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帕克，杰洛里他……」
「啊啊真是……那我們先走一步囉耶裡梅斯先生，你和庫希爾小姐小心點！」
「你們才是，有需要的話記得用耳麥聯絡喔。」
看著那傢伙揮揮手目送那兩名少女離開，近乎從頭旁觀到尾的我靠在樹上，直到看不見她們的身影時才從鼻間呼出一口氣，對著稍微收起笑容的他開口：
「你還真是非常關心那三個小鬼頭呢，明明放著不管也會自己熟起來的，到底該說你是熱心還是多管閒事啊。」
「啊哈哈……連這點心思都被看穿了嗎，不愧是妳啊。」
一如往常將手插在漆黑大衣的口袋裡，那傢伙大概知道我在挖苦他，才傻笑著糊弄過去，那表情我已經看了不下百次，已經到了快厭煩的程度。不過，他也只有在我面前會露出那種藏有複雜思緒的微笑，對那三個小鬼還是一副可靠老前輩的樣子，難得有機會鬆口氣就暫時放過他吧。
「算了……反正你支開他們也不是沒有原因。畢竟依照過往的經驗來看，怨念的流動發生異常，就是『那個』出現的前兆了吧？只是沒想到這次會在這麼偏遠的地方，難不成有廢棄房屋還什麼的嗎。」
「不曉得呢，所以才得做探查。如果有建築物的話確實能馬上鎖定目標……只是這次，大概沒那麼簡單也說不定。」
「所以你才打算把其他雜魚都交給他們處理，由我們倆單獨迎擊『那個』嗎？」
在他往我的方向走來時，我直接開門見山的如此問道，換來的是他的停頓及略微感到困擾的表情，垂下眼簾陷入了幾秒的沉默。
「……至少這樣能保證他們的安全。繆斯和薩帕克都還沒有討伐死魂以外的經驗，就算是杰洛里也很難進行長時間的消耗戰，所以我認為這次由我們來是最合適的……擅自做出這種安排，讓妳感到不高興了嗎？」
微微皺眉注視著我的他看起來像要乞求我的原諒，但某種程度上更像是在裝可憐，讓我根本無法像平常一樣出言嘲諷他。開闔了幾次嘴，最後還是低頭嘆出一口氣，禁不住他視線的別開目光。
「我要是不高興的話早就不在這裡跟你廢話了。負責下達決策的是你，那麼我就聽你的，一直以來都這樣的不是嗎？現在才問我這種問題……未免也太多餘了吧。」
感覺已經快要藏不住心裡那股莫名湧現的情緒，我裝作不在意的起身離開樹底，刻意繞過他往那群小鬼的反方向前進，而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幾秒後才跟上我的腳步，從身後用蘊含著某種情感的聲音笑道：
「謝謝妳了，庫希爾。」
「謝什麼謝啦，反正有你在……我本來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啊。」
不曉得他有沒有聽見，但沒聽見反而才是最好的，畢竟那麼肉麻的話……我可是完全沒法當著他的面說出來啊。
♤
『——繆斯，昨天就想問一件事了……妳都會叫耶裡梅斯先生「哥哥」呢，是親兄妹？』
『啊……不，並不是。該怎麼說呢……』
「…………我說，她們兩個，是不是忘記自己身上掛著耳麥了啊。」
聽著耳機另一頭傳來的談話聲，我無奈的把銜接麥克風的那端摘下後開口吐槽，而並肩同行的他也在照做之後笑著回應：
「看起來似乎是這樣呢，那我們就是正大光明的偷聽了。」
「嗚哇，會偷看別人睡覺就算了，你這傢伙居然還有這種嗜好嗎？真是變態～」
撥開擋在路中的枝葉，我故意用毫無起伏的語調如此調侃，換來他裝傻般的苦笑，歪歪頭搔了搔臉頰。
「嘛……雖然無可否認，但被妳這麼直接的說出來，我心裡也是會受傷的欸。可是就算要看，我也是正大光明的看喔，誰叫妳老是睡在我旁邊呢。」
「啥？明明是你自己硬要湊過來的，跟我有什麼關係啊！昨天也是，要不是剛好醒來，不然你肯定又想讓我靠到你身上了對不對！每次都——」
在我近乎惱羞的朝他大叫時，他只是笑著在嘴巴前豎起食指，另一隻手指向耳麥，才讓我講到一半緊急閉上嘴，否則聽到剛剛那段話的就不只他一人了。這傢伙擺明是故意惹我的，居然還敢在我瞪他的時候笑得這麼開心……每次都是這樣。
但像是無視我從眼裡表達出的不滿，他只是瞇眼露出饒富興味的笑容後將視線移回前方，一邊自然的轉移話題：
「不過話說回來，那兩個孩子很快就要好起來了呢。姑且不談杰洛里，我本來認為以繆斯內向的性格，會需要多花一些時間才能適應新成員，但看來是不用擔心了。妳覺得如何呢？」
「啥，我嗎？」
他提問時並沒有特地看向我，而我也只是瞥了他一眼就重新往前看著道路，越過了個足以讓我思考兩秒的小土坑後就答：
「小姑娘的部分就算了吧，她當初怕我怕得要死，我對她沒什麼好說的，但如果是問新人的話，那丫頭的適應力確實有點出乎意料。我以為早上把她嚇成那樣，她肯定再也不敢靠近我的，結果剛剛還想一起行動來著……嘛，總之算是能說上話的對象吧。」
「啊哈哈，那孩子比較像是能快速接受現況的類型吧，畢竟她知道妳的身份時頂多吃驚一下而已，之後就能正常對話了，連我也有些訝異。不過……對妳而言，她也只是到那種程度而已啊，感覺有點難過呢。」
稍微佇足原地的他露出懷舊似的表情，跟在我後頭輕巧的跳過那個小土坑，連將手伸出口袋維持平衡都不需要，就這麼接續說著：
「以前只有我們四個的時候別說是日常相處了，光要分組都讓我頭痛的不得了，誰和誰一起行動都不合適，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穩定下來……現在多了一個人，負擔就減輕很多吶，所以我非常歡迎她的加入喔。」
「……你是在趁機嫌棄我很難搞的意思嗎？」
即使再度被我用不滿的表情瞪視，這傢伙也還是維持那副神態自若的模樣笑了幾聲，試圖安撫我似的打圓場：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喔？但如果得顧及所有人的想法，分組就會變得非常麻煩。以那孩子的性格來看，無疑能成為新的調和劑吧，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只是就算這樣……妳好像也還是沒有想卸下那層偽裝的意思呢。」
「……………………」
琥珀色的瞳孔以別有意味的眼神注視著我，使我下意識移開目光，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不願與他對視，不……應該說是不敢嗎。
因為我知道這傢伙蘊藏在話語裡，真正想表達的到底是什麼。
「……反正總有一天要道別的，根本沒有必要特地跟那群小鬼拉近距離。再說了……對他們而言，我只是殺人鬼『血魔』，是個連砍了二十三人又自殺的瘋子，既然這樣，我也只需要演好那個我就夠了，其他怎樣都無所謂。」
「是嗎？但在我看來，妳心裡似乎不是真的這麼想呢。」
與一如既往的溫柔語調相反，那道目光早就看破了我直到此刻才覆在嫌惡臉色上的蹩腳武裝。儘管一副只是在試探的樣子，但實際上根本連一點狡辯的餘地都不留……依舊敏銳到了令人生厭的地步。
但想也知道，我絕不可能討厭這傢伙。不管是那平靜的不可思議的說話方式，抑或是看著我的那股溫和視線，在那外表下隱藏的都是與我相同的思緒，那顆幾乎不曾對誰坦露過的內心，也都與我有著相同的苦悶。
明明逼迫自己戴著面具的人一直都是他。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呵，嘴上說著這麼嚴厲的話，其實庫希爾只是怕他們投胎轉世之後，自己又變得寂寞而已吧？真可愛吶。」
「啥、啥啊？你在說什麼蠢話！我都一個人活多久了，誰會怕寂寞啊？而且再怎麼樣我也會比他們還要早離開好不好，根本輪不到你——」
「噓……耳麥、耳麥。」
「嗚……」
只不過稍微沉默一會兒就被他乘勝追擊了，果然不能輕易放過這個混蛋，就算是為了緩和氣氛也一樣。我咬牙切齒的瞪著又將食指放到嘴唇前，笑得比剛才還要更加燦爛的他，要不是得保留體力，否則我早就叫【惡虐鬼】出來一刀劈下去了。
但或許是看見我恢復了精神，那傢伙的笑容裡似乎帶著些許安心，只是視線中隱含的某種情感絲毫未減，讓我實在沒辦法一直看著他，只得撇頭勉強維持住最後的尊嚴，這才使他甘願回頭望向前方那片彷彿沒有盡頭的漆黑樹林。
「嘛……如果只是寂寞的話，我相信無論是我們還是那些孩子都忍耐的了，畢竟我們本來就是這麼熬過來的。但已經為此走上絕路的現在，我不希望他們還抱持著被世界拋棄的孤獨而感到迷惘，妳也一樣。所以就算哪天會回到另一邊也好，會變得再也記不起對方是誰，甚至就此擦身而過也好……至少在彼此還能相伴的時間裡，留下一份這世間絕無僅有的情誼，我認為這不是什麼壞事喔。」
像是在對著我，也像是對著自己開口的他如此說著，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在他臉上，卻怎樣都無法照亮環繞在他周圍的孤獨，而他瞳孔裡倒映的，早已不是眼前的景象，是更加遙遠，連我都看不見、也無關乎希望與絕望的彼方。
「……結果到頭來，怕寂寞的人明明就是你，還硬要繞一大圈講這麼多有的沒的，你真以為可以像開導那些小鬼一樣用那種大道理說服我啊。」
「啊哈哈……又被看穿了嗎，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妳呢。」
被我故作嫌棄的嘴了一頓，那傢伙一如往常的苦笑著，總算恢復了點人會有的表情，至少沒有剛才那種，即使伸手也碰觸不到他的感覺……
那副即使悲傷卻硬是強顏歡笑的面容，不管看幾次都讓人覺得難受。
「不過……先不說那些孩子，庫希爾覺得我跟妳，誰會先投胎轉世呢？」
或許是因為他們還為時尚早的關係，他開口再度轉移話題的同時又將注意力放到了我身上，在經過一處山坡地的途中提出這種聽似純粹為問而問的無趣問題。
我裝作不耐煩的回應了他。
「那還用說嗎，我當然是選我自己啊，別忘了你可是答應過會陪我直到我離開為止欸，難不成你想食言啊。」
「啊……說得也是呢。抱歉，不小心忘記了。」
「喂喂喂，當初說出那種話的人明明是你欸，竟然還敢忘記，你們男人說到底還是不靠譜，早知道就不期待你這傢伙了。」
「嘛……妳別生氣啦，我就只是問問而已。這本來就不是我們自己能決定的事情，所以如果到時違背了意願也是沒辦法的事，命運這種東西就是如此殘酷呢……」
由於旁邊某棵大樹的樹根生長到了路上，他在我準備越過它時伸手扶住了我的手臂，等我安全走過那段凹凸不平的路面後才鬆開了手，重新插回口袋中。
「只是就算撇除約定的部分，我也還是希望庫希爾可以比我早投胎轉世喔。因為如果留妳一個人在這裡的話，我可沒法安心的迎接來生呢，而且……我也想好好跟妳道別，目送妳離開啊。」
「啥……是要安心什麼啦，講的好像我是需要你照顧的小孩子一樣。就算你在這裡留得比我久好了，論年紀我還是跟你差不多的好嗎，又不是那三個乳臭未乾的小鬼。」
「哈哈哈，那還真是對不起了。不過我記得薩帕克不也已經二十歲來著了嗎？只是看起來像高中生一樣，要是被她聽到了可不好喔。」
「啊……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是這樣吶。嘛反正還沒出社會的都只能算是小孩子啦，而且等她再待得久一點，年齡這種東西就沒意義了，管她的～」
我們一面說著無關緊要的話語，一面朝樹林深處前進，理應在附近的水聲與蟲鳴不知不覺間變得相當遙遠，就連耳機另一端的聲音也伴隨戰鬥而逐漸成為雜訊，對於接下來即將發生的異常事態依舊渾然不知，如同這漫長的黑夜裡，只剩我們兩人存留於此一般。
但，我沒能告訴他。其實我剛才，對他撒了一個謊。
即使這份罪孽償還完之後就會完全離開人世，在這生與死的間隙中所擁有的記憶也會徹底抹滅殆盡，唯獨這個想法，我不能像那些話一樣輕易說出口。否則他為我所立下的那個約定……就失去意義了。
——哪怕只是早一秒也好，我希望他、希望耶裡梅斯這個男人，能比我先投胎轉世。
要是又只剩他一人在這片黑夜裡獨自徘徊的話，我哪有可能放下他說走就走啊。
創作內容
【背叛生命的守護者們】幕間 生與死的間隙
異界爭奪戰01◆魔影雙子 (12)