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逃跑,彷彿永無止境,義勇軍付出了被追蹤到藏匿處的代價尋得了失散同伴的蹤跡,流亡者們一次次從昔日戰友的包圍網裡逃出生天,勉力匯合後經由加百列的傳送跳躍脫離致命的攻勢。
這之間還有著真正的瘟疫之災攪局,加上仍未消褪的精神影響,一路上並不順遂,甚至差一點點就要被奪去色彩。
奇蹟似地,最終所剩無幾的、肩負調查海邸神社之任的義勇軍們都平安在流亡過程裡倖存下來。
最後加百列帶著他們抵達的,是一座荒涼空無的破敗城鎮。
恩斯雷海港鎮,早在戰爭之災發生前便已遭瘟疫毀滅,化做空城,如今倒成了絕佳的藏身地。
災難毀去太多繁榮昌盛,這只是冰山一角,此刻的廢墟與流亡者們的狼狽倒是相襯得很。海風穿梭殘敗屋宇之間,循著風流,漆黑的斗篷徐徐飄盪,帕修特在舊日的影子裡漫步,任思緒飄向遠方。
不曉得阿斯嘉特現在如何了,那些相識的人是否仍然活著?
所有人都被影響,認為曾經的英雄即是瘟疫,真正的惡疾則佔據城市,肆意妄為,大概不會多安穩吧。既然四災的本意是毀滅世界,也許祂已經開始這麼做了,在將光之種也毀滅之前,文明已正一點點衰退。
孤注一擲地,他們將要歸返家園了。光之種,所有人的希望在安頓後不久即做了決定,打算領著合流後的人馬突襲即將舉行的世界高峰會,以最直接的方式反抗瘟疫。
相當諷刺,曾經的英雄、高峰會安危的保衛者,此行卻真要如被洗腦的人們所認為的那般,成為攻入城內的威脅。
此舉無異於真正的瘟疫之災,綜觀眼下己方戰力與城內情況,稍加思索便能得出這計畫有多艱難,然而他們沒有其他選擇。繼續留在海港鎮裡不是辦法,最終只會被消磨殆盡,在舊友的刀光劍影與失色噩夢中逝去,屆時,瘟疫面前再無阻力,世界只得就這麼步向終焉。
至今以來的努力,都會化做泡影。
又怎麼能什麼也不做地坐以待斃呢?
留在這裡也不過是放緩踏上終末的步伐,而若直面當前最大的威脅,就算艱難,至少,還有那麼一點點勝算。
然而這個選擇必須面對的,是熟悉也陌生的人們。
與他相識的友人並不多,義勇軍成員固然佔多數,然也有些沒有參軍、如今成為被洗腦行列的一員。這一趟回去,也許就要與他們兵戎相見。
真遇上了,下得了手嗎?又或者更嚴峻的問題:他們還有手下留情的餘裕嗎?
帕修特停下腳步。
他明白答案都是否定的。最終,若心理都無法尋出對應之道,大概也只剩逃避一途。就像他一直以來所做的那般。
他只希望不會真那麼湊巧,行動時正遇上相識的人。
思緒流轉,異象再度如浪潮翻捲,湧入眼簾。
無人的角落浮出詭笑的亡骸,或坐或站,還有些鋪在地上、懸掛屋簷,嘴角咧至耳際,似是在嘲弄般,看上去詭譎非常。更糟的是,它們正逐步接近,形體還在不斷扭曲,漸變詭譎的色彩。
幻覺是無法摧毀的,只要猶格索托斯存在,每一個眨眼的瞬間、清醒的片刻、昏睡的剎那,都可能被趁虛而入,惡夢如同顏料滴入清水,暈染擴散。
魔力流動在風中並不明晰,加上注意力都被幻象引去,帕修特稍遲一拍才覺察繚繞如煙的輕盈魔力,像飛羽飄落肩頭,似輕紗捲覆周遭。警戒心轉瞬間提升至峰值,又在瞥見來人的紗裙襬時緩緩放鬆下來。
「是妳。」
是當初未被分派至隊列裡,留守在拉萊耶結界中的同伴。
連日流亡下來,連向來有著潔癖的艾瑞絲也變得狼狽不少,倒還維持著最基本的儀容與幾分優雅,只是一抹生自心靈的疲倦終究無法隱藏。
黑天鵝輕巧的步履像在水波上游行,隨著她愈加靠近,那股魔力也愈發明顯,某種細微的術式在空氣裡震盪。
本就逐漸淡薄的幻覺盡數消散,雖然只是暫時的,對已經有些疲倦的精神而言依然有所幫助。
至少,免除了他可能對同伴動手的未來。
「好點了嗎?」艾瑞絲漫步到他身旁。
「好多了。」他深呼吸,重重地吐出,「謝謝。」
確認帕修特狀況好轉,艾瑞絲收回魔力。
「你們的狀況可真不妙。」狂亂的影響是間歇性且無序的,無法預測何時發難,但至少還能透過某些方式稍稍緩解。
「你們那邊遇上的也相當麻煩。」
自從真相揭露,永生神收回了祂給予義勇軍的恩澤,留守城內的義勇軍被盡數殘殺,行軍在外的他們也被迫流亡,不論是哪一隊。他也在匯合後耳聞過一些另一方義勇軍遭遇的情況,同樣是擬造四災,那可不比降臨他們身上的噩夢遜色。
「是呀,什麼都還沒明白就得開始逃亡呢。」艾瑞絲眺望遠方,堇色眼底映出遙遙的海面,「總歸是活下來了,雖然未來尚不明朗,至少,現在還能安穩地站在這裡吹吹海風,和妳聊上幾句。」
倘若行動失敗,也許她們都不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妳怎麼看光之種的計畫?」順著思緒,他拋出問句。
沒人表露出反對,也許只是沒當場反對而已。在這種時候反駁希望並不是什麼好事,有些人終歸需要一種動力支撐才能行進,才能生存,才能不被潮流沖垮。
對於疑問,艾瑞絲沒有思考太久,「我支持她,即使決定與計劃都……有些魯莽。」
「但我們不仰賴她引領,又該如何是好?只有她才有扭轉局勢的力量,而既然她擬出了計畫,我們就該協助她,相信她能成功。」
即使在最深的黑夜裡,也應仰望繁星,追尋希望指引。
「……是啊。」
知道友人與自己想法相近,他多少鬆了口氣。
「走吧,該回去了。」黑天鵝轉過身。
看看天色,也約莫快到晚餐時刻了,在行動開始前,他們還會在這座城鎮待上一陣子,仍舊得為了生活忙碌。
「嗯。」
踏出荒涼的破敗街巷,她們走往歸途,向人群聚集的廣場處前行。那裡正一點點變得熱鬧,卻依然少了許多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