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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GP

[達人專欄] ◇你將得救.I、祂必護佑信徒

作者:Cecil│2022-02-02 16:57:56│巴幣:3,032│人氣:413
嗨大家,我來發紅包啦(物理

因為目標是今年七月中之前要把〈你將得救〉改寫完,所以我最近非常認真在處理這件事,好在上禮拜靈感之神不是戳了我一下而是賞了我一巴掌,所以我從週六下午一路寫到週日晚上,終於把舊版最欠改的部分修好啦
待會要出門吃飯所以先放第一章,第二章應該明天修完以後就可以放出來!第一章的情節跟舊版差不多,主要是修正描述,不過改完以後就多了 4K 左右的字數,再謙虛都可以稱之為誠意十足的改版

針對想要比較與舊版間差異的人,提供相關章節連結:

第四版修正處:
例行修正:用詞、對白、情節、轉場描寫
時間軸調整
增加故事背景相關敘述(原本故事中的時代事件並不是很清楚)

《正文前宣導》
1. 本故事內容均為虛構,與真實人物事件無關。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2. 本故事背景非任何時代的歐洲或關聯地區,亦無意暗示或誘導聯想歐洲或關聯地區歷史。
3. 本故事所有宗教元素均為虛構,本人無意暗示或誘導讀者聯想任何現實世界中存在之宗教。

準備好了嗎?那就 GO!
下面這首是我寫新版第一章和第二章時一直在聽的音樂,很適合這兩章的氛圍








  西娜從未見過白花以外的花,至少在這座教堂是如此。

  每天有人為西娜床邊的陶瓶換上新摘的白花,洋甘菊和旋花最常見,偶爾是馥郁的野茉莉。今天西娜醒得早,碰上來伺候盥洗的年輕修女正仔細插花,便揉著惺忪的睡眼詢問,為什麼送來的花總是白色。修女低頭道早,接著答說白花才襯她,村民合力整建的這座教堂中,一塵不染的聖壇邊上供有白花,象徵純潔、寬容與救贖,正如上神派來幫助人們的她一般。

  「光是看您捧著花站在主教大人身邊,就很叫人安心。」修女的瀏海完全收入帽檐,垂首的動作凸顯遍布前額的瘢痕,但她的笑容並未因此黯淡。「主教大人講道完後,大家不是都搶著跟您討一朵花嗎?您拿過的花總是開得特別久,很多人都相信那是因為有上神祝福,還說把花放在家裡能招來好運。」

  西娜不由莞爾,她還以為村民只是特別喜歡花。「妳相信嗎?」

  「雖說人人都沐浴上神的恩典誕生,但我常在想,祂給您的恩典肯定特別多,聖女大人。」說到這裡,僅稍長西娜幾歲的修女露齒而笑,轉身推窗,迎入朝暉與鳥鳴,隨風而來的啁啾好似在附和她。「請做盥洗,祈禱的時間快到了。」

  在教堂服事的人,尤其是協助西娜日常起居的那些,幾乎都如同這位修女那般友善。然而,與其說他們不敢怠慢虛號「聖女」的西娜,不如說是由衷希望她舒適自在,彷彿唯有這等恭敬聊以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兩年前的夏天,教堂還很破舊時,鄰近村落爆發疫病。患者全身冒出黃水四溢的膿皰,體液橫流,反覆高燒,而他們只要開始囈語,往往不出三天即撒手人寰。村民將病故的家人送往教堂,拜託教士祈禱讓死者的靈魂回到上神身側;西娜喚其「奶奶」的老修女,也將無依無靠的患者帶回教堂照料,原先空蕩的教堂一時人滿為患。席地而臥的患者之間,擺滿不時翻倒的水桶、吸飽膿水的髒布以及盛藥膏的淺盤,幾乎無處下腳,即使教士老早下令撤光長椅,中堂依然擠得水洩不通。西娜運氣好沒有染病,於是隨奶奶清理穢物、收拾環境、撿柴燒水、幫忙挖停屍坑的人擦汗、服侍祈禱後疲憊不堪的教士、安撫哭泣的村民,每天忙得團團轉。

  「為什麼我們得受這種苦?是不夠虔誠嗎?我每天都祈禱一次,每個月也都上教堂呀……」

  「是啊,亞得教士,上神為什麼還不救我們?」

  「上神或許聽不到我們的聲音吧……」

  「不要被蒙蔽,這正是證明信念的機會!」面對嗚嗚哀吟的信眾,亞得教士遠遠站在聖壇邊,將經文書按在胸口,振臂高呼:「如果因病痛而動搖,懷疑上神的安排,死後就無法進那歡喜的門,去不了祂的身邊!愈是這種艱難的時刻,就愈要虔誠不移──你們不要忘了,上神從不在充滿笑聲的花園揀選靈魂,遠離荊棘地的信徒同時也將遠離天堂。要相信這是考驗,考驗的終點是救贖!上神在上,祂必護佑我等!」

  亞得並未染病,或許真是因為上神分外眷顧祂的忠僕,抑或是因為他素來與患者充分保持距離。敬拜上神的亞得健康依舊,其他信徒也才勉強回應他的呼籲。縱然筋骨痠軟、雙脣乾裂,人們仍擠出僅剩的氣力隨他道:「上神在上。祂必護佑信徒,懲治罪人;祂必治癒傷痛,降下祝福。」

  「上神在上。」奶奶用只有西娜聽得清的聲音複誦,這才牽她到講台旁,輕聲對亞得說:「親愛的亞得教士,如果你願意帶西娜出去採藥草,讓我能做新的藥膏,相信人們對上神的信仰會更堅定。」

  「時間不早了,葛蕾修女。」亞得皺眉望向窗外,似乎是認為午後的天色很刺眼。

  「所以我才請你幫忙。你也知道這孩子一專心就注意不到周圍,我怕她沒法及時趕回來。」

  黃昏過後仍逗留森林中的人,若不待在門窗緊閉處,就容易遭到鳥妖攻擊。這種常識西娜自然知道,可她一旦專注觀察地上的植物,就難免忽略頭頂的天色,所以她外出時向來有奶奶作陪,以防她在外耽擱,徒增危險。但是,此刻教堂內有許多患者少不了照料,先不提亞得是否願意,如果讓他接手奶奶的工作,恐怕患者在死前只能得到特別字正腔圓的祈禱,而非能緩解不適的濕布和草藥──即使逝去的結局已是不可改寫,奶奶的悉心照顧也能減輕他們死前的痛苦,而亞得就辦不到這點。

  見亞得還在沉吟,奶奶又提議:「你不願意也無妨,我自己帶西娜跑一趟。我們出發前,麻煩你和我去那邊,我告訴你哪些人需要特別關照。」

  「好吧,好吧,我去。」亞得越過奶奶的頭頂,瞄了眼那些渾身泛紅、又濕又臭的患者,便苦著臉將經文書收進袖口。「西娜,跟我來。」

  「好的,亞得教士。」亞得直往門外走,西娜接過籐籃就急忙跟上,甚至來不及跟奶奶道別。

  亞得說了「跟我來」又走在前頭,但他其實不曉得藥草地的具體位置,途中數次詢問西娜「還有多遠」。總算抵達後,西娜沒浪費唇舌拜託亞得屈尊幫忙,而是自行開始採集──按照奶奶的教導分辨品種,刨開根部周圍的土壤挖取整株植物,或是掐斷葉柄以免傷到嫩葉,最後將成果分門別類──在藤籃逐漸裝滿的期間,亞得僅是在旁踱步,不知何時又拿出那本邊緣捲起的黑皮經文書,默默對空比劃,像在練習佈道。

  西娜始終想不通,為什麼像亞得這麼不勤勞的人沒有染病,反正這位教士站著或躺著壓根沒差別。她此刻不知道第幾次想到,如果上禮拜過世的不是村裡的鐵匠學徒,而是亞得,那麼她不只要感佩上神的慈悲,還要讚美上神的明智。亞得把經文背得滾瓜爛熟,闡述教義的言詞擲地有聲,但他從未幫忙準備三餐或擦拭聖壇後的大窗戶,就算看見奶奶累彎了腰,他也不主動分擔工作。倘若邁羅教士還健在,亞得肯定不敢明目張膽使喚奶奶,但那位老教士幾年前與世長辭,唯一接受過他完整教導的亞得順勢接管教堂,負責為新生兒祝福和為死者祈禱等各種神聖工作,由此聲稱自己應豁免任何俗世勞務。

  「奶奶,亞得教士什麼也不做。」

  當時的西娜不明白亞得的地位來自什麼,於是向奶奶埋怨,說他不幫忙準備聖餐,只顧著練習最有威嚴的手勢。她認為上神肯定不在意佈道做得是否漂亮,因為邁羅教士生前曾在佈道時放了個響屁,但奶奶說上神不會為此處罰他。

  「我的西娜,上神給每個人都安排了工作。奶奶還算擅長打掃做飯,但不比亞得教士能言善辯。教義雖有道理,光靠言詞拙笨的人也不易分享,所以他同樣是上神不可或缺的幫手。」聽完西娜告狀,奶奶在水桶中搓洗並擰乾抹布,搥了搥腰腿,嗨喲一聲直起身子。「上神保佑我一把年紀還手腳靈活,那我該做的就是天天擦亮玻璃,把地掃乾淨,填飽你們的肚子,還有祈禱。如果亞得教士是上神的舌頭,那我就是祂的手腳。」

  「那我也做上神的手腳。」西娜環抱奶奶,嗅著陳舊修女服上的肥皂香。

  「奶奶也不曉得上神會讓妳做什麼,畢竟我們不能妄稱自己清楚祂的安排。但是,那種時刻一旦到來,妳會明白的。」奶奶輕撫西娜的頭頂,一如往常叮嚀。「不要拒絕妳的使命,在該實現它的時候,妳要替上神在人間完成工作,榮耀祂。」

  「榮耀上神的話,我會有獎賞嗎?」宛如信徒仰望天空,西娜在奶奶懷中抬起頭。

  這話要是給亞得聽見,他勢必會板起臉,譴責西娜貪圖利益;但奶奶只是用濕濡的手摸她的小臉,手上的皺紋引起一陣熟悉的搔癢。

  「信徒能盼望的最大回報就是進入天堂。別忘記這件事,我聰明的西娜。」

  「奶奶,那我也努力工作,這樣以後我就能跟妳去一樣的地方……但我們能不能跟亞得教士去不同的教堂?」

  「乖,西娜。如果妳榮耀上神,妳的一切願望都能實現。」

  奶奶曾如此許諾,所以西娜全心投入工作,連採藥草這等瑣事也不例外。等到她察覺亞得正搖著她的肩膀叫喚,陰鬱的暮光已在退去,亞得的面龐隱沒在椴樹的陰影中,看不清表情是怪罪或訝異。

  「葛蕾修女說的沒錯,叫了好幾次妳都沒反應。我看妳就算給鳥妖抓住,也要等到被咬了一口才會發現。」

  「對不起,亞得教士。」

  與亞得共行的歸途分外漫長。換作平常,奶奶會在回程路上考西娜經文,讓害怕鳥妖的她不去注意森林深處傳來的嘶鳴;這次的旅伴只有亞得一人,而他自是不願多費這種心思。為了轉移注意力,西娜還是對亞得提問,想知道為何世間有上神也有魔物,可回應她的唯有沿途細枝接連斷碎的聲音。

  亞得剛躲回教堂就奔向聖壇,西娜只好請經過的人幫忙推動沉重的木門,並自行放好鎖門用的木板。入夜後,教堂內的呻吟更加響亮,幾乎可與門外的吶喊相比──大門才關上沒多久,銳爪刨刮木板和鳥妖要求開門的聲音就令人頭皮發麻──重回崗位的亞得企圖再次帶領人們祈禱,但祭壇上的高呼即便聲若洪鐘,站在教堂大門邊的西娜也根本聽不清,至於上神是否能夠耳聞他代替信徒求救,她就更加懷疑。

  製作藥膏程序繁雜、無法速成,因此奶奶交代過,藥草採回來後得抓緊時間處理。西娜忍住偷偷朝亞得扔抹布的衝動,提著籐籃四處尋找奶奶,順便檢查門窗是否關妥。奶奶很細心,但她近來或許過於疲勞,每天都會漏關那麼一兩扇門窗,這些都可能成為鳥妖入侵的破口,讓整座教堂面臨危險。

  「奶奶,我回來了──奶奶?妳在嗎?奶奶!」

  兜上一圈都沒見著奶奶,西娜慌了手腳,撇下裝滿藥草的藤籃,開始跑遍教堂找人。她去廚房和洗衣房詢問來幫忙的婦女,冒著遭亞得斥責的風險溜進抄寫房,甚至連滿是蜘蛛網和老鼠屎的閣樓都沒放過。之後她再次穿梭整個中堂,細看每個跪坐的人,安慰自己說或許奶奶是坐著打起盹──最終她發現,奶奶渾身滾燙地倒在角落的陰影中,手裡還緊攥一塊髒布。好在奶奶平常積德行善,西娜很容易就找到人協助,兩位來幫忙煮飯的婦女,冒著染病的風險合力將老修女抬回房間。

  隔天開始,西娜接手原先由奶奶指揮的照護工作,幫患者清潔身體、擦藥、換被單,最後拜託亞得教士為他們祈禱。不過數日,能幫忙的人不是親屬死亡而無心他顧,就是跟著染病而無力相助,整個教堂的擔子一點一點壓在西娜身上,鎖上教堂大門用的木板一天重過一天。奶奶的狀況不比其他患者樂觀,同樣發高燒,膿瘡擠得眼皮都睜不開,連張嘴喝水都難,自然不可能安慰或鼓勵西娜。

  奶奶不會有事。忍不住停在僻靜轉角發呆、暫時逃避工作的時候,西娜都以此說服自己返回崗位。這種病兇猛卻非絕症,也有幸運兒帶著滿身疤痕捱過這場苦難,外觀難看不假,至少還有命在。西娜曾試探地問過亞得,活下來的人究竟是通過或者沒通過上神的考驗,但就像她大多數的問題一樣,這個問題也沒有得到回音。最後,她只好偷聽亞得為死者所唸的禱詞,結合奶奶曾說過的內容,告訴自己,死於這次疫病的都是上神揀選的僕人,活下來的則是要繼續榮耀祂的信徒。奶奶不像亞得那樣把上神掛在嘴邊,但所作所為都看得出虔誠,如果問西娜「誰最適合到上神的身邊去」,她會回答「奶奶」。然而一想通這點,她便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數天過去,奶奶始終沒醒,脈搏宛若陰冷破屋中的最後一朵燭焰。意識到奶奶可能不會再睜開眼睛時,原本跪在床邊祈禱的西娜,交握的雙手分開成拳,不管自己會不會被斥責不敬,只是反覆捶打地板,哭吼著上神、上神、上神。她不懷疑奶奶受上神召喚去瞻仰祂無邊的威光,但她不明白,祂已經得到那麼多僕人,為什麼就不能把奶奶留給她?為什麼祂沒有保佑她的血親,甚至也不眷顧這個和她非親非故、卻對她視如己出的人?

  「如果祢敢說祢保佑那些最虔誠的信徒,那就治好奶奶!把她還給我!」西娜不顧佈滿奶奶手臉的可怕膿皰,抱住僅剩的親人痛哭失聲。「他們說祢答應過的──上神護佑世間萬物!」

  那一刻,西娜好似變成太陽。她的體內有某種炙熱翻騰湧動,繼而噴薄,一道難以形容的力量衝破七竅爆發開來,恍如滾燙驟雨灑到奶奶身上。之後,那股熱力轉瞬瀉去,取而代之的是席捲全身的脹痛,以及鋪天蓋地的黑暗。

  之後回想起來,那是西娜初次使用這個彷彿神賜的能力。會說「神賜」,是因為亞得事後堅稱,這神奇的力量肯定是上神悲憫的贈禮;而說「彷彿」,是因為連亞得都難以解釋,為何上神在給她這種能力的同時,也迫使她感受患者的症狀與疼痛,伴隨疾病的死影甚至同樣會威脅她的生命。

  「……西娜?」

  莫名熟悉的聲音驅散腦海的迷霧。西娜使勁撐起眼皮,朦朧的視野中,一個蒼白的人影不斷開合嘴巴。

  「西娜?聽得到嗎?聽得到就出個聲吧,西娜?妳別嚇奶奶……」

  「奶奶……」她好不容易想起眼前的人是誰,喉嚨卻乾得發疼,回應時聲如蚊蚋。「我也死了嗎……」

  「不,西娜,妳活下來了。上神保佑,妳燒成那樣,為什麼不好好休息呢?為了我這一隻腳踏進棺材的老骨頭,妳差點就沒有了……」奶奶鼻音濃重,俯身緊摟西娜的脖子,兩人的臉頰貼在一起,弄得她半邊臉沾滿熱淚。「乖孩子,妳的燒剛退,可以的話就喝點東西再睡。」

  「我本來沒有發燒……我是……」西娜等到奶奶鬆開手,才小口吐納氣息,啞聲說明當時的情況。她希望奶奶知道那種熱熱的力量是什麼。「我猜是那熱熱的東西治好妳的。」

  「上神在上,這是奇蹟!恩慈的雨露果真不避荒山野嶺!」

  突如其來的叫嚷驚得西娜雙眼圓睜、面色慘白,她要不是連挪動手指都難,肯定會被這震耳欲聾的頌讚嚇得滾下床。不速之客話音剛落,奶奶就發出只有西娜聽得見的哼氣。

  「親愛的亞得教士,請小聲點,你這樣嚷嚷會弄得西娜頭疼。既然我們不用麻煩你祈禱了,你能不能回中堂去,看看其他需要上神祝福的人呢?」

  「當然!得立刻帶這孩子過去,讓信徒們見證這等絕世神蹟。」歡欣鼓舞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亞得,他將不接觸病人的原則拋諸腦後,邊說邊擠開奶奶湊過來,摸遍西娜的額頭和手臉。「她除了發燒外沒什麼大礙,甚至沒冒出半顆水泡。連已經奄奄一息的葛蕾修女都能康復,其他人肯定也能蒙福!」

  亞得的感嘆使奶奶眉頭深鎖。她顧不得自身同是大病初癒,不宜過度激動,抬高音量質疑道:「你真該感到羞恥,亞得教士。你也看到西娜治好我之後病成什麼樣,她現在連話都還說不好,怎能再次冒險呢?上神的慈悲是不可試驗的,要是她下次沒法睜開眼睛該怎麼辦!」

  亞得從來不在爭論中屈居下風,但這次他沒有立刻回嘴,顯見奶奶罕有的怒意總算還能嚇阻他。

  「我可沒說讓她立刻出發,適當的休息當然不可或缺。但是別忘了,葛蕾修女,現在還有很多人都需要上神。我們讓這孩子先試試症狀輕的患者,失敗了也不會有什麼損失,真要成功了,也不至於讓她的健康過於惡化。」

  「至少再躺一天。」儘管正忙著與亞得爭論,奶奶也不忘定時取下西娜額前的布,重新浸過冷水再放回原處。「我不認為上神會逼迫祂的僕人拖著病體去榮耀祂。」

  「我們誰都沒有資格揣測祂的意圖,但看在妳是擔心這孩子,我就不責怪妳的失言。」亞得說完就逃也似的離開房間,走之前拋下一句:「明天日出後帶她來中堂。在那之前,我會祈禱上神不召喚更多僕人。」

  聽見亞得關上門,奶奶才嘆息著扶起西娜,並端起床邊小桌上的洋蔥湯。湯稍微涼了,但奶油的甜香依舊,奶奶解釋,加奶油是希望西娜聞到喜歡的味道後及早甦醒。西娜嚥下最後一口湯,奶奶便扶她躺好,把被單拉到她下巴,輕拍她的胸口。奶奶絲毫不提剛才和亞得的事,照護的動作也無異狀,西娜還是感到內心像有針在扎。如果她夠強壯,能馬上去幫忙,就不用讓奶奶為她頂撞亞得。亞得每次被惹怒就拿上神當託辭怪罪人,奶奶面臨那種待遇想必很受傷。

  「奶奶,我再睡一下下,然後就去幫忙。」

  「明天再去吧,西娜,妳需要休息。只有上神才知道,我發現自己忽然恢復健康時是多麼雀躍,但我同時又發現妳倒在我的身邊,症狀和我一模一樣,那時我就好像被趕出天堂似的……幸好妳醒了。」

  奶奶撩高西娜汗濕的瀏海,讓她的額頭能接觸到更多新鮮空氣,動作輕得彷彿在愛惜幼兔。用盡西娜所知的一切詞彙,都無法描述她有多渴望令時間停在這一刻。

  「還記得我說過上神會有祂的安排嗎?西娜,祂給妳的安排非常非常特別。」

  「如果我努力去做,上神會高興嗎?」

  奶奶親吻她的臉頰,左右各兩下。「會的,好孩子。但是,妳的幸福就和其他任何人的幸福一樣重要,所以千萬別把自己累壞了。不管亞得教士或別人怎麼說,都不要忘記這件事。」

  幸虧奶奶的擔憂沒有應驗,治療其他患者並未再次讓西娜身陷險境,她渾身發燙、頭昏腦脹、呼吸不暢,但最終沒再倒下。在西娜後來治療的村民中,沒有人像當初的奶奶那樣已有一隻腳踏進棺材。西娜據此歸納出這樣的規律:治療的症狀或傷勢輕微,她便承受相等的微小痛楚;治療足以致命的傷病,她便跟著命懸一線。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怕,只要奶奶還在身邊,她就不害怕;只要是可以治癒的,她就不害怕──初次使用能力如此,現在如此,往後亦將如此。

  一確定西娜的能力屬實,亞得迫不及待領她前往附近的村落。疫病肆虐過後,整座村子像極落盡綠葉的枯樹,但在西娜走過的地方,奇蹟彷若花朵,隨她的腳步綻放。父母對著滿面瘢痕的兒女喜極而泣,夫妻又能共迎來年而忘情相擁。患者迅速自疼痛解脫,若非家人淚流滿面緊握他們的手,這些康復的人甚至以為先前的災難不過是場夢。村子裡原先空出來擺放棺材的空地,被幸運生還的村民用來舉辦慶典。然而,西娜無幸在那盛會中親自接受眾人感謝,因為在最後一個患者痊癒後,她終於支撐不住,臥病在床近一個月才恢復如初。

  醒來後,西娜見到床頭櫃有只舊陶瓶,裡頭插著幾朵洋甘菊。奶奶說那是孩子們病癒後送來的謝禮。

  「妳看,還有這麼多。」奶奶又展示一只裝滿旋花和紫錐花的藤籃,眼角的笑紋變得更深,臉頰跟額前的膿疤似乎不那麼醒目了。「西娜救了很多人,他們都非常感謝妳。」

  「大家都得救了嗎……」燒才剛退,西娜的臉頰還熱得如同曾貼在煮滾的湯鍋。奶奶用冰涼的濕布替她擦拭臉頰時,她舒服得長出一口氣。「但是奶奶,亞得教士說,是上神救了大家,我只是上神展現奇蹟的途徑。他跟每個人都是那樣說。」

  「好孩子,上神讓妳擁有這種奇妙的力量,那是祂的恩典。」皺巴巴的指尖順過西娜的瀏海,奶奶壓低聲音說:「但救了我還有其他人的是妳,不辭辛勞幫助大家的是妳,所以我發自內心感謝的也是妳。」

  西娜不明白奶奶為什麼突然湊過來說話,直到聽見亞得的聲音在旁響起,她才知道奶奶在忌憚什麼。

  「如果她能夠睜眼應答,我想她今天下午也能出席佈道?人們都希望親自向聖女道謝。」

  儘管亞得剛才的發言可謂邀約甚至請求,他的口氣並不像那麼一回事。他似乎認為,讓西娜有機會出席下午的活動對她是種恩惠。自從知悉她的治療能力,亞得就突然開始頻繁來探望,彷彿任何人事物只要關乎上神,就自然屬於他的管轄範圍,需要不時視察。這種態度早在瘟疫末期就有跡可循──西娜在治療最後一批患者時,已經連路都走不直,亞得對此心知肚明,卻仍拽著她的手臂高喊「上神護佑我等」,拖著腳步虛浮的她前進──但西娜始終沒向奶奶透漏這件事,以免加深已有的矛盾。

  「親愛的亞得教士。」現在西娜知道,如果奶奶對亞得有所質疑,就會這樣喚他。「你知道我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但這陣子我似乎常聽到你當眾稱呼西娜『聖女』。」

  「上神保佑,妳還很硬朗,葛蕾修女。妳沒聽錯,這孩子配得上這個稱號。」

  「你該清楚,這種稱號只能從神恩領的大人那裡領受。不管西娜受到上神多大的祝福,我們都沒有資格賦予她頭銜。」奶奶搖著頭, 這時她已經不再隱瞞反對的態度。「如果神恩領突然想到該派人來收恩德稅,又不巧聽到我們擅自封了個聖女,這事就可能傳入大主教耳裡,到時我們全都免不了受罰。你和我就算了,西娜可是無辜的呀!」

  「放心好了。不管是誰,只要見過這孩子展現的奇蹟,都會發自內心相信『聖女』這稱號實至名歸。要不是眼下實在湊不出旅費,我真希望能帶她造訪神恩領,親自將她獻給大主教。」一提到主聖教的最高根據地,亞得彷彿幻想起自己正在其中昂首闊步,語速再次加快不說,口吻也變得好像開始冒泡的滾水。「而且妳該看看人們多興奮,他們為了感謝上神送來聖女,不僅答應幫忙修繕教堂,連材料跟資金都樂意自行籌措──我早就已經受不了那些下點毛毛雨就漏水的地方──妳瞧,這跟神恩領當初的情況不是如出一轍嗎?歷史已經無數次證明,充滿熱誠的信徒能夠成就一切,而要點燃這種熱誠,最快的方法就是令他們確信,上神正在看顧他們……」

  ──西娜將濕布從臉上移開,思緒也跟著回到此刻。

  盥洗完畢,西娜梳好一頭烏黑長髮,在黑色修女服外披上白披肩,到中堂的聖壇前跪禱。此時能和她同在中堂的只有主教一人,但他不幸染上風寒,最近都比較晚起,此刻她也就只能聽見自己誦唸禱詞的聲音。

  「請引導祢的信徒,不叫他們的靈魂迷惘,亦不被道旁的歪曲攫去……請護佑世間萬物,因祢又見一名信徒到那堂皇座前,此當足證,我等從未背棄……」

  西娜正在服喪。

  葛蕾修女從那場瘟疫生還兩年至今,終究避不過上神的召喚,在睡夢中溘然長逝。奶奶高齡六十有餘,能活到現在實屬罕事,因此西娜已經不再跟兩年前一樣,對她的逝世哀痛欲絕,而是能在別人悄聲致哀時,斂下眼睫回應:「願葛蕾修女的靈魂安然前往上神身邊。」西娜知道,她可以抗衡世間所有傷痛,但無法拒絕衰老。奶奶的逝去有如花草凋零、夕陽西下,是萬物在上神的規律中如常流轉的證明,凡人不能也不該拂逆。奶奶走得很平靜,這便足矣。西娜唯一能做而且該做的,就是為親如家人的老修女祈禱,之後好好舉行葬禮,讓她得以安息。

  「……請引導堅貞的信徒葛蕾修女,前往祢的身邊。」

  結束一個小時的祈禱,西娜按慣例前往主教的書房。主教舊名亞得,但現在人人都敬畏地稱他「亞得朗大人」或「主教大人」,沒人記得他起初只是個破爛教堂的窮教士,包括他自己。

  兩年前,西娜初次解放奇蹟,使村落免遭疫病毀滅,但後果嚴重得嚇壞倖存的村民。她從昏睡中甦醒後,發現教堂幾乎每天都擠滿前來探望的信徒。見到她的人爭相傳達感激,也為危及她的生命表示歉疚。潮水般湧向西娜的不只是謝意和讚美,許多人都好奇她之後是否能夠繼續展示上神的奇蹟。對此亞得宣稱:「一切都在上神的安排之中,祂派來聖女拯救我們,但也加諸必要的限制,以免我們濫用她的力量。」

  思及此,西娜不禁發笑。亞得總能有個說法。

  最終眾人一致同意,儘管這種力量看似不會對西娜自身造成永久傷害,也不可濫加使用,以免擾亂上神安排的秩序。亞得規定,每個禮拜的佈道結束後,身染病痛的人可以向他求助,他會帶對方到教堂後方的小房間。在那裡,西娜端坐在一片完全遮蔽她身形的黑色簾幕後方,獲得亞得首肯,她便發動能力。不影響身體的小病通常能得到治療許可,惡疾則沒有資格危害聖女的生命,由亞得為患者進行格外正式的祈禱後請離。因為這項規定,佈道日後來都被稱為「救助日」,只有在這天求助的人才可能獲得治療。在「救助日」以外的時間,除非是有人抱著發高燒的孩子猛拍教堂大門,否則亞得鮮少理會。倘若他知道西娜趁他不察違反規矩,擅自幫忙治療,他還會在請離村民後大發雷霆,訓斥她傲慢狂妄,不將上神的安排放在眼裡。

  規矩剛樹立起來那陣子,西娜常挨罵,面對最瞭解上神的亞得,她無法辯駁,只能低頭含淚。亞得口中的上神既不近人情又難以捉摸,習慣和奶奶一同想像上神的她對此只覺陌生。祂只給她一個人治療的神力,又不許她對所有人伸出援手。祂究竟想要她怎麼辦呢?

  奶奶每次都將西娜護在身後,出言緩頰。「親愛的亞得教士,西娜沒有多想,她只是希望幫上忙。你看,上神難道會希望祂的信徒受苦嗎?」

  「葛蕾修女,問題不在上神,而在我們。一旦奇蹟跟泥土或雜草一樣唾手可得,人們就不會再珍惜它。妳看過誰在使用水桶或鐵鎚之前,讚嘆它們的崇高與珍貴嗎?」

  亞得不知道第幾次忽略奶奶的問題,而是單手扶著前額,好似被她們的冥頑不靈害得頭昏腦脹。

  「如果能幫上大家的忙,就算他們不讚嘆我也沒關係……」西娜從奶奶身後探出頭,小聲表明立場。

  「傻孩子!我可不能放任妳淪落到那種地步。」亞得將手背在身後,面向身邊的聖壇,搖頭嘆息。「這背後的道理,太單純的人不可能明白。總之,不許再忤逆我的意思,否則妳要後悔的。」

  疫病的危機解除後,倖存的村民履行諾言,無償幫忙修繕多處漏水、結構老舊的教堂。期間,西娜和奶奶搬到附近的小屋棲身,每天祈禱和抄寫經書,幾乎與外界隔絕。教堂修繕完畢那天,西娜走出戶外,沒找著熟悉的洋甘菊花田,只看見積雪披覆在寂寥的枯枝。時光荏苒,春去冬來,「亞得教士」成了「亞得朗主教」,而西娜更是被改名為「露克西娜」。亞得說這樣比較響亮,與聖女的稱號更相襯,她卻萬般彆扭。

  奶奶同樣也對亞得──不,亞得朗──自命主教的行為頗有微詞,但亞得朗說,若非當今世道混亂,不便外出,他肯定能因為幸運發掘聖女而獲得同樣的獎賞。現在他不過是稍微變通,讓這件事提早發生罷了。

  「你怎麼知道外面的事?」外界一詞引起西娜的注意,她霎時忘了向亞得朗提問的規矩。

  「說話注意禮貌,露克西娜。」亞得朗提醒她別忘了使用敬稱,待她道歉才回答:「妳該記得之前我們治療過一個把腿摔瘸了的女孩。那姑娘的父親帶著她到處求治,最後找到我們。」

  「是,我記得。」

  西娜聽說那個人本來只是路過村裡並借住,但有人違反亞得朗的指示,偷偷告訴這個外來者可以在「救助日」當天求見聖女,他才知道這等荒山野嶺居然也存在神蹟。

  「那人離開前我和他聊過,他說爵爺們派去神恩領的士兵死傷慘重,現在只能把剩下的人手分配在城市。鄉下地方防守空虛,強盜橫行。所以很不幸,我們沒可能去神恩領晉見大主教。」

  「上神在上,神恩領怎麼了?」奶奶一臉茫然,好像從沒想過有生之年會聽到這麼可怕的事。

  山中消息閉塞,他們知道近來旅人幾乎絕跡,但只當是鳥妖近年增加之故,並未深究。在奶奶連聲催促下,亞得朗詳細敘述來自旅人口中的猜測。聽完後,奶奶將西娜摟在懷裡,彷彿怕她想起被燒毀的故鄉。

  西娜並非教堂或村落土生土長,而是出身自外界的某個無名村落,生活雖不富裕,但尚稱平靜,畢竟絕境峭壁附近的土地不甚富饒,很少成為掠奪者的目標。然而某天,有路劫匪襲擊村子,沒人能及時應對,包括她的父母和姊姊在內,村民不是被殺就是成為俘虜,倖存的只有當時躲在床底下的她。強盜們離去前放了把火,濃煙燻得她逃出村外。現在回想,她只記得自己當初走向漆黑的山林,因為山中鳥妖的叫聲和家人的聲音無比相似,但她沒有印象自己是如何抵達山中。奶奶也說不清楚,只知道某天早上去河邊取水,看到她半截身體在樹洞裡,像是天亮後離開藏身處欲爬向河邊喝水,奶奶見狀便連忙帶她回教堂,劫後餘生的她才活到今天。

  亞得朗說鄉野謠言就像徒手傳水,來往間錯漏難免,但根據旅人的敘述,事情大致上是這樣的:國王娶妻至今,王后沒有生下半個兒子,他懷疑是妻子的肚皮不管用,便企圖另立新后。但不知何故,這番打算讓大主教火冒三丈,雙方鬧得不可開交。國王和大主教為細故吵架,這事在歷史上並不少見,吵得更兇的也所在多有,誰知道他們吵沒幾個禮拜,大主教忽然雙腿一蹬魂歸西天。這消息一傳出來,人人都懷疑是國王動的手腳,主教團甚至在神恩領閉門不出,新任大主教當然也沒著落。國王怒不可遏,二話不說派兵南下神恩領,用刀劍充當敲門磚。主教團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向南方的貴族老爺們求救。王后是南方人,主聖教會更是南方人的第二父母,南方貴族聞訊後自然派兵馳援。面對南軍嚴防的神恩領,國王的軍隊活像赤手空拳的孩子對上一顆核桃。眼看硬碰硬不是辦法,他們便改換目標,攻擊南方各處,試圖逼南軍回防。同年冬天,神恩領突然遭破,主教、教士、騎士、士兵,全都被鐵蹄踩扁在神恩領的石磚地上,分不出誰貴誰賤。那年神恩領雪景鮮紅,人稱「血冬」。最後,南軍和國王應該談了好些條件,終於換得北方軍隊全數撤離。然而其中許多士兵和傭兵脫隊成了強盜,作亂至今。西娜當年遇到的劫匪或許就是像這樣的傭兵,前往其他領地時順路滅了一個村子,就像搗蛋鬼經過餐桌時隨手弄倒一個花瓶。

  「所以……神恩領現在怎麼樣了?」

  奶奶面無血色,皺紋顯得更深。西娜連忙治療她,以免她心跳急促得昏過去。不管奶奶是否聽懂了這番來龍去脈,她此刻最關心的顯然仍是神恩領。這並不奇怪,神恩領是主聖教的信仰中心,許多信徒都盼望一輩子能至少到那裡朝聖一次。就像相信上神與天堂存在,主聖教徒堅信神恩領會保持純白潔淨,直到永恆。因此,神恩領發生流血事件,甚至成為戰爭的背景,在信徒看來,無異於天堂陷入火海,殘骸崩落人間。西娜始終認為亞得朗不配自稱上神代理人,但他此刻面對奶奶的疑問,竟也看似沉痛地緊閉雙眼,搖頭表示情況不容樂觀。

  「大概還被北方人佔據著。造孽,真是造孽,那裡可是天國的倒影啊。」

  「我們只好自求多福了……」奶奶嗓音發顫地摟緊西娜,這次不是為了安慰,而更像在求助。「乖,西娜,這裡什麼不好,就是夠偏僻。神恩領的大人們從沒想到向我們收恩德稅,相信那些強盜也不會注意到──」感嘆到這裡,奶奶忽然對亞得朗喊道:「上神保佑,我希望你有提醒那個人在外別透露西娜的事!你有嗎?」

  西娜清楚記得,她在奶奶安全的懷抱中,亞得朗接下來的話卻像條蛇鑽入她倆之間,咬住她的脊椎。

  「冷靜點,我當然交代了,沒必要窮緊張。但別忘了箴言,不管發生什麼我們都去順應,要接受上神的安排,苦難也不例外。」

  自那時起,亞得朗逐漸接管西娜周遭的一切。既然無人曾公開反對他的權威,她也就聽任安排,直至今日。

  「亞得朗大人,是我。」

  西娜用了一段不短的時間,才終於習慣在私底下也喊他「亞得朗大人」,而非「亞得教士」。

  「進來吧,孩子。」

  亞得朗一身素淨白袍,顯然還未更衣。他背對西娜做出類似打耳光的動作,示意她盡快關門。雖說這陣子春暖花開,天氣卻也不甚穩定,一不注意就會著涼。主教兩天前開始咳嗽,當時就有教士建議「請聖女大人為您賜福吧」,但他笑著婉拒了。

  「您今天會主持葛蕾修女的葬禮,對嗎?」西娜輕手輕腳帶上門,對沒有再次出聲的亞得朗搭話。

  與其說是確認,倒不如說是提醒,否則亞得朗可能藉故再次推遲已數次延後的葬禮──此舉意在讓西娜銘記,究竟誰才是這教堂的最高權力者──她上次冒著被他責備的風險,替集體來教堂中求治的孩子治療肺病,令他為之氣結,至今都還在冷遇她,他不參加方才的早禱就是最好的證明。

  「是,但妳看看,親愛的露克西娜。」亞得朗轉過來,狀似遺憾地微笑道:「我現在咳個不停,嗯咳,該怎麼好好主持葛蕾修女的葬禮呢?妳必須明白,唸禱詞也好,默哀也好,在這中間如果有咳嗽聲出現,那該多麼突兀啊。」

  西娜沉默幾秒,才用略為沙啞的聲音提議:「如果可以,請讓我為您治療,亞得朗大人。」

  「我怎能浪費妳的力量呢,露克西娜?妳才剛治好孩子們,身體應該還很虛弱才對。」亞得朗語調平靜地提醒她別忘了這件事,別忘了她是如何違抗過他的指示。「我不勉強妳,葬禮就改到下週進行。」

  「請讓我為您治療。」她在這件事情上完全處於被動立場。沒有亞得朗主持葬禮,奶奶就不能入土,現在不能再企圖跟他爭個是非對錯。祈禱再虔誠,也無法阻止屍體一天天腐爛,頂著那麼不光彩的面貌去見上神的話,奶奶就太可憐了。「葛蕾修女暫且不說,您一直因病無法佈道,人們會因此不安。請別擔心我的身體了……拜託您。」

  「智慧永遠比愚昧先出發,卻總是最後才抵達。」亞得朗終於離開窗邊,走到西娜面前,沉沉按住她的雙肩,目光如炬地俯視她。「希望妳明白,上神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露克西娜。妳是上神的手腳,能明白跟解釋祂旨意的則是我。身體各處若不司其職,人便無法邁步向前──妳在睡夢中聽見了上神的聲音嗎,露克西娜?」

  「沒有,亞得朗大人。」

  「那麼,妳曾在祈禱時見著上神的身影嗎?」

  「不曾,亞得朗大人。」

  「還是說,妳唸過比我還要多的經典,花了比我還要多的時間思考教義,而且學習如何主持典禮,清楚如何施洗,深諳怎麼樣為往生者祝福嗎?」

  「……一切遵照您的安排,亞得朗大人。」西娜顫抖著嘴唇,壓在她肩上的雙手重如天國的梁柱。

  「很高興見到妳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上神,露克西娜。」西娜的回答牛頭不對馬嘴,亞得朗卻露出笑容,彷彿要包容一切那般張開雙臂。「那就替我治療吧。今天晴空燦爛,鳥語花開,我們何不趁著曉日當空照耀之時,讓葛蕾修女帶著所有人的祈願前往上神身邊呢?」
  

  「上神護佑世間萬物。」

  這句禱詞是用以提示人們「治療已經開始」。西娜五指併攏,伸直手臂,熟悉的暖流從身體中央流往指尖,再流往亞得朗的身體,她垂在身側的那隻手則感受到,寒意從指尖逆湧而上。不消十秒,亞得朗便按著胸膛,長出一口氣,顯然也為病痛終於離去而感到輕鬆。

  「真是一如既往地迅速,露克西娜。這若不是上神的力量,那又該是什麼呢?我待會換個衣服,稍作準備。妳出去後告知妳遇到的第一個人,我們下午要為葛蕾修女舉辦葬禮。」

  「謝謝您,亞得朗大人。」

  西娜視線低垂,倒著退出主教書房。此刻她的胸口隱隱作痛,而這絕非治好風寒導致的後果。

  奶奶的葬禮隆重但不舖張,出席者將近百人。村民都放下工作,特地來為這個博愛和藹的老修女送行,祈禱她能夠順利去到上神身邊。而看見身為聖女的西娜在非救助日出現,人們紛紛交頭接耳,毫不掩飾驚喜之情。

  「葛蕾修女真幸運!有聖女大人親自出席,為她祈福。」

  「那是當然,葛蕾修女對聖女大人可是無微不至。」

  「媽媽,妳看,是露克西娜大人。」

  「乖,要叫她聖女大人。」

  「才十四歲就這麼標致,長大後一定會更漂亮──」

  西娜手捧一束百合,身邊的亞得朗面對用於放置棺木的長方形坑洞,朗聲唸著他早上錯過的禱詞。春季天候變幻莫測,現在卻是晴空耀眼,萬里無雲。入夜後會有鳥妖穿梭飛翔的樹林,此刻隨風搖曳,平靜如畫,陽光透過橡樹枝葉的間隙撒下光點。西娜平常鮮少獲准外出勞動,因為那只會無謂消耗體力,妨礙她履行聖女的職責。她趁這次機會,迎著入春後不再料峭的風,嗅聞萬物恢復生機的土壤氣味,感受皮膚被即將過午的太陽照得溫熱。這種好天氣正如上神的保證,像祂答應讓西娜最親愛的奶奶順利進入天堂。

  「──逝者已經完成他們的責任,而我等存活將繼續榮耀祢的名。」

  最後一點土灑上奶奶的棺木,又一位信徒就此安息在教堂墓園。所有人都低頭默禱,直到亞得朗終於開口。

  「好了,各位請回──」

  「咿──」

  幾個反應較快的人立刻扭頭察看,但包括西娜在內的其他人,都只是面面相覷,像在確認自己的聽覺沒出錯。沒過幾秒,樹林劇烈騷動,隨即有什麼衝了出來──第二次嘶鳴響起時,西娜才知道那是來自一匹拉著車的馬──儘管駕駛看見人群便火速勒緊韁繩,馬兒仍昂然直立,引起連串尖叫,老弱婦孺紛紛躲到男性家人身旁。西娜沒見過這種場面,同樣不禁倒退幾步,多虧身邊的修女攙扶才沒摔倒。

  「非常抱歉,很抱歉,真的對不起……我是來找聖女!他們說的聖女在哪?聖女大人!」

  引起騷動的駕駛跳下車,跑到教堂門口,又轉頭掃視。這位不速之客模樣狼狽,亂髮下的臉上有好幾道抓痕不說,衣服也破破爛爛,染滿血跡。他的身材高壯如周遭的橡樹,腰掛一柄及踝大刀,還穿戴稍有架式的裝備,若非他此刻的神態活像迷路孩童,西娜只會當他是來此探路的盜匪。

  「嚇到你們很抱歉,我只是──我想找……」

  「上神保佑,我們的儀式已經結束,否則你非受罰不可!」亞得朗將手背在身後,經過人們自動讓出的通道,大步走向對方,不負眾望地用那足以傳遍中堂的嗓門罵道:「無禮、蠻橫、魯莽,如果你的馬車再晚一秒停下來,聖女大人和我必定會受傷!」

  「我……我很抱歉,是我太急……」男人本就自知理虧,加上亞得朗這樣一通斥責,此刻連辯解都不敢。面對身高只及他鎖骨的亞得朗,他抓撓頭頂,像是恨不得縮成豌豆大小。「我們住在山谷外,我們想──」

  「──沒事的,我會聽你說。你為何來尋求幫助?」

  沒有亞得朗吩咐,西娜不可以主動跟上門求助的人搭話,在救助日,簾幕後等待亞得朗指示的她必須保持沉默。然而,此刻她不理會兩旁議論紛紛的村民,踏上剛才亞得朗走過的通道,最後抵達滿臉震驚、顯然深受冒犯的主教身邊,接著又往前一步。奶奶已經不在人世,西娜已沒有任何能被據以威脅的東西,沒有人能再阻止她幫助別人,即使那會帶給她不必要的疼痛。

  「妳?妳就是……」看見傳聞中的聖女是個五官殘存稚氣的孩子,男人瞠目結舌地指著西娜。

  「無禮的傢伙!見到聖女大人的尊容還不跪下,你到底懂不懂聖女大人有多高貴啊!」

  時常幫忙分發聖餐的中年服事揮起拳頭叫罵,明顯無法接受來人突兀地打斷他們、繼而對聖女有失禮儀的行徑。眼見主教和聖女以外的人率先發難,剩下的村民也接連開始指責。

  「居然敢這樣指著聖女大人,你好大的狗膽!」

  「是啊!主教大人剛才都發脾氣了,真是個野蠻人!」

  「聖女大人,請別管他了,這種人不值得您浪費時間!」

  「謝謝各位的關心,但請讓他說完。」雖然知道村民都是為她好,西娜還是抬手請群眾噤聲。她很清楚,眾目睽睽下,亞得朗無法明目張膽干預她。「他們說的沒錯,你欠缺禮貌,但我看出你心煩意亂,無暇顧及這些。請你告訴我,是什麼逼得你風塵僕僕趕到這裡?」

  「我們……強盜攻擊我們的村子……」

  西娜比亞得朗更矮些,男人不得不低頭才能直視她的雙眼,而這也讓她將對方雙脣顫抖的模樣看得分明。西娜已許久沒有如此直接觸及他人的無助,不禁移開目光,以免自己比他先落淚。

  「警備團長傷得很重,好不容易保住一條命。我們這些剩下的人勉強趕跑那些狗雜種,但是沒有團長我們成不了事,他們也很清楚,所以遲早會捲土重來。我們沒時間等團長好起來了,所以我……」

  西娜的眉頭皺得死緊。從山谷外來求治是不遠的路途,即使像剛才那樣策馬狂奔、晝夜不停,至少也得花上一天,更別提入夜後還有鳥妖威脅。在這種條件下,身負重傷的病人一路顛簸到這座教堂,還能有多少力氣?她沒再多問,隨即微提裙擺走向棚車。

  或許是為了防止車上的人受到振動影響,導致傷勢惡化,棚車裡鋪著數層寬大厚重的舊布,但這環境不夠通風,包裹傷處的繃帶底下傳來體液的臭味。車內蜷縮著一個人,想必就是男人提到的警備團長,就著車外的光線,能看出團長比他的同伴要瘦,黝黑的上身赤裸著,粗製濫造的繃帶斜斜地從右肩包往左腰側。

  「傷口在背上嗎?」

  「是被抹毒的刀砍的,一直好不了,用什麼草藥處理都沒見效,傷口都爛掉了。」跟到西娜身邊的男人回答,此刻他攥緊拳頭的力道之大,連她都能聽見皮革繃緊的聲音。「那些王八蛋肯定還躲在村子附近,我趁前天晚上沒有月亮的時候偷偷出來,得在他們發現團長不在之前趕回去……」

  如果她的故鄉也有警備團的話,或許就可以抵禦那些殺人如麻的嗜血者,她也就不會失去家人。腦海剛浮現這個想法,西娜當即伸手要治療,就算之後要躺上數天休息也在所不惜。亞得朗並未攔阻村民上前,於是西娜前腳剛到棚車旁,他們後腳便將她和男人團團包圍,一看到她舉起手,紛紛出言勸阻。

  「誰知道他們是從哪冒出來的,搞不好他們才是強盜啊!」

  「這個男人身上都是血,橫看豎看都不像好東西!」

  「聖女大人的力量是拯救我們用的,怎麼可以浪費在你們這種陌生人身上?」

  「你們怎麼證明自己不是強盜!」

  「你們這群蠢貨!」男人氣得對空揮拳,嚇得身邊所有人退開好幾步,全躲到西娜那一側。「我還需要證明啥?如果我是強盜,哪會繼續讓你們對我大呼小叫!」

  「算了……不要勉強他們。」棚車內的團長氣若游絲。「你這樣突然要求,誰……聽得進去……」

  「我們並非不近人情。現在會這樣,完全是因為你們起初就沒能博取我們的信任。」西娜回過頭,亞得朗的視線彷如箭矢穿過她的身體,那眼神清楚表明他的態度。「聖女大人,請回來這裡。這兩個人來歷不明,貿然救助並非上神旨意。」

  「這個人剛才說了!」西娜知道自己不該反駁,以免損害亞得朗在眾人面前的威信,但她向來無法把傷患放在次要位置。「車上的人剛才說了,不想勉強我們!如果真的是壞人,怎麼可能會這樣說?」

  「人說的話跟心裡想的不需一致啊,聖女大人。」亞得朗加重口氣,長年和他相處的話就能察覺,這口吻表示西娜回教堂後又將挨罵。「您生活的地方人人單純,可外面的世界並非如此。」

  「混蛋……聖女不是上神的使者嗎?為什麼還得讓一個裝模作樣的老傢伙替她拿主意?」男人埋怨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也知道這樣說只會引起更大的反彈。「──不,是我不好……他們總是說我太魯莽,都是我的錯!混帳!可惡!該死!」

  西娜抬頭,只見兩行熱淚淌過男人沾滿塵土的臉頰,留下白色的痕跡。

  「那個男人也說了,他們的團長身受重傷,危在旦夕。」亞得朗言論在情在理,眾多村民連聲贊同,眼見大多數人都站在他那邊,他露出微笑,乘勝追擊。「如果您為了那個人失去生命,那其他需要您的人該怎麼辦呢?您為治療孩子們肺病所受的影響才剛好不久,該多注意身體健康才是。況且,對這種無法證明他信仰、以及對上神尊敬的人,您不該施予跟我們同等的恩惠,這樣對我們的虔誠而言無疑是種侮蔑啊。」

  此話一出,所有人紛紛附和。男人揮舞拳頭,恨不得立刻打跑不速之客;女人抱著孩子,深怕來人不遜的行為會是懵懂孩童的壞榜樣。

  西娜再次看向蜷縮在破布堆中、正發著高燒的警備團長。她熱淚盈眶,握緊雙手。

  「這個人!他守護的是遠方的某個村落,就像大家的村子一樣,是個有著很多家庭生活的地方!」

  西娜轉身向著人群往前一步,將男人擋在身後,直視剛才還在吹鬍子瞪眼睛的村民。

  「我出生的地方也被強盜摧毀了。那天,農夫的血染紅麥子、鐵匠被自己打造的工具砍死、孩子的頭被當成球踢……我躲在床底下,聽見爸爸被殺害,聽著母親和姊姊經歷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最後我不得不離開家裡,因為整個村子都陷入火海──我是從那樣的地方來到這裡的!」

  聽了這番告白,亞得朗氣得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也沒緩和。西娜毫不理會他,繼續努力保持音調平穩。

  「請各位想想,這個男人守護著那樣一個地方,心繫他所有重要的家人,暫且沒有辦法顧及對上神的虔敬,那是可以接受的,至少我可以接受。請各位理解。」

  這時,村民們已不再發出憤懣的噓聲,而是張口結舌地望著西娜。她知道他們很單純,容易被亞得朗的話牽著鼻子走;但她同時也相信,大家必定也有願意同情陌生人的善心,可以受到她的肺腑之言打動。

  「這個人的命很重要,他想活下去,他來的地方也有很多人祈求他能活下去……沒有人的命是不重要的,所以請各位不要阻止我。我會沒事的,上神護佑我等!」

  壓在所有人舌頭上的重量,猶如天國的梁柱,即使無人膽敢在此出言相助,西娜也不怪他們。

  「……上神在上。」

  ──但是,一個小小的聲音從人群中冒了出來。

  「上神在上。」那個聲音旁邊的女人也摸著孩子的細髮,小聲複誦。

  「上神在上。」女人附近有兩三個女孩看了彼此一眼,也打氣似的說。

  「上神在上!」剛開始有點稀稀落落,但男孩和男人都總算接連說道。

  「上神在上!」最後,除了亞得朗以外,所有人異口同聲,不斷重複。「上神在上,祂必護佑我等!」

  「──上神護佑世間萬物!」

  西娜伸出手,力量如同暴漲的河水騰湧而出。警備團長原先側臥的身體緩緩轉為平躺,身體起伏的節奏也穩定下來。或許是幻覺,但西娜彷彿看見,他像個熟睡的孩子,在睡夢中牽起嘴角。來求助的男人順著西娜的手看向車上的團長,也把他受到治療後的變化看在眼裡。為求保險,男人爬上車確認,輕手輕腳抬起團長查看之後,他立刻下車面對西娜,卻因為過於激動而無法言語,一雙大手緊抓她的肩頭。有那麼一刻,順利治好傷患的踏實感,凌駕了烙印在身上的鮮明反饋,不過西娜還是因為前所未有的灼痛而身子一歪。

  「聖女大人!」哭得鼻水都流出來的男人立刻扶住她。「聖女大人,我該怎麼……我能怎麼回報您……」

  「快點回去,保護你們的家人……」

  背部宛如遭到火烙,斜斜地從右肩窩痛到左腰側,兩手手臂跟虎口都痛得受不了,頭像是裂成好幾塊,每塊都在遭受烹煮炙烙的酷刑。西娜承受著本不該由她承受的傷痛,呻吟著要男人快點離開,視野急速暗下。

  「──聖女大人!」

  不知多久以後,西娜醒了過來。

  又是看習慣的昏暗室內,床邊的陶瓶尚未換上新的花朵。她揉著額角,背和其他地方已經不痛,只是體力尚未完全恢復,身體還有些沉重。剛醒時,她還不確定四肢百骸為何如此沉重,但花了數分鐘回憶,她便立刻記起自己何以昏睡至今:她救了山谷外某座村莊的警備團長,治好他被毒刃砍傷的背部以及其他傷口。作為這可貴結果的代價,便是她渾身上下痛楚難耐,發起高燒。但她沒過多久就將注意力轉往那兩位求助者身上,喃喃祈禱他們一路平安,不會被鳥妖拖住腳步,能順利回去拯救家園。

  「聖女大人,您醒了。」一個年紀較長的修女進房來確認狀況,可能是瞥見西娜的嘴唇在動,於是向她問候,並放下手上的水盆和燭台,背對著她弄濕毛巾。「前天中午那樣胡來,實在給我們造成不少困擾。」

  「我睡了那麼久嗎?」

  修女用刷洗牛隻的力道幫西娜擦拭還溫熱的皮膚。「是,您睡了一天半,昨晚還突然發高燒。」

  「很抱歉。」

  西娜自認沒有立場辯駁,只好囁嚅著道歉,當然也不敢請對方小力些。她知道教堂裡有些人只認亞得朗的權威,主教的叱責比神罰更叫他們忌憚,順從主教的意志也比遵守上神的教誨要容易。西娜每次反抗、妄圖動搖神聖的規矩時,亞得朗都會確保他的怒意傳遍整座教堂,好叫其他人明白,聖女若不服從上神的安排,世人也要一同接受懲戒。這樣,教士和修女就知道要代他好好監督西娜,這種氛圍在年長者之間格外濃厚。

  「主教大人請您在能活動後就去找他。」把西娜擦得渾身發紅後,修女用聽不出是否在幸災樂禍的口吻說道:「之後請更加服從主教大人的決定,您雖是聖女,但上神的意志終歸是要請主教大人傳達。主教大人也說了,人們各司其職,您是上神的手腳,而他是上神的舌頭。還請您理解自己的身分。」

  「我知道了。」

  之後西娜去找亞得朗,果不其然受到一番嚴厲責備。亞得朗最擅長的招數,無非是將他人的不服扭曲為對上神的不敬;雖然對西娜沒有說得這麼白,訓斥時用到的所有比喻,卻淨是在形容那些死後墮入地獄、不能逃脫業火的罪人。奶奶生前已多次寬慰她,不用太把亞得朗的嚇唬放在心上,還向她保證上神不會懲罰一個盡責盡職的醫生,她才總算學會不要太認真看待那些威脅。即使如此,她仍舊每天祈禱,祈禱上神不要跟亞得朗一樣心胸狹窄,只幫助那些信祂的人,而摒棄那些還未投奔祂的可憐人。

  「妳或許會認為我不近人情,露克西娜,但那恰恰證明了,妳是多麼容易被氣氛和衝動所蒙蔽。倘若妳思考過為什麼我堅持人們得聽完佈道才能接受治療,妳定能明白我的用意,不會再輕易和我作對。」

  「我今天睡前祈禱時會向上神懺悔的,亞得朗大人。」西娜看著自己的腳尖。

  「這下妳該能瞭解簾幕的用途了,孩子,他人的眼淚對妳太過危險。回去休息吧,有事的話我會找妳。」

  幸好最後亞得朗沒能再用任何東西威脅西娜,只能虛張聲勢地要她調整心態,回歸正途。奶奶已經安然入土的現今,她再沒有任何掛心的事物。她不需要能前往外界的自由、不需要珍饈美饌、不需要舒適的生活,只要還可以幫助人們,那便足矣。她早就打定主意,要用一輩子的時間行善,榮耀上神,將希望放在死後的世界。再過四五十年,她就可以抬頭挺胸地去找奶奶。

  但就像奶奶說的,上神給她的安排非常非常特別,而她直到某天才知道,這種特別並不總是美好的。

  那是個稍嫌悶熱的黃昏,因為時序即將入夏。當時,西娜正跪在聖壇前祈禱,默唸最近才剛完全背起來的新一段經文,想先唸完再擦去額前沁出的薄汗。或許待會可以去請修女提早幫她裝水,好好洗個澡。在她如此忖度之際,教堂大門砰然敞開,如同奶奶的葬禮那天,西娜沒能立刻判明這陣噪音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個啥的,聖女,在哪啊?」男人操著一把破鑼嗓子,突兀的提問在中堂激起扭曲的回音,使西娜起了滿身雞皮疙瘩。「聖女大人,是這樣叫來著?」

  這種口吻對西娜已是遙遠的記憶,但她知道自己死都不可能遺忘。她強忍不適,勉強維持原本的跪姿,希望那人沒有注意到隱身於聖壇陰影中的她。西娜試圖假裝不在現場時,有個服事從廚房的方向走過來,或許是被少見於教堂來客的粗魯嚇著,只聽他邊走邊支支吾吾地問:「你要做──做什麼?」

  「你就是那個勞什子的聖女?」

  「你……」維護聖女是信徒的本能,服事當即嚷道:「不准你用這麼輕浮的口氣稱呼聖女大人!」

  「老子問你聖女在哪。你聾了不成?」

  響亮的撞擊聲和刺耳的摩擦聲接連響起,西娜扭頭看向門口──服事倒在被撞歪的長椅旁,動也不動,旁邊則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正朝著拳頭吹氣。男人身穿護具,背上掛有長斧,光憑這兩點就能看出,這座教堂此刻已危如累卵;對方決不可能是隻身前來,現在的問題只在於他有多少同夥。

  「你比老子的娘還大膽,她可不敢當著老子的面這麼嚷嚷。」

  只揮一拳不足以令那男人消氣,他又踩上服事的腹部,作勢發動下一次攻擊。

  「放開他!」西娜提起裙擺起身,雙腿顫抖,快步上前。「我在……我在這裡!」

  「在也不會應一聲,習慣真差。」男人瞄了西娜一眼,立刻丟下身邊不知死活的服事,逕自走來。

  在此同時,又有幾個人探頭探腦地步入教堂,爭先恐後地張望。西娜的預想應驗了。

  「真他媽破地方,沒半樣東西鑲金包銀。那頭兒要咱們來這做啥?」

  「別說沒有值錢貨,我看就連女人都鬆垮垮的。難不成年輕姑娘全死了?」

  「這種鄉下地方居然有教堂。該跟北方佬通風報信,他們最喜歡燒教堂了。」

  「北方佬來了之後才搞得森林裡遍地怪物,依我看北方佬更該死。幹麼便宜他們?」

  「雷沃你到底找到那小妞沒?咱們太陽下山前得閃人。」

  「在這呢。」被稱為雷沃的男人端詳西娜片刻,一把扯下她的修女帽,害她的黑色長髮披散在臉頰旁,那紛亂的觸感彷彿在預示她往後的遭遇。「還是個小姑娘,這真的是聖女?──不過模樣挺標致,不是也沒差。」

  「你們不怕在這教堂裡放肆,上神會處罰你們嗎?立刻把你的手從聖女大人身上拿開!」

  總是代替上神在這教堂宣判的聲音從聖壇處傳來,平常對此萬般厭惡的西娜,此刻卻感到安全。回過頭,只見臉色鐵青的亞得朗身後躲著許多教士與修女,此刻他抬頭挺胸,看起來竟是最勇敢的人。

  「喔,還真就是妳。」亞得朗的責備讓雷沃得以確定西娜的身分,他迫使她重新與他正臉相對,湊近了瞇眼來瞧,濃重的口臭薰得人眼淚直流。「所以就是妳這賤人救活那狗雜種的?」

  一個耳光打得西娜撞到旁邊的長椅,她從沒受過這種待遇,一時竟完全嚇呆,忘了呼痛,也沒想到要爬起來。

  「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但看在聖女是個美人兒的份上,勉強手下留情。」還不等任何人再開口,雷沃便往倒臥在地的西娜身上啐了口,向亞得朗等人道:「你們不抵抗的話,我們就放過這破教堂,前面那窮巴巴的村子我們也可以當作沒看到。」

  「不對啊雷沃,你忘了咱們欠女人?這小姑娘太瘦了,不夠塞牙縫。」

  「那就隨便抓幾個女的走得了。這裡修女這麼多,總有幾個年輕的。」

  「我跟你們走……不要,不要對其他人動手……」西娜撐起身子,不敢想被擄走後將落得何等下場,只一個勁懇求。「不管我做了什麼錯事,都不要對他們下手,拜託你們……」

  西娜把力量集中在發軟的雙腿,試著盡快起身,繼續吸引強盜的注意。為表順從,西娜冒險越過尚未允許她行動的雷沃,主動走向門口。途經還未清醒的服事身邊,她裝作低聲叫喚,其實是偷偷使用力量治好他額際還在淌血的傷口。在服事顫動眼皮、逐漸清醒的那一刻,她的左額彷彿遭到火吻,火焰延燒至骨髓,使她不禁吃痛呻吟。

  「不錯嘛,叫起來挺美,看來晚上咱們能好好樂一樂。」雷沃過來扯住西娜的瀏海,又瞄她一眼,好像恨不得用眼神把她剝個精光。「走吧,你們也聽到那些怪物的叫聲,還是快點回有酒的地方才好。弟兄們,上路!」

  「喔!」

  強盜們浩浩蕩蕩走入悶熱的黃昏,一台馬拉棚車靜靜在林邊等候。西娜身無長物,沒有換洗衣服、針線、梳子、肥皂,甚至連奶奶留下的經文書都沒有帶,只有一身修女服。但她沒有餘裕為此惋惜。

  「你們會遭上神報應!」

  西娜被男人們簇擁著推上棚車時,亞得朗的怒吼像是破閘而來的洪水,臨別之際,這狐假虎威的怒吼竟使她有些依依不捨。她轉過頭,只見主教孤身一人站在教堂門口的階梯頂端,揮舞拳頭,脹紅臉大叫上神的名號。

  「我不知道你們從哪裡來,但是你們會受上神報應!祂必懲治罪人,你們濫用力量,強奪他人所有,死後會遭到報應!即使你們擄走聖女,也不可能就此得救,因為上神決不救贖不信祂的人,決不饒恕冒犯祂的人!你們死後靈魂將會受──」

  一道黑影尖嘯著竄出森林,轉眼貫穿亞得朗的右胸,止住他的最後幾個字。躲在教堂中的修女、教士與服事們都失聲尖叫,卻沒人敢出來攙扶中箭的主教。他就這樣維持著舉手的姿勢滾下階梯,像隻蟲子蜷縮在地,滿嘴是血地發出急促的咕嚕聲,死死揪住喉嚨,身下的地面迅速開出淒艷的紅花。

  「太久沒遇到其他主聖教士,都忘了你們特別饒舌。」一個拿著弓的男人從樹林中走出,說完話,又搭起一根箭作勢瞄準教堂內,引得其中再次響起驚惶的尖叫。「還有誰想用一句廢話換一根箭的?」

  「你們答應過不會對他們動手!」

  這事態似乎也出乎強盜們預料,西娜看準空隙,跳下車奔向亞得朗──村民們需要他,至少他不能有事──而她的動作使原先呆若木雞的強盜紛紛回神,好幾隻手立刻來拽她的裙子,害她撲倒在地。她不放棄,仍然死命撐起身體往前挪動,每往前一點,心中就喊一次「上神護佑世間萬物」,亞得朗的動作卻仍僵硬,她又伸出手,盡量縮短和他之間的距離,以為能力不起作用是距離太遠之故。

  「放開我!讓我過去治療他,我代替他向你們道歉──求你們了!」

  「不用浪費時間,詛咒無藥可救。」

  彷彿是在呼應這句解釋,亞得朗本來慘白的臉開始發黑,一股黑氣也開始瀰漫在他周圍。他幾乎要掐斷自己的喉嚨,發出不成調的哀號,但沒過多久,他便再也叫不出聲。強盜不放開西娜,也沒抱起她,就任她掙扎著往前爬。途中,有幾隻手捉得更緊,甚至有人開始摸索她的裙底。她這時終於無法專注在瀕死的亞得朗,而是尖叫著企圖逃離強盜的掌握。

  「別碰我!快放手!」

  「現在碰跟待會碰也沒什麼差別,嘿嘿。」

  「我說不如咱們擲骰子比大小,贏的和她一車回去,車上的事情就對頭兒保密。」

  「你這豬腦只出餿主意。車裡那麼窄,連衣服都脫不開!」

  「所以我才說你們是粗人。」射箭的男人沒有加入強盜的餘興,僅是旁觀,只有一縷細微卻清晰的話音自他脣間透出。「外面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勸你們少打這孩子的主意。你們有眼睛能看,應該能懂她的能力有多稀罕,不然也不會被稱為聖女。倘若把神的使者給染黑,你們不怕死後不僅進不了天堂,甚至還可能下地獄嗎?」
  

  「笑死人,明明就是你最愛說你不信──」

  「是,不過這孩子要是怎麼了,頭兒絕對會殺人。你們下手前最好多想想。」

  男人警告完以雷沃為首的強盜,指示他們全部退開,這才面對西娜單膝跪下,臉上掛著微笑。經過剛才一番混亂,她嚇到眼淚鼻涕爬了滿臉。為幫她冷靜下來,男人掏出一塊布,慢條斯理拭淨她的臉頰,然後輕托她圓潤的下頜。她沒有避開那戴著手套的手。

  「我不會欺負妳,不過是需要妳移駕常世,稍稍可憐我們這些離上神太遠的人罷了。」

  說完,男人扶西娜走上棚車。從車上唯一一個窗口的鐵條間,她看見教士和修女逐級而下,靠近亞得朗的屍身,幾次嘗試都不敢真正碰到他。本來企圖跟西娜擠在同一個棚車卻被阻止的強盜,走向圍在亞得朗身邊的人群,想從中拖出幾個修女代替,但修女還來不及哭鬧掙扎,強盜就發現她們的臉幾乎都有傳染病導致的膿皰痕跡,只得大聲抱怨著空手而回。西娜抱住膝蓋,縮在棚車的角落聽著一切,沒有力氣哭,只是流淚。

  那天,教堂第一次開出紅色的花,紅得像從主教身上灑出的血,也像她從馬拉棚車的縫隙窺見的一線夕陽。








新版和舊版的最大差別是提到了一些世界觀的名詞,我回頭可能還會偷偷修改一下,但大致上就是長這樣了,希望增加的部分不會造成太多的迷惑。如果會迷惑,不用擔心,只要把目光放在西娜(的苦難)身上就好

先祝大家新年快樂!第二章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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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3 篇留言

白煌羽
新年快樂辛苦啦

02-02 19:59

Cecil
謝謝你,新年快樂https://emos.plurk.com/635f84872abbb83be97979ff9fdcd78d_w40_h40.jpeg02-02 22:37
小蛇hebi(詩音)
為了從沒搶到過的頭香決定先留言後補看的我d(`・∀・)b

02-02 20:01

Cecil
詩音:難得過年,我決定拚一把!!!02-02 22:38
小蛇hebi(詩音)
結果重新整理之後發現還是沒搶到嗎www 不過如果是那一位的話可以接受就是了ˊˇˋ

02-02 20:02

Cecil
辛苦了,頭香這位真的速度超快,希望下次你還想搶的話還可以搶成功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2/54aff8758c14ada0852986b6a235902c.GIF02-02 22:39
小蛇hebi(詩音)
目前看起來最大的差異就是關於神恩領的解說的部分,大大增加了整個故事背景的廣度
雖然這種比較中世紀(?)世界觀的故事,盜匪橫行本就不奇怪了,不過增加了這段故事之後,存在如此多強盜團的事情就變得更合理了!

然後第二版的亞得朗新增更多討人厭的地方了XD 而且西娜也在心裡更討厭亞得朗了,真是個從小便喜惡分明的孩子啊ლ(╹◡╹ლ)
不過教堂的修繕從亞得朗拜金變成村民主動報答了,難得減去一個亞得朗的惡行(?

最後祝C大新年快樂,2022虎虎生風٩(。・ω・。)و

02-02 20:34

Cecil
詩音說的沒錯,你看得好認真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
最大的差異是「神恩領」跟其他相關設定,會增加這部分內容是因為西娜後面的旅程需要有更多背景故事支撐(雖然這些背景故事未必非常禁得起推敲……),所以我這半年都在完善設定和寫故事大綱。故事氛圍比較類似中世紀(或者至少讓我們稱之為中世紀「風味」),所以即使不特別解釋強盜很多的原因也不要緊,但因為剛好和神恩領的事情有關,所以就連帶解釋了,能讓詩音覺得合理我非常開心https://emos.plurk.com/bc34f664c455d08308872164b2ad4635_w48_h48.gif

新版的亞得朗確實更不討人喜歡,新增的戲份都是他在欺壓西娜,西娜也不避諱在內心表達對他的討厭。新版的西娜比以前更加好惡分明,不一定能表達出來,但對於討厭的人會很明確討厭,如果是小時候那個調皮的她,一定會偷偷對亞得朗惡作劇。但可惜的是,因為經歷了很多事情,她提早成熟,不會對討厭的人惡作劇了。想到這裡我有些感傷,但一想到她會捉弄未來的男主角,就覺得或許那個淘氣的西娜其實只是藏在了心裡,並沒有消失。我很期待寫到西娜的戀愛故事https://emos.plurk.com/155531313efc4d5803259e0550dafa37_w48_h48.gif
你看得好仔細!沒錯,教堂的修繕變成了村民主動報答,這是因為我想把貨幣的相關細節盡量淡化,這部分的設定對我來說實在太難了https://emos.plurk.com/31202fe2adae34511f33ff036ba9c78e_w48_h48.png

謝謝你的拜年!也祝你新年快樂,2022 能夠做到很多想做的事情,並且健康平安https://emos.plurk.com/5e14e8d63165c89071134270b61d0ad5_w26_h26.gif02-02 22:53
玥音
新年快樂(物理炸紅包

02-02 20:51

Cecil
玥音新年快樂!收下我的物理紅包吧(https://emos.plurk.com/ea40270afc58133c46aee793c547314a_w48_h48.gif02-02 22:39
槭葉楓紅
一版只記得概略的大綱,不過感覺新版補了不少細節,期待後續

02-02 23:44

Cecil
畢竟是 2015 年的故事了,還能記得大綱我覺得就已經很厲害https://emos.plurk.com/35b525b6c90996716d1a42edf9ee2b96_w20_h20.gif
新版我會盡量多寫點細節!(但我不太擅長的內容就容我寫得簡略一點…
我會努力寫後續的,新年快樂https://emos.plurk.com/2ccd08929df92c2d47902068b793b2d4_w48_h48.gif02-03 11:01
小蛇hebi(詩音)
哦哦哦!原來西娜的內心裡還有藏著調皮淘氣的一面啊,我好興奮(*゚∀゚)
期待她調戲(X)未來的男主角(・∀・)

02-03 11:15

Cecil
是的,新版設定裡面西娜小時候很淘氣,會故意偷懶不做家事然後被姊姊搔癢攻擊https://emos.plurk.com/18f075509583ce518f4798bc25a18805_w48_h44.jpeg
長大以後雖然因為外在因素變乖很多,但對親近的人(其實就是男主角一個)還是會故意使壞或裝傻來捉弄他,Gosh 自己講一講覺得她真是可愛死了https://emos.plurk.com/6d811c076c285e4680170323040fdf98_w15_h15.gif
寫到調戲 (?) 劇情時我會 1200% 認真!(數字沒誤02-03 15:09
KR
https://i.imgur.com/gVGbRqy.jpg
(來源:https://animnovel.blogspot.com/2022/05/blog-post_29.html)

還債之時已至,以此預告書評

05-29 23:39

Cecil
神:不要再打小鋼珠了!!給我把錢輸掉!!https://emos.plurk.com/a6550f6afe0ab5b94405c56fb02c17c8_w48_h48.gif
突發書評活動!雖然很意外但我很開心,KR 送溫暖來了https://emos.plurk.com/e5e7489044a67eabf8c758c056a35b7f_w48_h48.gif05-30 22:15
KR
我已經快要完全忘記舊版的第一章在寫什麼了,我只記得:
西娜很可愛,
奶奶很慈祥,
神父-屑-自裁-請-吃我的stone free喇!
不過我沒打算去翻前面的版本,因為我懶
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2202/512d990fadd7a38511f98cb2ab8b0d22.JPG?w=300

我自己是有信仰的人,而且因為工作需要,我也時不時得跟疾病打交道,所以比起舊版剛推出時的自己,這次重新閱讀新版本我多了一些感觸。

命運是可知的嗎?或者,我們換另一個說法,一切發生的事情是否有跡可循?
這個問題,看起來好像是哲學問題,卻讓一個近代最偉大的物理學家抓頭撓腮,煩惱到每天都快要便祕--沒錯,那個煩惱的人叫做愛因斯坦。
身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物理學家之一,愛因斯坦一輩子都致力於解開世界運行的奧秘。
 
「上帝不會扔骰子」
 
就像班上守規矩的風紀股長最討厭班上任何不守秩序的調皮同學一樣;一生致力用有序的數學公式,解構世間法則的物理學家來說,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囊括進代數公式的亂數因子了。
所以,愛因斯坦為了拒絕承認充滿不確定性的量子力學,著了魔一般地研究統一立場論,想要藉著一條終極的物理公式,證明上帝是一個信任、公平、大獎開不停的理性系統;而非一個扔著骰子、慘叫著、看著迪亞哥破壞劇本的安科帖作者。
  
我們不能說愛因斯坦失敗了,因為統一立場論的公式至今都還在擴充當中;但是愛因斯坦也還沒成功,因為統一立場論的公式距離完成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所以時至今日,人類還在上帝的骰子聲中,探索著不確定的命運。

05-30 00:14

Cecil
沒錯,舊版第一章的重點大概就是這些https://emos.plurk.com/bda6f379ce450986eda24606190b7811_w48_h48.gif
一定要加的話還有亞齊很可惡https://emos.plurk.com/8f126702e8a3059b7b2657f129d697a6_w48_h48.jpeg

平常聊天的時候感覺不到 KR 信仰道教或佛教以外的宗教呢,有點意外!
總之先感謝 KR 願意讀新版~因為最近的故事都偏長,所以我原本預期 KR 只會來送錢https://emos.plurk.com/981ae48a39ef91dc85ffc9cb417f8dda_w48_h48.png

話說我每次看 KR 寫心得都覺得很有趣,明明主題就很嚴肅但你總是能用一種優美而幽默的方式表達出來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2/c7e982c82101fe96540b3ea198603a8a.JPG?w=300
「想要藉著一條終極的物理公式,證明上帝是一個信任、公平、大獎開不停的理性系統;而非一個扔著骰子、慘叫著、看著迪亞哥破壞劇本的安科帖作者。」這句害我笑到黑辜X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雖然我有試過讀一些科普文章跟討論,但我真的還是不懂量子力學,我完全能理解愛因斯坦的心情https://emos.plurk.com/9908a754105d25160b8ae99477b807dd_w48_h48.gif
最後這段很詩意,我非常喜歡https://emos.plurk.com/e903089d869f68d1eaa24ba90d2ec24a_w48_h48.gif05-30 23:06
KR
莊子曾經遇上一件很操蛋的事--他跟學生在旅行的途中,看到了一棵大樹,當不了房樑、作不了家具,安然生長在山野間。於是莊子跟徒弟說了:「看到沒有,沒事不要太有用。」
當晚,莊子跟徒弟到人家家裡作客,主人要兒子殺鵝請莊子吃。主人家的兒子就問了:「宰會叫的、還是不會叫的呢?」做老子的一瞪眼:「廢話,當然是宰那個沒用的。」
徒弟看著被烤過之後端上桌的鵝,扭頭看著自己的老師。對此,莊子他老人家笑了:
「我當處在有用與無用之間。」
 
----------------------
 
從古到今,不管是賢是不肖,大部分的人都在尋找上帝扔骰子的規律,大部分的人或許沒有愛因斯坦的腦袋,卻一直在做著愛因斯坦的事--我們都在尋找世間萬物運行的規律,希望藉著這個規律,我們能趨吉避凶、我們能活得更懶惰。

但是,如同莊子尷尬地承認的一樣,雖然人類總是想偷懶,但是現實畢竟不是物理考卷,很難靠著一個既定的公式走過人生,因為上帝的骰子聲從未停過--人生大部分的事情,或許可以靠著經驗、分析、思考,把結果控制在信賴水準95%的區間裡面,但是那5%的大成功與大失敗卻總是不知道躲在哪一個轉角,隨時準備著要把預定好的劇本撕掉。
  
所以,看起來該死的人有的時候會活下來;看起來不短命的,有的時候反而早夭。
  
瘟疫中誰死誰活有的時候就是這麼不講理;魯夫在偉大的航路上覺醒尼卡果實就是這麼不講理;同樣的,西娜突然擁有了治癒的能力、或是西娜被莫名其妙擄走,也是這麼不講理。
  
JRR托爾金在《哈比人歷險記》中曾經說過:「美好、溫暖的事情,在故事中總是顯得乏味,相反的,那些悲慘、曲折的事件,卻是讓人印象深刻。」所以,作為一個讓CC爆字數的小說中的主角,西娜必然不可能在瑞文戴爾裡安養天年,而是要向著孤山、向著多舛的命運前進。

05-30 00:49

Cecil
莊子這個故事我好像聽過耶!!他被打臉的速度也太快了吧https://emos.plurk.com/a21bab75899568c7946bd3274abf12a4_w48_h48.jpeg
不過事實的確是這樣,愈是近乎現實的條件,就愈難有一條公式能解決所有問題,這種情況只能發生在條件很單純的情況下https://emos.plurk.com/f8975d0495caa06aec42036df6b04a8f_w48_h48.gif

「5% 的大成功與大失敗」讓我想到我最近迪亞哥看到第五章,然後在前面 F/Z 連動劇情狂出大失敗的迪亞哥在這邊出大成功幫羅摩換心臟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b133f73e56b88d3997626b2e10c41f04.GIF
骰子監督對這個作者太偏愛 (X) 嚴苛 (O) 了真的XDDDDDDDDDDDDDD

「瘟疫中誰死誰活有的時候就是這麼不講理」這句我太心有戚戚焉了,沒錯,我就想問為什麼亞得教士沒死(西娜也有在心裡問過這個問題https://emos.plurk.com/6a8d36b7bed11758bd96b431e0adeb35_w45_h48.png
這世界上不講理的事情真的太多了(西娜顯示為點頭如搗蒜

托爾金你這不是很懂嘛https://emos.plurk.com/cb2d14ee5d29549df4c39c83f9422c67_w48_h48.gif
我個人最喜歡那些悲慘曲折的事件配上一個甜甜的結尾(例如《貝殼與刺鳥》
KR 的預測依然是那麼準確……西娜目前遇到的曲折大概只佔了整體比例的四分之一不到吧(西娜: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5/12a24b84e8aea280f4806bc53dfdc51e.GIF05-30 23:22
KR
我本來是想要再多談談屑神父的,不過,說起無能、虛偽、扣大帽子、爭功諉過、爭名逐利這些橋段,新聞上的政治人物已經表現得太多了,打住吧。
  
to be continued...

05-30 00:49

Cecil
你這不是該講的不該講的全講了嗎https://emos.plurk.com/cc549c69838c5b54580a2228a5c5844c_w48_h48.gif
不過因為我不是亞得所以我表示喜聞樂見,KR 簡直一語中的https://emos.plurk.com/cc3525627b62214de9feed5ffaf7e1e0_w20_h20.gif05-30 23:23
倉旂瀞
偷偷潛入(X
先前看過C大所寫的「如何展開世界觀」又休息了幾天之後才再度啟程,所以可能講起話來都會不自覺偏向架構而非劇情一點ˊˋ因為看完說明再閱讀實例就會很想互相對照,尤其又是部典範作品(刺鳥:?),C大的步調總是掌握得很好(O
白花到紅花的意象,還有中間抽回思緒的銜接(包含時間點)都好順,莫非這也是上神的魔法?
和月升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亞得這傢伙明明一點都不討喜但卻很難真的討厭這角色,他整篇中唯一一次被打斷話語就是因為再也無法說話這點,也是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這傢伙的虛有其表也太始終如一了一點(#
然後因為C大說這是創作,所以我就很簡單的當作架空的中世紀來看待了,不過還是不免想了一下,比如「露克」是不是源於「Lux」之類的問題

02-17 09:36

Cecil
太天真了,我家裝有最先進的讀者偵測系統所以沒人可以逃過我的法眼https://emos.plurk.com/dbeaadfdec56b533d5541d67e6e3cafa_w48_h48.gif
如果那對你來說是篇有意思的文章就太好啦,偶爾我會寫像這樣的文章來整理一下至今用過的一些寫作手法https://emos.plurk.com/e5a16fa479260f6dcd4dad59fa2f9313_w19_h18.gif
我有時也很喜歡研究故事架構呢。對於自己的故事,大多時候我也會給故事設計一個架構(雖然不一定會讓讀者知道),這可以幫助我分配故事中的重要元素或情節,就好像自由行之前會決定要去哪裡玩、要買什麼紀念品、一定要拜訪的景點之類的。《你將得救》的確是我家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可能因為是長篇),因為是正在寫作的連載故事,所以我最近對於這個故事的興致也是最高的,不過如果讀者去讀了我的舊故事(例如你提到的《貝殼與刺鳥》),我也會很開心。對我來說,這些故事即使已經寫好很久了,和讀者討論時,我都還是會覺得它們就像昨天才剛寫好一樣。
很高興你喜歡白花到紅花的意象,西娜對我來說是朵可愛的小白花,不過隨著劇情的推進,她也不可避免會沾染一些紅色(懂的都懂),或許入世就是從白花變成紅花的一種過程吧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4/e5bdd84983a723a772d11c43d9c302b7.GIF02-17 21:42
Cecil
抽回思緒的部分你覺得順暢真是太好了,其實舊版這部份當時有被讀者指出轉場不是很順(還有一些其他小細節也有被糾正),所以新版改寫時我有努力調整一下。轉場不是我的強項,所以改寫這個故事時我可說是窮盡了洪荒之力https://emos.plurk.com/f83ad01bc474ad9b513318d77b4d608c_w48_h48.gif
我自己不討厭亞得,所以我很高興你覺得他是個有意思的角色。可能因為我很少寫到這種明顯不是正派可是也不算大反派的灰色系人物,加上亞得浮誇的說話方式,其實寫他的部分時我都玩得滿開心的(咦)
你沒提到的話我還沒發現這點耶,看來連同西娜在內的角色都對他很客氣,他在那邊大放厥詞時都會乖乖聽完,只可惜亞齊和強盜們沒那麼有耐心https://emos.plurk.com/c88cd4c736c2d07ecc5fbd3c0cc18bbf_w47_h48.gif
我查資料的時候都是在關鍵字後面加個 Medieval 或中世紀沒錯,不過我不敢加 tag 說這是中世紀(要知道中世紀迷都是惹不起的)。後來我決定把這篇故事定義為「沒有科技的時代的故事」,這樣就不一定要遵從中世紀的實際情況了,機智如我!!
不好意思,「露克」好像真的只是當時隨意想的,我想名字時大多是這樣憑空捏造XD02-17 21:42
倉旂瀞
被、被發現惹(#
我覺得挺受用的,因為世界觀的展開是吸引讀者的第一步!C大的教學是很實用的教材!
我自己在想設定的時候也會這樣,但時常不是太隱晦就是太冗長(#
其實有猶豫一陣子要先看哪一個,不過後來想說反正都會補,所以就放心的點了最上面的那個(刺鳥:???)
C大似乎在作品中都會有參雜特有的意象(比如月亮),但不論是通篇連貫或單篇獨有的意象我都很喜歡XD
我有看到最開頭有註明這邊的重新描述,我沒有特別回去對照原版,不過現在這樣我覺得很優,果然是上神加持(好了
亞得的風格有那麼一丁點像認識雪倫前的葛雷(而且是信仰加強版),所以我以為是凸顯人設還有讓後面反轉的小巧思,畢竟接著就沒戲份了(喂
原來如此,我也覺得沒有上tag是好的,畢竟就像寫論文一樣,就算只是找來的但總得對自己引用的資料負責ˊˋC大真機智!
好的XD因為以前很常有這種冠名方式才好奇問一下的XD

02-18 08:57

Cecil
你覺得有用就太好了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 我也覺得展開世界觀的方式是很重要的,不過人有時候就是會陷入「道理我都懂然而我還是過不好這一生」的矛盾當中,所以有時我也還是用不好這類技巧https://emos.plurk.com/a6df4c68b455a1f5e607071441416105_w19_h19.gif
我也會遇到這種情況,只能說想像很美好現實很殘酷QQ 不過多嘗試幾次的話就會更容易抓住訣竅https://emos.plurk.com/3417376b178a5ed3b8034c4c6b349a3d_w20_h20.gif
我懂,哲學裡面也有個命題是說「選擇太多會使人困擾」,不過我自己在面對「愉快的選擇太多」(例如要先打哪款遊戲)時的困擾是一種幸福的困擾(到底
有時我會在寫作過程中意外發現自己不自覺用了某種象徵物,發現以後我就會盡量多用,這樣也會讓讀者對故事更有印象(即使讀者可能沒有意識到自己對故事的印象是建立在象徵物的基礎上)。我自己特別喜歡一些跟自然物有關的象徵,尤其喜歡月亮和星星這類的https://emos.plurk.com/5e14e8d63165c89071134270b61d0ad5_w26_h26.gif
很高興你喜歡那些意象,我希望自己的故事給人一種美麗的感覺https://emos.plurk.com/f3e344f4e96b10fd61dce58bc7704bfa_w16_h17.gif
直接從新版入手完全 OK!當然我自己也是很喜歡舊版,不過畢竟它是有點年代的東西了(例如那種畫質過時或劇情節奏稍微不符合現代人口味的經典動畫
你這樣一說我才發現亞得跟葛雷的口才等級都點得很高https://emos.plurk.com/218d0774e2731ed8c2275e826cd7b969_w48_h48.gif
沒錯,就是這樣,不上 Tag 還是比較安全(合掌
我覺得以前的那些冠名很酷!其實我國中創造角色時也喜歡用這類的姓名,不過現在比較講究實際,用之前會先想為什麼用這種冠名,然後就默默恢復了樸素的取名風格(掩面02-18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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