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中,她像是做了一場夢。
夢到自己正因為這一次的失敗而頹喪著,此時有一個男人正親暱地陪在她的身邊安慰她。
視線相當模糊,她只能隱約看見對方戴著眼鏡,陌生的身影讓她很確信那並不是羽風,甚至也不是克羅諾,但他卻能做著像是伴侶才會做的事情。
他到底是誰?
※
這是青歲近期第二次在慈悲的醫療所中醒來。
她不知道為什麼紅雀在犧牲之後,還能夠讓復活艙發揮效用,即使紅雀可能已經接收不到她的意念,但她仍是對於自己頻繁地被這殘存的奇蹟拯救而感到過意不去。
她拖著一身溼答答的衣服從泉池中上岸,坐到岸邊擰了擰水之後用自己的火魔法來烘衣,接著慣性從貝沃克承載者中將手機拿出來查看。
『您有新的訊息。』
「???」
光害已經干擾遠距離通訊好幾時日了,這種時候的通訊軟體怎麼可能會有新的通知?本以為應該是誤判的她戳下應用程式的圖示進入介面,接著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真的有訊息,不只是一直以來累積的各種官方帳號廣告,甚至是光害發生當天跟麥伊一同看見世界樹異象時廣傳給其他人測試的訊息也全部都顯示成已傳送,把她嚇了一大跳,馬上切到羽風的對話視窗傳了一個貼圖測試。
『訊息無法傳送。』
「搞什麼啊……」
目前大概能夠得知,遠距離通訊確實曾經恢復過一陣子,但是並不是太長的時間。看來有必要先出去跟其他的義勇軍交換一下資訊才是。
當她踏出溫泉區,才發現這個基地早就已經歡騰一片,各景皆是欣欣向榮,義勇軍們也和喀爾登的倖存居民互通有無、友好往來。
瘟疫之災……被解決了嗎?
她開始擴大自己的聽力能接收的範圍,廣泛收集人群中任何帶有可靠情報的聲音。拼湊得出的消息是:在她復活以前,希莉卡直接切斷了與所有質點者的連結,因而順利找到了克蘇魯所在的位置,並戰勝了她。看來光害能夠短暫地消失大概也是這個原因。
先不論復活前那個畫面是純粹的夢,還是同樣也是光害暫時消失的效應,她更驚訝的事情是最後竟然沒有任何人能見到克蘇魯一面,除了希莉卡之外沒人知曉這個惡神真正的想法,然後就這麼從世界上消逝了嗎?
這出乎意料的結果讓青歲自心底泛起了一股淡淡遺憾的惆悵。
至少,在調查組去尼莫之前,她已經在無意間跟與她友好的那位「塞壬」好好地做出最後的道別了吧?
現在的聯邦已經沒有皇炎妃的庇護了,水儀卿在陰謀被掀出之後不復存在,消息甚至指出一直以來都很可靠的行政廳上司也走了,她等於是瞬間失去好幾個有交情的銀星要員。也不知道上一次高峰會的侵略戰,伊絲會不會對於傷到自己而感到自責?嘉德、莉瑞斯、尤里和碧昂絲他們現在又怎麼樣了呢?
百般思緒在她的腦海穿梭交錯不止,當她正準備要回宿舍休息時,有個提到「華稜卿」的閒談勾起了她的注意力。
很可惜的,那剛好不是什麼好事。
「聽說打莎布的那邊死的人都超慘,全被炸成肉泥了不是嗎?」
「對啊,那個華稜卿應該也是吧,真的不懂為什麼一個戰技這麼差的人還要一直往戰場上跑,感謝她讓我們的肺里能夠有神魔種的粉……不過她那種資質吸了應該也沒有什麼幫助吧。」
「靠北你講話真的超機掰的我會笑死……」
兩名義勇軍的笑談聲越來越遠,完全不知道他們說的話已經被當事人一個字都不漏地聽了進去。
「……」
※
又是一陣吃痛。
無數的觸手穿破了她渾身各處的皮肉而出,盡其所能地想絆住她的行動,就跟莎布想吞噬他們的那個時候一樣。
這是「增生」引發的負面效應,只有在面對莎布的時候會有作用。雖然正牌的莎布跟其他大將的模擬資料都在文森的管控之中沒有辦法召喚,但是選擇能夠重現心理陰影的魔物來進行練習的話,當下所面臨的威脅與傷害依然都逼真得有效。
那兩人當時笑得多大聲,她就越無法原諒第一時間只顧著想遠離莎布,卻忘了先處理掉觸手而死的自己。
更進一步地,沒辦法原諒只要擅長的武器和技能被猶格置換掉之後,就什麼也做不到的自己。
瘟疫已經消失了,被創造出來的擬造四災也都死了,但她卻完全沒有拿到勝利的感覺。
因為與化為王國的一部分迎戰不同,她這次沒能同步迎接這份榮耀。
她很弱。
原來這一點從來沒有改變過。
她的慍怒化為大量的烈焰燒斷那些觸手,再一次把握時機對著打算襲擊自己的幻象莎布進行攻擊。
三次、五次、七次、二十一次、四十九次……
去死、去死……
每揮下一劍、運作一次具有攻擊性的魔力,象徵她內心黑暗的紫黑色魔氣就又漲起一些,直到幻象怪的本體因無法負荷而直接崩潰,她才稍微有冷靜的空間喘息。
「不夠……還不夠……這種程度是不能成長的……」
接下來叫一隻等級比較高的,重現跟猶格的那場戰鬥看看好了。當她心裡如此盤算的時候,感覺到了身後的視線。
瑞比特就站在門口的位置,像往常一樣淡淡然的無聲無息。
與莎布的那場耐久戰,其實也是青歲和瑞比特第一次一同戰鬥,她很清楚對方更常居守後勤,不輕易走上前線,只因為不想拖到擅長戰鬥的同伴後腿。
但是實際上,是自己先死了,而自稱不擅長打架的對方活到了最後。
那她現在在這裡是在看什麼?是來嘲笑自己的是不是?
與瑞比特眼神相對的那一刻,青歲對於自己閃過這樣的想法感到內疚。一個曾經在轉職願望許下「無論如何都希望青歲能堅持活下來」的人,怎麼可能會想嘲笑自己?不過就只是自尊和自卑雜揉的矛盾情緒又在作怪了而已。
而對方接下來直接開口的話也進一步作出了印證。
「那日的事無法抹消,但我認為如今站在這裡想要改進的華稜卿並不可恥。義勇軍裡還有很多人需要你,請別練習得太過頭了。」
說罷,瑞比特沉默了一下,最後召喚出她的光鳥。那隻光鳥一開始似乎對青歲散發的魔氣有點卻步,但牠最後還是在青歲身邊飛繞了一圈,讓柔軟的鳥羽擦過了她的臉頰之後,又被主人給收了回去。冷淡的少女輕輕頷首,隨即安靜的離去。
青歲有些恍神的呆在原地,撫著自己剛剛被光鳥碰過的那一邊臉,沒多久後又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她。
「青歲姊……妳在練習配合魔力的劍術嗎?」
天啊,怎麼又來一個……青歲看著剛走進來的曙葉,尷尬得只想蒙混過去。
「呃……嗯……不是。只是在從……失敗中學經驗而已,沒什麼。」
曙葉看著青歲,似乎有很多想說的,但最後他只有答道:
「我也死在守樹戰,我和妳一起吧。旁觀者清,說不定我們能互相注意到自己不清楚,但讓我們在戰鬥中死亡的盲點。」
「……欸?」
青歲看起來很錯愕,原來那時候曙葉也戰死了嗎?
明明平時很少有這樣對談的機會,那個當下她才忽然意識到,其實曙葉一直都跟自己有著不少相似點。
沒有正面答應對方的邀約,她反而提起了看似無關的問題:
「我問你。你通常是怎麼做到不去在意別人的看法的?」
「我做不到。」曙葉反而溫和的笑著搖頭:「所以我們不會把那些不想讓人看的部分表現在外,對吧?你看尤克,他就是跟我們不同類型的人……或是說,如果我們在我們的位子做到該做的部分,其他部分就沒有那麼重要了。真的沒辦法的時候,就當成需解決的課題,解決它或接受它吧。」
「你覺得戰鬥是我們該做的部分嗎?」青歲有點茫然的抬頭看著模擬場的天花板。「我的意思是……身為貴族,你是隊長、我是官員,我們如果不練這些,去做一些……幕後的事情不是才會比較適合嗎?」
曙葉眨眨眼。
「青歲姊,我們回阿斯嘉特後是這樣沒錯。可是我們現在是義勇軍,我們是士兵,我們會成為正式義勇軍不是因為我是隊長、也不是因為妳是官員,而是他們需要我們的戰鬥力。在我的隊伍,帳目有黛莉葛、資料處理有艾薇、幕後打理有暗凜。在義勇軍,指揮有尤克、幕後打理有三女神、有超級作家、有前四災手下,他們能力都遠超於我們。如果我去處理資料,黛莉葛一定會把我請出來,他們也是吧。」雖然說著相對輕鬆的話,但他的語氣依然正經。「在這裡,我的身分就是個砲灰,頂多是有指揮經驗的砲灰,我和那些死去的義勇軍沒有兩樣。」
「……」
「如果以身分來說是這樣,但我們能做到什麼比其他人更多的事情,就是我們基於這之上的價值了。」
「你說你做不到,但你在這方面反而看得挺開的啊……」
「當堅持的事物在這裡沒有意義的時候,那就不妨看開一點了。」曙葉說。「舉例來說,我希望自己是冒險者的榜樣、支柱,不過那是在阿斯嘉特那種很多新人需要有模範的場合。這裡是義勇軍,先萬里挑一被選進來,然後在戰爭洗禮下刷到剩下十分之二,就算當初有新人,現在也是見證各種殘酷的老手了,和他們站在一起,我沒有不一樣。」
「好吧,雖然可能還需要時間去調適,但你是對的。」青歲聳聳肩。「或許我就是放不下那點自尊,才會這樣陷在牛角尖裡面吧。」
「有些東西是刻在心中的堅持,是我們在這個位子的原因。回歸初衷想想,有些東西沒有變,只是換個形式而已。」
青歲的眼神飄向一邊,似乎在思考曙葉的話。
「我在最後的守城戰中和亞茵一起戰鬥,她閃過了我當時沒有閃過的攻擊,已經比我強了。」曙葉走向了那台模擬儀器。「不過我只是在後方待得久了才稍微身手生疏,青歲姊也是吧?讓我們一起找回感覺吧,我看看……就一起對抗青歲姊遇到的這隻吧。」
第二道暖流拂過青歲的心間。
因為認知被竄改把她視為妖邪的人也好,就著事實去嘲笑她的義勇軍也罷,就算有這類人存在,還是有許多和她相識已久的同伴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她繼續與這批軍隊同行。
第二次進行同樣的對戰,青歲稍微調高了難度。因為有曙葉的配合,讓戰鬥仍很輕易就來到了尾聲,但好像不只是很輕易而已。
「……咦?」
那些觸手甚至沒有再長出來,難道是自己內心的某一部分被治癒了的緣故嗎?
「怎麼了,青歲姊?」
「……沒事,我們繼續吧。」
即使在瘟疫中沒有以英雄之姿屹立不搖地站到最後,但之後依然有兩個未知的危難在等待著。
為了迎向它們,就算遭遇再不堪的失敗也不會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