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到房間,他就先與初白將白髮女子帶到懶人沙發那休息,想必她已經疲倦,亞倪爾是那麼想的。
而跟他所想的一樣,那人一到沙發後,僵硬的身體有些放鬆,可因情緒的波動,還是無法鬆懈下來。
他則是努力收拾好自己剛才陷入情緒中,深怕稍有不慎,也會跟對方一起跳入谷底,畢竟他在此刻扮演的角色是「疏導者」,而不是「發洩者」。
雖然情緒依然過意不去,但還是披上具有他特色的笑容,語氣中充滿對那人的溫柔,絲毫沒有任何破綻給予對方戳破:「怎麼突然哭了?是發生什麼事了呢?」
那人伸手拿過亞倪爾遞來的布巾,抹去眼睛旁的淚水後,雙手緊抓著衣角,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語氣中透露出痛苦。
「我好像什麼都做不好,他們永遠都對我不滿意,不管我再怎麼付出,花時間、花心力,不管我用多少方式學習,他們都會無視我、討厭我,甚至重傷我。可我是…是真的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
「我感覺自己在被迫一邊前進,一邊被撕碎,被分裂成不是自己的自己,這……還是我嗎……」
「我不知道……現在我已經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已經嚴重到連一點小事都決定不了,我果然……果然是個爛的要死的人,所有這些都是我的錯對吧?」
「我當初是不是不該反抗的,是不是!!我應該像個人偶隨他們擺弄、裝扮,跟著他們的設定行走,對吧?我真的…真的……很討厭這樣的自已……。(我真是個垃圾,不…不…可能連垃圾也稱不上……)」
原本平緩的情緒,到中間不知是被什麼牽扯,或想起了甚麼,她突然激動了起來,但說著說著,最終還是敗給了哀傷,氣勢低落了下來。而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語,最終也哽在喉中,嚥了下去,生怕兩人討厭她。
「別這麼說自……」正當初白想開口安慰時,那人卻一點機會都不給她,直接打斷她的思緒,繼續開始她的話語權。
就像她是發表人,而剩下的兩人只是她的聽眾,只是看她表演的觀眾。
「為什麼不能,反正這個世界沒有人會愛我,我就是個累贅而已!奶奶說的沒錯,我只不過是一直造成別人困擾的負擔而已!」
「雖然沒有聽到,不代表沒有!!在你們的眼皮下,有多少人會說實話,你們到底要哪時候才看清現況……」
「到底我做錯了什麼?受到什麼的詛咒?為什麼我會一直讓他人失望?為什麼大家都不接受我……就連現在的我,連哥哥的一點痕跡都找不到,他到底去哪裡了…已經十三年了……我真的好想他,但是我又沒有資格想他……」
「……小尾巴,妳已經很棒了,妳是我看過最好、最善良的人……」喊著對方的暱稱,聽見眼前的人這麼說自己,亞倪爾的內心也相當的心疼難受,他一直都很清楚眼前的女子,內心是多麼的痛苦與無助。
他從以前就常常陪伴在她的身邊,看過太多次她受到惡意的欺凌,甚至是遭受到更過分的凌辱。
雖然能立馬上前制止那些人的行為,卻沒有辦法停止他們的惡意,或許再他看不見的地方,她已被銳利的荊棘爬滿全身。
「我真的好想結束啊……就能跟莎一樣解脫了……」
刺耳的話語輕飄飄的傳進了亞倪爾的耳中。
這讓原本心情已跌進谷底的他,又提起了幾層,腦海中,閃過瑪麗離別的那一抹微笑,感受到心被數以萬根針扎,伴隨刺痛與麻痺,且被緊緊的抓住、提起一樣,窒息感侵襲整個他思緒。
亞倪爾不自覺站起身來,雙手緊抓住對方的雙肩膀,因力道過猛,對方整個人被壓在椅背上,想反抗,但還是被固定在那,動彈不得。
對方為這樣的動作開始害怕,甚至開始否決自己,聲音顫抖的重複說道:「對…對不起…起……對…不……起…」
可現在的亞倪爾,無法再聽進這些負面的言語,在對方的情緒牽扯下,還沒解決的壓抑最終還是打破了這張面具,他瘋狂地大吼著:「不可以!不可以!我已經沒辦法拯救她了,我不想連最重要的妳都失去了!!」
他加重了力道,讓對方因此被用的緊皺眉頭,並因對方的發怒,充滿絕望的眼神,在那時已轉變成無助與呆愣,而充滿淚水的眼眶,不停的眨,像是被嚇到一般。可這樣的情形並未持續很久,而是女孩緩過神後,伴隨的是大哭。
只是她的哭泣聲似乎沒有傳進亞倪爾耳裡,反而對她憤怒的繼續說著:「對我來說妳是最重要、最特別的……我不能想像沒有妳的未來是怎麼樣!明明妳可以不用淌這混水,只是為了他?那些事情還不如我來做不就好了!!」
有些心底的話,被亞倪爾咀嚼在口中,就像冰淇淋一樣,化在口中,這種味道,在此刻還是不適合跟女子說。
「你快給我住手!」自從進房間後,就再沒怎麼出過聲的初白,眼看情況不對,就迅速站起身,用力將亞倪爾拉離女子,並推至一旁。
沒站穩並倒在地上的亞倪爾,只是很震驚看著一臉生氣的初白,似乎腦袋還沒反應過來,但看到初白的眼裡充斥著氣憤。
她指著他說:「我拖她來找你不是要你用這樣子開導,也不是要出現這樣的場面,你是怎麼了,你之前都不會這樣,亞倪爾,給我冷靜點!」對方特別在叫名字時加了重音。
被初白這麼一罵,亞倪爾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緩緩看向被自己的失控行為而嚇哭的她。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蠢事,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犯下這麼嚴重的失誤,心裡滿是悔恨以及心疼,何時連自己也成為傷害她的其中一份子了?明明曾經在內心發誓要誓死守護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內心的躁動,暫且平息了下來。
等心態稍許冷靜後,他重新從地上爬起,過去安慰正捂著臉啜泣的她,用溫柔的懷抱,抱住了她,讓那人的頭輕躺在他的胸口,撫摸著她的頭,而熟悉的蘭風鈴香,飄進那人的鼻中,讓原本是炸毛的貓,稍有緩和了下來:「剛才對不起,我的錯,我太著急了,沒控制好情緒,我應該要陪你面對的,卻沒做到,我真是一個混蛋。」
「我只想讓妳知道,妳在我眼中,是我的星辰;在我心裡,妳是我的明月,更是我的世界,我唯一存活在這罪惡世界的真理,答應我,不要再難過了,好嗎?」
亞倪爾微微低頭看著懷裡的人,無意撇到她因不斷自殘而還沒癒合的傷口,他感覺到心又被千斤的鎚子重擊了一下。
他忍住淚水從眼角落下,像是沒任何事在發生一樣,他對天發誓,以性命作為代價、作為牽連,一定要守護住眼前的這人,他不想讓珍愛就此消失在這骯髒的世界,自己一定會去改變她的天空,讓她看到想看到的日光,而不是讓她繼續苟活在灰雲下。
在亞倪爾溫柔的安撫後,女子放棄再與疲倦抵抗,進入睡夢的懷抱中。
當亞倪爾發現她哭累,並在自己的懷裡睡著後,輕輕的把對方抱起,移到客房,讓她躺在柔軟大床,蓋上棉被,接著從衣櫃裡的角落拿出醫療箱,小心翼翼的為對方包紮,遮掩住那不堪的羽翅。
等一切都完成後,他就跟初白暗示到房間外面的走廊,留下女子一人在房內,以防打擾到她難得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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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她是發生什麼事了?」
亞倪爾堅定的眼神中,帶著悲傷,看著初白,語氣裡則是自責的問起整件事情的源頭。
初白小聲嘆了口氣,面容滿是擔心,撇了一下嘴後回答:「我個人也不太清楚……早上的時候,打給她想知道她還好嗎,但是一直都聯絡不上本人,所以我就很擔心的過去找她,結果你知道我看到什麼嗎?!那時在路途中,經過她常去的公園,想說可能碰到,沒想到就遇到她,而且你又知道她在幹嘛嗎!!她窩在垃圾桶旁邊哭,我的天呀!在垃圾旁邊哭耶!!」
「……」亞倪爾沉默,腦海在初白的口述下,逐漸出現畫面,讓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我跑過去問她怎麼了,但是她哭的太傷心了,什麼話都含在嘴中,說得不清不楚,我根本就聽不懂,但她一直對著通訊器哭,所以才想說讓她來,讓兩個人一起關心,會比較好讓她開口,結果你……」
「對不起……」亞倪爾自責的低頭,看向地面,雙眼無法直視眼前的人。
「沒事,倒是你看看那些人都傳這什麼話給她!真的太過分了!」初白邊說邊從口袋裡拿出剛剛從那人身上拿走的通訊器,輕點了幾下面板,眼神注視著畫面,嘖了一聲,皺起的眉頭更加深了,氣憤的把畫面轉向給他看。
不看還好,一看不得了,才剛看到第一條訊息,他表情就整個往下垮,而拳頭越發緊握,憤怒掩蓋了軟弱,一瞬間怒火湧上了心頭。
那些訊息傳遞的都是如此的刺耳、傷人,根本不堪入目,甚至語帶嘲諷,把一個人貶低成了一文不值,使得好像這世界沒有她值得存活的餘地,這些話……就是她每天接收到的內容嗎?難道這就是她所盡心維護關係的家人?
除了家人外,還有其他旁人傳著類似的話重傷著她,甚至在列表中的一位,顯得格外刺眼,那人是她口中所認為的「朋友」……難道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了嗎?莫非就跟她說的一樣嗎……
『在你們的眼皮下沒有人說什麼,不代表私底下沒有,全部都是表面上的好。』
亞倪爾陷入一陣思考與沉默,腦海的回憶倒回以前兒時三人一起玩角色扮演的往事,她總是公主,而自己永遠搶著當她的守護騎士,還有是法師的初白。
喔,其實應該是四人,但某人每次加入時總板著一張臉,反倒被她指認為王子,雖然不是很願意,可他還是會擔任那個職位。
事實上,自己不是很想要當騎士,而是當她這故事中的真愛,但她想要的是他,而不是自己,他到現在應該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想當那名王子吧……
只可惜王子只有一個,而到現在這個職位還是沒有改變呢……
想到這裡,亞倪爾抬起了頭,表情多了些許興奮,不知心裡在打什麼算盤,他開口道:「初白……我們要不要找他來幫忙?或許我們可以把這個『秘密』跟他說,他的方法一定會比我們想的還要好,而且還要有效,畢竟他很有經驗。」
「他?閻墨嗎?」初白疑惑的問道。
「對!而且妳也看到了,她這樣的狀況下,秘密已經無法在守護了,這樣只會失控,而且她的心病愈來愈嚴重了,也該讓那人知道發生這樣的情況。」
初白聽完後,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否決他這樣的想法,她非常認真、堅定,看著亞倪爾說:「你是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而且我們已經『欺騙』,讓他傷心過了,難道你還要往他心裡在捅一刺,他已經夠冷血了,我沒想到你跟他有得比,亞倪爾。」
「再說了,他答應了,但在這個過程中沒處理好,你要怎麼收拾殘局?!我們已經沒有能力在賭一次,如果沒有用好,是『真的』會毀了她,你也知道的,最嚴重的後果是讓她的未來直接被抹去,就算她還活著,你確定她是真的『活著』嗎?」
初白深吸一口氣撫平情緒後,繼續說:「我知道瑪麗的死讓你想加快這件事的速度,但有些事是在快也沒辦法解決的 ,現在的她是需要時間、時間,亞倪爾。」
果然還是這樣子的結果呀,亞倪爾是這麼想著。
初白看亞倪爾沒有任何表示,伸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很擔心她,我當然也很擔心她,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問一下,那我呢?」亞倪爾歪頭問。
「第二名喔~這不是重點好嗎!我是想說,我也不想看著她走向死亡,你還記得她當時寫了什麼?和想做什麼嗎?我和你一樣都不想看到她實踐那張列表,或是被人抹殺,所以我們必須要小心行事,這也是我們最初立下這個秘密的原因,不是嗎?」
「初白,對不起,是我太心急了。」聽完初白的這一番話,亞倪爾點了點頭,帶著歉意的向對方道歉,然後也在內心與房內熟睡的那人道歉。
等初白跟他說要準備怎麼樣的後續,以及女孩的生活機能後,她的離去,他才稍微放鬆的靠在牆上,讓牆面的溫度爬上身軀,使得緊張過度的大腦些許的好轉。
自從與閻墨出任務,到拯救瑪麗失敗,再到現在,亞倪爾就沒有太多時間可以好好休息,就算是前陣子的午睡,也才一小片刻,根本無法補足體力與心力,眼神一直注視著窗外一望無際的風景,也望向遙不可及的未來。
在要準備進入夢鄉時,他刻意走進開著黃燈的房間,手拿著點心與水,深怕那人等會醒了,沒人能夠為她準備餐點,讓她餓著了。
將東西放在一旁的櫃子後,輕抱起熟睡的她,讓她躺在胸口,然後用著深情及愛意的眼神親吻她熟睡的側臉,如果沒有哭紅腫的眼會更好。
他在她耳邊悄悄聲說:「我只想讓妳知道,如果這世界拋棄妳了,我會建立一個國度,只有妳、我,和初白。沒有討厭的人,沒有會批評妳的人,而在那裡,我也可以拋棄我所有的面具,真心對待妳,妳是我的月亮,我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