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笑。
笑是基於人之常情,名為情緒的表現中最常見的哀與喜、嗔和怨之一,呈於外部可以見得可以聽得的反應。笑容、笑聲,其源頭多是基於喜樂的情感,但有時候也是一種掩飾、甚至相反的情緒達到極端的爆發。
那一夜的輾土城騷動比較接近於此吧,奧菲斯回憶著那晚的景象而心想。他還記得初次造訪那城市的一年前,自己按照尤克指示的任務而調查城內教堂,確認內部的聲音,包含對自由聯邦的態度和信仰的方向,是不是存在暗地裡的危亂變數。
不過,一年後的再次來臨,無論是城市本身或者對於涉足的他們,都顯得更加慘澹和銳利了啊。難民、流民等因戰爭之災而孳生更多,對於本該是平定戰爭而身為英雄勇者的來訪者,除了不遮掩的飢渴般求助,還有著抗拒。
直到那一夜後,奧菲斯他才理解為什麼。
喀噠喀噠。輾土的車輪聲再次響起,義勇軍們在尤克的率領下很快地離開了那座灰暗的城鎮,車內的奧菲斯望向車窗外頭,這時的天色不像他那雙眼,青穹般的雙目染上了雲雨已至的黯淡,一如不久前再次別離的那城。
淅瀝的雨聲是單調沉悶的踐行曲,逐漸變多的雨珠落在那如青湖的瞳孔,隨著思緒倒映出那狂笑之夜的憶想。
癲狂的人們、病癡的笑聲,讓基本上是表達喜悅的反應,譜出了如越來越大的雨勢般的紊亂之曲,甚至讓人更想不到的是,瘋癲笑聲共譜的狂樂,居然是變異的前兆。那是奧菲斯第一次見到所謂的基路伯,在此前只有透過義勇軍在第一次的西方行軍後,於眠塔取得的筆記內容的情報共享而略知一二。
這就是……基路伯。
人類,居然可以變成基路伯……
在道標樹的帳篷邊,雨嘩啦地下著,奧菲斯頭頂皮帽地靜靜倚立,即使枝葉遮擋也無法盡數掩護,珠落沁涼而在風裡透進未作遮掩的他身子;能夠使用水相體系法術的他沒有避雨,僅僅是聽著雨、感覺著穿過枝葉間的雨。
風雨簌簌,他聆聽著屬於自然的曲,聆聽著隨之傳來的人們交談。人化為基路伯的變異、名為色彩的敵人等等,他在雨下,點滴身上的濕濡是確切的,然而一如既往的局外見聞儼然孤絕,這就是他的風格。
抬頭所見的降雨無數,天空那色彩是看不清後方所有的濃厚暗灰,如同纏繞如同覆蓋似層層陰霾鎖住了太陽,就像這為了瘟疫之災的第四次行軍。
在那之後,是什麼?
抵達了聖森哨所,名為諾亞的那梵亞斯教宗少女就能撥雲見日嗎?
一切的一切都晦暗不清。
他不禁地笑了,真有趣。
這名為瘟疫之災的樂章,無疑是和戰爭之災的激昂亢烈迥異的曲風,在此後的譜寫者令他有了無比的興致。
之後,順利地和諾亞相見了,再次看到自己留心的那少女,還有名為米迦勒的撒拉弗,奧菲斯的興趣更深。畢竟如果這裡是瘟疫這首樂章的演奏舞台,那麼被指名的諾亞還有她的隨伺,也無可倖免地將共同舞樂之中啊。
真相即將揭曉,那啟人疑竇的預言究竟蘊含著怎樣的真意,奧菲斯期待的時刻已經不遠了。
聖森哨所後方的區域,彷彿不願此時來臨而意圖阻撓,夜晚不再寧靜,森林不復安穩,披著天使的皮、扭曲面貌的異物群湧而來,回應這不意外的發展,是情理之中的排佈。
為了讓梵亞斯教宗能心無旁騖地對預言進行確認,義勇軍的總召尤克和梵亞斯協定進行防守,奧菲斯是跟隨名為拉斐爾的撒拉弗的身邊人員之一。
他綠毛、紅眼,散發出了和所謂的天使印象南轅北轍的氣質,除了那翅膀外真讓人懷疑是不是搞錯了的感覺,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他還有著獨一無二的獸尾;當初剛到梵亞斯主城時,奧菲斯的注意力都在諾亞和米迦勒,對於其他的撒拉弗未及好好觀察。
這時候一看,嘖嘖……真是有趣啊。
「請問那是真的尾巴嗎?」於是他不禁地提出了這無關緊要的問題,就算是在這個時候、這個情況,而前面的拉斐爾還在碎碎念抱怨語帶輕藐地抱怨著隨行的義勇軍。
想當然,換來的是對方反唇相譏——原來如此,還真的是尾巴,天使有尾巴,還真是十分有趣。
之後,以拉斐爾為首,防衛戰就此開始了。
輾土城的狂笑之夜已經見過基路伯,基礎的戰鬥能力已經知悉,即使和旁邊聲稱自己原作完美的他當初的樣貌有別,但大抵來說就是以量取勝、個體不強的產物;而戰略意在防守,因此奧菲斯並沒打算花費太多心力。
他原地撥弦,將蜂擁而襲的基路伯們以音之力轟潰,劃過弓弦的指奏出爆響,那普通人來做只會發出被現在雨聲蓋過的一音,在奧菲斯的能力渲染下,染成了足以撕裂大氣如咆嘯般、沖散面前雨景的爆聲波,基路伯們固然不敵。
義勇軍們連攜,加上五大撒拉弗之一鎮場,奧菲斯餘裕得甚至能觀察拉斐爾的作戰方式。小型螢幕般浮於他身邊的方格,又是和對天使的成見相悖,頗有科幻感的模樣,原來如此,這就是撒拉弗之一的拉斐爾的戰鬥手段。
但不知為啥,拉斐爾忽然朝他這射了一箭,無法理解──「?!」驚愕之下,他反射性地借助了亞提貝瑞爾的質點能力暫離現場,回來後看同伴對拉斐爾的態度也沒啥值得注意的,可能是自己身為殺手的過去培養的神經質,讓他過度反應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奧菲斯自省不過短短一兩分鐘,回來時卻是基路伯們的異變迎接,現場的基路伯群忽然發出怪聲,不是剛開始那喃語似的低音,而是嚎叫、悲呼似的高分貝鳴聲,聽在音之能力者的奧菲斯耳裡著實刺耳。
另一方面的拉斐爾則在觀察、收集情報,而他似乎在這異狀後獲得什麼資訊。撇開了讓人捉模不清、到底有沒有共同作戰的誠意的舉動,畢竟他確實有給予助力;在一波重創後的療癒後,奧菲斯順著他的指向往後望。
拉斐爾開頭就說要收集數據,戰鬥中也像自己在某類書物上曾見過的瘋狂科學家之類的角色唸著些實驗、研究啥的,這時看在奧菲斯眼裡的基路伯變化,就像回應著拉斐爾的期待一樣。
基路伯整個身體像氣球似膨脹,還像被擰轉的布織品扭曲,簡直是莫名其妙這四個字的代言人。這是在幹嘛?奧菲斯凝望而困惑,更加地戒慎。
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像氣球似膨脹,而氣球最終會爆裂的……那爆炸前奏似的刺耳撕裂聲嘹亮地傳進耳裡,彷彿裡頭有什麼迫切問世。
嘖──音之能力者的奧菲斯當機立斷,他以異能來對抗傳過來的音波。
音之能力者的他對聲音尤其敏感,正因此才在意能發出天籟般聲音的米迦勒,正因此現在才採取對那巨大撕裂聲的對應──正因此才誤判了。
砰!巨蛹般的基路伯軀體終於脹到臨界點,出乎意想的不是什麼現身,而是液體和霧般的粉塵爆灑而出,混在這雨中猝不及防地沾身。
「?!」
大意、失策,奧菲斯錯愕同時也已被那漫天異物侵襲,一陣如同病痛般的不適感從體內湧起。
不是毒……嗎?持有能夠免疫毒的寶具的奧菲斯立刻明白。這是什麼?但沒閒情逸致去反省了,因為基路伯消失了,但有著什麼取而代之地出現了。
原本以為沒有什麼現身,但那是因為雨、因為隨爆裂而濺出的東西影響視野,直到此時才見到了那破蛹而出的存在。
那是什麼?巨大的蟲……?還是……
奧菲斯不及端詳、不及細思,雨聲中忽然混進雜沓的靠近聲,有什麼正跑著朝自己方位而來,他立刻往聲源而望。
這又是什麼?狗嗎……?但他身上那隨奔馳而搖擺的是什麼?觸手?
疑似大型的蟲子、疑似狗但有觸手,這些僅止疑似而像在原有的生命上添增本不存在的元素的異獸,奧菲斯在過去不是未嘗見過難以言喻,宛如什麼跟什麼揉雜般而生的獸形體,像西方就有奇美拉這知名的存在。
但是,眼前的這些……感覺不是單純的混合,這混合的樣貌後像有著戲謔、有著惡意而將生命「扭曲」。
對了,奧菲斯思及至此頓悟了──沒錯,最適合形容這些傢伙的就是「扭曲」。
而他也想起拉斐爾剛才的提示,這些傢伙被「感染」了──看這景象,真是貼切啊。
異變的威脅當前,他不敢大意、亦不再保留,讓雨水成為了自己的奏樂,手執的弓弦則如指揮棒,水相之能主導的行進曲獻予這些扭曲生命般的異獸。風激昂呼嘯、雨刃尖鳴地割掃,或是冰結的安魂曲、或是斬殺的彌撒曲,奧菲斯持續演奏。
而這期間亦少有波折,但戰鬥還算順利──以奧菲斯本身來說的話,除了自己的官能一時被影響,但在拉斐爾的幫助下也沒什麼了。
而周遭的夥伴似乎陷入困境,但也在拉斐爾的協助下沒什麼了。
似乎要修改對這天使大人的觀感了啊,不錯的人──奧菲斯心想。
直到──
「什麼──」奧菲斯在聖森哨所外奮戰的同時,另一方面的她則在裡頭戒備,已經身穿戰鬥時銀白鎧甲的琳絲沉穩地警戒著。
然而「那個」發生在了一瞬。
看吶──
就像高峰會那一天,這樣主張存在似的「紅色」猛烈地席捲世界,琳絲還記得當時的自己在城慶攤販前吃吃喝喝,面前要將烤魷魚遞給自己的老闆愕然停手,而本來要將懷中爆米花再拿一塊送進嘴裡的自己,也為之停擺。
一切都是因為那如火海般,洶湧而至的紅色光芒。
此刻的「綠」亦有著類似的感覺──但還沒到那境界。
不祥、不祥、不祥──
降落、降落、降落──
昏沉的雨被那慘綠侵襲了,天空終於不再黯然,但那不是雲開見月,而是綠色的光如同簾幕般的降下,其中似乎還有著像十字、又像圓圈的圖案。
同一時刻,琳絲和奧菲斯,不同地點的兩個人同時面對這情況。
同一時刻,在聖森哨所、在狩獵森林的每個人同時面對這景象。
他們,都有著一樣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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