彷彿在說西娜剛好問對人了。「人能做什麼,奴隸就能做什麼,所以這門生意永遠不會虧本。」

  「奴隸很貴嗎?」

  西娜過去一年已經不再旁觀強盜跟人口販子議價,所以不知道奴隸的時價是否有變化。

  「很貴,但也不貴。」團長輕聲笑出來,聽得出嘲弄,但西娜不曉得對象是誰。「妳覺得人該賣多少錢呢?──或者打個比方吧,西娜覺得自己值多少錢呢?」

  「多少……」問題突然兜到自己身上,西娜不知道該作何回答,只好坦承:「我不知道。」

  「就我的經驗看來,雖然西娜就跟花一樣可愛……」團長修長的手指幫西娜把鬢髮撥到耳後。「但如果沒有那個治療的能力,即使還是處子之身,頂多就是一枚金幣。」

  西娜默算金額,極力忍著不要露出咋舌的神情,但團長仍然看著她,原先的微笑沒有消退。

  「覺得很少嗎?那如果加上治療能力呢?」

  「十枚金幣?」

  團長搖搖手指否定道:「衡量的單位就不能用金幣銀幣了,直接用一兩個領地或幾座城堡去計算比較快。」

  西娜一時語塞。她知道治療能力很珍貴,但她從沒有憑著這麼實際的標準去考量過它的價值。

  「這樣就很多了對吧?但是,那筆錢買下的不僅是妳的自由,還有不知道直到多久以後的未來。西娜覺得妳的人生跟幸福,真的可以用那些東西打發嗎?更別提拿到錢的還不是妳自己。」團長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提出第二個問題。「那麼妳知道一般奴隸,就是沒有任何特色、只是普通人的奴隸,可以賣多少錢嗎?」

  用沒有治療能力、但尚在室的自己當基礎計算的話,一般人至少也該值半個金幣,也就是大概四五十銀幣。西娜在心中驗算兩次後才回答。然而,聽見這個數字的時候,團長用手背掩嘴而笑,彷彿被西娜的天真給逗樂。

  「西娜估價真客氣,答案是這樣。」團長豎起三根手指。

  「三枚金幣?」

  「答案是一個男人三十枚銀幣。這是標準勞動力的價錢。女人便宜一點,二十枚,老人頂多五枚,嬰兒不超過兩枚。行情偶有波動,但大致上都在這個價位。」

  「太便宜了吧!」西娜的聲音高了些,但也立刻察覺這點而用力摀住嘴巴,然後慢慢放開,壓低音量重複道:「太便宜了吧?」

  「對吧,我就知道西娜也會覺得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啊。」路克快活的聲音突然出現,轉過頭,她看見他不知何時已經醒了。路克照例摸摸她的頭,在她身邊盤腿坐下。「不過事實就是這樣,人命有時還真是賤得讓人驚訝。對吧,團長?」

  「最讓人驚訝的是,就算三十枚銀幣似乎很少,但也是我們將近一年的生活費。」團長補充。

  「所以說,與其把人一個個買回來,還不如讓他們打一開始就遠離這種換算。」路克坐姿不正地倚在岩壁上,不知不覺微亮起來的天色,照在他素來沒有陰霾的面上。「用錢把人買下來的話,就像同意了那傢伙只值這個價錢一樣。貴也不對,便宜也不對,只能說錢還真是讓人混亂的東西啊。」

  「你昨天邊吃邊感嘆『這簡直就是仙女的奶水作的』那些奶油,也是用錢買來的,思想家。」

  拉格矮著身子穿過西娜和路克中間的縫隙,並且搥了一下路克的頭頂,害他抱頭呼疼。

  「──痛痛,早啊拉格,一早就這麼有精神,看來待會你的份絕對可以讓給我吃吧?」

  拉格沒理會這句玩笑,逕自在洞外伸展肢體。唯有在這個時候,西娜才能鼓起勇氣偷看他。她無法想像這個人就是她每次作夢時都期待看見的男孩,是那個人長大以後的樣子。拉格身上有無數傷疤,加上那股難以親近的氣質,就像被風雨逐漸侵蝕的雕像。思及此,她咬住嘴唇,緊按左胸,想克制底下過於強烈的搏動。為什麼要在意拉格呢?無論在夢中或現實,無論是淚水或笑容,他倆都毫無關聯。

  路克狼吞虎嚥吃光早飯,在西娜好奇的注視下把箭矢架到弩上。有人對他的武器感興趣似乎很令他歡喜,於是隊伍出發前的這段空檔,都被他用來口沫橫飛地分享弩箭知識。

  根據拉格在鐵鎮聽到的消息,這條河的某段附近有強盜,下游還有巫師,順著這條河往下走能一次解決兩種問題,相當省事。路克照舊負責探路,但這次他堅持要西娜跟在自己身後,似乎是想繼續稍早沒聊完的部分。

  「西娜跟著我吧。妳看,那是樺樹,它的樹枝非常適合拿來做箭矢喔。下次我讓妳看看箭身怎麼削。」

  「專心看路,你要敢害我們踩進坑裡,我就當場把你埋進去。」

  挨了拉格的罵,路克對西娜做出委屈的表情,見狀她掩嘴偷笑。她希望能像他一樣,即使被拉格責備也可以一笑置之。

  路克負責探路,拉格和團長則專心觀望河畔的樹叢。強盜沒什麼掩蓋蹤跡的習慣,一定是為求省事,每次都走同一條路到河邊取水,只要發現明顯有人時常通行的道路,就能將之當作突破口,靜候目標現身。正如拉格的預測,他們在下午找到這樣的小徑,團長一說「在那裡」,路克立即噤聲,拉格也收斂呼吸,所有人彷彿成了影子。西娜隨他們一同藏身河對岸的蘆葦叢中,遠遠窺視那條小徑盡頭的動靜。

  「就算沒遇到人,晚上我們也能待在這裡休息。」團長單膝跪地,右手緊握腰間的刀柄,對西娜耳語:「不過這次就不能睡了,必須備戰。」

  「噓。」路克從背上拿起弩箭,端在身前,瞄準的姿勢架式十足。「看到兩個。」

  夏天剛過不久,蘆葦在仍有些悶熱的風中款擺,位於下風處的他們全都嗅到淡淡的臭味。天色由暗橙漸漸轉為鬱沉的深紫,西娜瞇眼適應逐漸昏暗的環境,隱約瞥見有人走向河邊,彎腰取水──兩個強盜拿著幾個木桶跟數只皮水袋,咕噥著「真遠啊」之類的牢騷一邊裝水。

  路克的手指扣在扳機上,眨眼的速度變慢,彷彿化作石像。西娜的視線在兩個強盜間交替,不知道哪個才是路克的目標。不知不覺間,空氣好似曾抹在她身上的鳥妖血,濃重而凝滯,她忍不住拉開領口,在衣服裡吐納氣息。也是因為換了口新鮮空氣,腦子稍微清醒些,西娜才察覺到身邊的異狀。

  ──團長消失了。

  扳機發出脆響,一道音色劃開空間。

  「呃!」

  「怎麼回──嗚喔!」

  正要起身的那個人猛地摀住側腹,同伴只一愣便丟下水桶,但襲擊者沒給他們空檔拔刀。未中箭的那人才轉身便挨了一腳,鼻樑被綁腿靴的鞋尖瞬間踢斷,他膝蓋一軟,摀住臉的指間鮮血橫流。團長的攻勢尚未結束,她空著的左手扣住對方的肩頭,不讓他完全跪倒。

  「去死吧。」

  原以為那是團長的聲音,然而轉過頭,西娜才發現那是拉格的低語。在此同時,長刀穿出敵人的左背,又俐落異常地收了回去,凜冽的金屬摩擦聲叫人渾身戰慄。

  「混蛋!」

  腰側中箭的男人按捺痛楚,拔刀衝向團長,卻因為屈居後手而沒能抗衡。團長抓著死去強盜的身體往前撞,並在目標往後踉蹌的同時一躍上前,切開他無防備的頸部,鮮血啪唰噴出半人高,灑得團長一頭一臉。

  收拾掉兩個倒楣鬼後,團長的刀尖只有頃刻垂落,隨即再次高舉,警戒周遭。逆著今天的最後一分夕色,西娜看不清楚團長的神情,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直到路克的聲音打破死寂。

  「別擔心。」

  西娜以為路克是在對她說話,本想道謝,看向他時才發現,路克是在低聲安撫仍看著團長的拉格。拉格渾身緊繃,身軀僵硬得好比山麓巨石。意識到最初的戰鬥已經結束,拉格鼓脹的肌肉這才慢慢放鬆。

  「吐氣,吐氣,不吐氣不行喔。來,吸氣,吐氣。」

  「吵死了。」拉格動了動肩膀,拒絕路克繼續幫他拍背。

  「拉格就是這樣,每次放團長自己去工作都喜歡緊張兮兮。」路克轉過頭,對西娜眨眼微笑。「我們人少,所以要盡量引強盜過來,一點一點清掉,這樣比較保險。所以得挑不會發出太多聲音的人上陣。除了我以外,只有團長可以那麼安靜地摸過去,這事拉格可做不來。」

  「說過幾次了直接殺進去就好,沒人要聽我的。」拉格提起肩膀,關節再次啪啦作響。「走。」

  他們越過河去找團長,那時她正扯下其中一個強盜的面巾,將刀上的血肉拭去。擦乾淨後,團長扔掉面巾,左手背抹了把沾上血的嘴巴跟臉頰,露出與平常弧度相似的微笑,但因為臉上有血跡的緣故,反而顯得猙獰。不等拉格交代,西娜便舉起手進行治療,但什麼痛楚都沒有感覺到,這表示團長在剛才的戰鬥中毫髮無傷。

  「跟平常差不多。」

  「待會肯定會有幾個人再過來找,在這再等等。」路克踩著屍體,使勁拔出箭矢,再次張弩搭箭,對準強盜們的來處。「今晚有月亮,還行。」

  拉格將西娜護在身後,由團長跟路克進行預定的消耗工作。之後又來了兩個強盜查看狀況,也落得一個被貫穿腦門、一個被砍斷喉管的下場。這時,血腥味終於益發濃重,刺得人眼睛發癢。

  不見蹤影的同伴累計多達四個,強盜再粗心都能察覺異狀。這時,拉格也跟路克換手,邊走邊卸下背上的大刀。路克回到西娜身邊,重新搭箭時輕聲說:「不要怕,這次的很好搞定。」但他不曉得,她之所以會抱著頭縮起身體,就是因為拉格實在太可怕了。

  「老子就在這,你們盡管全上!」

  在強盜衝向自己時,拉格不躲不避,頂多將手臂舉在面前護住要害,刀刃砍在皮甲,發出難聽的擠壓聲。他單手揮刀,用西娜無法想像的怪力攻擊敵人腰部,柔軟的臟器被刃面擊碎,大量體液噴濺而出。拉格的大刀遠重過團長的長刀,他的攻勢卻不比團長慢多少,反手又攻向另一個拿著砍刀卻開始後退的人,對方的左臂應聲而落。

  「就這點水準也敢當強盜!」

  「不要那麼興奮,拉格。」團長嬌艷的聲音與拉格的吼叫形成強烈的對比。

  愈來愈多強盜聽見聲音,從營地的方向接連趕來,他們忌憚著宛如狂人的拉格,轉而包圍住看似較為脆弱的團長。黯淡的月光下,團長的馬尾不斷飄揚,卻只堪堪擦過強盜的指尖,誰也沒能抓住她的身影。西娜從未見過團長戰鬥,無法確定她是否能保持飄逸直到最後,因此緊張到一口氣卡在喉頭,憋得腦袋發涼。

  「不怕不怕,西娜,他們有我罩著呢。」

  箭矢連發射出,路克用西娜從未見過的速度搭箭攻擊,並拉著她迅速往其他地方移動,以免所在位置遭到掌握。沒有預料到第三人存在的強盜亂了陣腳,拿不定主意該先抓出躲藏的鼠輩,還是先解決顯然已經完全進入戰鬥狀態的搭檔。遭到包圍的團長和拉格照應彼此的背後,不交換隻言片語卻能同時發動攻擊,默契好得出奇。

  「混蛋!」

  「你砍到我了白痴!」

  「我的手,我的手──!」

  「妳讓開!」

  「知道了!」

  「那女人去哪──呃啊啊啊啊!」

  「在看哪啊!」

  「小心,有箭!」

  「不要擋他的刀!不要擋,躲開啊!不不,不要躲──」

  「去死吧,賤人!」

  花了整場戰鬥的時間尋找縫隙,總算有個強盜避過拉格的視線,抓準團長移形換位的空隙,怒吼著自她後方發動攻擊。對方舉起武器時,團長都還沒轉過來,西娜來不及喊出毫無作用的「小心」,路克便搶過她端在手上的箭矢,往前移動好幾步,站定瞬間安箭上弩,電光火石地將它送入強盜心窩。

  「帥啦!」路克握拳歡呼,顯然很滿意自己及時救場的表現。

  西娜拿著路克的腰包跟箭筒往前跑去,朝準備回頭的他遞出幾根箭。路克道了聲謝又繼續專注前方,但在發現敵人似乎已經被消滅殆盡後,便發出嘆息,舉著弩走出去。團長確定敵人暫時都被擊倒,這才慢慢吐出長氣,卻在期間抽痛似的呻吟。拉格沒有理會低聲喘氣的團長,反倒舉起武器巡視周遭,不時往還未嚥氣的強盜砍上幾刀。

  「上神護佑世間萬物!」

  西娜的雙手都對著團長,幾乎是不顧一切地大叫出聲。現在是她最能派上用場的時刻,襲來的痛楚讓她終於放下擔憂。只要有她在,團長的人身安全就有保障,拉格也──

  「不要碰我,我沒事。」拉格對西娜伸出手,五指併攏。「等會可能還要幫那女人治療,不要浪費力氣。」

  「但是你的手……」

  西娜忍耐著肺部微微的刺痛感,仍想對拉格使用能力。明明他的手臂就被砍傷了,血一直順著指尖往下滴,雖不是持刀的右手,也不能放著不管。

  「我說不要碰我。」

  拉格走到團長身邊,低聲說了點什麼,團長這才說著「好好,真像個小孩」一邊跟路克拿腰包,從裡面抓出成束綁好的藥草,幫拉格敷上,並用布料紮緊。

  「我啦我啦,西娜來治療我吧。」路克從後面搭住西娜的肩,能感覺到他喘得厲害。「要從他們手上搶點戰績真是難如登天。要有剛才那種表現,果然不能不拚命啊。」

  「啊,好。」

  「是男人就別哼哼唉唉的,妳也不准管他!」

  「不要傷口痛就找人出氣,你都幾歲了。」團長責備完還拍了下拉格的上臂。

  「當男人真慘啊。」雖然這樣說,但路克咧嘴而笑。「團長還好吧?」

  「我沒事。」幫拉格敷藥止血後,團長向西娜道謝:「謝謝妳,西娜。一下就不痛了。」

  「西娜還知道要幫我拿箭,也沒有把眼睛蓋起來,很勇敢喔。」

  「因為我已經習慣──」西娜忽然語塞,突然覺得這樣說很奇怪,於是改口:「大家沒事就好。」

  「這種的算小意思,所以不用擔──哇喔!拉格你幹麼!」

  路克還在寬慰初次見識團隊戰鬥的西娜,拉格忽然舉刀砍向他頭頂,跟什麼撞出凜冽的響聲,嚇得他抱頭蹲下。拉格突然發難也令西娜倒退數步,她馬上看清楚拉格為何揮刀,原來是為了擋住一個勉強爬起身、想偷襲路克的強盜。武器被打落後,那個強盜的衣領被拉格揪住,在原地跪著挨揍。

  「膽子不小嘛。看在你沒裝死,老子就用拳頭對付你!」

  指關節陷入肉裡的聲音沉悶又鮮明。西娜深怕遭到波及,連滾帶爬移動到團長身邊避難。團長抱著手臂,面無表情地旁觀拉格痛揍那個半死不活的男人,沒看多久,便逕自去河邊掬水洗臉。路克再次起身,端起弩箭警戒周遭的動靜。潺潺的水流聲旁,灰白的月色所映照的夜晚中,只有徒手毆打的聲音。等到拉格打得高興了、打夠了,那個人的臉早就已經像團爛肉般,只剩快要暴出眼眶的眼睛,還能讓人辨識出來那原本是張人類的臉。拉格的右手垂下,勉強能看見那隻手的關節擦傷累累,都是擦過斷裂鼻樑跟鬆脫牙齒所致。

  「高興了的話就走吧。」團長再次緊握武器,往強盜們的來處走上幾步,這才回頭望向拉格。

  「我沒說我高興。」拉格扔下強盜,提起大刀,嘔氣似的跟上團長。

  「沒來送死的人肯定在營地留守。」路克和西娜咬耳朵,口吻輕快得像是剛才沒有目睹拉格活活打死一個人。「我們去清理鼠窩,把乳酪搶回來。」

  他們兵分二路,拉格單槍匹馬突擊,團長、路克和西娜則繞背偷襲。留守營地的強盜不多,他們在拉格出現時一擁而上,可能以為他是單獨行動,在西娜的注視下,他們活像落入乳酪攪拌桶的肉塊,在拉格的攻勢下化為橫飛的血肉與肢幹,分不清彼此。然而,西娜注意到其中有人的行動很不協調,於是提醒路克叫住拉格。

  「那裡還有一個!拉格!有一個跑了!」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西娜知道強盜已經被殺光,於是拔腿衝向拉格。「不要傷害他!」

  西娜說的「他」是一個金髮男孩,剛才落在強盜們的最後面,不要說攻擊,甚至連拿武器的架式都不堪入目,明顯並非戰鬥人員。他看見前面的人全都橫死當場,自然沒有跟著上門送命,而是丟下武器逃到遠處。聽見西娜的聲音,男孩遙望她一眼,連忙跑過來求救,卻在半路遭路克一箭攔截。

  「我不是強盜!──啊!」

  「西娜?沒事吧!」

  路克似乎是過於警戒,將衝向西娜求救的男孩當作意在偷襲,毫不猶豫放了一箭,後者中箭倒下,抱住大腿哀號。西娜對路克喊了句:「他不是強盜,別傷害他!」說完便衝上前扶男孩躺好,準備治療。

  「我數到三就會把它拔出來然後治好你,你無論如何不要掙扎!」西娜沒有太多親手拔箭的經驗,但她知道此刻速度比技巧更重要,所以一把抓住箭身。「一,二,三!」

  這是她今天治療過最重的傷勢,西娜摀住右大腿,為了不讓團長和路克察覺異狀而連忙站起。男孩用看著怪物的眼神看她,眼神中的驚詫卻立刻轉為感激,完全康復的他彈起身,用力搭住西娜的肩膀,問她做了什麼。

  「給我放開。」路克撥開男孩的手,弩箭直指他的鼻頭。「剛才那箭算我錯,但這不表示我會放過你。」

  「這是什麼意思……」西娜很快緩過氣,同時偷瞄了團長一眼,希望自己幫男孩治療後的反應沒被她發現。「這個人怎麼了嗎?」

  「很簡單,奴隸都被關在車上,他沒被關著,而且他剛才還分到武器。還要我繼續嗎?」

  拉格的灰色雙眼在滿頭鮮血的時候格外明亮。他拖著大刀走向西娜等人,期間努努下巴示意遠處的兩台棚車,或老或少的奴隸全都瑟縮其中。西娜環顧周遭,發現團長不見蹤影,而她的視線追著兀自走向營帳的拉格時,他看都沒看她一眼,這種反應讓她有種不妙的預感。拉格在營地穿行,似是在檢查營火和其他生活器具的數量,並和稍早消滅的強盜人數對比,確認是否有餘黨。

  「西娜,妳去找團長看她找到鑰匙沒有,然後去看車上有沒有人需要幫忙,這傢伙我來顧著。」路克像平常那樣對西娜微笑,手上的弩箭則沒有鬆懈地繼續瞄準男孩的臉。「你們去忙正經事,我要偷懶,和他聊聊天。」

  西娜前往棚車處,恰好碰上拎著一串鑰匙的團長,她們合作將棚車中的人放出來。車門打開後,只見所有人都縮在一起,連門為什麼打開都不親眼確認。西娜看著身上的破布僅能遮羞的年輕女孩、雙眼混濁的老人,以及婦女懷中不哭不鬧的蒼白嬰兒,心頭絞得死緊。她舉起手,過去的經驗仍舊阻止她說出那句「上神護佑世間萬物」──不,她只不過是治療了人們的傷口,解開鎖並還他們自由的不是她,甚至也不是上神。

  「媽媽,我的腳不痛了。」

  「我的頭也不痛了。」

  「我看得到了,啊,普妮,我的普妮……」

  「怎麼回事?我是在作夢嗎?」

  面對人們顫抖著發出的感嘆與提問,團長做出介紹的手勢,大方將功勞讓給身邊的西娜。「是她治好了你們,她叫西娜,她受到上神的祝福,能治療傷口和疾病。」

  「上神?」剛才呼喚普妮的那個老人失聲叫道:「怎麼可能?這是真的嗎?」

  西娜能預期這種場面,但她沒想到團長會特別跟人們說她受到上神的祝福。不過她害怕的情況並未發生,人們反而爭相伸手想觸碰她,甚至有人親吻她的手背。

  「祢連這種地方都願意照看,我該怎樣感激這份恩慈……上神的雨露不避荒郊野嶺,這話居然不假──」

  「謝謝西娜。」

  「傻瓜,要叫西娜大人!」

  「請不要這麼多禮……」西娜慌亂地從一個母親懷中接過孩子,因為對方交出寶寶,請西娜為他祝福。她沒能及時說自己並沒有教士資格,不能為孩子做祝福,只得立刻模仿記憶中亞得朗的模樣,盡量莊重地對嬰兒說:「好的,那……願上神賜福於你,你將成長在祂的光輝下,夢中瞻仰祂的威儀,內心永不忘祂的教誨。」

  「上神在上。」所有人都低下頭,異口同聲。

  西娜別開頭,抬起肩膀,勉強不受注意地抹掉眼淚。她已經很久沒有受到如此簇擁,猶如沉浸在新生的幸福中。但是,她隨即想起還有正事要辦,於是將嬰兒交還給他的母親,並對雙手合十的人們說:「請別只將讚嘆獻給上神,神的意志也要有人負責傳達,這些人同樣值得各位的感佩。救了各位的是這個人和她的同伴,你們可以稱她團長。」

  「謝謝你們,團長大人。願上神祝福你們!」

  「謝謝妳!」

  「謝謝團長。你們有帶吃的嗎?」

  團長安慰眾人,特別是孩子們,說營地裡應該有充足的食物,拉格會將食物收集起來,讓所有人都飽餐一頓。在他們魚貫步出棚車時,西娜低聲詢問每個人,對那個金髮男孩的印象是什麼。大部分的人都說他負責打雜,有些孩子說他曾多給他們一片麵包或水,抱嬰兒的母親則說,他曾用五味雜陳的眼神看著嬰兒,最後靜靜走開。最後,總共十四人離開棚車,西娜看著車內角落的排泄物,想著如果又要回到這樣的地方,自己會有什麼心情。

  另一台棚車並不像西娜以為的擠滿人,裡面只躺著一個渾身赤裸,只用破布蓋住下半身的黑髮女孩。

  「沒事了,妳可以出來了。來,我扶妳。」

  「走開。」對方吐出話語,一如腐肉爬出蟲蛆。「不要管我。我……死了算了,我不想活了。」

  西娜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這個女孩在強盜團中的定位是什麼,內心湧起一陣不可抑制的淒楚。

  「好,那我替妳祈禱。」

  「祈禱……」女孩不知道是從未祈禱過,或是已遺忘這個詞彙的意思。

  「祈禱。」西娜輕聲重複,低下頭,雙手合十。「就是向我信奉的神祇,那世上唯一的、不可取代而偉大的上神祈禱。祂將為妳降下祝福,妳前往祂身邊的道路將光明如日中、平坦如新造。」

  女孩沒有回應。儘管西娜不願過多打擾她,還是鼓足勇氣問道:「我想妳可能不知道,但我還是想請教妳一句,妳認識強盜身邊的那個金髮男孩嗎?」

  「他該死。」

  「什麼?」

  「我說他該死。」

  女孩顫抖著撐起身體,正面看向西娜,只見她的右眼已經腫成雞蛋大。見狀西娜連忙治療,卻痛得當場跪下。右眼的疼痛不足為懼,但兩腿間好像著了火,撕裂痛和鈍痛讓她眼前發黑,熱淚直流。這時她才想明白,蓋住女孩下身的那塊布究竟──

  「西娜!妳沒事吧?怎麼了?」

  團長的聲音忽遠而近,她慌忙撐起身體想強裝無事。「沒事,我只是頭痛……血味太重了……」

  「這孩子怎麼了?」

  西娜在團長耳邊說了她知道的事情,團長緊閉雙眼,彷彿在坦承自己束手無策。「我想那男孩死定了。」

  營地邊的幾個火堆再次點燃,這裡終於明亮許多。奴隸們縮在一塊,默默分食烤好的食物以及硬麵包,並且輪流傳遞兩只裝著啤酒的皮水袋。拉格將大刀支在地上,待在人群後方稍遠處的空地,燃動的火光往他身後投下歪曲的長影。仔細看才發現,他自己也拿著一只水袋痛飲,酒水順著脖頸淌流而下。剛才被西娜救下的金髮男孩被反綁雙手,跪在拉格的面前,路克則仍舊舉著弩箭瞄準他的腦袋。

  「你問出了些什麼?」團長帶西娜和另一個人來到男孩身邊,後者抖得活像光著身子跪在雪地裡。

  路克聳肩。「比我原本想得更糟,這傢伙是個北方人。雖然仔細想想也算合理,咱們這邊金髮挺少見。」

  「說是南下來打仗的傭兵團,這小鬼的老爸是隨行鐵匠,修工具武器那些。打完仗,這幫傢伙也不原路回去,就留在這裡燒殺擄掠。小鬼的老爸當時掛了,他沒其他地方去,就跟著原班人馬繼續走。」拉格喝了個底朝天,又從身後某處變出新的酒袋繼續猛灌。「我留他活到現在,是因為要給她一個交代。」

  語畢,拉格瞪著西娜,眼神像在說她總是礙事,令她不禁又萌生道歉的衝動。但是,這個人的命是她搶回來的,她自認有責任瞭解他的經歷。於是她叫了男孩,與他對視,那迷濛淚眼中的情緒令她無比熟悉。

  西娜試著對他微笑,想讓他不要那麼害怕。「你叫什麼名字?你在強盜身邊都做些什麼?」

  「我叫波溫。」男孩遲疑了幾秒,又補上一句:「我修東西,車子跟工具,還有搬東西跟打雜……」

  「好,波溫。你負責戰鬥嗎?戰鬥後你做些什麼?」

  「搬他們搶到的東西,然後也……也綁奴隸……我不參加戰鬥。」

  「那你剛才只是碰巧想帶著刀在這附近跑步?」路克冷冷地問。

  「他們說我不能指望總靠人保護,說你們都殺到營地了……但我還是不想──」

  拉格翻了個白眼,雙手抱胸。「夠了,這到底有什麼意思?他總之跟那些人渣脫不了關係,他們殺人放火之後弄到的食物,他難道一口都不吃,搶來的錢財他一毛都不拿?橫看豎看他就是個強盜。」

  「我沒有搶過東西!我……我──」

  波溫張口結舌,好像想說的話被掐斷在喉頭,哽得他吐也不是,嚥也不是。

  「少裝蒜!你做過什麼自己心裡清楚,你跟他們都是一路貨色!」傷勢得到治療後,女孩身披團長給的斗篷遮羞,這時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聽見波溫的回答,她就像隻發瘋的珠雞那樣尖叫不休,又過來扯拉格的衣袖吸引他的注意。「──這雜種上了我,雖然沒撐多久,但包括這傢伙在內的所有人都上了我!都是他!」

  西娜偷看奴隸們所在的方向,人人飢腸轆轆,晚餐份量再大都是轉眼間吃乾抹淨。吃飽喝足後,他們就開始順從更高一級的欲望,也就是出於好奇心來偷窺拉格等人審問波溫。

  「那是因為他們威脅我!他們說如果我不做的話──」

  「不要再找藉口了!我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你還有臉說不是你!」

  「──都給我閉嘴。」拉格甩開女孩,指著波溫的眉心。「你,給我起來。路克,瞄他褲檔,看我眼神。」

  「等一下!」西娜終於找到機會插嘴,按照拉格跟路克的默契,波溫的褲檔絕對危在旦夕。

  拉格盯了她幾秒,發現沒能用視線逼退她,才開口問:「妳要幹麼?」

  「那個……我……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再詳細地問問──」

  「問什麼?妳是要那女的按照當時的順序把人名背出來?」

  「背就背,但你們得先保證,這混蛋會親眼看著自己老二被割下來餵狗。」

  「我先帶她去旁邊好了。」團長難得露出備感棘手的表情。「我順便和那些人討論他們接下來的去處。」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看起來根本就沒有那種膽量……」

  「妳以為膽小鬼就不會幹黑心事?」拉格嗤之以鼻。「妳錯了,有時候膽小鬼幹的事情特別無恥。」

  「拜託你等等,至少讓我問完我想問的事!」西娜放棄跟拉格爭辯,跑上前抓住路克的弩箭,又轉頭對波溫叫道:「那個女孩說的事情到底怎麼回事,拜託你老實說!」

  「他們喝多了……說我也該討個老婆了,他們還說要幫我試試我的老婆──」波溫搖著頭,光是敘述這些就使他眉頭通紅、眼眶濕潤。「該死,他們連我幾歲都沒問過,壓根只是想尋我開心。我說我不能這樣,他們──他們試完以後,說我老婆很正常,就來脫我褲子,說我如果不打算好好用我的老二跟卵蛋,他們就要把它切下來餵狗,我……我──」

  可能是因為這種經驗宣之於口就更顯荒唐,波溫像是失去所有辯駁清白的希望,冷不防大哭起來。

  「他說謊!」

  女孩逃脫團長的控制,又跑過來繼續搧風點火。拉格先前喝了酒,加上這時情緒激動,只見他臉色脹紅,表情愈來愈難看。西娜放開路克的弩箭,跑去擋在女孩和波溫之間,怕她過於激動,會直接上前挖出他的眼珠。

  「我沒有!我沒有說謊!」波溫一張嘴說不完兩件事,邊哭邊斷斷續續向女孩求饒:「拜託妳別騙他們,提娜!我很抱歉害了妳,是我害了妳,我知道,但是我──啊!啊啊啊!」

  「抱歉,手滑了。」西娜才放開路克的武器不久,他就冷不防往波溫膝窩放了一箭。「下次不會了。」

  「路克,等一下,拜託你等等!」西娜再次準備治療波溫,眼角餘光告訴她路克對此大驚失色。她無暇為自己的行為辯解,而是對痛到跪下、額頭貼地的波溫下達與先前相同的指示。「我數到三就會把它拔出來然後治好你,你無論如何不要掙──」

  「妳敢幫他試試看。」拉格的聲音很平靜,卻立刻止住西娜的動作。

  「拉格!你就聽西娜把話說完──」團長大概是發現場面依舊不穩定,只好又跑來勸架。

  「憑什麼?憑她的直覺?壞事做盡的傢伙被吊死前也會求饒,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我看過的強盜或許比你們更多,我知道虛情假意的求饒是什麼樣子!」

  西娜如此駁斥,卻很不是時候地想起曾遭到背叛的拉格與團長,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我都忘了妳之前就總跟那種人混在一起。怎麼?所以妳自以為比我們更懂得怎麼分辨好壞?」

  「不是好壞的問題,他做了很多不應該的事沒錯,可是那並不表示他的本性就是這樣。」西娜試著穩住聲音,試圖對繃著一張臉的拉格講理:「你也聽到他說什麼,他只是幫忙修理東西、搬東西,他沒有想過害人,也沒殺過人,我們不能就這樣──」

  「妳還真以為自己是聖女?難道妳真的覺得,妳有權力代替一個人去原諒另外一個人?」

  西娜有一刻愣住了,她這才察覺自己所做的事情在女孩眼中意味著什麼,但她仍舊企圖辯解。她覺得波溫和女孩之間的糾葛還有隱情,他們不該在真相未明的前提下殺死他。況且如果給強盜的刑罰是取他性命,對波溫的刑罰也比照辦理,這樣對強盜反倒成了輕判,但西娜暫且不願跟拉格爭辯這點。

  「我沒有說要原諒他,我只是說我們不應該殺他。你可以……」西娜絞著手,只覺心臟幾乎衝出喉嚨。「你可以把他綁起來,可以把他關起來不給他東西吃,可以處罰他,可以叫他做所有雜務,但是……」

  「我拒絕跟這種人一起走,我寧可在這邊送他下地獄。」拉格舉起大刀,表情就像在對西娜挑釁,要和她較量看是他殺人快還是她救人快。「不管是因為什麼,一個人只要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情,就沒有資格再受到正常的對待。要怪就怪他自己吧。」

  「不管理由是什麼嗎?」西娜鬆開手,她突然握不住任何東西了。「哪怕選擇只剩下去做這件事跟被殺死,也不能當作理由嗎?」

  「不然呢?」拉格同樣拔高音量,好像這樣做才能讓他更有優勢。「如果只為了苟活就去做那種下賤骯髒的事,那還不如去死。我活到現在,就算沒做過什麼好事,至少從沒違背過自己的良心!」

  「那你為什麼還讓我活到現在?你明明很清楚我跟他沒有差別。」西娜祭出最後手段,她說不上自己為什麼做到這種程度,是為了贏得理論的勝負,或是因為想要挽回當年救不了的人。「因為你需要我的能力,所以你對這件事視而不見……你假裝忘了我也幫過強盜,對不對?」

  西娜趁拉格啞口無言之際幫波溫拔出箭,但沒有說「上神護佑世間萬物」。她的身體已經因為後悔而麻木,承受治療反饋的膝窩竟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她看著鮮紅的箭頭,將箭還給路克,就像同時也將他至今為止的所有好意都歸還回去。說出接下來的話時,西娜沒有看著拉格,她的嘴巴比雙眼要來得更有勇氣。

  「不是每個人都有條件可以活得那麼偉大,如果我像你說的一樣只做乾淨的事,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那你去找誰救團長?──如果你非得殺死所有犯過錯的人,那你也該殺了我才對,因為我幫過強盜,我也做過很多下賤骯髒的事情啊!」







  河邊很靜,彷彿就連流水都不願稍作寬慰。西娜坐在礫石灘上,臉埋在雙膝之間,不讓啜泣的聲音傳得太遠。治療箭傷後的痛楚這時總算浮現,痛得比以往更厲害,像個遲到而力圖彌補的處刑人。椎心的疼痛讓她失去最後一點自制,索性不再壓低音量,放聲大哭。

  在那群人面前,自己扯開嗓子說了那麼多荒腔走板的辯解,顏面盡失,連和強盜同流合汙過的事都說出來。不能回去,西娜自認已經沒臉回去了。剛才路克說出「下次不會了」這句話時,臉上掛著她從未見過的神情,她曾以為他是不會露出那種眼神的人。看到她為了維護那個北方人而和拉格爭執,像個孩子似的無理取鬧,就算是素來親近她的路克也會心生厭惡。一想到自己因為衝動而親手毀掉與同伴的關係,她就幾乎想咬斷舌頭。

  但是,波溫當時的聲音和眼神,使西娜不可逃避地想起朝天鼻。那個人的形象在她心中鮮明地燃燒起來,她愈是想要忽略,就愈是被火焰逼到角落,逼得她正眼以對。她不清楚波溫說的話有幾分真假,但她不希望拉格和對待其他強盜一樣,什麼都不問就殺死他。在他哭叫著「拜託妳」的時候,她的心裡有個聲音說道,如果她就這樣任由拉格殺死波溫,那她等於再次犯下當年害死朝天鼻的罪。

  一旦越過那條不可逾越的界線,人就沒有資格再要求正當的對待。這番言論不無道理,西娜心知肚明。但她不明白,那條界線究竟是刻劃在什麼位置,又是由誰刻劃呢?如果波溫活下來對治療團長有用的話,拉格還會殺死他嗎?

  拉格的憤怒令西娜如受火烙地意識到,自己為了保住貞操乃至於性命而做的事情,和波溫沒有本質上的差別。這樣的她居然曾經以為和拉格有可能和平相處,幻想可以和團長與路克變得更親密,期待和他們成為真正的同伴。回想起那些天真的念頭,遲來的羞恥充斥在胸臆,曾說過的話和其他所有一切都是那麼可笑,像要蝕穿心底。

  周遭的寂靜讓西娜開始後悔。並不是害怕在森林中孤身一人,而是因為她終究必須回去。作為治療團長所必要的道具,她不能離開隊伍太長時間。想到回去後不知要承受多少眼光或議論,要向拉格低頭道歉,甚至可能要看到路克冷漠的眼神,她就渾身發抖。離開強盜團並加入團長一行人後,她變得異常脆弱,明明過去最大的願望是安穩地活著,不管是被嘲笑、厭惡或疏遠,都不會在她心中激起任何漣漪,現在卻不是如此。

  終究得回去,逃避沒有用。西娜吸了吸鼻子,跪坐在河邊掬水洗臉,想著至少要乾乾淨淨、抬頭挺胸地回去。如果有順手拿個水桶什麼的就好了,這樣至少能假裝自己是跑出來打水。

  「西娜?」

  有如一片葉子飄到水面那般輕柔的呼喚,在西娜心中激起不止的漣漪。她恢復抱住膝蓋的姿勢,而且比剛才更用力,試圖縮得比小石子更小。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西娜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她知道團長是好意,但這時她不想聽團長為了維持和諧氣氛而婉言勸解。儘管沒得到回應,團長依然用腳掃開地上的石頭和落葉,一屁股坐下。

  「抱歉,這麼晚才過來。我剛才在狠狠教訓拉格,所以耽擱了。」

  現在是上旬,月光還不算明亮,所以西娜僅憑悄悄一瞥,並不能看清團長的表情。她很意外團長並不是先請她諒解拉格,但她又想到,團長教訓拉格的理由可能是因為他弄哭了西娜,而不是因為他說的話有什麼不對。

  「他說的沒錯,是我不對。」

  面對這種言不由衷的態度,團長像是不以為意地笑了。「就算他真的完全是對的,說話方式也應該要注意。而且就算他沒有錯,那也不表示妳就是錯的。」

  西娜摸不透團長的意思,但也不敢依著她的意思說出心底話。「算了……如果按照你們的慣例,要把那個人也殺死的話,現在我沒有意見。」

  「那是拉格跟路克他們自己的慣例,跟我沒關係。」團長斷然道,如此清楚的表示讓西娜明白到,她的立場其實與西娜更相近。「其實我偶爾也會有跟妳一樣的想法,只是我不想和他們吵架。」

  「拉格應該很生氣吧?」

  「可不止是生氣,他簡直像要爆炸一樣。我這輩子還沒聽過他罵過那麼多粗話,當然我兇了他讓他住嘴,那裡可還有很多小孩呢。」說到這裡,團長的口吻有著領導者的威嚴,責備拉格的教養大概是她少數能以團長自居的時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妳敢像那樣和他據理力爭,讓他氣得整張臉紅通通的,我反倒很痛快,現在想起來都還忍不住想笑呢。」

  「波溫現在怎麼樣了?」

  「總之先關起來了,但他哭個不停。真要命,路克最愛哭的時候都沒像他那樣。」

  西娜沒有為波溫辯解,未曾在強盜團中求生的人,恐怕難以領略那種與瘋狂共處的心情。強盜們不事生產,不做長期規劃,缺什麼就搶,搶到了就回營地享受,無論有什麼需求都就近解決,就算是原本要拿去賣的奴隸,他們也會為了解悶而將其中一部分玩弄致死,即使因此損失金錢也不在意。西娜若非具備連傻子都看得出的珍貴價值,恐怕也早就在遭受百般折磨後,於荒煙漫草中化為枯骨。

  無論如何,知道團長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西娜心裡安慰許多,也比較願意表達想法。「按照拉格的說法,我跟那個人一樣都應該被殺掉。」

  「也沒人說我們就非得照他想的做不可嘛。他就是那樣,以為動刀動槍能解決所有問題。」

  「但是,就像我說的,我做過很多壞事,或許不比那個人要少。我沒有資格做你們的同伴。」西娜摸到腳邊有顆手感合適的石頭,於是撿起來扔進河裡,噗通一聲,流水似乎被她驚醒,潺潺聲響又變得清晰。「拉格可能不希望我告訴妳,但其實他帶我過來的時候,並沒有把之前那些俘虜我的強盜都殺死,我一直覺得其中會有人追過來。你們應該在那之前和我分開行動,否則你們會有危險──對不起,現在才告訴妳這件事。」

  「如果我們丟下妳,這樣妳又會跟之前一樣被強盜帶走不是嗎?既然都是同伴了,妳的事情對我們來說也很重要。我不會為了避免危險就丟下妳一個人。」

  西娜握緊拳頭,想藉由雙手的疼痛克制住眼淚。她不能哭,不能妄想別人會可憐自己,不能尋求同情。她跟團長相處的時間尚短,但她很清楚,團長不是會說漂亮話的人,正是這點讓她鼻酸,因為她本不該得到這麼多。

  「我知道你們需要我的治療能力,但我不覺得拉格還能容忍我。」西娜用力吸鼻子,吞下吸到的東西。

  「傻瓜,就算妳沒辦法治療,結論也不會改變,為什麼我非得丟下西娜不可呢?」團長伸手攬過西娜的身體,輕輕說:「而且妳幫過我的忙,都還來不及回報妳的恩情就讓妳離開,這樣我一輩子都會內疚。」

  「不過是治療而已,這對我而言並不是大事。」

  「對我來說是呀,雖然妳可能覺得這件事很簡單,但對我們來說並不是這樣。」

  團長的話令西娜想起,拉格也曾反駁過她,說治療不是小事。但這和她過去的認知完全背道而馳,強盜根本不因為受過她的治療而禮遇,甚至連善待她都不多見。

  「我知道妳生拉格的氣,所以不想和我們在一起了,那在妳找到新的同伴之前,能不能至少繼續陪著我們呢?」這時,團長的口氣完全像個哄小孩吃飯的母親。

  「不是不想……」西娜艱難地開口,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不是我不想和你們在一起……」

  「什麼?」

  「不是我不想和你們在一起,是我沒有資格!」西娜把臉埋在膝蓋之間,對著地面泣不成聲地尖叫。「我做了那麼多壞事,有很多人因為我的關係哭泣、受傷、死去,我比剛才那個人可惡十倍、一百倍甚至一千倍──我根本沒有資格讓你們對我那麼好!」

  一想到她剛才暴露在多少人驚愕的目光,回憶起她是如何扯開喉嚨放聲大喊、承認自己是個有罪的人,西娜腦袋發熱,頸子卻發冷,過去種種彷彿無法消除的印記在眼前一閃一滅,引起陣陣暈眩。

  「我不像拉格一樣強大,我是……我是他最瞧不起的──那種為了苟活而違背良心的人……不管我說多少漂亮話,講什麼上神還是信仰之類的,都一樣──拉格之前質疑我是對的,我根本沒資格說那些……」

  「資格之類的事我不明白,但是西娜是想和我們一起走的,對吧?我只在乎這點。」

  面對忽然爆發的西娜,團長的態度沒有變化,聲音平靜依舊,似乎連這點也早已預料到。

  「西娜說過的吧?妳的村子也被毀掉了。妳也和家人分開了,不是嗎?──強盜出現的時候,我和拉格並不在村子裡,我們是回村子以後才發現他們來過。西娜呢?」

  西娜猶如翻閱燒得焦黑的書頁,小心翼翼地搜索著記憶。「那時……我在家裡。」

  「很可怕吧,就在自己面前發生那樣的事──不用詳細說。」團長阻止西娜敘述實際情況,也不知道是因為害怕聽見,或是因為每個人都經歷過同樣悽慘的遭遇,她已經聽膩了。「遇到這種事情卻活下來,在倖存之前要見到多大的恐怖,可能連拉格都無法承受。」

  「他……他看起來沒有那麼膽小,我想他會衝出去才對……」

  西娜以為團長要說拉格其實很軟弱,但團長發出表示否定的聲音。

  「如果當時他在村子裡,他會衝出去,就算贏不了也會,因為他就是那種人。我不是要汙衊他,但當時我們很年輕,拉格甚至比他現在拿的那把刀都要矮,所以他恐怕會死。他一定會拿著武器衝出去戰鬥,然後被殺死,與其因為束手無策被慢慢逼死,他寧可立刻失去生命。雖然拉格可能沒有這樣說,但我想他也很清楚,和強盜作戰以及在強盜堆中求生,這兩種事情是絕對不同的。妳之所以幫那個人求情,是因為妳懂得那種時刻提心吊膽的恐怖,而那種恐怖,或許拉格是不可能承受得來的。妳一度活在恐怖中,誰都知道恐怖就跟耳鳴一樣,會讓人聽不見良心的聲音。西娜,妳比我們離開村子那時還要年輕,能活到今天靠的絕對不只是幸運,所以,至少只有活下來這件事,不要怪妳自己。」

  「他們……」西娜不由得想起過往。躲在床底下聽見的一切,如今她已全都懂了,而她不知道幾千次祈求過能將那些事忘掉,又立刻責備起想忘掉家人的自己。「我真的──很害怕……我,我一直想要鼓起勇氣說,跟他們說,拜託不要再這樣,不要再對別人做那些可怕的事──可是,可是如果我這樣說……他們就會換成對我做,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連自殺都做不到,就算想逃跑也──我姊姊……我害怕我跟姊姊一樣……」

  說到這裡,西娜開始抽噎,她終究沒能忍住,畢竟團長是除奶奶以外、第一個真心想瞭解這些事的人。

  「西娜做的事情有很多是錯的,因為妳的關係很多人都受到傷害,這件事情不能否認。不管是我,還是妳自己,都不能否認這件事。但這並不表示妳至今的人生是錯的,如果妳不是這麼努力要活下來,我可能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不活到今天的話,妳也就無法知道這件事,可能妳會一直想著,自己沒有救過多少人,但是今天我活下來,和拉格還有路克一起救了那些人,而那些人之後可能去救助更多的人……不活下去的話,就不會知道的。」

  「但是,就算我活下去幫助其他人,那些被我傷害過的人也還是──」

  「妳說的對,所以不要忘了這件事。」出乎西娜的意料,團長對這件事表示肯定。「不是為了贖罪,也不是彌補,因為不管妳後來救過多少人,妳曾帶來的陰影也不會消失。慢慢地西娜會長大,會變得更堅強,不僅可以保護自己,也能保護別人,到時候妳就會有餘力去尋找答案,在那之前,把這些牢牢記在心裡,不要忘記。不管是好的、壞的,每一筆都不要忘記,就算這輩子都沒有得到答案,至少之後在天堂見到上神──」

  「我怎麼可能上天堂?」團長這句話可能沒有惡意,卻扎扎實實戳中西娜的痛處,她不加思索地反駁:「像我這種人才不會上天堂,我害死了很多人,妳知道的根本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像我這種人不下地獄就已經很了不起了……我……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去天堂……」

  「說的也是,反正也上不了天堂,做好事也沒人會感激,這種麻煩事讓喜歡做的人去做吧。」團長用一種事不關己的口氣回應,但下一句話說明了那種態度是裝出來的。「西娜想過這種事嗎?」

  「我……」

  「幫我們治療會痛對吧?」

  「是拉格跟妳說的嗎?」

  「怎麼可能,是我剛才看妳幫那個女孩治療,又問了她原本哪些地方受傷,我才隱約有這種感覺,然後去找拉格問了個清楚明白。拉格可是被我百般逼問才承認,但是妳放心,我已經罵過他了──居然不告訴我這麼重要的事情,之前還做那些練習,說破嘴都沒辦法表達我有多抱歉。路克也是,我看他都快哭了,一直說他欺負波溫,害妳無端受苦。」團長聽來很洩氣,像是覺得身為領導者相當失職。「但我要說的是,妳之前和拉格去鐵鎮的時候幫過一個男人對吧?我就覺得奇怪,拉格居然會毫無怨言把妳揹回來,而且妳也不是會喊腳痠的個性……妳明知道治療那個人會有什麼後果,拉格讓妳自己選擇要不要幫忙的時候,妳卻完全沒有猶豫地跑過去,而且拉格還說,妳那時看起來高興得像要飛起來似的──」

  會因為可以幫助別人就那麼快樂,不管多痛都不在意,這樣的西娜怎麼可以不去天堂呢?

  團長的這句話像顆星星,在西娜的心中亮出小小的、堅定不移的光輝。

  「不管是誰來看,都會覺得妳不是那種會因為怕累、怕苦、怕沒人感激,就真的不去做的人。我不覺得一個人上天堂或下地獄,真的是那麼早就決定好了。如果一開始就認定自己不會上天堂,所以就不去做該做的事,就算本來可以上天堂,恐怕也會被踢出去吧?如果看到西娜堅持的樣子,上神可能也會改變主意的,畢竟祂給了妳這種神力,所以可能祂一直偷偷在觀察妳也說不定。比方說啊,祂可能會想:西娜會怎麼使用我給她的禮物呢?我現在就來好好看看──」

  可能是覺得上神不會用這麼輕鬆的口氣自言自語,團長說著說著就笑了出來,攬住西娜的身體。

  「就算上神不觀察西娜,但至少有一個人一定會,而且會為妳擔心著急,為妳打氣。知道是誰嗎?」

  充分顯示出耐心的沉默,終於換得西娜抬起頭、淚眼迷濛地望向團長。

  「是誰……」

  團長一擰她的鼻頭,動作難得稍嫌粗魯。「傻瓜,當然是妳姊姊。」

  ──姊姊。

  西娜沒想到會在這時聽見這個詞彙。在姊姊死去的那天,她就和拉格臉上的傷疤一樣,成為西娜不管如何治療都不會消失的存在。

  「西娜,打起精神,妳可以的,因為妳是我最棒的妹妹。我是妳姊姊的話,一定會這樣想吧。」

  哭花臉的西娜忽然不可抑制地思念起姊姊。她責備「妳又不乖乖曬衣服」時的佯怒、對妹妹搔癢時的笑聲、談論情人時的害羞,全部都如同新烙的印記般,在西娜心中明亮得發燙。

  「妳說過,妳姊姊是全世界最寵妳的人,如果她在天堂看得到妳,會很為妳驕傲,因為妳是那麼努力才活到今天。妳說自己為了不想死而間接傷害過很多人,那麼妳的生命就已經不屬於妳一個人了。不惜傷害別人、不惜忍受恐怖,都非得活下來不可,像這樣的妳要是輕易死掉,那些被傷害的人不就太可憐了嗎?他們的犧牲到底有沒有意義,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妳的責任,不要忘記他們,也不要忘記這件事。」

  「這樣就可以了嗎?」西娜努力好半晌,卻只擠出這句話。

  「誰知道呢?但是,這是活著的人才能決定的事情。原本只是想活下來,但之後會開始想,為什麼非得繼續呼吸不可……之後妳也會再想到這件事吧,到時別憋在心裡,大哭也好吵架也好,要和旁邊的人好好說出來,別跟拉格一樣。」

  團長的口吻聽得出強烈的憐惜,不只是對西娜,也是對拉格。西娜很佩服團長,明明她也有很多煩惱,卻總是優先顧慮其他人的心情。西娜知道這種精神值得學習,但仍擔憂自己能否做得跟團長一樣自然。

  「拉格他說的話不算錯,但是太不體貼了,他一點也不考慮妳是怎麼一個人過來的。放心吧,之後我會好好罵他,妳千萬不要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團長再次用上那種回憶往事的口氣,就好像在談論一個早就損壞、來不及修理的東西。「他沒有獨自旅行過,也很早就拿起刀,所以……所以他可能從沒有想過,一個人的時候、沒辦法保護自己的時候,人必須要放棄一些東西──就算後來回想時發現,那其實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他會面臨到不得不放棄某些東西的時刻,到那時他會明白的,那時的他一定會很後悔。我知道那時我一定會同情他,就算曾經氣他氣得快要發瘋也一樣,那時候我一定會忍不住抱著他──所以我沒有辦法怪他……」

  西娜的呼吸比剛才暢通不少,所以她清楚意識到,那個哽咽的聲音是來自於團長。彷彿能夠預見未來般,團長用一種害怕它成真、卻又無力阻止的語氣說道。

  「我很害怕,總有一天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軟弱時,他會怎麼樣呢?因為那樣,我不想離開他,因為那時我得在他身邊才行。他是那種受傷後才能承認自己也會受傷的人,不在那種時候向他說這些的話,他只會以為我不相信他甚至瞧不起他,會變得比現在更帶刺──我想在他終於敞開心胸時告訴他,就算有點狼狽也沒關係,多依靠我也沒關係。誰都有做不好的時候,承認那點又會怎麼樣呢……」

  唯有流水的聲音在昭示時間的逝去,西娜沒有說話,而是一直等到團長哽咽的聲音小了些,才重新開口。

  「抱歉,明明我應該是要來安慰妳的,結果──」團長嘆口氣,突然換了個話題。「西娜,妳想留長頭髮嗎?」

  「想。我之前就是長頭髮,但是因為不好整理,所以之前那些人都要我剪短。」

  「妳那麼聰明,我想妳一定猜到為什麼我讓妳買兩條髮帶,一條的顏色讓妳選,對吧?」

  「因為想送我嗎?」

  「拉格跟路克有沒有發現我不知道,但我看到西娜的頭髮,就知道剪的人一點也不用心,肯定不是為了好看才剪的。我讓妳買條髮帶給自己,意思就是我們會跟妳在一起,一直到妳重新留起漂亮的頭髮為止,到時妳可要讓我看看綁起來如何。」團長幫西娜把鬢髮順到耳後,彷彿已經能看見到時的景象。她輕輕捧著西娜的臉,柔聲說:「留長吧,就算難整理又怎麼樣呢?我會想辦法讓拉格聽我的,這次的工作完成後,我們不要再找什麼巫師了,大家一起回山村去。到了那裡,就算妳整天梳頭髮也不會有人說妳一句。如果這個世界變成任何人只要想就能留長頭髮的世界,那一定會很棒,不是嗎?」

  西娜想起奶奶幫她梳頭髮時的事情,奶奶總說孩子是上神最可愛的造物,但她是其中最最可愛的。

  「我奶奶說……說過我的頭髮好看,所以我一直想留回去原本的長度……奶奶她,在我家人死了以後,收養我──她是全世界最疼我的人,我……我很想她,我想再見到她──我也想我姊姊,想我爸爸媽媽,我想告訴他們,我不是壞人──」

  想到強盜們剪掉她頭髮時的哄笑,想到奶奶幫她梳頭髮時總會哼歌,想到姊姊混濁的雙眼,想到家人在飯前共同祈禱,西娜不禁撲進團長懷裡大哭。她邊哭斷斷續續地說,不想去考慮強大或弱小的事,也不想去管善惡之類的事,只想要姊姊、爸爸、媽媽、奶奶。但是,所有人都丟下她離開了。

  犯錯的她沒有資格求死,必須走完餘生,在終點慎重地將答案交給那些受虧欠的人。

  但是,自己真的能找到配得上那些犧牲的答案嗎?








我原本以為這篇會破 40K,畢竟體感我塞了一堆劇情(這不是我失誤,結構上這些劇情就是要放在這篇),仔細一看發現我是主線也塞日常也塞(還有主線兼日常),難怪最後字數又暴增了。好在巴哈胃容量還行,這次也順利吞下去,棒喔巴哈

我最想說的是,我偷塞超多路克對西娜犬系表現的互動,寫得好開心……
然後團長跟拉格隔空放閃我也寫得很開心,那種只有分開時才能表現出對對方的感情的情侶真棒(拉格:你是不是沒被打過

但我最喜歡的是拉格跟西娜大吵架的段落,諸君啊我最喜歡寫大吵啦!感覺西娜就是被爸爸兇完然後媽媽來摸頭。不過其實團長很羨慕西娜可以跟拉格吵架,因為她跟拉格其實不能這樣吵,吵下去會動搖國本 (x

雖然不希望又是兩個月之後,不過好好寫完九成以上才丟出來就是我的忍道。對還有在追連載的人,我非常敬佩你們對這篇故事的耐心

第三章下篇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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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9 篇留言

小蛇hebi(詩音)
想到西娜原本有個姐姐,這樣看來團長正好充當了姐姐兼母親的角色,真是個美麗的情誼……!(結局君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望向這邊ლ(╹◡╹ლ)

>但他不曉得,她之所以會抱著頭縮起身體,就是因為拉格實在太可怕了。<
這句我在舊版就很喜歡,新版還留著真是太好了XD

強盜營地新增的戲份……我只能說我太喜歡了。拉格和路克的想法有理,西娜的想法也有理,了解他們每個人故事的我們讀者,在這場衝突中完全無法為誰說話,也找不出一個對所有人來說都美滿的解決方式……

>和強盜作戰以及在強盜堆中求生,這兩種事情是絕對不同的。<
勇敢也有不同的展現方式!(當然痛苦也是)能忍受一件事情,不代表能忍受另外一件,拉格和西娜只是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展現出勇敢罷了。

看到團長的叮嚀就覺得……這一定會成為第二集裡面陪伴西娜前進的光芒之一吧嗚嗚嗚。・゚・(ノД`)・゚・。(還沒看到結局但先哭起來放

體感上和實際上真的塞了一堆新劇情,讚讚d(`・∀・)b

團長後面談起拉格真的是好閃好閃啊(/´Д ˋ )/(這糖顯示為有玻璃渣的口感

爸爸兇完媽媽摸頭ww 那麼路克在這一家子(?)中的定位是哥哥還是叔叔(?)呢,期待下回分曉(並沒有

感謝勤勉的C大讓我有更新看!然後……要記得睡覺餒Σ(・ω・ノ)ノ!

下個週末可以再來檢查一次接下來幾天會修改哪些小細節(ノ´∀ ˋ*)

05-30 00:11

Cecil
西娜總是想念姊姊https://emos.plurk.com/180841745f730505b95de02eb93d19fa_w48_h48.png
團長的確對西娜而言是如姊如母的人,我很喜歡新版中加強的這部分https://emos.plurk.com/9461b05ca2b0b67a00c0a31134da22b4_w20_h20.gif
結局:欸嘿嘿,欸嘿嘿嘿(讀者們:https://emos.plurk.com/c6bfd9de8bf61d866c335d4206cf8eea_w48_h48.png

詩音喜歡這句讓我好意外,因為看起來是很樸素的句子,不過知道讀者喜歡一些我以為不是很特別的句子時,我還是會很高興https://emos.plurk.com/e8902f9ae16e3bd5d68d39f64274bbda_w40_h40.gif
拉格真的很可怕,我強烈覺得團長之所以不讓拉格自己去強盜營地開無雙,是因為這樣片場的血漿道具會不夠用https://emos.plurk.com/d8683dfe65295a40660fe19c8c661d2b_w48_h47.gif

你喜歡這段我很開心,這段我煩惱好久,幸好成品我很滿意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2/9f6b72770c9ffa51f394d4ba879e6334.JPG?w=300
大家都有理的時候吵起架才有看頭!!!不然就變成說教了你說是吧https://emos.plurk.com/2d7f76702a90b1bf1fb42e57f0c5d206_w48_h48.jpeg
八卦是本來路克是風向仔,但實際寫的時候我突然想看狗狗系男子黑化,然後路克就被我劃到拉格陣營了(路克:可是我不想被西娜討厭https://emos.plurk.com/ed702e160638290a3d80eec2f07d82fe_w48_h48.gif05-30 22:38
Cecil
我也覺得勇敢的形式是各種各樣的,拉格跟西娜都是很堅強而且有勇氣的人,雖然西娜沒辦法跟拉格並肩戰鬥,但是她能做到團長如今做不到的事情,那就是為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去跟拉格大小聲 (O
不過團長也是有過會去大小聲的時候,但吵久了累了就放棄了https://emos.plurk.com/52eb7db1d103eaf99046852d430a9a16_w48_h48.png
團長那句根本暖哭,西娜當時應該已經哭得不成人形https://emos.plurk.com/f20991d080ec4a94d37c059f74aa6b31_w48_h48.gif
我相信之後西娜會一直用這句話勉勵自己的QWQ

我就是那種想塞劇情就塞的人,誰管他字數有的沒的,總之塞爆!!!

雖然團長是用一種感傷的態度在談論拉格,但我完全同意詩音的看法,這對就是情緒愈負面的時候愈閃(跟羅恩還有夏洛特還滿像的其實

我知道!團長是媽媽拉格是爸爸路克是兒子(定位上)然後西娜是半路收養的小孩,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大家都知道(然而舊版路克沒有跟西娜修成正果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2/8b9963d6a6db739f04efc05cb194bc16.GIF
詩音也很勤勉!用正式的心得還能搶到一樓不僅說明了你速度快,而且還說明了你速度真的很快!(咦05-30 22:45
白煌羽
辛苦了

05-30 16:46

Cecil
https://emos.plurk.com/b04d194f1c736d536064f4e31b8cb093_w48_h48.gif05-30 22:47
十月
彷彿兩人在那麼一秒間成為了彼此連接著、共同存“回”的生物。

05-31 10:13

Cecil
謝謝你!!!!雖然我發文前檢查過但還是漏掉了QWQ
這不禁讓我想起發文前我和朋友哀嚎:「我在同一句找到兩個錯字,我覺得我的人生充滿了羞恥」(過於浮誇05-31 15:29
伊凡尼古拉斯
恭喜CC第三章出來~咦? 只有中而已嗎? 這字數好多……(嚇

新版對於拉格的刻畫更加明顯,對於強盜的憤怒、憎恨、無力、不理解還有失去卻無法挽回的極度失望跟痛苦……拉格的扭曲性格因為失去過多被埋下、一路上的不斷失望助長了怒氣、不斷被印證的失望使得痛恨蔓延,這讓拉格的心被痛苦的藤蔓給包圍著,變成了過於麻木跟僵硬的存在……只有團長是拉格為一的枷鎖和棲息之所。

這部分對應到了後面強盜攻略的部分,在這裡所牽起的關聯,就是拉格對於強盜的態度跟凶狠,在這段旅行的其間也影響了團長還有路克的行動態度。
團長就算不太願意,但是在該下手時並不會遲疑了;路克在平時的輕鬆舉止對比面對強盜時的無情,也證實了拉格的情緒和行為對兩人也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在文章的時代裏面,要像拉格他們這樣生存著,這樣的行為或許是不可避免的情況,只是拉格的偏執已經成為了心病了,在整個營的突襲結束後,依舊是重複著西娜一開始看到的行徑,也因為拉格的力氣增長,呈現出來的結果更加的則是更加暴虐。

醒來後的段落增加了西娜與團長間增加友誼的段落,還是女孩子間的小秘密,所以男性請滾遠點wwww

在這段裡多了好多這個世界背景的設定,整個局勢還有各地區的情況,這跟舊版的世界呈現的感覺擴大了很多,而且也解釋了很多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在這裡的團長與舊版的相比,與西娜多了更多的互動,變得好像是姊妹一樣,看得好窩心~
第一次想把路克踢飛,人家聊得好好的別來插嘴(路克表示自己是好心

晚餐的祈禱所帶出的討論其實很有趣,沒有懷疑過教義的西娜在經歷這些苦難後,對於教義似乎並沒有動搖。
而過得相對單純的路克則是對於教義提出了無法好好解釋的疑問,相對的拉格則是無法相信上神教義的內容;因為一直到目前來說,他們所遭遇的苦難,與之對抗的都是自己本身的意志,畢竟他們沒有看到上神的出現,不論事情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06-14 00:23

Cecil
是中喔!舊版拆分拆得不好所以這裡的情節在舊版已經是靠近第四章了https://emos.plurk.com/dd46522f31e6bdeef2c6f96dcf4eae9c_w48_h48.gif
下一章字數應該會少一點!應該……(看了一眼大綱決定還是說小聲一點

伊凡今天也目光犀利,拉格的人物塑造確實也是新版要加強的一個項目(話說新版要加強的東西怎麼那麼多),所以新版增加了他對自身無力感到厭惡的部分,還有他始終不理解強盜們的部分。年輕時拉格其實也是跟大家處得不錯、並不吝嗇的性格,但遇到強盜以後,加上被欺騙、利用、背叛的經驗(儘管劇情中並沒有全部演出來),他就慢慢變得只能相信自己原本就認識的人,也就是團長跟路克。對於其他人,他的幫助也並不是類似西娜那種「希望有困難的人能重新展露笑容」,而更像是一種「能做又順手就做一下」的感覺,做完以後對方是否感謝他,他並不很在意。認真說起來拉格遭遇的事情並不是很獨樹一格的慘,但因為比較容易鑽牛角尖的緣故,他的個性就慢慢變成現在這樣子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a82921c9c823c36d79e4b6294146ab3f.GIF
不過,我也不喜歡說拉格這種個性完全就是不好的,他很專一堅定,這對於一個以守護別人為職志的人來說是很好的特質,只能說這種特質依照發揮方向的不同,會展現正面跟負面兩種不同的結果,而一個人之所以同時好而且不好,就是因為特質的發揮方向並不總是相同的。06-14 23:08
Cecil
雖然舊版的劇情剪裁不是很俐落,所以很多重要的情節並沒有很好地彼此區分出來,導致演出的效果稍微不夠分明,但作為改寫用的素材我認為舊版很棒,這章的開頭也是舊版的片段改作而成的。舊版的拉格只是單純憎恨強盜,但新版他恨強盜更多地是因為強盜時常打擊他柔軟的部分,逼得他變成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否則他無法守護那些他不能失去的對象。因為這樣想著,所以他對於自己本有可能成為的那種溫暖的人感到憧憬與失落,這種失落感無形中佔據了他的內心。
團長在舊版並沒有明確表現出「不太喜歡戰鬥」這件事(我自己覺得還能更外顯一點),但新版稍微加強了一點「她有潛力但並不喜歡殺傷他人」這件事的描寫,因為如果有所遲疑的話,會讓戰鬥不必要地延長,這樣不可能會有好結果,所以她雖然也有一定的戰鬥能力,但並不像拉格那麼熱中於戰鬥和殺戮。舊版的路克在戰鬥以外的時候,並沒有特別對強盜表現出好惡,不過新版我也把這部分做了調整,所以他對波溫很兇(至少在這章是這樣),不過我自己總是忍不住覺得他一開始討厭波溫是因為西娜非常認真幫波溫說話,路克覺得不是滋味https://emos.plurk.com/d6e3f8846c725006912994da9cc9545b_w48_h48.png
伊凡說的沒錯,拉格的偏執已經到了連同伴都看不太下去的程度,雖然說強盜很可惡,所以被痛揍啦或是砍死好像也沒差,但拉格對殘殺或虐待強盜的興致高得讓人有點擔心他。我自己覺得他有點像那種走上歪路的警察,因為警察可以合法打人所以他總是找藉口把嫌犯當狗打,嗯,仔細想想他如果在現代背景估計會吃好幾次烤雞餅(故意錯字),不可不慎https://emos.plurk.com/ffe7b33210ceed052a323015ed7c0086_w48_h48.gif
新版也想加強團長的姊氣還有和西娜的關係,所以特別多加了幾場戲,女孩們的聊天時間,男孩不能偷聽!(路克:我想加入qwq
寫到這裡我覺得,路克在現代背景大概就是那種狗狗眼求老婆帶他去閨蜜聚會的黏人老公https://emos.plurk.com/d263866397b7e33a32e4ede83c407feb_w48_h48.jpeg06-14 23:13
Cecil
因為想為西娜寫下更長 (x) 苦難更多 (o) 的旅程,所以我窮盡洪荒之力寫了世界觀設定https://emos.plurk.com/23b4df5f48755f215c90799967def6cf_w48_h48.gif
倒不是說為了弄出一個很煞有其事的世界,主要是我希望能給西娜旅行做出最基本的解釋,不然沒事誰會想東奔西跑的呢你說是吧https://emos.plurk.com/cb1e1cb862b1724ce11cfdebe2dc83a4_w48_h48.gif
舊版的西娜對姊姊印象很淺,但在新版裡面姊姊是她很重視的人,所以她算是把對姊姊的感情投射在非常有姊姊(甚至是媽媽)樣子的團長身上,長年跟兩個臭男生旅行的團長也樂得多了一個妹妹,這就是人家說的 WIN WIN 吧https://emos.plurk.com/bc34f664c455d08308872164b2ad4635_w48_h48.gif
路克:但咧,我只是來洗臉(淹沒在淚水中

八卦是晚餐後的討論原本並不是要講祈禱的事情,這段我有卡住一段時間,後來改成「祈禱」這個主題就順利很多!感謝故事之神的幫助https://emos.plurk.com/987833c1261e45dbec5229a2f9c5b9d4_w48_h48.gif
西娜的信仰值雖然一度低到一個水準,但終究是在穩定值以上,我覺得奶奶對她的影響跟她潛在意識中認為「自己的能力是來自於上神」這兩點功不可沒。另外她多少也是需要一種寄託的人,所以既然原本的信仰也沒傷害過她,她就回頭投向它的懷抱,俗話說熟悉的總是最好的嘛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6/2a60675d4ac780be308a5171dd88f21f.GIF
06-14 23:29
Cecil
路克的信仰值剛好在那個「有點信又有點懷疑」的線上左右橫跳,他應該跟朝天鼻一樣是那種「親朋好友信的話我就信吧」的類型,所以認識夠久的話西娜應該可以成功喔喔喔把他感化成虔誠教徒https://emos.plurk.com/c11f3c5427b2c876055db0e5b122228f_w48_h48.gif
拉格的話,他打從還在村裡的時候就不怎麼吃那一套了,狂戰士果然是天生不能被感化的兵種https://emos.plurk.com/f97de1539e21dce5e7a6273fc292c9b2_w48_h48.png
拉格算是那種比起寄望別人更傾向靠自己的類型,所以不要說上神,他可能也不怎麼信賴領導,當上守望隊長的話可能會是為了保衛村子的方針而跟村長吵起來的類型(團長:你又在欺負老人家!你再這樣晚上就去睡地板https://emos.plurk.com/057700ea6ce28390545fe192c07d064b_w48_h47.gif06-14 23:33
伊凡尼古拉斯
增加這樣的交流又對應到了前一篇裡面,西娜拯救人的行為這一部分;對於西娜來說,她是藉由上神給予的力量行善,這樣的善行還有結果被歸於上神……假設路克在一旁看到了,他會開口稱讚的是上神還是西娜?
我想路克應該是會摸著西娜的頭說著好厲害吧?畢竟在眼前救人的是西娜、使用能力的是西娜、承受副作用(路克知道的話)的是西娜,想要救人的念頭也是西娜自己想的,他沒有看到上神。
而拉格的反應就是如CC所描述的一樣,他不會去干涉西娜想作什麼,但相反來說,拉格應該也不會讓西娜來干涉自己的作法跟想法……那麼,兩人的衝突就是在所難免了,而在這一篇CC也寫到了兩人有了衝突……

在這裡看到了CC提到的發酵點,跟前面劇情的朝天鼻作對應的是強盜團的波恩,在這裡CC已經寫得很清楚,西娜因為朝天鼻的陰影,變成出手拯救這個人。
對於路克來說,保障西娜的安全是重要的,而他是尊重西娜的意願,但是在面對身分不明的波恩,路克還是謹記著拉格的經驗所教導的行動方針。

拉格的判斷是對的,拿得到武器又沒有被關,除了是強盜同夥之外,沒有其他可能;只是在面對強盜同夥這件事情的時候,拉格的處理方式都是很有效率,只是這次備有著不同生活經驗的西娜給阻止了。

因為拉格的過往,使得他不相信所有跟強盜相關的人物;西娜則是在被擄獲後發現,就算在強盜團中也是有那種”負責打雜沒有參與作戰”的人,但是只要待在強盜團,就絕不可能沒碰過各種為惡的事情。

那麼,在這裡的分歧就出現了,這些人們是同樣罪該萬死,還是因為環境身不由己?

我很喜歡CC在這部分並沒有讓角色給出一個答案,反而是讓角色們因為立場的不同而吵過一架,藉由這一次的吵架讓各個角色的形象更加確立:拉格因為這幾年的種種經驗,知道這些人都不可信,如果不殺絕就會出事,各種被刻在心中或是體表的傷疤不斷地向拉格提醒這一件事。

再加上團長自己其實也不能準確地和西娜說「可以怎麼做」,其實這件事本身就是很複雜的……想起了「我願意為妳朗讀」這部電影裡,女主角本身曾身為納粹看守所看守員這件事,在整個法院以及社會審判的同時,都沒有人發覺女主角不識字,也沒有人發現這些控訴文件以及內容根本不可能來自於她……而知道這件事的男主角在面對庭外庭內整個一致的意見下,變得無法去反駁這判決……

06-14 00:24

Cecil
我本來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呢!伊凡看得太認真了,看來我該去訂做一張 24K 金的好人卡送你https://emos.plurk.com/0f5a50a128f9d89ced14e610e515c2c4_w48_h48.gif
西娜的確是會把自己的力量跟他人的恩惠都歸功於上神的類型,該說她很謙虛還是很沒有自信呢,但是我很喜歡這樣的西娜ˊUˋ 下一章也會有說到類似主題的情節,雖然伊凡寫到這件事並不是為了預測,但我還是想說你預測的方向很正確!
這是個好問題,如果路克看到了,他一定會很直接地認為並表示「是西娜一個人的功勞」吧(這段在舊版有提到類似的,但新版被我拿掉了),就像伊凡說的,他沒有在西娜助人的行為中看到上神。為什麼西娜和路克對於同一件事的認知會有這麼大的歧異呢?雖然這種歧異沒有傷害到任何人,但我覺得這很有探討跟思索的價值。
我在寫第三章上篇的時候,就一直非常期待寫到中篇的吵架情節,讓西娜以為她跟團長、路克甚至拉格的關係變好了,然後再一把摧毀這好感條,讓我覺得自己就像推倒積木城堡的小孩一樣,內心感到一種壞壞的滿足(就像下面這張圖 https://imgur.dcard.tw/rhplmyXh.jpg
拉格在上篇確實也說不去管西娜,但前提是西娜不要幫忙他認為最該死的那種族群(包括巫師跟強盜),俗話說得好,FLAG 不能亂豎,不管多小根……06-14 23:40
Cecil
一個可能不算秘密的秘密:波溫的出現是因為我對伊凡在第二章的留言很有感觸,所以覺得不能浪費朝天鼻的死(欸
按照我家的優良傳統,有些事情的發生是因為往後將有類似的事情發生,而角色的性格改變正是體現在他們在兩次相似的事件中做出的不同選擇上。在第一次事件中,西娜還懵懵懂懂而且過於無力,只知道自己不希望朝天鼻或任何她認為沒有真的那麼壞的人死去;而在第二次,她稍微變得堅強了一些,更有勇氣為她認為命不該絕的人出言守護,但尚未有能力為其做出有力辯護;而在之後更多次類似的選擇中,她也會依照自己的經驗與成長做出不同的選擇。不過,並不是成長了以後,她的選擇就不會造成陰影或者不會傷害到別人,就讓我們繼續關注她的變化吧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29e5af1f7064845fcf115afc9b88f40b.GIF
雖然在寫作中用到「即興演出」這種字眼可能有些奇怪,但路克在來到強盜營地後的表現大多是我寫下這段故事時即興演出的結果,有時我覺得這樣的即興表現更像是源自於角色真正的本質,所以我很喜歡這樣不在計畫中的角色言行。在舊版中,路克在強盜營地並沒有太多個人化表現,但在新版,他對強盜的厭惡程度比較高,一方面他也是扮演在屠戮強盜時與拉格合作的角色,或許在這樣的過程中他也像伊凡說的受到了影響……不過值得慶幸的是,路克比較年輕,性格也更加柔軟有彈性,所以只要是他聽得進去的道理,他也不吝於吸收然後改變自己的態度。就算是現在總拿著武器瞄波溫腦袋的他,之後也是有可能跟他成為朋友的!(拉格:我看錯你了,叛徒
然後我無數次懷疑他偷射波溫那一箭是因為西娜當時更著急那傢伙的事,他不高興 (X06-14 23:51
Cecil
拉格大概也被西娜嚇一跳,畢竟以前路克是他的共犯 (?),團長不管事(這次她本來也不想管,但場面太亂,她只好跳下來勸架),誰知道平常最不敢惹他的人居然跳出來跟他對罵https://emos.plurk.com/9519d0eb3dd94e1fe06618978b117ea3_w48_h48.jpeg
我覺得角色因為生活經驗不同,而對同一件事情有不同的判斷,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情。雖然為了能順利推動劇情,最終我們依然不得不偏向其中一方的判斷,但我自己其實覺得兩種觀念都有其道理。對拉格來說,強盜就是該死,跟強盜同流合汙的人也該死,這種觀念基本上也不會有人駁斥;但西娜的經驗剛好跟他非常不同,所以她不想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覺得就算在一碗黑芝麻挑出一粒灰芝麻是很浪費時間又不必要的事情,她也因為自身的遭遇而認為自己有必要揀出那粒灰芝麻。不過劇情中沒能完整寫到的是,西娜憑著自己的經驗去共情他人,但的確也有「不夠了解對方」而稍顯濫情的弊病。但是,就算有這樣的缺點,我覺得她和拉格都是讓對方看見了一種不同的可能性,或許成長後的西娜可以順利將兩種觀念融合起來,變成改良版的第三種觀念https://emos.plurk.com/01b8bd6e45ec0d1579ddcfd6fd8d3e11_w48_h48.gif
比起讓角色吵架然後其中一方被教育或說服,我更喜歡像伊凡說的這樣,用吵架來凸顯他們的性格與想法,哪怕是重視的同伴或心愛的伴侶,也有觀念彼此矛盾、難以調和的時候。哪怕會損及與他人的關係也無法捨棄的價值觀,對我來說就是角色的核心所在。06-15 00:02
Cecil
這部電影探討的主題真的很沉重,女主角重視尊嚴勝過更安適的生活與自由的未來,雖然多少顯得有些偏執,但這正是角色的魅力所在。在一連串的殘酷二選一之後依然剩下的,就是我們最不願意割捨的東西。男主角知道真相,卻無法告訴任何人,這件事也讓人很揪心……
團長或許正是因為知道「持有正論而不改變想法」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像拉格這樣),所以才選擇不向西娜說出所謂的正確答案,而是鼓勵她不要放棄思考、不要把路愈走愈窄,這個世界很大也很複雜,絕對沒有任何情況下都能夠適用的「萬能真理」,與團長的這段談話,在未來將會無數次給予西娜堅強跟勇氣吧!06-15 00:07
伊凡尼古拉斯
在屬於拉格的經驗中,他有著足夠的理由跟動機去憎恨著強盜,並且對於強盜集團的殲滅不手軟也有十足的過往經驗來印證手軟會有什麼後果……但,在這之中是否也曾經有著像波恩這樣被摻入其中,不得不跟著作惡的情況?但在不得不作惡的時候……其實也不知道波恩是逐漸麻痺了?還是持續用自己的良心作著抵抗……不過把這部分也寫進來的話,我想這一篇的字數會再爆炸性增加(確信

不過相較於電影裡面的法庭罪中有了判決,在CC文章結束的部分反而是讓團長跟西娜兩人的對話作為一個延伸,這部分所帶出的反思感其實很有趣;在這裡並沒有要讀者接受「怎樣的作法才是正確的」,而是「討論各式各樣的有可能」作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雖然不是有明確的說哪個角色的行為是對的、或是正確的,指出了思考的方向真的是很棒的一種收尾方式;畢竟在實際面來說,很多事情的執行上,並不是只有一種可能性,而影響的情況也不會只有一種結果……這樣的處理,讓這些角色有了煩惱的餘地,也讓這些角色活了起來。

謝謝CC的文章,這樣的量看得很開心,也獲得很多思考的點~

06-14 00:25

Cecil
我想拉格肯定是很清楚,自己錯殺過不少像波溫這樣的人,只是他太要面子也太容易鑽牛角尖,所以選擇不去承認或面對這件事。他只是一直抱持著正論而行動,但沒有想過,即使是出於正確的道理而做的事情,也有可能會像是錯誤一般。波溫對於自己的遭遇是怎樣想的,在下一章會有說明的(欸對,這段怎麼可以省略呢),希望到時我能好好地把他的想法寫出來。這裡偷偷說一下,其實我本來挺猶豫要怎麼設定他的背景(這會牽涉到他為何/如何加入強盜團),但後來想到直接把他設定成北方人就行了,而且這樣還能順便讓大家瞭解一下北方人的信仰是怎麼回事,真是好處多多https://emos.plurk.com/13ecce4e08f7023dbd72a7cecccc0abd_w48_h48.gif
我開始覺得下一章字數依然會爆炸https://emos.plurk.com/a27dc32c4a28249e1079e271542f8137_w48_h48.jpg06-15 00:17
Cecil
電影裡面女主角受判決我想是必要的(雖然仔細一想這也是很悲哀的事),畢竟以世俗觀點來說,受害者的虧欠總要有人去負責,而我們能找到最好的負責對象向來都不是那個罪魁禍首 :(
不過,在我的故事裡面,團長跟西娜並不需要自己去對波溫作出判決,所以她們能更超脫於這個情況去討論這整件事情,其實我認為她們的討論更像是對西娜過去經歷與她內疚感的一種梳理,波溫的事件不過是一個引子而已。
我也不喜歡教育讀者,我覺得怎樣是對的或錯的,其實是很看我們各自的成長經驗而定。以「信任」為例,雖然相信別人是社交關係中很重要的一種行為,但當我們被背叛太多次,「信任」就意味著「危險」,是一種幾乎必然會引致負面結果的選擇。在過去多次因為信賴別人而受害的情況下,還一味選擇信任的人,實在不能說是做出了最恰當的決定;但反過來說,死心眼地認為這次信任也一定會失敗,因此忽略了所有當下條件而做出「不信任」選擇的人,又有些偏激了。所以,與其教育別人應該選擇具有美德的行為,我更喜歡拋出問題,讓我自己跟有興趣的讀者思考,如果是我我會怎麼做?如果是這個角色,他又會怎麼做?而這樣的選擇又是因為什麼呢?無論如何,思考是不應該停止的,所以要知道自己對或不對,也只能夠不斷地付出自己的每一天去尋找答案與印證。一旦角色不再煩惱,他要不是涅槃了,就是死了,不會再變化與成長,所以我希望我的角色不要太早停止煩惱。

也謝謝伊凡的回應https://emos.plurk.com/a8586991064fe9554f8432c22d74f502_w48_h48.gif
能透過讀者的留言思考很多自己在劇情內受限於能力而無法傳達的想法,真的讓我覺得很開心,謝謝你給了我這樣美好的機會https://emos.plurk.com/64eb54196eaa5207704c30af3c82de15_w48_h38.gif06-15 00:22
倉旂瀞
這篇的氛圍雖然沉重,但也讓每位角色都變得更加清晰了,尤其是團長!姊姊我喜歡您!(拉格:嗯?
夢的真相跟當初所預期的差不多,只是一想到團長會有著「不想醒來」的想法就覺得之後肯定又要胃痛QQ(「他會面臨到不得不放棄某些東西的時刻」這句話此時比起擔憂更像是無奈
後段團長與西娜的對話在我看來絕對是本篇精華(但並不是指其他橋段不精彩),很巧妙地將夢、現況與兩人的心境融為一塊,我個人很喜歡團長在說西娜與拉格的不同的時候的那兩句:
「妳一度活在恐怖中,誰都知道恐怖就跟耳鳴一樣,會讓人聽不見良心的聲音」和「他可能從沒有想過,一個人的時候、沒辦法保護自己的時候,人必須要放棄一些東西」
很簡單又很直白地道出了兩人的性格、經歷的不同,兩人生命中的轉捩點都是因為強盜,而他們第一次的正面衝突,卻也是因為強盜。
我原本也在擔心西娜是不是真的會挺身到底以至於讓她與眾人有所隔閡,甚至想罵她不要那麼魯莽行事,但聽到團長說的後就突然釋懷了,就像我在月升留言說的那樣,孤獨和寂寞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現在則是在補上一句註解---因為他們可能讓人不得不做出可怕的事。
最後再告白團長姊姊一次,「我讓妳買條髮帶給自己,意思就是我們會跟妳在一起,一直到妳重新留起漂亮的頭髮為止」這句真的太暖OUQ

02-18 11:52

Cecil
新版的角色在形象方面都或多或少得到強化,你認為他們的形象都清晰起來讓我很開心,特別是團長,因為在舊版我不只一次收到過「團長有點沒存在感」和「對我這姊控來說團長姊味不夠」之類的意見,所以我在新版對團長的形象有特別再加強https://emos.plurk.com/49604832caab4cb5ad973ccc1001be07_w48_h48.png
新版團長基本上就是大家的張老師(沒誤
讀者能順利掌握到「夢是團長的夢」這項情報的話就太好了!團長雖然很重視拉格,也知道他很怕她一覺不醒,但她真的有好幾次都希望自己不用再醒來(幫QQ
拉格的個性很執著,死都不願意失去他擁有的任何東西,但是人生總是不能盡如人意,所以團長覺得拉格總有一天還是會面臨到「痛失某物,無能為力」的瞬間https://emos.plurk.com/2f0a33f8608c5c9b6b7e3a332acc27b3_w48_h48.jpeg
團長和西娜的這段對話我有多花不少時間去安排,所以讀者印象深刻的話我是最高興的了!團長身為一個思考比較柔軟、對他人同理心比較強的人,不僅理解拉格的立場和理由,也不排斥去站在西娜的角度看她的困境,所以才讓西娜感受到理解與包容,而這對於西娜成功轉換心態是非常重要的事。在這段,我也好幾次思考過西娜所面臨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煩惱,而她當時真的是無能為力嗎?或者是她其實逃避了某些責任呢?其實這個問題沒有正確答案,因為能佐證的只有西娜的記憶,而記憶是會騙人的。西娜和拉格都面臨過同樣的群體帶來的生命轉折,但他們在其後的遭遇卻完全不同,造就了他們不同的價值觀與性格,而這樣的性格又在他們遭遇類似的情況時使他們更加偏往「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向」。由於西娜和拉格在遇到強盜後曾身處不同的立場,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的「缺憾」也讓他們採取不同的選擇,即使這些選擇可能並不利於他們當下的處境,但因為做出選擇的他們潛意識中想要彌補的是「自己過去的缺憾」,所以有時會顯得不是那麼理智。比方說西娜理智很清楚自己不需要或者不應該干預波溫的事,但她一直因為自己害死過似乎不是那麼壞的強盜而苦惱,所以最後還是為波溫說話。有時我會想,人不斷在追悔自己過去未能完竟的事物,因而把握不住現在,然後在未來面臨更多的遺憾。雖然這是很不理智的事,但人似乎就是在思想上有這種瑕疵的存在。02-19 01:12
Cecil
西娜在往後的確有可能為了堅持自己的原則而和他人產生一些隔閡,儘管他人會因為西娜貴為聖女而更把她當一回事,不過價值觀衝突有時沒那麼容易解決。我覺得人們在「害怕自己的堅持會導致他人討厭自己」時,卻依然無法放棄的堅持,才是構成他們的重要事物,如果放棄這些,他們就能融入群體沒有錯,但他們也會因此失去自己。或許是因為這樣,我聽人說過,我的角色有時會給人一種強烈和自我的感覺。我也不排斥讓角色因為某些看似無謂的堅持而面臨困難,我相信如果是在本質上能夠相通的夥伴,即使發生爭執,最終也一定可以理解彼此,並且得到雙方都能接受的解答。這或許是我在人際交往方面過於天真的部分,但既然是虛構作品,還是容我稍微天真一點吧https://emos.plurk.com/40fd809390f5e15a32c9eb0c4eedffce_w48_h48.jpg
孤獨跟寂寞的確是一件可怕的事。有時候,人會為了逃避這兩者,而做出許多普遍認為很不理智的事,不管是蒙蔽自己的判斷而加入某個群體隨波逐流,或者是強迫他人留在自己身邊,為此不惜採取某些激烈的行為。人的心是很不可靠的,有時很堅強,有時很脆弱https://emos.plurk.com/5d59c626dbbd427e16ad4a2d7216d1e6_w48_h48.gif
這句我自己也很喜歡!團長託西娜買的髮帶在故事中起初並沒有太大用途(畢竟只是心血來潮創造的),不過最後變成非常重要的物品,是西娜重要的寄託。此刻偶然寫下的某些文字,在未來會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這件事讓我覺得世上或許真的有神存在。嗯,但是我們當然也可以解釋為我是個很善於利用已知物件的作者,只是這樣說未免太自肥了https://emos.plurk.com/02ffa084941029fac8a83870bc21ff3e_w48_h48.gif
02-19 01:19
倉旂瀞
雖然不清楚當初是誰說了「姊味不夠」的留言但是Good job!(#
這點我覺得並不難聯想XD因為醒來的代價是沉睡聽起來很等價交換(嗯?
我看到C大回覆關於對話這段的安排時馬上就想到前一篇提及的「探討到什麼程度」的話題,單就這段去討論的話確實很複雜,但在劇情上和對話上其實都能一點一點地看出C大想表達的部分,我想也是因為這樣所以一篇一篇下來自己的想法有慢慢被導回正軌(故事)上(設定魔:好我自己下車
就像很多父母會對子女過多期望一樣,彌補「自己過去的缺憾」是一件比想像中更下意識的表現,「人不斷在追悔自己過去未能完竟的事物,因而把握不住現在」這句話也真的好貼切QQ儘管我們的現在都是過往不斷堆砌而來的產物,但總是回頭望的話就會迷失前進的方向也是不置可否的真理((((
「人們在害怕自己的堅持會導致他人討厭自己時,卻依然無法放棄的堅持,才是構成他們的重要事物」這句話我要螢光筆畫起來然後裱框OUQ
在個性和性格的成長與衝突上C大的描寫是精緻細膩又貼近現實的,我並不覺得「大家最終能理解彼此」的想法過於天真,既然多數人都覺得這種想法天真,反過來說也表示他們在一定程度上是認同這個想法的,只是因為認為做不到才覺得很天真。不過我也明白有不少人這輩子是無法心平氣和溝通的,而另一個佔很大部分的原因是人們常說的「理解不等於諒解」,更何況人們甚至連和解都未必能做到(#
不XD我覺得C大可以驕傲一點沒關係的,這個橋段真的有畫龍點睛的感覺,果真是神來一筆(#

02-19 23:09

Cecil
雖然讀者點菜我不一定都能回應他們的期望上菜,不過大家的意見有時的確可以激發我產生一些神來之筆(e.g.《熱愛星星的你》),結論是歡迎點菜 (O
當初說姊味不夠的好像是某個紳士(字面意思),至於是誰這我不能說https://emos.plurk.com/d8d4953e633b77b6f8f3cf21f454916e_w48_h48.gif
總之就是有個人要睡這樣,合理!西娜的治療代價的確可以說是某種程度上的等價交換,很高興我們的電波在同一頻道,這樣可以讓事情簡單很多https://emos.plurk.com/135543626794cd0d01a786735a69e097_w48_h48.png
就是這樣,有時我可能起初並沒想要探討得太深入,但後來我發現某些內容的核心意義和故事主題本身有更緊密的連結,這時我就會深化這些內容,然後已經爆炸的字數就繼續爆炸(新年放大龍炮的概念
如果我設想的對話能讓讀者稍稍了解角色的心境與選擇背後的意義,我會非常開心。儘管有時可能是「即使知道了角色的理由,也還是不能接受他做出某種選擇」,但至少達到了理解,我覺得一個角色能得到理解就已經非常足夠了,在此之上的就是 bonus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
你說的很有道理,有時人們甚至不會意識到自己為未來做出的選擇,其實都是在彌補自己的過去,「父母干預子女的人生道路」就是個非常貼切的例子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2/d57f4e02bcb517b8433ccf27d26f7179.GIF
「儘管我們的現在都是過往不斷堆砌而來的產物,但總是回頭望的話就會迷失前進的方向」這句話也非常發人深省。縱然人必須從自己過去的錯誤和經驗中學習,尋找未來做出明智選擇的依據,但有時我們也會受到感情影響,而沒辦法做出最好的選擇。儘管這絕對可說是種缺陷,但正因為無比貼近現實世界中的我們,所以看到角色也犯下同樣的錯誤時,我們才會認為他們是如此地真實,然後為他們的遭遇而動容。02-19 23:49
Cecil
很高興你喜歡這句話https://emos.plurk.com/51028f16ca33933cdaa891d3056531b4_w19_h19.gif
這是我從一句很有道理的話聯想到的,那句話是「你即使受苦也會遵守的原則,才是真原則。」我覺得頂著壓力去堅持某些事是很困難的事情,可能因為對我來說這非常難,所以我喜歡讓自己的角色做到這樣的事,也因此他們幾乎都給人一種自我意識很強的感覺。
謝謝你不吝嗇誇獎我,這讓我堅定了「不嫌麻煩地嚴密拷打角色」的發展路線(角色:我謝謝你啊!!
我喜歡循序漸進的感情變化,所以會設計多一點情節去配合每個不同的階段,這不可避免會讓劇情的步調變得比較慢(細膩的另一種說法好像就是步調慢),不過經驗告訴我,這種慢步調的故事也還是有市場的,再次謝謝你證明了這個信念果然有存在的價值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8df60fc27fee022435d85a320cb5ca8b.GIF
我覺得你說的很對,有時我們會認為角色很天真,並不是我們真的認為他的理論有錯誤,只是我們本著自己的經驗,知道他的理論在現實世界有著私心的人類群體中是窒礙難行的。比方說我認為共產主義可能是出於善的本質,可是它不適合道德層面尚未達到圓滿的人們,所以在故事中看見角色想要在和現實世界無異的社會中推行這種主義的話,就會覺得他很天真。說回來故事的部分,我的信條是「即使是戀人或家人,不管是多麼親密的人,都有無法互相理解的地方,但他們對彼此的高度信賴能確保關係依然能延續下去。」所以,有時你可能會看見感情很好的兩個人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思考模式(例如薩卡和瑟琳娜),有時他們會因為這種差異而爭執,可是最終他們會和好。02-19 23:49
Cecil
套句我在其他文章底下回覆給讀者的話(因為太好用所以我已經借用過很多次):
我想很多人會希望能戀愛,也是希望自己有一個歸屬吧,不管是什麼時刻,痛苦也好快樂也好,只要是「那個人」的話一定會是最理想的分享對象。只要跟對方在一起,甚至只要想著對方,就能獲得無限的勇氣。只要是為了對方,就算看不到盡頭也願意去努力,並且相信著對方也同樣在努力──在這種歸屬關係中最理想又不切實際的就是那份「信任」吧。很多時候愛情的遺憾跟不圓滿都是因為我們不能理解對方的想法,而我所創作的角色從來不會將對方推斷成壞的,而總會從好的角度去解讀對方,即使被傷害,也會想著「那個人一定也很為難」,就是懷抱著這樣好像和對方互為半身那樣充分的、過分的信任,對我來說這種關係能夠提供最大的安全感。
我同意「很多時候人們連理解也未能做到」,說來慚愧,我自己也常常有這毛病。我覺得願意去站在別人立場思考的人,是真的非常了不起。但讓人沮喪的是,有時這種人反而會被自己的群體所討厭,但也並不會被他試著去了解的群體所接納。只能說人類真的是充滿矛盾跟不文明之處的種族。
好的!那我就放心驕傲了https://emos.plurk.com/6db428a922023e5bd5e07105de4cef94_w48_h48.gif(尾巴翹起來02-19 23:49
倉旂瀞
好耶,客製化(?)的菜單我最喜歡了!我改天也會再找時間拜讀這部作品的!
您的小粉絲已準時上線,等等燈燈等燈(開機音效
我覺得不要因此擱置到主線或主軸就沒問題,玩遊戲的時候也是解支線任務比較有趣(O
這也是我很喜歡C大筆下的角色的地方,他們的思考模式和行為都很符合人性(包含所謂的「反派行為」),所以每個角色都不會令人討厭,也因此格外立體(雖然某位醫生還是讓我下意識地後退就是(#
我個人是劇情向的觀眾,只要是有邏輯又不會太枯燥、生澀或過於浮誇的劇情都很願意去看,慢步調也沒關係,有穩穩地走下去就行!
之前不知道是誰說過「好的關係不是1+1=2,而是0.5+0.5=1」,這就很符合C大的信條,真正得以相互扶持的人並不是不會吵架,而是在吵完架後能和好如初
最後這段話我也同意,信任在關係中真的比付出和承諾重要太多了,而且並非盲目的信任,而是在反覆思索下的決定,這樣真的很棒
很多時候我自己也挺情緒化的,所以能理解他人或在當下就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的人我都很欣賞(是屬於先解決情緒才能處理問題的麻煩小孩#
換我給C大一個星星☆

02-20 12:03

Cecil
也不到客製化的程度,大多時候我還是更以自己的意見為主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6/2a60675d4ac780be308a5171dd88f21f.GIF
畢竟大家的意見有時會相矛盾(比方說「再打用力一點!」的碎玻璃派跟「我想多吃點糖…」的舔 CP 派),所以秉持作者的精神為作品做出最恰當的取捨(標準:我自己)是我一貫的信條https://emos.plurk.com/bc35f68cbc25367f458f639dc3b1e719_w20_h20.gif
不過我確實很常從讀者的各種趣味聯想找到讓劇情變得更有意思的契機 :>
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即使是想寫的主題增加,我也會盡量把它整合到既有劇情線裡面,這樣讀者只要看一段劇情就能吸收到很多東西(雖然這會讓一段劇情變得很長)。這種作法還有另一個用意,是我覺得想寫的主題很多/很零碎,但沒有把它整合起來,而是為每段內容設計一段有頭有尾的獨立情節的話,劇情線可能會太鬆散,讀起來會很累。寫久了以後對這種手法上就會有些個人的經驗談,不過平常特地拿出來講挺怪的,所以我只好趁回覆讀者留言時提到,謝謝你給讓我有機會分享https://emos.plurk.com/64694ba27efbdf2ff1862f90463ce06f_w20_h20.jpeg
人物的表現能給你比較自然的感覺那就太好了!對我來說,設計反派的行為比較難,畢竟要想像「壞人為什麼覺得可以傷害無辜的人來達成利益」這點,對身為善良陣營的我來說實在有點反直覺。不過,誠如我聽過的某段分享,反派在他的世界中是正確的,所以我需要做的就是建構起那個「讓他培養出這種異常心態的世界」,所以對於比較重要的反派,有時我會設想他的背景,雖然這些背景可能在故事中用不到 :3
我不排斥讀者對角色生氣或討厭角色,我覺得那是角色生動的證明,不過角色受到喜歡的話我果然也還是會很開心(即使受到喜愛的是反派角色),所以聽到你這樣說我很高興https://emos.plurk.com/9b4936f1f3add22528964d9a3fd275de_w20_h20.gif02-20 22:14
Cecil
不過隨著我寫到的主題增加,我也創造出連我自己都覺得「喔不他真的很壞我無法喜歡他」的反派,但比起這種徹頭徹尾的大壞蛋,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有一些優點的反派https://emos.plurk.com/03ba6dc438cd9768b3b99633f5026069_w20_h20.gif
你是這個年代很稀有的類型呢!雖然我在巴哈上確實遇到不少和你一樣劇情向的觀眾,不過一般大眾還是更講求輕鬆愉快的閱讀體驗(那些已經出社會的人尤甚)
這句話說得真不錯!我自己在現實世界其實不喜歡跟人吵架(通常吵完關係就END),但寫作時我就很喜歡。可能對我來說,關係深厚到某種程度的兩人,即使吵架並且在吵架時說了各種不順耳的真心話(問候人家老母還是NG的),但最後還是會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還有反省,然後關係就會變得更緊密。從比較不正經的角度來說,不覺得「明明很愛對方可是仍然會有觀念相左的時候,不過即使為此吵架,對對方的愛也不會減少」這樣的關係很棒嗎(只有你
對,不能是「盲目的信任」,而必須是「因為很了解對方而產生的信任」。因為和對方經歷了漫長的時間,了解對方的動機,知道對方做出決定背後可能是基於什麼理由,因此即使沒有言語交流,也不會誤解對方。我覺得這樣的信任關係非常美妙https://emos.plurk.com/9eb2a207404ec27a2e27d0a84a557777_w20_h20.gif
我也挺情緒化的(握手)
不過我的情緒化比較偏向會因為心情不好就把自己關起來不理別人,或是突然刪掉什麼東西(巴哈以外的東西我刪過很多)https://emos.plurk.com/7e5f90a66102c40bcae48aa77b643185_w30_h20.gif
太好了,我是第一次從讀者這裡收到星星,我要收藏起來https://emos.plurk.com/604bbd380c3a4dc9ebe94b632262e276_w48_h37.gif02-20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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