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累到極點地睡去

也是在大約七歲附近，我就主動意識到自己有一覺醒來晨昏不辨、記憶空白的現象。對別人或環境知識等資訊都沒有問題，唯獨有關自己的記憶需要較長時間歸來。

心裡對所有人的感覺也都刷新，由一種純然的空白取代。而且最主要也最鮮明的，無法明白別人對自己的態度為何呈現固定的局勢。學校午覺醒來，恍若新生，淡忘周圍學生今日以前種種惡意的舉止，覺得自己可以以嶄新的角度和無條件的善意對待他人。然後想當然爾，一次次地希望落空。

我對自己人生許多事件如數家珍，只是出於反覆回溯的習慣；因為用各種方式強行烙印在腦海裡、創作紀錄裡，有許多備份才會熟練。

有關自身的記憶在每次甦醒之後需要重新載入。反正周圍的人從無察覺，就算心裡免不了有些矛盾，從前倒也沒將其當一回事。我是個連從小吃早餐喝水必定腹痛如絞，或自己的手只有戴手套才有摩擦力去提動東西，都要拖近二十年才去意識到的遲鈍，甦醒之後短時間沒自身記憶，看起來好像也不算什麼吧？

第一次打工之後，我才發覺大事不妙。那分工作只維持了六個月，我卻在之後的將近十七個月裡，想不起來有關自身的事情，也喪失情感或感受能力。雖然擁有極大量絕對陳述的文字紀錄，可是看著那些實錄，就好像在看別人的人生一樣事不關己。而且對於道德、法規和危險的基本認知也跟著喪失。有好幾次過往極為重視交通規則的自己，突然變成看不懂紅綠燈，直接在紅燈時過馬路的紀錄。

自行將現象命名為精神崩壞。前一陣子才知道，此一現象在社會學術界的正式名稱是疏離、異化。是一種解離。小時候容易解離很難判斷成因為何，現在的解離卻是自己最清楚原因。

在我目前的人生中，已經歷三次極嚴重、持續時間較久且至今未能完全修復的記憶喪失，以及兩三次在各種預防措施下盡可能阻止，因而狀況較輕微的小規模受損。

除了會讓生命力急速下降、渾身冰冷內部粉碎外加長時間停止呼吸的裂心症以外，崩壞是第二個認知中最接近死亡的感知。因為我難以確認自己睡著之後，能否再度醒來。或者甦醒之後還能否保有之前的記憶。

每次記憶消失之後再找回，所有感覺都不在了。那些令人驚喜的，快樂的，生命裡感動無比的連鎖，就這樣消失無蹤，只留下各種填空。我的記憶有別人，卻只有我不在自己的記憶裡。如果記憶是構成一個人格的關鍵，那不斷失去又重啟的人，與原來的那個人，距離該有多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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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類圖》如此建議，我驚覺每次努力到精神用盡才睡去，沒有花點時間整理回溯，那麼百分之百在此之前關於自己的記憶都會全數失落，睡醒就剩下一片空白。是的《人類圖》能夠給出的建議，在短暫卻艱辛的人生過程裡大都已經領悟或有所感覺了，這一條睡前整理也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早有所覺，但它最難做到。

※基本推論是六七歲附近時期一放學就被鎖進房間讀書寫功課，除了學校與小房間之外看不見也到不了其它地方所致。跟打工完累到只能直接回家的情形一樣。

“我記得有一次黃昏被強迫預先上完廁所，然後關進房間；房門從外上鎖沒多久，一種痛苦充滿壓抑的感覺瞬間發作，我開始在房間裡自殘（將身體反覆用力撞向堅固的牆壁和地板，使極度壓抑的感受獲得釋放）。家長數次聽到聲音，數次進來檢查；我還得在他們進來責問時壓抑著心中強烈的痛苦，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那是有記憶以來人生中第一次出現的貨真價實的自殘行為，連自己都無法意識為何如此。”

當很久以後放學開始可以獨自走路回家，任意往城市空地菜園雞窩裡鑽，這種斷片就停止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